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吃飯是很複雜的藝術

餐桌,戀愛的起點。比起看電影、散步、逛街這些,要麼是有著曖昧不明的意味、要麼是情況不對也無法抽身而退的選項,多數人選擇了吃飯,在餐桌上認識一個人。高段位的約會老手,倒不如說把餐廳當成了一個舞台,明裡諂媚,暗中博弈。在英劇《約會男女》(Dates)里,卓別林的孫女奧娜·卓別林飾演的女主角,展示了如何為了博得一個性感愉悅的夜晚,在餐桌上與男人約會時,裝扮成一隻為他傾倒的小羔羊。

以餐點作為契機,及時給出誇張一些也無妨的反應,再時不時地用不安的小動作送出曖昧的訊號。給足男人自信,製造自己很有興緻的印象,再做出一個空洞得可以讓對方覺得可以輕易俘獲的表情。

男方被這高超的演技驚呆得說不出話。似乎是在回想,自己曾經小看了多少只「小羔羊」。然而,他也不是什麼約會場上的素食動物。在約會這套流程上,已經是捕獵的老手——

選了一家雖然難找但很有品位的餐廳,預訂了景色很好的窗邊座位,萬一約會中遇到尷尬時刻,可以假裝看風景。

對方遲到了,先點兩杯開胃調酒,一邊喝一邊等約會對象。即使是被對方放了鴿子,兩杯都喝了也無大礙。

調酒選擇的是威士忌酸酒(Whiskey Sour),餐酒選擇了雷司令干白(Alsace Riesling)。六樣精緻的餐點,豬臉肉佐蘋果汁,Burrata乳酪,嫩雞肉,海鯛,烤茄子,茴香牛排。

點餐、選酒,不止是從容和嫻熟,還不忘與女伴、侍者幽默而優雅地互動。飯菜送進嘴裡,也懂得聲情並茂、不吝感情地去誇獎它。這一切,不僅顯示出他是個美食的行家,更能凸顯一個人的品味與紳士風度。最重要的是,在這嫻熟的社交技巧和高情商的包裝下,顯然不是個loser。

《約會男女》一共9集,講述了9場約會,幾乎每場都免不了要吃一頓飯。有的從對方不修邊幅的貪婪吃相里就暗暗拒絕了這個人;有的見到對方領帶配牛仔褲的行頭和點餐時調戲年輕女服務生的舉動就大失所望;有的人太嚴肅,一直領悟不到對方是認真的陳述還是在開玩笑;也有的只是一起喝了杯咖啡,就決定跟他回家……吃一頓飯就可以看出很多細節,決定了很重要的第一印象。然而,生活中的約會,如果都是這樣的套路,恐怕所有人都吃不消。一個浪漫派的反例,大概是Christopher Reid敘事詩改編的BBC迷你劇《午宴之歌》(The Song of Lunch)。十五年沒見的舊戀人再度約會,一頓午餐,就是全部情節。

《午宴之歌》片段沒有刻意營造某種幻想出的自我形象的套路,而是因為戀愛與時間的光暈,變成了詩一般的內心戲——透過酒杯的玻璃窺視到的對方的面孔,她瞳孔的顏色,佩戴的精緻飾品,就連輕拭嘴角的瞬間,也如欣賞油畫一般,讓過去留於那嘴角的記憶的溫度,再度噴涌而出。

那雙手,曾經那麼的溫柔、細膩,又多才多藝。手腕,精緻、纖細,彷彿充滿神秘。在這樣的光暈中,彷彿剛開瓶的紅酒,在酒液濺開的時刻,也在低語著憂傷的詞句。

然而,接下來的一切,都像是一場災難。15年後的她,已是知名詩人的妻子。他,寫詩事業不得志,委屈地做著一個不知名出版社的編輯。曾經約會過的餐廳,已經被裝修得面目全非。曾經的餐廳老夥計變成了時髦的年輕服務生,桌布換成了清新的紅白格子,體面的主餐也被披薩等快餐取代。點餐環節。她依舊光彩照人,懂得怎麼讓人開心,禮貌接受了服務生的推薦。他,則在情緒的失控中,表現得毫不友善。

最後,他的食物端來上,一張邊緣烤糊了的披薩,果然也煞了風景。

他抱怨著自己過於平凡瑣碎的一天,失落於她批評了他寫的詩。她旅居巴黎、生了孩子、丈夫事業成功,他的生活則乏善可陳。不斷的回憶與對周邊的觀察,讓他顯得一直走神。

一場,在他的回憶中度過的極致詩意,卻無比失敗的午餐約會。午宴之歌也好,晚宴之歌也好,兩個人特地出來吃飯,說到底是互動。即使是最浪漫的詩人,由於過於沉湎自我,反而搞砸了。

有一部拍攝於1981年的很小眾的美國電影,叫《與安德烈的晚餐》(My Dinner with André),也是整部戲就是一頓晚餐。但並非男女間的約會,而是一位演員和一位導演一起吃飯,在餐桌上探討各種人生話題。這是一頓對觀眾來說異常漫長的晚飯。他們經常拿著酒杯,探討著一個發人深省的現象,就忘記了眼前的食物。他們自己倒是沉浸其中,彷彿時光飛逝。

至少,這部電影告訴我們,原來飯可以吃成這樣,餐具的擺放、紅酒的選擇、前菜主菜的順序……一整套的儀式感,其實不是在於為了吃飯而吃飯,而是營造了一個交流的空間。一舉一動、一顰一笑,普普通通的斟半杯酒、互嘗了一小口對方的食物,都會如漣漪一般,成為包含著細緻情感的褶皺。空氣,氛圍,細微的情緒變換……與食物的交融的同時,加之言語和動作,變成微妙的氣氛——也許是魔法般的火花,也許是相互厭惡的災難。對這個過程,不要抱太大信心,因為兩個人吃飯,絕沒你想得那麼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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