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最牛綜藝背後的搖滾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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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卓
音樂類節目累積到此時爆發,逐漸建立起行業標準。
文?施展萍
編輯?張慧
圖 ?邢鐵軍
《經典詠流傳》第4期的《別君嘆》,成了劉效松最近的心頭愛,現場聽,節目播出時聽,第二天起床又打開聽。
他所在的V Band深度參與了這首歌。
在熱播的央視大型文化節目《經典詠流傳》中,樂隊領頭人劉卓擔任音樂總監,負責整體音樂把控,編曲、伴奏,以及為歌手找到合適的詞曲作者,牽線搭橋。
原則有二:一是保證音樂流暢、好聽,二是儘可能多地融入中國元素。節目播出後,很多歌曲像節目名稱預示的那樣,有望成為「經典」。
劉卓把樂隊14名成員都帶到了現場。你未必知道他們的名字,但肯定聽說過他們參與制作的節目:《我是歌手》《中國好聲音》《中國新歌聲》《夢想的聲音》……
如今,這個名單還要加上《經典詠流傳》。
?經典傳唱人曹軒賓彈唱《別君嘆》圖/經典詠流傳官博
隨著音樂類節目興起,這支深度參與其中的樂隊切身感受著變化。節目對音樂的要求一直在提升,樂隊工作量越來越大。
「比如《經典詠流傳》,導演組拼了命地想去保證整個節目任何一部分的品質,音樂人、傳唱人、現場4位鑒賞嘉賓,包括主持人,他們就是傾盡所有腦力。」劉卓告訴火星試驗室。
他認為,音樂類節目累積到此時爆發,逐漸建立起行業標準。
1
V Band成立於2013年。說是正式成立,過程其實很隨意。錄《中國好聲音》第二季時,劉卓臨時起意,對眼前合作了多年的十幾個人說,咱給樂隊起個名吧。
《中國好聲音》的英文名是「Voice of China」,他們就取了首字母「V」,叫V Band。
說是隨意,其實也有寓意。Voice有聲音之意,手勢V代表勝利,而樂隊成員也是因為這個符號為V的節目聚在了一起。
?V Band
樂隊中不乏赫赫有名的人物。
鼓手劉效松是著名打擊樂手、鼓手,參與錄製過崔健、竇唯、張楚等人的專輯。1994年,他曾作為打擊樂手參加了魔岩三傑「中國火-搖滾中國樂勢力」香港紅磡演唱會。
貝斯手李九君擔任過鄭鈞、許巍、韓紅等人的現場樂手,參與了《非誠勿擾2》和《私人訂製》的電影音樂錄製。
樂隊成立之初,音樂類節目剛剛興起,尚未進入良性循環,人人拚命。工作任務像雪花一樣源源不斷。
他們曾連續數日錄製節目至次日清晨——第一天4點收工,第二天5點,第三天6點,第四天7點,「那是破紀錄的」。劉效松回憶,攝影棚設在體育館,等他們從裡頭出來,天已經亮了。體育館外,上班的上班,晨跑的晨跑。
帶隊的劉卓是哈爾濱人。高個、壯實。劉效松說他是典型的東北人,豪放熱情,做飯不錯,喜歡喝酒;能服眾,有才華,還很拚命。
兩人認識起碼10年。10年前,劉卓害羞、不善言辭,但已彈得一手好琴。
劉卓兒時苦練鋼琴,正兒八經接受古典音樂教育長大。中學為吸引女孩注意,開始學吉他,起早貪黑地練,成天和一幫比自己年長的、搞音樂的混在一起,抽煙喝酒做音樂,覺得自己特爺們。
他中專二年級,婚宴伴奏已成為他的主要收入來源。哈爾濱的婚禮從早上六七點開始,一幫人提著樂器到女方娘家去。電影《教父》的主題曲《Speak Softly Love》是必彈曲目,此外還有beyond樂隊的歌,再有就是「胡彈」——練練那些從打口碟里聽來的外國樂隊的歌,或者即興創作——如今的即興功力和那時的「胡彈」不無關係。
?劉卓(受訪者供圖)
彈得難聽沒關係,人家不介意,熱鬧、有聲就行。
中午到了婚禮現場,他們唱黑豹、唐朝、面孔樂隊的歌,如果當天有女歌手,就再來幾首指南針樂隊的歌曲助興。底下的客人不見得知道這些音樂,可聲音一響,樂器嘩嘩嘩一陣呱噪,客人就喜笑顏開。
劉卓在樂隊中負責鍵盤,沒吉他、貝斯洋氣,婚宴上最不招人待見。他的電子琴還很破,是找姑姑借的。但婚宴預算有限,吉他、貝斯未必場場都有,鍵盤卻是固定編製。
每年4到10月婚禮旺季,生意好時,他一周能賺300塊錢。劉卓很得意,那時,家人每周給他的生活費是50塊。
劉卓是獨生子,極度渴望工作上的兄弟。有了就格外珍惜。後來被父母送去俄羅斯留學,他一度被孤獨感吞沒。
他每天在宿舍與琴房間往返,語言不通,無人說話。俄羅斯老師考察他的鋼琴水準後,甩給他一張譜子。他接過來一看,相當於國內4、5級的水平。劉卓不服,他很早就在國內考了9級。
後來有一回,琴房來了個初中部的學生,協奏曲彈得特別好。劉卓徹底心涼,心想,算了,你永遠也彈不了那麼好,你不可能成為鋼琴家。一年不到,他回國了。
回國後的劉卓和邢天溯等人組成「傾向樂隊」,在哈爾濱當時最好的酒吧演出。望子成龍的劉卓父母非常生氣,託人給他找了份京劇院的工作。
劉卓身兼二職。晚上在酒吧演出,白天去京劇院上班。戲班子制度嚴格,他完全融入不了。
起初他在創作室,一年沒寫出一部戲,後來被調到樂隊。沒有辦公桌,他上班時間往道具箱上一坐,邊上是垃圾桶,再過去就是大門。樂隊成員天天出早功,在他耳邊鐺鐺鐺地敲鑼打鼓,他無事可做,不久決定走。
?劉卓 圖/劉卓微博
這次,他說,媽,我要去北京了。
2
V Band鍵盤手李海郡在哈爾濱時就認識劉卓,是這批人里最早和他相識的。
李海郡來北京不久後,劉卓也來了,然後很勤奮。北漂頭些年,他們都在酒吧演出,演出結束已是半夜,劉卓回去,對著電腦接著學編曲。
「我們下班的時候去吃飯喝酒看電影,他在電腦前。」李海郡不好意思地對火星試驗室記者笑笑,他40歲,但皮膚白嫩,看上去比實際年齡小,說話像在說相聲,又快又急,藏著包袱,「他走到今天這一步,勤奮所佔的比重和才華一樣多」。
初到北京,劉卓每月收入三四千。而在東北,他有車有房,身兼兩職,是月入七八千的高薪階層。落差感油然而生,但他沒想過回去。
母親來北京看他,和京劇院院長乘坐同一列火車。院長見著劉卓,語重心長:「不行回來上班吧。」他說:「好。」嘴上答應,心裡想的卻是,堅決不回去,混得多慘也得在北京待著。
母親心疼兒子,給他在通州買了套房。房子在頂層,他半夜在家做編曲,響聲大,樓下住戶上來玩命砸門,他把門打開,迎接對方劈頭蓋臉一頓罵。
?20歲的劉卓與43歲母親合照 圖/劉卓微博
再後來,他認識了編曲董赫男,對方細緻地將經驗傳授給他。
劉卓的第一份編曲工作歷時一周,改過五六個版本。他現在完全記不得那首歌了,但他記得那次編曲賺了800元。
當時,V Band的成員陸續來到了北京。
貝斯手李九君2002年加入「艷」樂隊。2003年,「艷」樂隊發行首張同名專輯《艷》,接著又發了第二張專輯《驚·艷》。這支樂隊沒能驚艷綻放就銷聲匿跡。李九君決定做職業樂手,他開始幫許巍做專輯、巡演。
鼓手盧煒出生於湖南湘西,家中三代皆為鼓師。他13歲跟著父親學習打鼓,多年在深山中與鼓為伴。
2001年,盧煒決定來北京。他先是和所有一腔熱血的搖滾青年一樣,在舞台上揮汗如雨,態度鮮明。後來他嘗試別的音樂風格,更看重作品的音樂性。他曾加入AK-47樂隊、瑪雅樂隊,為羅琦、子曰樂隊打過鼓。後來,他加入Woodie Alan樂隊——樂隊中有一美國人叫Alan,另一位吉他手英文名為Woodie。
那支樂隊一度成為北京演出最頻繁的原創樂隊。場合囊括時任美國駐華公使雷德先生的私人晚宴、英國安妮公主主辦的英國奧林匹克組委會和代表團慶功宴,以及澳大利亞商會答謝宴。
盧煒眼中,樂隊就是每個人帶著各自的顏色,當他們相聚時,這些顏色就會混在一起,形成意想不到的新的色彩。
?《中國新歌聲》總決賽收官照圖/李海群微博
V Band的色調是醇厚溫暖的,當盧煒加入時,他產生了一種似曾相識且相見恨晚的感覺。
3
那些年,北京酒吧文化興盛,不少小有成就的音樂人混跡其中。久了,認識的圈內人多了,機會也紛至沓來。
2006年,李宇春WHY ME音樂會開啟。
前一年,她拿下超女總冠軍。音樂人譚伊哲幫她做音樂會。她剛出道,預算不高,譚伊哲找到傾向樂隊。
那是傾向樂隊第一次登上演唱會舞台。過去,他們在酒吧演出,習慣每唱完一首歌就講幾句,從沒一口氣連續演奏20多曲。更何況,台下尖叫不斷,場面火熱。他們緊張,但也有點兒「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勁頭。
巡演一圈,劉卓收穫滿滿。更重要的是,一連串機會向他湧來。他先後擔任過孫楠、李健、羽泉、鄭源等歌手的專輯製作人、演唱會總監。
現在,劉卓感慨,那些年在圈子裡認識的人,一些人還在堅持,一些人已經離開。留下的這些,「很熱愛這個行業,發自心底」。比如他自己就不能不彈琴,不能離開登台演奏的快感。
享受舞台是職業樂手的共性。李海郡自稱「人來瘋」,從小樂意上台,願意分享,「舞台很重要,雖然我們現在一直是配角」。
一旁的吉他手金天打斷他:「我反正覺得我是主角。耳機一扣,琴拿起來,歌者只是聲音的一部分,樂手會關注所有細膩的配合,我們的注意力往往更多在自己身上。」
?金天 圖/金天微博
2012年,《中國好聲音》播出,樂手還是「藏」在舞台角落不為人知的「配角」。
次年,《我是歌手》第一季播出,13期節目總播放量累計接近7億次,樂手也漸漸受到關注。
劉卓那時做編曲,同時做鍵盤。有好多次,當他彈起鋼琴時,鏡頭都聚焦在他身上。他漸漸被公眾知曉,雖然最初,大家對他的認識只是「那個胖胖的、彈鋼琴的」。
許多年過去,劉卓明顯感覺到自己的變化,「把控音樂的能力,對整個編曲架構的創意其實都有了提升」。
過去做編曲,他悶頭在家自己做,和外界接觸少。到了《我是歌手》現場,編曲間暗自較量,他有幸彈奏其他編曲的作品,一邊彈奏,一邊研究別人的編曲細節。
節目進行到第三季,劉卓負責李健的編曲。韓紅帶著編曲劉洲,黃麗玲帶著編曲鍾興民,每期都能給他刺激。彈著彈著,他記住了,哦,此處應該這樣處理。
那一季,劉卓最滿意的編曲作品是李健和岳雲鵬在歌手總決賽上演唱的《唐僧在女兒國抒懷並看著女兒國王的眼睛》。
?李健和岳雲鵬在歌手總決賽上演唱《唐僧在女兒國抒懷並看著女兒國王的眼睛》
劉卓和李健找到岳雲鵬時,小嶽嶽很忐忑。綵排結束,回到酒店,一進房間,岳雲鵬說的第一句話是:「健哥,要不我訂明天早上機票回去吧,我覺得實在是唱不下去了。」連著兩天,岳雲鵬都吃不下睡不著。
李健給岳雲鵬想了個辦法,讓他用京劇的唱法唱。相聲演員有戲曲基礎,尾音加上巨大顫音,不太容易聽出跑調。
歌曲唱完,三人都很興奮,在舞台上抑制不住地笑。
劉卓在這個作品上「挺自負」,「編曲沒有那麼多技巧,但是音樂的融合、段落的銜接,把這首歌做得那麼流暢、通順,其實挺難的。又有趣味性,又有音樂性。」劉卓說,這首歌並非傳統意義上的流行歌,但那段時間,這首歌「流行到不行」。
4
2013年,V Band成立,更多地出現在音樂節目中。
隨著電視音樂節目數量增多,V Band工作也日益繁忙。樂手過去自由慣了,最初並不適應。
可劉卓不同,他「恨活」,有事必須馬上做。他曾在3天內完成15首編曲。盧煒「羨慕嫉妒」之餘,疑惑「這傢伙不睡覺嗎」——他似乎永遠思路清晰、精神飽滿。但有那麼幾次,盧煒見到劉卓在綵排時神采奕奕地跟人說話,一回休息室,立刻癱進沙發睡著。
?劉卓 圖/劉卓微博
很難說這究竟是不是理想的創作狀態。
時間與數量的積累為這支樂隊帶來默契和進步,默契到「有時錯都錯到一塊兒」。金天說,樂手們熟悉彼此的反應和習慣,無需眼神交流,就能猜到對方的下一個動作。譜子到手,往往第二遍就能達到直接錄影的水準。
但高強度的工作有時也是消耗。
劉卓有失手的時候。還有些時候,歌曲並不符合他的審美。他給自己定了個硬標準,無論接到什麼樣的作品,都得愛上它,「虛假的感情投入進去,呈現出來的作品也是假的。要賦予這些作品生命的話,必須要投入情感,自己再難受都要想辦法去解決這個難受」。
劉效松則說,現場演奏永遠充滿遺憾。節目錄製講求效率,不合適的地方,排練時要立即修改,當場定稿,容不得回去後再有大的變動。
20多年前,他的身影更多出現在搖滾舞台上。他「當過憤青」,也曾覺得流行音樂「都不怎麼樣」。他那時剛從西班牙學成歸來,紮根北京,遇上崔健,跟他錄了《新長征路上的搖滾》。
鋒芒隨著歲月一點點下去,他覺得音樂類型無高低之分,就像滑雪有單板和雙板,不同方式的人「總是互相詆毀」,劉效松覺得每一種方式都有各自的道理,都很漂亮。
?劉效松(受訪者供圖)
具體到音樂,他現在已經不在乎形式。「搖滾樂、爵士樂、流行樂都有經典,所以『經典詠流傳』。好聽就被大家不停翻唱、不停地聽,我覺得這個比什麼都重要。」
他是國內公認最優秀的鼓手之一,但他現在把自己定義為V Band的一分子。他不太喜歡拋頭露面,當鏡頭對準他時,他有時會把頭低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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