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劍梅：那個言情的年代

2016-09-12 13:38:33來源：共識網作者賜稿　作者：徐劍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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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得靜悄悄。美國電影學院發訃告連死因都沒提，《紐約時報》和《華盛頓郵報》的訃聞，看上去似乎寫好後頗擱了些年頭。的確，他太老了，曾經吒吒的時代早就呼嘯而去，連世紀都不再是同一個世紀。電影、小說、歌曲，記得的人一定還有，只是湮在人海里，嚶其鳴矣，不聞友聲。

　　希勒的父母是波蘭猶太人，他本人1923年出生在加拿大，父母經營一家意第緒語劇院，他11歲就幫著搭布景和跑龍套。二戰時，他在加拿大皇家空軍服役，為戰機投擲炸彈「領航」。戰後，他在多倫多大學拿到心理學碩士學位，1949年加入加拿大廣播公司，1955年起闖蕩好萊塢，自此定居美國。

　　希勒是老派人，做事仔細，勤而儉。他拍片速度快，從不超過預算，在好萊塢製片老闆那裡賺到好名聲，一生總共拍了近70部故事片、電視電影和電視連續劇，質量參差不齊。《紐約時報》的影評家文森特·坎迪說，希勒執導的影片，質量取決於劇本，劇本好，拍得就好;劇本糟糕，拍得就糟糕。但總而言之，他算得上功成名就，上世紀90年代先後出任過美國導演公會主席和美國電影學院院長。

　　《愛情故事》是希勒最成功、最有名的電影，拍時因派拉蒙公司正鬧錢荒，差點夭折，預算非常低。1970年上映，立時轟動美歐，賺了無數眼淚，也賺到驚人票房，獲得當年奧斯卡最佳影片提名，可惜敗給《巴頓將軍》。至今，《愛情故事》仍高居美加最高票房榜第37名，美國電影研究所最浪漫電影第9名。

　　記憶中，《愛情故事》影、書、歌，登陸中國是上世紀80年代中後期的事情。高校校園裡，銀杏樹的濃蔭在空中擁抱，隨風飄落黃金雨，騎單車的男男女女正值青春年少，在飯兜叮零噹啷的伴奏中哼著歌兒輕盈掠過。「從哪裡開始，訴說這個故事，愛情可以多麼偉大……」英文小說薄薄一冊，語言清淺，沒過四級也能湊合讀懂。「一個姑娘25歲死了，能說她點什麼呢?」

　　電影是同樣的開場白。實際上，作者埃里克·西格爾先寫的劇本，賣給了派拉蒙電影公司，公司邊拍邊叫他改編成小說，特地挑1970年情人節當天出書，立刻大賣，迄今已譯成30多種語言出版。西格爾一夜成名，電影未映先紅。「愛，永不必說對不起」這句對白不脛而走，如今已成經典情語。

　　自己印象最深的，卻是男女主角特立獨行的婚禮。兩人都是無神論者，結婚不進教堂也不去市政廳，就在大學校園，兩三好友至親，各念一首詩作為愛的宣言。義大利糕點師的女兒詹妮選中伊麗莎白·勃朗寧夫人的十四行詩：「我們倆的靈魂昂然站起，挺然而立，面面相對，默默無語，愈靠愈近……」

　　闊少念了一節惠特曼的《大路之歌》：」我把我的手伸給你!/我把我的愛情給你，那比金錢還珍貴，/我把我自己給你，請教理或法律為我作證，/你肯把你自己給我嗎?你肯和我攜手同行嗎?/我們能不能彼此相守不移，終身不渝?」

　　這是個老土得不能再老土，俗套得不能再俗套的故事：哈佛校園裡，闊少爺和窮姑娘一見鍾情。婚後，闊少父親斷絕金援，窮姑娘放棄深造，掙錢供闊少繼續求學，兩人生活清貧而甜蜜。三年後，闊少畢業找到高薪工作，姑娘卻因身患絕症，數月後死在愛人懷中。

　　太甜膩，是人們對這部電影和小說最普遍的批評。很多自許品味高的人對它不屑一顧。電影在爛番茄網站的確也得分不低，雖說當年熱映後，全球效仿的不少，寶萊塢就出過一部，曾譯介到國內。印度版《愛情故事》改動了結局：當絕症愛妻在懷中離開，痴情丈夫也心碎猝逝。

　　但真正讓人哭和笑的，從來不是故事本身。張藝謀曾說，他之所以拍《山楂樹之戀》，就因為看書時哭了。明明這個故事這麼落俗套，他想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哭。

　　為什麼?因為露珠般質樸、清澈的愛情，並且這滴露珠，不僅映照小兒女悲歡，也映照大時代的風雲。經歷上世紀60年代越戰、民權、女權、嬉皮士再到雅皮士各種風雨洗禮的美國人，對《愛情故事》的闊少為何厭惡自己階級心裡多少有數;經歷過《山楂樹之戀》背景年代的中國人，也會對在苦苦隱忍和壓抑下，執著萌生的愛慕憐惜心生感觸。即便對這一切都沒有共鳴，對不含任何雜質的愛情，毋需費神解釋的懂得，又有誰能不嚮往?

　　不過，希勒自己最滿意的電影作品卻不是《愛情故事》，而是他1964年執導的二戰題材片《艾米莉的美國化》——一個不想當戰爭英雄的美國海軍軍官和一個英國戰爭寡婦的愛情故事。希勒生前接受報紙訪談時說，他最喜歡這部電影的原因就是它的主題，電影不應該把戰爭展現得太精彩，不能精彩到讓孩子們想當戰爭英雄。

　　希勒去世前兩個月，比他早出生10天的妻子格溫病故。兩人是青梅竹馬，小學就是同學。希勒八歲時就向格溫求婚，兩人婚姻持續了68年。(完)

責任編輯：凌絕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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