媽媽的謊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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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創作的時候，總有個兩難──以藝術純度為重，還是以普羅大眾能解為重。最近在台灣「聯副」上發表了一個極短篇小說〈媽媽的謊言〉，因為文學考慮，沒有寫得很「顯」，造成有些讀者說看不懂，在這兒刊出，請大家發表一下感想，謝謝。

劉墉

〈媽媽的謊言〉

大概每個小孩都會對自己是「怎麼出來的」感到好奇。但是他從來沒有這樣的疑惑。甚至在同學們爭吵是從媽媽屁股還是肚臍里出來的時候，他會很神氣地帶同學回家，要媽媽脫下褲子給同學看。

媽媽不同意，他就大哭大鬧，逼得媽媽只好解開腰帶，露出那條由肚臍直下恥毛間的疤痕。

多可怕啊！那麼長！那麼紅，還亮亮的，好像只有薄薄一層皮，一碰就會流血似的。還看得到兩邊好多斑點，媽媽說是開刀縫線的痕迹……

每次同學們驚訝的張大嘴巴，他都覺得很得意。「因為我媽媽把肚子割開大大一個口子，才生出我，她最疼最痛，所以我最聰明。」

他確實聰明，從小到大樣樣好，人人都說他是天才。

雖然後來他從課本上學到孩子是怎麼生的，回家質問媽媽，媽媽不得不承認，肚子上的疤痕是子宮切除造成。但是媽媽又編了另一套說法：

「你知道你為什麼比別人聰明嗎？因為爸爸媽媽生你的時候都很老了，人愈老愈聰明，生的孩子也愈聰明。所以別怨你爸爸早死，他沒早死，只是你晚生。也別怪媽媽不能像同學的媽媽跟你爬山，媽媽能把你生下，已經夠辛苦了。高齡產婦嘛！骨頭硬了，生你疼了一天一夜，你又頑皮、賴著不出來，媽媽差點死在產房。」

又過許多年，他太太懷了孕。媽媽開始發表更新的言論，總指著媳婦的肚子對他說：「有孩子了，你們倆千萬別再做那件事兒，忍著！你知道你為什麼特別聰明嗎？因為自媽懷你，就跟你爸爸沒親熱過一次，你沒吃到髒東西，所以冰雪聰明！」

這件事，他信了，再也不敢碰懷孕的妻子：「媽媽說得對！想生個冰雪聰明的孩子，就不能讓胎兒吃到髒東西！」

從娃娃出生，就睡到了奶奶床上。他經過母親門外，又總見老人家解開腰帶，指著那道傷疤說：「你爹是從奶奶這兒生出來的，用刀切開肚皮，流好多血，奶奶好疼啊，就因為奶奶做了犧牲，所以你爸爸會那麼聰明。」

「騙一個不夠，還騙第二個。」他幾次對母親說：「別給我找麻煩！」

確實麻煩，因為女兒總是拉著媽媽的褲子說要看「割肚皮的疼疼」。

兒子倒是真像他一樣聰明，也樣樣拿第一，成為公認的小才子。

這一天，走進母親的病房，又聽見奶奶對孫子顫悠悠地說：

「你長大了要學法律！你爺爺是日本法政大學畢業。你爺爺的爸爸是縣太爺！臨安第一所現代學堂就是你爺爺建的！因為有這麼好的遺傳，你才會這麼聰明。」

他很不高興地打斷老母的話：「爸爸不是只有高中畢業嗎？你怎麼又編故事騙孩子了？」

九十歲的老母居然氣了，把臉背過去，大喘著氣：

「對！我是會編故事，騙你騙了一輩子。可是就今天，我沒編。」突然用棉被蓋住臉：「我要死了，不編了！你爸確實只有高中畢業，可你不是我們生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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