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丹道學看氣功 （胡孚琛）

從丹道學看氣功 胡孚琛　　中國的丹道學，有天元神丹、地元靈丹、人元大丹之分。據陸西星《玄膚論》而言，前兩者屬外丹學，人元大丹屬內丹學。蕭天石先生《道家養生學概要》有「談丹法與丹品」一節，透露出內丹學中之人元大丹略分四種，即清凈丹法、彼家丹法、龍虎丹法、虛無丹法。清凈丹法是修鍊自身陰陽的丹法，世稱清凈派，全真道北宗之龍門派即傳此種丹道。彼家丹法和龍虎丹法是修鍊同類陰陽的法門，俗稱陰陽派。彼家丹法走男女雙修採補的路子，門派甚多，以陸西星之東派為高。龍虎丹法世人少知，乃是「三家相見」的栽接法門，有孫教鸞父子的《金丹真傳》傳世。虛無丹法乃修鍊虛空陰陽的法門，有閔小艮傳的《三尼醫世》等書透其消息。拙著《道學通論——道家　道教　仙學》（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99年1月）對三元丹法皆有論述，而其中的《仙學篇》是專門研究內丹學的，書中對清凈丹法和陰陽丹法各門派的修持方法作了介紹。此書出版後，《中國氣功科學》與《中畢氣功》雜誌皆登了消息，《氣功》雜誌則轉載了書中「內丹的功效」一小節，結果我收到三十多封讀者來信，詢及各方面的問題，今就這些氣功愛好者提出的問題，談一些個人的看法。　　我本是研究自然科學的學者，因某種機緣改行研究道家與道教文化，在《道藏》中閱讀到大量丹經，遂展開了內丹學的研究．中國社會科學院的研究課題幾乎覆蓋整個社會，丹道與術數恰在道教文化的範圍之內，是本專業無法迴避的內容。《道學通論·仙學篇》是十年以前寫成的稿子，當時受環境所限將虛無丹法和龍虎丹法略去，其他內容也刪去好多，但王沐老師仍勸我不要出版。直到近年我在中國社會科學院向海內外招收博士研究生，有日本、加拿大的學生入學後要求學習內丹學，我考慮到北京大學已有學生以內升學研究作博士論文取得學位，法、日等國的漢學界也有丹道學的專著出版，因此才想起將自己十年前的這些存稿定名為「仙學篇」收入《道學通論》一書中出版，以作為學生的教材。這本書中個別章節曾以《道教史上的內丹學》為題在《世界宗教研究》1989年第2期上摘要發表過，並曾向讀者披露我那時已寫成這部書稿。關心此事的讀者可以從這本書中了解我研究丹道的來龍去脈和已能公開的丹法功訣，自信可以給初學者提供一條入門途徑。我研究此道，僅是想以現代科學與哲學揭開內丹之秘，完成錢學森老師提出的科研任務，並不想參預社會上的氣功活動，更不會在社會上收徒斂財。請來信的氣功愛好者原諒我無時間同太家建立通訊聯繫，僅就來信中提出的問題從丹道學的角度對氣功修鍊提一點忠告。　　氣功大多修鍊後天精、氣、神，待修到玄關一竅展開，轉入先天的元精、元氣、元神，才進入丹功階段。人體有三個層次，即形、氣、神，氣功和丹功都要在形、氣、神這三個層次上修鍊。在全固商品經濟大潮的衝擊下，養生和修鍊領域也在社會上存在著一個廣闊的市場，這不可避免地促使一些氣功師捲入市場化經營。一些自稱道家某門派第幾代傳人的氣功師其實連《道德經》、《參同契》、《悟其篇》都沒有讀過，也自創功法，自稱大師。結果在全國氣功修鍊中出現了不少「走火入魔」、精神失常、突患奇症等案例，卻也收到不少人治癒宿疾，恢復青春活力的效果，因此每個氣功師周圍都有一批信徒。凡是老百姓認為能為他們解決實際問題，有某種利益的事情，在社會上就自有它的生存土壤。氣功師自創功法得以流行的原因何在？我們可以從丹道的研究中認識其中技術上的原因。　　丹道之修鍊方法在中國已流行數千年，特別是唐末五代以後逐漸達到爐火純青的水平，丹經中記載了歷代內丹家對人體精氣神運行規律的真知灼見，因之揭示內丹之秘，是打開人體生命科學之門的鑰匙。丹道的築基功，首先要在修鍊形體這個層次上開始。入門的要訣是「端立共體，空洞其心，真一其念」，能如此入手，即使修鍊不到丹功層次，也會收到卻病延年的效果。蓋因「端直共體」則邪不能幹，「空洞其心」則氣機必調，「真一其念」則正心誠意而神得凝鍊，如此身心意三家皆得修鍊，必有效果產生。在鍊形這個層次上，內丹學功法的要訣在於「開合」二字，凡有開合動作的套路，和丹道相合，必然產生健身回形的功效。現今社會上所傳武術套路、健身體操、氣功師自己編造的「動功」，大致都有「開合」的動作，因此產生一些健身效果本不足怪。我在《道學通論·仙學篇》向讀者介紹王薌齋先生所傳意拳（大成拳）之養生站樁法為丹道築基之用，是經過多方比較確認的。據說重慶一帶流傳的「金家功夫」，僅有開合兩個動作，亦可作丹適築基之用。意奉站樁和金家功夫皆為中國武學之瑰寶，堅持修鍊會激發身體生命潛能，產生神力，可作技擊之用，外用為武術，內修成丹道，足見武學在高層次上也和內丹學相通。　　在鍊氣這個層次上，內丹學的要訣是「調息」。調息這功夫人人皆知，無非要求呼吸細、長、勻，逐步達到胎息的境界。讀者且莫以為「調息」功夫早被氣功師炒得爛熟，笑我把這樣簡單易懂的功夫當寶貝。其實真正的丹訣卻恰恰在人所共知的簡單功夫上，況且淺顯的功夫並非真正容易做得好。內丹家馬丹陽為其師王重陽守墓十年，其妻孫不二於1175年由山東來長安，和馬丹陽相遇，馬丹陽以《煉丹砂》相授，勸其共修丹道。其詞云：「奉報富春姑，休要隨予，而今非婦亦非夫，各自修完真面目，脫免三途。鍊氣莫教粗，上下寬舒，綿綿似有即如無，個裡靈童調行動，得赴仙都。」丹家之秘訣不輕易傳人，然孫不二為馬丹陽之妻，相別十年，千里尋夫，情重自會言真，所授調息的丹決決不會錯。由此可知，調息確為丹家鍊氣之要訣。有志修丹道者，要將呼吸降到肚臍（下丹田），只在「綿綿似有即如無」之調息上用功夫就是了。頭部兩目間的祖竅穴、胸部兩乳間的膻中穴、肛前陰後的會陰穴和肚臍部位的丹田穴，皆是煉丹的秘竅，人的雙眼就是陽火的火種，將雙目之光內視這些丹竅就可起火煉丹，從而分別產生熱、力、光的效應。人之初生時以肚臍和母體相聯，下丹田位置恰在臍內，這個穴竅危險較少，初學者可在肚臍起火。這裡有一個身心相互作用的定律，即人的意識和肉體相互作用，用目光內照丹田（肚臍），會發生放熱反應，久之形成以肚臍為中心的原始星雲般的旋轉之物，沉甸甸地像「鉛」，便是真氣。如此「凝神入氣欠」，不斷「積精累氣」，後天變先天，氣功變丹功，便走上內丹學的正途了。　　在煉神的層次上，丹家的要訣是「止念」。丹訣云：「大道教人先止念，念頭不止也枉然」，足見止念為煉神的入手功夫。止念先要「端直其體」，即先調整身體的姿式。宋披雲真人《迎仙客》詞云：「柳蔭邊，松影下，豎起脊梁諸緣罷。鎖心猿，擒意馬，明月清風只說長生話」。指明先要在姿式上「豎起脊梁」，拴住心猿意馬以止念。止念要身體直正，松、靜、自然，特別要放鬆咽喉聲帶肌肉，以抑制語言信號的神經衝動，因為人是靠語言來思維的。以虛、寂、恆、誠為法決，先使精神進入恍惚杳冥狀態，不昏沉不雜亂，漸入念中無念之境。我在《道學通論·仙學篇》中講內丹學是「凝鍊常意識，凈化潛意識，開發元意識」的心靈修鍊，揭示了丹道的要旨。摒除識神，元神顯露，丹家謂之心死神活。　　綜上所述，我們可知氣功師雖多未下苦功研習丹道，但一些功法也是從佛道二教中流傳而來，包括自己創編的五花八門的套路，也不約而同地意守丹田，講究調身、調息、調心，要求松靜自然，這就在表面層次上暗含了丹道的法訣，必然會收到不同程度的健身之效。氣功師所傳功法，在鍊形的層次上，修習一些動作伸展血脈，一般還不容易出毛病。在鍊氣的層次上，由於氣功師不諳丹道中的真氣運行規律，一旦功夫加深，氣沖頭部，出現如戴緊箍、泰山壓頂之奇症，時有所聞。至於煉神的層次，乃丹適性功修鍊的高層次，非氣功師所能掌握，必須丹家臨爐指導才可修習。特別是一些冒牌的偽氣功師，自己並沒有入定煉神的經驗，為了斂財而神化自己，以盲引盲地模彷彿道二教指導學員長時間靜坐，結果出現了大量精神異常而自殺或殺人的案例，真是罪過。丹經上告誡這些假師如此造孽，定遭「天譴」，或遭「王難」，是沒有好下場的。足見內丹人體心靈修鍊工程是一項嚴肅的生命科學實驗，決不可被一些騙錢謀利之徒敗壞了聲譽。　　當前氣功界在練氣層次上的最大弊病，就是模仿丹功用意念導引熱感或氣感通任督、轉周天。丹家後升前降三車運葯的子午周天，是先天藥物的轉河車運行規律，氣功師沒有達到先天境界，這叫「沒有麥子推空磨」。即便是修丹道的人，也應先做積累精氣的功夫，許多人修丹功多年不見效驗，就是用意念急著通任督把精氣耗掉了。《道德經》中有一句話：「心使氣曰強」。不僅王弼通行本有心占使氣曰強」這句話，河上公注本、傅奕注本、敦煌本、馬王堆帛書本，乃至新近公布的郭店竹簡本都有這句話，可見這是老子的原意。《道德經》中還有一句話：「反者道之動，弱者道之用」，這句話在《周易參同契》中進一步明確表述為「反者道之驗，弱者德之柄」。這些話說明，道家的丹功用弱不用強，是煉柔氣的功法。用意念引導精氣逆通任督、轉周天，就是「心使氣曰強」，乃丹家之大忌，是和「弱者道之用」的原則相違背的。後升前降逆通任督就是「反」，「反者道之動」就是說先天真氣（道氣）積累足了自己會發動起來通任督逆轉周天。《參同契》所講「反者道之驗，弱者德之柄」就更明白，逆通任督（反）乃是修道（積精累氣）的效驗，而不能「心使氣」強通任督，丹家用弱才是得道（德）的關鍵把柄。當然佛教密宗寶瓶氣及丹家「十六錠金」，也有剛氣的運用，但都不是急著逆轉任督。如果有人想從氣功改學丹功，為了彌補後升前降空轉周天造成的損害，最好先修習「補虧法」（亦稱「添油術」），即反過來先前升後降順轉河車。我在《中華道教大辭典》中收人三陽道人張松谷的「補虧正法」，讀者可以參看。　　至於煉神之術，為謹慎起見，筆者僅強調必須真師臨爐指導，不可盲修瞎練。因為識神最靈，心可造物，宗教中的天堂地獄、神怪妖邪，都是心造的。一些超心理學現象，也無非是人們罕見的心靈效應出現引發駭世驚俗的爭議，不過是反映人類至今對自己的心靈還缺少認識罷了！丹經中對心靈現象中出現奇異境界的事，早有記述，今錄一段，供學道者三思。《二懶心話》中有內丹家閔小艮真人批云：「此等境界，不愁不得，惟愁神著。何以故？一經念動，則此等境界變現不休，且必愈出愈奇，一經著相，便入魔道，小則成魔，大則立死，修道人著此而死者比比也。非唯本人不知，即其眷屬道侶亦且認為某果得道而去也，其誤人也不小矣。是故天仙家概不以此為效驗，且咸以此為魔擾。若坐而現之境，又不可用意辟之。一用意辟，則又化成斗境，有變現不測之相擾相降，必成狂疾而死，或竟為魔攝去而死。或競入魔殼中，幾然戰勝，從此神通法力不煉而大，本人迷昧，以為得道之明驗焉。孰知正為魔誘入殼，命終而去，適成修羅眷屬而已。又或因斗不勝，全神離殼而出，其殼反為魔踞，外人不得而知也，以為斯人道成，試其神通法力，與古神仙無二，其魔踞，試行其魔道，從者如雲。究其談論，以淫以瞋，以貪以詐，為無妨於真道，從之者咸入魔境，成魔眷屬。如今昔白蓮邪教之教首類，因修道迷誤，魔踞其殼，而成斯等邪教也，此不可不知也。故凡修道者，總以見而不見，聞而不聞，為降魔大秘訣，所謂『憑他風浪起，我自不開船』，此示以不之動念之大要訣也」。內丹學之修鍊，凡守上丹田、祖竅、松果體、腦下垂體，乃至目光注腦行洗髓功者，雖見效甚速，然易出偏差，須切記自家主人公，行對魔不識不應，不為識神所轉之丹訣。以上所論形、氣、意三層次修鍊方法，皆淺顯平常，所謂「百姓日用而不知」之決法，然實為丹家立腳之處。內丹學為中國儒、釋、道、醫等傳統文化之精華，故其修鍊的基礎是佛道二教的經典，修道者必須熟讀丹經及佛道二教典籍，不能違背其中揭示的人體生命和心靈規律。人類社會之最殘忍者，莫過於為個人謀私用邪術將別人思想導人迷途，在修鍊上以盲引盲控制別人心靈則更是危害社會的行為。我在《道學通論·仙學篇》中對內丹學秘密的揭示，目的也在於給丹道愛好者提供一些深入淺出的內丹學知識。　　丹功在嚴格意義上說雖比一般氣功層次高些，但各類氣功流傳已久，國外學者大多將內丹、密宗、禪定等統稱之為氣功，不加區分。而一些流傳已久的氣功套路，包括有修持經驗的氣功師自己創編的套路，只要不違背人體生命和心靈規律，且行之有效，仍可繼續修習下去，不必急著轉為丹功。因為丹功比氣功更易出偏，且功法較難掌握。丹經雖將丹道之外的功法皆斥為旁門左道，但又講「左道亦是道，旁門也是門」，「正人行邪道，邪道亦為正；邪人行正道，正道亦為邪」。足見只要是為人民身心健康負起責任，就應當寬容一些，打破門戶之見，在氣功界創造一種詳和的氣氛，才有利於氣功事業走上健康發展的正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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