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詞賞析—十首悼亡詞,千古絕唱,讓人肝腸寸斷

蘇軾《江城子》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唯有淚千行。料得年年斷腸處,明月夜,短松崗。

詞意

兩人一生一死,隔絕十年,音訊渺茫。剋制自己不去思念吧,卻本來難忘。妻子的孤墳遠在千里,沒有地方跟她訴說心中的凄涼悲傷。即使相逢也料想不會認識,因為我四處奔波,灰塵滿面,鬢髮如霜。  

晚上忽然在隱約的夢境中回到了家鄉,只見妻子正在小窗前對鏡梳妝。兩人互相望著,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只有相對無言淚落千行。料想那明月照耀著、長著小松樹的墳山,就是與妻子思念年年痛欲斷腸的地方。

評解這是蘇軾為悼念原配妻子王弗而寫的一首悼亡詞,表現了綿綿不盡的哀傷和思念。上片寫詞人對亡妻的深沉的思念,是寫實。下片記述夢境,抒寫了詩人對亡妻執著不舍的深情。上篇記實,下篇記夢,突出襯托出對亡妻的思念,加深本詩的悲傷基調。全詞情意纏綿,字字血淚。既寫了王弗,又寫了詞人自己。詞中採用白描手法,出語如話家常,卻字字從肺腑鏤出,自然而又深刻,平淡中寄寓著真淳。這首詞思致委婉,境界層出,情調凄涼哀婉,為膾炙人口的名作。  



浣溪沙·誰念西風獨自涼

清代:納蘭性德

誰念西風獨自涼,蕭蕭黃葉閉疏窗,沉思往事立殘陽。

被酒莫驚春睡重,賭書消得潑茶香,當時只道是尋常。

詞意

秋風吹冷,孤獨的情懷有誰惦念?看片片黃葉飛舞遮掩了疏窗,佇立夕陽下,往事追憶茫茫。

酒後小睡,春日好景正長,閨中賭賽,衣襟滿帶茶香,昔日平常往事,已不能如願以償。

注釋】⑴浣溪沙:唐教坊曲名,因春秋時期人西施浣紗於若耶溪而得名,後用作詞牌名,又名「浣溪紗」「小庭花」等。此調有平仄兩體。全詞分上下兩片,上片三句全用韻,下片末二句用韻,過片二句用對偶句的居多。音節明快,句式整齊,易於上口,為婉約派與豪放派多數詞人所常用。⑵誰:此處指亡妻。⑶蕭蕭:風吹葉落髮出的聲音。⑷疏窗:刻有花紋的窗戶。⑸被酒:中酒、酒醉。⑹春睡:醉困沉睡,臉上如春色。⑺賭書:此處為李清照和趙明誠的典故。李清照《金石錄後序》云:「余性偶強記,每飯罷,坐歸來堂,烹茶,指堆積書史,言某事在某書某卷第幾頁第幾行,以中否角勝負,為飲茶先後。中即舉杯大笑,至茶傾覆懷中,反不得飲而起,甘心老是鄉矣!故雖處憂患困窮而志不屈。」此句以此典為喻說明往日與亡妻有著像李清照一樣的美滿的夫妻生活。⑻消得:消受,享受。

評解】納蘭性德的妻子盧氏亡於康熙年間。盧氏的早亡使納蘭精神上受到極大的打擊,詞人為了寄託對亡妻深深的哀思,故作下此悼亡詞。詞中感懷前塵往事。上闋以黃葉、疏窗、殘陽之秋景的勾畫,描繪喪妻後的孤單凄涼;下闋寫沉思中所憶起的尋常往事,借用夫妻和美的生活為喻,描繪與亡妻往日的美滿恩愛,更道出了今日的酸苦。全詞生動的表達了詞人對亡妻的哀思之情。



沈園

宋代:陸遊

城上斜陽畫角哀,沈園非復舊池台,

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

詞意

城牆上的角聲彷彿也在哀痛,沈園已經不是原來的亭台池閣。那座令人傷心的橋下,春水依然碧綠,當年這裡我見到她美麗的側影驚鴻一現。

注釋】⑴沈園:故址在今浙江紹興禹跡寺南。⑵斜陽:偏西的太陽。畫角:塗有色彩的軍樂器,發聲凄厲哀怨。⑶驚鴻:語出三國魏曹植《洛神賦》句「翩若驚鴻」,以喻美人體態之輕盈。這裡指唐琬。

評解】宋代詩人陸遊的組詩《沈園二首》,是作者75歲時創作的兩首悼亡詩,悼念他與結髮妻唐琬的愛情悲劇,此時距沈園邂逅唐氏已有四十餘年。這是第一首,回憶沈園相逢之事,悲傷之情充溢楮墨之間。

「城上斜陽」,不僅點明傍晚的時間,而且渲染出一種悲涼氛圍,作為全詩的背景。斜陽慘淡,給沈園也塗抹上一層悲涼的感情色彩。於此視覺形象之外,又配以「畫角哀」的聽覺形象,更增悲哀之感。「畫角」是一種彩繪的管樂器,古時軍中用以警昏曉,其聲高亢凄厲。此「哀」字更是詩人悲哀之情外射所致,是當時心境的反映。這一句造成了有聲有色的悲境,作為沈園的陪襯。

次句即引出處於悲哀氛圍中的「沈園」。詩人對沈園具有特殊的感情,這是他與唐氏離異後唯一相見之處,也是永訣之所。這裡留下了他剎那間的驚喜與永久的悲,《釵頭鳳·紅酥手》這首摧人肝肺之詞也題於此。他多麼渴望舊事重現,儘管那是悲劇,但畢竟可一睹唐氏芳姿。這當然是幻想,不得已而求其次,他又希望沈園此時的一池一台仍保持當年與唐氏相遇時的情景,以便舊夢重溫,藉以自慰。但現實太殘酷了,今日不僅心上人早已作古,連景物也非復舊觀。詩人此刻心境之寥落,可以想見。

但是詩人並不就此作罷,他仍竭力尋找可以引起回憶的景物,於是看到了「橋下春波綠」一如往日,感到似見故人。只是此景引起的不是喜悅而是「傷心」的回憶:「曾是驚鴻照影來」。四十四年前,唐氏恰如曹植《洛神賦》中所描寫的「翩若驚鴻」的仙子,飄然降臨於春波之上。她是那麼婉孌溫柔,又是那麼凄楚欲絕。離異之後的不期而遇所引起的只是無限「傷心」。詩人賦《釵頭鳳》,抒寫出「東風惡,歡情薄」的憤懣,「淚痕紅浥鮫綃透」的悲哀,「錯!錯!錯!」的悔恨。唐氏和詞亦發出「世情薄,人情惡」的控訴,「今非昨,病魂常恨千秋索」的哀怨。雖然已過了四十餘春秋,而詩人「一懷愁緒」,綿綿不絕,但「玉骨久成泉下土」(《十二月二日夜夢遊沈氏園亭》),一切早已無可挽回,那照影驚鴻已一去不復返了。然而只要此心不死,此「影」將永在心中。



夢微之

唐代:白居易

夜來攜手夢同游,晨起盈巾淚莫收。

漳浦老身三度病,咸陽宿草八回秋。

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

阿衛韓郎相次去,夜台茫昧得知不?

詞意

夜裡做夢與你攜手共同遊玩,早晨醒來淚水流滿巾也不擦拭。在漳浦我三次生病,長安城草生草長已經八個年頭。想你逝去九泉屍骨已經化成泥沙,我還暫時寄住人間白髮滿頭。阿衛韓郎已經先後去世,黃泉渺茫昏暗能夠知曉嗎?

注釋微之:唐朝詩人元稹(779-831),字微之,與白居易同科及第,並結為終生詩友。漳浦:地名,在今福建漳州南部。宿草:指墓地上隔年的草,用為悼念亡友之辭朋友之墓,有宿草而不哭焉。君埋泉下:指微之去世。阿衛:微之的小兒子。韓郎:微之的愛婿。夜台:指墳墓,因為閉於墳墓,不見光明,所以稱為夜台,後來也用來指代陰間。茫昧:模糊不清。

賞析相濡以沫

這首《夢微之》是白居易在元稹離世九年後所做的一首七言律詩。其中頸聯「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古往今來更不知有多少人為它而傷懷!

公元 801年,30歲的白居易在長安結識了23歲的元稹,他們為對方的文采精華而深深折服,政治上又都反對宦官專權、提倡輕徭薄賦。真是相見恨晚!為了實現古代仕人懷有的那份安邦定國的宏偉抱負,二人同時參加了吏部的制科考試,並且同時當上校書郎。直到元稹因敷水驛事件得罪宦官、被貶下放,白居易以死上書無效。公元815年,元稹被貶為通州司馬,同年白居易被貶為江州司馬,同是天涯淪落人!此後,二人只能互通書信、傾訴衷腸!公元831年,60歲的白居易正賦閑於東都洛陽,驚聞元稹病逝於武昌,悲痛不已!當元稹的靈柩運回老家陝西咸陽時,途徑洛陽,白揮淚寫下祭文。

「夜來攜手夢同游,晨起盈巾淚莫收」。夢中樂天與微之重逢,二人攜手同游,他們可能意氣風發地暢談天下大事、黎明蒼生;可能痛斥那宦海風波、官場污濁;可能恥笑那魑魅小人、假義君子……可是夢總有醒來的時候!淚水打濕了樂天的絹帕,老淚縱橫也無心擦拭了。時年,樂天已經是一位風燭殘年的老人。他想起了元稹當年還和過他的一首詩,詩中有這麼兩句:「我今因病魂顛倒,惟夢閑人不夢君」。確實,生時不能相見,夢見還可以慰藉相思,夢不見是悲痛的!可是,死後故人夢更是痛徹心扉!明知此生不能再見,卻又一遍遍回憶著逝去的時光,每每回憶一次,都是一遍強於一遍的無奈憂傷!死亡,切斷了所有一切可能的念想!

「漳浦老身三度病,咸陽草樹八回秋」。樂天說他自己在漳浦這個地方已經生了幾次病了,長安城草生草長不知不覺已有八個年頭。時間蹉跎了芳華,元稹死後,樂天的一把老骨頭也不得安生,只是淡漠地看著長安城的草生草長。如果人的生命也能夠像草生草長一樣該多好,就像樂天17歲時寫下的《賦得古原草送別》一樣:「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樂天與元稹一別已是九年,而且還會有好幾個九年,直到樂天也身赴黃泉。樂天的生老病死,已經沒有了元稹的參與!

「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元稹埋在黃泉之下,泥土侵蝕著他的身體,也許早已和泥化作塵土,樂天也只是頂著滿頭白髮暫時居住在人間。樂天是一位「深入淺出」型的沉思者:孤高、正直、磊落、坦蕩。這句話正是白詩在字面、形式上看似淺顯,而情意、內涵甚深的表現。樂天寫下這首詩時,身邊不是缺乏朋友,亦不是敵人泛濫。拉法特曾說:「沒有朋友也沒有敵人的人,就是凡夫俗子」。樂天恰好不是個凡夫俗子,他一生的朋友是很多的,比如李商隱就是他的忘年交。也正因為如此,在時隔九年後,樂天的這份思友之情才愈顯得彌足珍貴!

「阿衛韓郎相次去,夜台茫昧得知不」。阿衛是元稹的小兒子,韓郎是元稹的女婿。他們都先後死去了,黃泉渺茫昏暗能夠知道這些嗎?高壽的樂天目睹了後輩們的離去。一方面,活著的人想要知道死去的人的情況,另一方面,活著的人總是念念不忘地將人世間的新鮮事兒禱告給死者,縱然知道是徒勞,還是懷著這份希望。《古詩十九首》中有言:「去者日以疏,來者日以親」。當樂天看著去者已去經年,而來者亦已成去者,這是多麼大的內心荒涼!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當以同懷視之!淺品《夢微之》,我品味到了這世間有一種真情———相濡以沫!



半死桐·重過閶門萬事非

宋代:賀鑄

重過閶門萬事非。同來何事不同歸。梧桐半死清霜後,頭白鴛鴦失伴飛。

原上草,露初晞。舊棲新壠兩依依。空床卧聽南窗雨,誰復挑燈夜補衣。

詞意

再次來到蘇州,只覺得萬事皆非。曾與我同來的妻子為何不能與我同歸呢?我好像是遭到霜打的梧桐,半生半死;又似白頭失伴的鴛鴦,孤獨倦飛。

原野上,綠草上的露珠剛剛被晒乾。我流連於舊日同棲的居室,又徘徊於壟上的新墳。躺在空蕩蕩的床上,聽著窗外的凄風苦雨,平添幾多愁緒。今後還有誰再為我深夜挑燈縫補衣衫!

注釋】⑴鷓鴣天:詞牌名。因此詞有「梧桐半死清霜後」句,賀鑄又名之為「半死桐」。⑵閶(chāng)門:蘇州城西門,此處代指蘇州。⑶何事:為什麼。⑷梧桐半死:枚乘《七發》中說,龍門有桐,其根半生半死(一說此桐為連理枝,其中一枝已亡,一枝猶在),斫以制琴,聲音為天下之至悲,這裡用來比擬喪偶之痛。清霜後:秋天,此指年老。⑸「原上草」二句,形容人生短促,如草上露水易干。語出《薤露》露晞明朝更復落,人死一去何時歸。晞:(xī)干。⑹舊棲:舊居,指生者所居處。新壠:新墳,指死者葬所。

評解空床卧聽南窗雨,誰復挑燈夜補衣

這是一首悼亡之詞,表現作者對亡妻趙氏的深摯追懷。詞中通過舊地重遊抒發感情,追念了作者與亡妻長期同甘共苦的生活中培育出來的深厚愛情。上片起二句用賦,直抒胸臆。詞人回到蘇州,一想起和自己相濡以沫的妻子已長眠地下,不禁悲從中來,只覺得一切都不順心,遂脫口而出道:「重過閶門萬事非」。接以「同來何事不同歸」一問,問得十分無理,實則文學往往是講「情」而不講「理」的,極「無理」之辭,正是極「有情」之語。以下兩句,以連理樹的半死、雙棲鳥的失伴來比擬自己的喪偶。「清霜」二字,以秋天霜降後梧桐枝葉凋零,生意索然,比喻妻子死後自己也垂垂老矣。「頭白」二字一語雙關,鴛鴦頭上有白毛(李商隱《石城》詩「鴛鴦兩白頭」),而詞人此時已屆五十,也到了滿頭青絲漸成雪的年齡。這兩句形象地刻畫出了作者本人的孤獨的凄涼。換頭「原上草,露初晞」一句,承上啟下,亦比亦興。本自漢樂府喪歌《薤露》:「薤上露,何易晞!」用原草之露初晞暗指夫人的新歿,是為比,緊接上片,與「梧桐半死」共同構成「博喻」;同時,原草晞露又是荒郊墳場應有的景象,是為興,有它尋夫先路,下文「新壠」二字的出現就不顯得突兀。「舊棲」句至結尾復用賦體。因言「新壠」,順勢化用陶淵明《歸田園居》五首其四「徘徊丘壠間,依依昔人居」詩意,牽出「舊棲」。下文即很自然地轉入到自己「舊棲」中的長夜不眠之思——「空床卧聽南窗雨,誰復挑燈夜補衣!這既是抒情最高潮,也是全詞中最感人的兩句。這兩句,平實的細節與意象中表現妻子的賢慧,勤勞與恩愛,以及伉儷間的相濡以沫,一往情深,讀來令人哀惋凄絕,感慨萬千。  



浪淘沙·簾外五更風

宋代:李清照

簾外五更風,吹夢無蹤。畫樓重上與誰同?記得玉釵斜撥火,寶篆成空。

回首紫金峰,雨潤煙濃。一江春浪醉醒中。留得羅襟前日淚,彈與征鴻。

詞意

五更時分一陣凄風從簾外吹進來,把我從夢中驚醒過來。要想重新登上畫樓卻不知道該與誰一道?記得當年無聊的用玉釵撥弄香火,如今寶篆香已經燃燒殆盡。

回首看向窗外的紫金山峰,水汽騰騰煙霧繚繞,看不到山的本來面目。看著一江春水向東流去,人卻在半醒半醉之間。羅襦襟前還留著國破夫亡的的淚水,撫去這些把它們交付給遠飛的大雁。

注釋】①《浪淘沙》:唐教坊曲,又稱作《浪淘沙令》,五代時始流行長短句雙調小令,又名《賣花聲》。五十四字,前後片各四平韻,多作激越凄壯之音。②畫樓:華麗的樓閣。③撥火:因為篆香燃過後成香灰,必須撥除香灰避免斷了火路。④寶篆[zhuàn]:即篆香,一種香屑縈迴象篆文一樣的香。黃庭堅《畫堂春》:「寶篆煙消龍鳳,畫屏雲鎖瀟湘。」⑤紫金峰:即鐘山,在今南京中山門外。

⑥雨潤煙濃:是指水蒸汽騰騰,霧氣濃郁。⑦羅襟:意指羅襦的前襟。⑧彈:揮灑。征鴻:即大雁。

評解

詞的上片:「簾外五更風,吹夢無蹤。」在一片凄涼懷抱中引起對往昔溫馨生活的回憶。「五更」,這是一天中最陰暗、最寒冷的時辰,「五更風」也最為凄緊。睡夢中的「我」被風聲的攪擾和寒氣的侵逼所驚醒,醒來之後愈感枕冷衾寒,無限孤獨。「畫樓重上與誰同?」是說再也沒有往日攜手同上高樓的閨中知己了,與《孤雁兒》中「吹蕭人去玉樓空,腸斷與誰同倚。一枝折得,人間天上,沒個人堪寄」所抒發的是同一感情。「記得玉釵斜撥火,寶篆成空。」前一句與詞人在《金石錄後序》中所追述的她與丈夫趙明誠在歸來堂中度過的那段美好溫馨的生活是吻合的。「撥火」即「翻香」。蔡伸《滿庭芳》「玉鼎翻香,紅爐疊勝,綺窗疏雨瀟瀟。」寫的便是閨中這一旖旎風光。但與寶篆一詞合起來看,還有一層一直未被人注意的隱義。「寶篆」有二義:一指香爐中升起的裊裊爐煙,曲折迴環狀如古篆之體;一指古代道書、秘籍都是用古篆書寫,故稱道書、秘籍為寶篆。王勃《乾元殿頌·序》:「靈爻密發,八方昭大有之和;寶篆潛開,六合啟同人之會。」序文中的「大有」、「同人」皆為《周易》卦名。前者乃盛世至治之象,後者乃同心共濟之象。「寶篆成空」,言當時曾因爐煙而預卜它年共享太平,志同道合以了此生,而此時回首往事盡成空願,如爐煙之飄散,已無蹤跡。「玉釵斜撥火」句,並非泛泛之細節回憶。按蘇軾《翻香令》詞:「金爐猶暖麝煤殘,惜香更把寶釵翻。……且圖得,氤氳久,為情深、嫌怕斷頭煙。」據蘇詞可知,「玉釵斜撥火」正是「嫌怕斷頭煙」之意。俗謂夫妻不能偕老,曰「燒斷頭香」。

詞的下片:「回首紫金峰,雨潤煙濃。一江春浪醉醒中。」這三句詞也與建炎三年趙明誠病逝建康(今南京)以後詞人的遭遇相吻合。「紫金峰」即建康之鐘山。趙明誠於建炎三年病逝建康,易安大病。是年冬因張飛卿玉壺頒金事,乃到越州外廷投獻家中銅器。此後因虜勢日逼,易安乃隨御舟逃難江中,此詞當作於這一時期。「回首」與「記得」俱以回憶追述口吻出之,然所憶情事及時間卻有喜憂先後之別。「玉釵斜撥火」乃是對歸來堂中溫馨生活的追憶;「回首紫金峰」則是易安逃離建康(今南京)時追悼亡夫,望中淚眼但見「雨潤煙濃」。「一江」句化用李煜《虞美人》「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詞意,言愁如一江春浪,流無盡時,醉中醒中俱在心頭。歇拍「留得羅襟前日淚,彈與征鴻」。乃指明誠卒後悲痛欲絕,此不盡之淚非羅襟所能盡搵。康與之《憶秦娥》詞:「天寒尚怯春衫薄。春衫薄。不堪搵淚,為君彈卻。」據此可知,「留得羅襟前日淚」,乃指從前明誠卒時悲泣之淚,至此仍搵而未盡。「彈與征鴻」,既是說往事雖隨征鴻而去,杳無蹤跡,然思念亡人淚猶在襟,也是說襟上余淚(心中余悲)只能彈與征鴻(訴與征鴻),更無人間親人可訴。如此作結,將全詞抒發的憂愁、悲哀與孤苦無依之情推向高潮,直可令讀者不忍卒讀,為之憮然掩泣。



南鄉子·為亡婦題照

清代:納蘭性德

淚咽卻無聲,只向從前悔薄情。憑仗丹青重省識,盈盈,一片傷心畫不成。

別語忒分明,午夜鶼鶼夢早醒。卿自早醒儂自夢,更更,泣盡風檐夜雨鈴。

詞意

熱淚雙流卻飲泣無聲,只是痛悔從前沒有珍視你的一往深情。想憑藉丹青來再一次重溫我們的美好,淚眼模糊心碎腸斷不能把滿腹的思念寫下來。

離別時的話語還分明在耳,比翼齊飛的好夢半夜裡被無端驚醒。你已自早早醒來我卻還在夢中,哭盡深更苦雨風鈴聲聲到天明。

注釋】①憑仗:倚著拐杖。②丹青:指亡婦的畫像。③省(xǐng)識:記憶起、憶起。④盈盈:此語含有雙關意,既有由省識得來的容貌比眼前的畫像清晰之意,又有作者無限傷感充盈於懷之意。⑤忒(tè):方言,太、特。⑥鶼鶼(jiān):即鶼鳥,比翼鳥。似鳧,青赤色,相得乃飛。常以之比喻夫妻合美。⑦更更:一更又一更,即指夜夜苦受熬煎。⑧夜雨鈴:白居易《長恨歌》:「行宮見月傷心色,夜雨聞鈴腸斷聲。」

賞析

本篇為亡妻題照納蘭愛妻為兩廣總督盧興祖之女,康熙十三年(1674)十八歲時與容若結縭。兩人伉儷情篤,琴瑟音通,可惜盧氏三年後因難產去世,年僅二十一歲。痴情的納蘭,在這一沉重打擊下,陷入無盡的悲哀之中。那一首悼亡詞,恰如杜鵑啼血,哀婉凄切,心酸之處令人不忍卒讀。這首詞,是他為妻子畫像時所作,一片摯情,躍然紙上。

詞的上闋,抒寫了丹青重識的悲戚。睹物思人,自然情傷,更不用說是面對展露容顏笑貌的畫像了。放「淚咽卻無聲」,起句感情凝重。因無聲之泣比有聲之哭更具酸楚之感,因而它的哀痛之情尤足悲人。「只向從前悔薄情」,語痛情切,讀後如見作者對著畫像呼喚亡靈表示悔痛的情景。從前未必薄情,然而言「悔薄情」者,嚴厲責己,正表現出愛之深、愛之切。「憑仗丹青重省識,一片傷心畫不成」,道出了突然見到亡妻畫像時的複雜心情與愴絕感情。生時雖然同床共席,但死別使他們分離,今天憑藉畫像重新見到了那清俊的面龐,盈盈的雙目,怎能不使他悲傷欲絕呢?「畫不成」這一句,用元好問《十日作》成句,意謂因傷心一片故難以握筆填詞,上闋就在這樣濃重的傷情中結束。

詞的下闕寫回憶訣別的哀痛「別語忒分明」一句,雖未具體寫別語的內容,但它包含著妻子臨終時沒說完的肺腑言、衷腸語。如今它是那樣清楚地迴響在耳邊。當時,他並未意識到這是最後的聲音,孰料它竟成永別的遺言!言猶在耳,痛定恩痛,令人不勝其哀。「午夜」三句,以「夢」喻生,以「醒」喻死。「午夜鶼鶼夢早醒」,喻他們夫婦如比翼之鳥情深意蜜,卻中道分離。這裡用「避諱」手法,不忍言死,既以減輕自己的悲傷,也表現出他對妻子的摯愛。自妻子死後,他時刻處于思念之中,尤其在深夜,聽著風吹檐前鐵馬,更鼓聲聲,痛悼、思念之情,便齊涌心頭,常常泣不成聲。「卿自早醒儂自夢,更更,泣盡風檐夜雨鈴」之句,化用唐明皇聞鈴總念楊貴妃作《雨淋霖》曲的典故,抒發了這種恨好景不常、好夢易醒,無限思念、無比哀痛的感情。



別房太尉墓

唐代:杜甫

他鄉復行役,駐馬別孤墳。

近淚無干土,低空有斷雲。

對棋陪謝傅,把劍覓徐君。

唯見林花落,鶯啼送客聞。

詞意

我東西漂泊,一再奔走他鄉異土,今日歇腳閬州,來悼別你的孤墳。

淚水沾濕了泥土,心情十分悲痛,精神恍惚,就象低空飄飛的斷雲。

當年與你對棋,比你為晉朝謝安,而今在你墓前,象季札拜別徐君。

不堪回首,眼前只見這林花錯落,離去時,聽得黃鶯啼聲凄愴難聞。

注釋】房太尉:房琯(guǎn)。復行役:指一再奔走。近淚句:意謂淚流處土為之不幹。對棋:對奕、下棋。把劍句:春秋時吳季札聘晉,路過徐國,心知徐君愛其寶劍,及還,徐君已死,遂解劍掛在墳樹上而去。意即早已心許。謝傅:指謝安。以謝安的鎮定自若、儒雅風流來比喻房琯是很高妙的,足見其對房琯的推崇備至。

賞析近淚無干土,低空有斷雲

這首五律是詩人經過閬州看望老友房琯之墓時創作,表達了詩人對老友的思念和內心對國事的殷憂和嘆息之情。全詩寫得既雍容典雅,又一往情深,深沉含蓄。

「他鄉復行役,駐馬別孤墳。」既在他鄉復值行役之中,公事在身,行色匆匆。儘管如此,詩人還是駐馬暫留,來到孤墳前,向亡友致哀。先前堂堂宰相之墓,如今已是煢煢「孤墳」,則房琯的晚歲坎坷,身後凄涼可想。

「近淚無干土,低空有斷雲。」「無干土」的緣由是「近淚」。詩人在墳前灑下許多傷悼之淚,以至於身旁周圍的土都濕潤了。詩人哭墓之哀,似乎使天上的雲也不忍離去。天低雲斷,空氣里都帶著愁慘凝滯之感,使人倍覺寂寥哀傷。

「對棋陪謝傅,把劍覓徐君。」詩人下句則用了另一典故。《說苑》載:吳季札聘晉過徐,心知徐君愛其寶劍,及還,徐君已歿,解劍系其冢樹而去。詩人以延陵季子自比,表示對亡友的深情厚誼,雖死不忘。這又照應前兩聯,道出為何痛悼的原因。詩篇布局嚴謹,前後關聯十分緊密。

「唯見林花落,鶯啼送客聞。」「唯」字貫兩句,意思是,只看見林花紛紛落下,只聽見鶯啼送客之聲。這兩句收尾,顯得餘韻悠揚不盡。詩人著意刻畫出一個幽靜肅穆之極的氛圍,引人聯想:林花飄落似珠淚紛紛,啼鶯送客,亦似哀樂陣陣。此時此地,唯見此景,唯聞此聲,格外襯托出孤零零的墳地與孤零零的弔客的悲哀。



岳鄂王墓

元代:趙孟頫

鄂王墳上草離離,秋日荒涼石獸危。

南渡君臣輕社稷,中原父老望旌旗。

英雄已死嗟何及,天下中分遂不支。

莫向西湖歌此曲,水光山色不勝悲。

詞意

岳飛墓上荒草離離,一片荒涼,只有秋草、石獸而已。

南渡君臣輕視社稷,可中原父老還在盼望著王師的旌旗。

英雄被害,後悔晚矣,天下滅亡已成定局。

不要向西湖吟唱此詩,面對這樣的景緻無從吟起。

注釋】

⑴岳鄂王墓:即岳飛墓。在杭州西湖邊棲霞嶺下,岳飛於紹興十一年(1142年)被權奸秦檜等陰謀殺害。宋寧宗嘉泰四年(1204年),追封為鄂王。⑵離離:野草茂盛的樣子。⑶石獸危:石獸莊嚴屹立。石獸,指墓前的石馬之類。危,高聳屹立的樣子。⑷南渡君臣:指以宋高宗趙構為代表的統治集團。北宋亡後,高宗渡過長江,遷於南方,建都臨安(今杭州),史稱南渡。⑸社稷:指國家。社,土地神。稷,穀神。⑹望旌旗:意為盼望南宋大軍到來。旌旗,代指軍隊。⑺嗟何及:後悔嘆息已來不及。⑻天下中分遂不支:意為從此國家被分割為南北兩半,而南宋的半壁江山也不能支持,終於滅亡。

賞析悲憤的悼歌

《岳鄂王墓》為宋元之際詩人趙孟頫之作,為一首懷古七言律詩。宋亡後,趙孟頫經過杭州西湖,拜謁岳飛墓,寫下了此詩。這是一支悲憤的悼歌。岳飛的慘死是中國歷史上的一大悲劇。岳飛雖然冤死,但他的英名卻永遠留在歷代人民的心中。宋寧宗嘉泰四年(1204年),追封岳飛為鄂王,曠世冤案得以昭雪,離岳飛被害已62年。岳墓建在風景秀麗的西湖岸邊,岳飛雖封王建墓,但由於連年戰亂,陵園荒蕪,景象凄涼。這首詩以反映這樣的現實入筆。

首聯以離離墓草渲染岳墓秋日的荒涼,冷硬屹立的石獸,更增添了幾分悲思。接下來用南北君民作對比,譴責南宋當局苟安享樂、不思北進,同情中原父老忍受煎熬,遙望南師。頸聯哀嘆有望承擔中興重任的英雄岳飛悲慘死去,使天下南北中分以至南宋最終被蒙古人滅亡。作者在尾聯悲痛地吟道:「莫向西湖歌此曲,水光山色不勝悲。」滿含湖光依舊,河山易主的深沉的感慨。作者以趙宋後裔的身份為冤死於趙宋王朝的岳飛,由衷地唱出這支哀痛傷惋的悼歌,分外感人。



壽樓春·尋春服感念

宋代:史達祖

裁春衫尋芳。記金刀素手,同在晴窗。幾度因風殘絮,照花斜陽。誰念我,今無裳?自少年、消磨疏狂。但聽雨挑燈,攲床病酒,多夢睡時妝。

飛花去,良宵長。有絲闌舊曲,金譜新腔。最恨湘雲人散,楚蘭魂傷。身是客、愁為鄉。算玉簫、猶逢韋郎。近寒食人家,相思未忘蘋藻香。

詞意

想換件春衫去賞花。記起了你潔白的手拿著剪刀與我同在晴窗裁剪春衫的情景。此景已過去多年,幾度春風,照樣柳綠花開,人已不在。誰能想到我如今無衣裳?當年少年疏狂,輕易消磨時光。現在只挑燈聽雨,倚床.醉酒,經常夢到你睡時的妝貌。

暮春飛花落去,夜晚顯得十分漫長。有舊曲有新腔,音樂都非常美好。但難與舊人共賞。最可恨伊人已去,生離死別,徒然心傷。身在客中,愁為思鄉。玉簫生不能與韋皋再會,死後猶能化為歌妓與愛人團圓。時近寒食,難以忘記當年的美好往事。

注釋】

⑴壽樓春:詞牌名,史達祖自度曲。雙調一百零一字,前後片各六平韻,共七處對仗。此詞聲情低抑,全作凄音,多句連用三至五個平聲字,極拗,為詞中僅有之調。壽樓,可能是作者居所的名稱。⑵春服:春日穿的衣服。感念:思念。⑶尋芳:游賞美景。⑷金刀:剪刀的美稱。素手:潔白的手。⑸欹(yī):通「倚」,斜靠。⑹「有絲闌」二句:「絲闌」、「金譜」都是對樂譜的美稱。新腔,指新曲,新調。⑺楚蘭:楚地香草,代指美人。⑻「算玉簫」句:指韋皋與玉簫玉環定情隔世姻緣事。據《雲溪友議》載:韋皋游江夏,與青衣玉簫有情,約七年再會,留玉指環。八年,不至,玉簫絕食而歿。後得一歌妓,真如玉簫,中指肉隱如玉環。⑼寒食:節令名,清明節前一天(或說清明前兩天)。相傳起於晉文公悼介之推事,以介之推抱木焚死,就定於是日禁火寒食。節後另取榆柳之火,以為飲食,謂「新火」。⑽蘋(pín)藻香:古時貴族少女出嫁前,要到宗廟受教為婦之道,教成之日就在宗廟裡主持祭祖之禮,祭時陳設之物中有采來的蘋藻。《詩經·召南·采蘋》:「於以采蘋?南澗之濱。於以采藻?於彼行潦。……於以奠之?宗室牖下。誰其屍之,有齊季女。」蘋藻香」後來引申指新婚的溫馨日子。

賞析

《壽樓春·尋春服感念》是宋代詞人史達祖創作的一首詞。全詞分兩片。上片為憶舊,以兩幅畫面構成對比:從前,旭日臨窗,伊人就為自己外出賞花裁剪衣裳;如今,寂寞無聊,無人惦記自己春服的有無。下片直抒胸臆,重在表現自己對死者綿厚熾熱的深摯感情,其中「最恨」二字強烈地表達了詞人失去伊人的痛惜之情。此詞藝術特點主要表現在韻律方面:首先是對詞律的突破:用四平聲句和五平聲句,衝破了一句之中「一聲不許四用」的戒律;其次是多用平聲和拗句,聲律舒徐平緩;第三是多用雙聲疊韻,聲情低抑凄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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