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誰」來說——淺析魯迅小說《祝福》中「我」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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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籤: 雜談 | 分類: 我們的聲音 |
周康平
摘要:魯迅小說中為什麼選擇「我」作為敘述者,本文試分析其它小說人物作為敘述者的不合理性,再從三個角度來論述選擇「我」作為敘述者的理由,試圖從另一個角度來解讀《祝福》,給中學的魯迅作品教學一些啟發。
關鍵詞 敘述者 魯迅 小說解讀
小說是要有一個敘述人的,故事由誰來講,它的視角和口吻都不一樣,它的選擇是小說的主題反映的需要體現。比如《我的叔叔于勒》要表現的是「金錢世界裡人的異化」,作者便選擇了一個小孩的視角,以「純真」來反映「醜惡」,這是一個很好的選擇角度,如果選擇了「我」的爸爸為敘述者,那就變成了「成人」看「成人」的視角,就會少了「反差」所帶來的給人的震驚和深思。在錢理群的《<孔乙己>敘述者的選擇》中,分析了敘述者為什麼是「店裡頭的夥計」。筆者深有同感,實際上,魯迅的小說在選擇敘述者的時候,都是充分考慮到這一點而做出選擇的。比如小說《祝福》中「我」的選擇,也是一個深思熟慮的結果,弄懂這個問題,能更好的解讀《祝福》。
小說《祝福》的主題是反映「病態社會中病態現象」,要達到這個目的,作者需要選擇載體,所以安排了一系列人物出場,有「魯四老爺、祥林嫂、衛老婆子、短工、我、柳媽、聽故事的魯鎮人」等,這些人每一個人都可以安排成敘述者,那麼魯迅為什麼單獨要選擇「我」作為敘述者呢?要說清楚這個問題,我們不妨先來看下,選擇其他人的不合理性。
首先是祥林嫂,如果選擇了祥林嫂,那麼小說就會以第一人稱的形式出現。我認為這是不可能的,這涉及到魯迅所特有的藝術構思,魯迅要觀察一個人,往往把他放到特定的關係中來表現。夏瑜置於茶館,孔乙已置於酒館,阿Q置於未庄等等,這種特定環境能把主人公置於眾目睽睽之下,讓人深思,所以第一人稱自然不為作者所欣賞。再說,讓祥林嫂來自述故事無異於講阿毛的故事,讀者看了一遍,這種嚼頭就會消失殆盡,其實,實際上的情況是,以祥林嫂的認識程度之低,也是不能很好地去表現小說的主題的。那麼為什麼在《故鄉》中選擇了「我」作為敘述者呢?那是因為在《故鄉》中要表現的主題是「通過『我記憶中的故鄉』與『現實的故鄉』對比道出『精神世界的失落』」無須把「我」置於環境去觀察。「我」的選擇本身就是內心情感體驗的需要。
那麼「魯四老爺」是不是合適的人選呢?因為祥林嫂的故事,魯四老爺一直是比較清楚的旁觀者,那麼我們可不可以從他的眼去看祥林嫂,從而給我們更多的啟發呢?答案也是否定的,我們知道,魯四老爺的書房裡擺著「文房四寶」「《近思錄》(朱程理學)」「一見面是寒暄,寒暄之後說我『胖了』說我『胖了』之後即大罵其新黨」。可以想像到,以他的眼光去看祥林嫂,自然只看到的一面,那就是祥林嫂的死亡是一件很自然的事,而且是一件早就該發生的事情,他的敘述就不能把祥林嫂所遭受的苦難很好地表現出來,就算能表現,也不會產生這種讓讀者產生這種「命運落差」感覺。何況魯四老爺本身就是作者要表現和揭露的人物呢?按魯迅的小說模式—— 「看/被看」,魯四老爺也是被看的對象,以被看的對象去看對象者是不恰當的。在這個意義上,短工、柳媽和衛老婆子等其它人都是不合適的。短工除了這一點外,他也沒有了解祥林嫂的基礎。
至於衛老婆子,她應該是祥林嫂的故事了解的最全面的人,在敘述故事這一點上,她是最為合適的,文章完全可以通過她的講述來全面描述祥林嫂,而且在文章中,我們也可以知道,在祥林嫂的命運道路上,她是一個很關鍵的人物。是她給了祥林嫂多次的「命運轉機」,來到魯鎮打工也都是她極力促成的,祥林嫂被抓再嫁的故事也是從她那裡得知的。那為什麼作者還是放棄了她作為敘述者呢?我們不妨來作這樣的一個想像——假如真的衛老婆子成了敘述者,那麼,文章中就該省略去了:有無魂靈的對話,我跟魯四老爺的對話。這兩段對話卻恰恰是文章中較為重要的部分,我相信讀者一定知道,不須贅述。
這樣可以選擇的餘地就不多了。「我」自然是最佳的。在「我」的選擇上,我覺得這幾點是最為重要的。
一是,我的身份決定了「我」的選擇。
我的身份是知識分子,也只有我這樣的人才會去思考祥林嫂之死的真正原因。去思考這種問題在魯鎮看來是一件很無聊的事情。這一點我們可以從短工的態度上看出魯鎮人的態度。
……
「什麼時候死的?」
「什麼時候?——昨天夜裡,或者就是今天罷。——我說不清。」
「怎麼死的?」
「怎麼死的?——還不是窮死的?」他淡然的回答,仍然沒有抬頭向我看,出去了。
我們可以看到:「什麼時候?怎麼死的?」,短工的態度很明顯:這也要關心?這也是值得關心的?所以「他淡然的回答,仍然沒有抬頭向我看,出去了。」衛老婆子說起祥林嫂故事時的漠然和淡定;魯四老爺的皺眉;聽故事的滑稽表演都展現了魯鎮社會對祥林嫂的生命的漠視。在這一點上,也只有「我」才是妥帖的。
二是,文章的主題決定了「我」的選擇。
以往分析《祝福》,主題大多確定在「展現了封建社會中被壓迫的婦女的命運的慘況」,這樣的分析,「我」就只是一個「封建社會中被壓迫的婦女的命運」的見證者和敘述者。這樣分析的弊端,有很多文章分析過,這裡不再贅述。我們說這樣的分析是不完整的。最近新課程改革中對於「小說主題理解」的多元性解讀的回歸做了很恰當地表述,也逐漸回到了重視文本的本來面目。很多人指出,魯迅的《祝福》也是「另含深意的」(錢理群語)。《祝福》一文也是表現知識分子「我」靈魂深處的淺薄和軟弱、無奈與逃避。「我」的存在,是病態社會中的病態表現之一,魯迅企圖通過解剖知識分子的靈魂,企圖思考當時知識分子的出路與責任問題。當然更有人指出:《祝福》中當「我」面對祥林嫂的三個問題時,「我」卻以「說不清」即中國傳統的中庸之道作答,讓我發現自認為與「魯鎮」社會(傳統)絕對對立的「我」與傳統精神的內在聯繫,最終只能選擇「再度離去」。關於這一點,錢理群先生這樣表述:祝福在「他人的故事」中,還有一個「我的故事」——「我「在與魯鎮社會的關係中,始終是一個「異己者」。「我」當年離去,自是對「家鄉」的背棄,如今「我」歸來,故鄉「已沒有家」,不再存有《故鄉》里「我」那樣「尋夢」的奢望,「我」只是四處「漂泊」中在家鄉暫作停留,發現家鄉一切都沒變:祝福的祭祀活動等等,「我」註定與這停滯不前的魯鎮社會格格不入,表明了現代知識分子與傳統社會的不相容性[①]。從這個角度來看,「我」也是文章的一個主角,甚至有人說,「我」才是最終所要表現的主角,「關注內心世界精神狀態才是作家的真正創作源頭」(蘇霍姆林斯基語)。在這個意義上來看,小說選擇「我」作為敘述者是最為合適的,也是最為恰當的。
三是,故事本身敘述的需要決定了「我」的選擇。
說故事也要考慮到故事的敘述方式。小說採用了插敘的方式展現出了魯迅的小說風格的多變性,按時間順序來講述祥林嫂的故事那不是魯迅的「愛好」,這也是小說作者拋棄選擇祥林嫂身邊人特別是衛老婆子作為敘述者的原因。「我」這個角色的合適點在於:有些故事,我是知道的;有些事要聽過來補充;有些事實直接發生在我的身上。這樣,文章就會呈現三個層面的內容:有直接發生的(如有無魂靈的對話);有所見的(如祥林嫂的外貌、在魯鎮生活的情況等);有是聽來的(如阿毛故事等)。這樣的不同類型的故事組合自然會採用「現實與過去,真與虛」的方式,使文章展現出多變的敘述方式。這樣使文章讀起來富有跳躍感。這種效果正是作者想要的,這樣的情況也多見於魯迅的其它的小說里。
至此,我們可以得到小說把「我」作為主人公的領悟:在小說中,祥林嫂和她生活的立體社會環境成了我關注的對象,接著,自己也成了祥林嫂故事的一部分,成了拷問的對象,而讀者在欣賞作品時,又形成了與小說人物,敘述者之間的互動。這樣小說就呈現出了複雜性,顯示了魯迅非凡的小說寫作藝術。
參考書目
1、 錢理群.名作重讀. 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 2006.1
2、 語文學習編輯部 紹興魯迅紀念館 魯迅作品在中學課堂 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 2008
[①]錢理群 《祝福:「我」的故事與祥林嫂的故事》:《名作重讀》上海教育出版社P25-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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