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鼐的學術之路
夏鼐的學術之路
韓石山
(年輕時的夏鼐先生)韓石山
怎樣在學術上成就一番事業,有通例,也有特例,相比較而言,特例給人的啟示更大些。近讀十卷本的《夏鼐日記》(華東師範大學出版社2011年8月出品),對此深有感悟。
未讀之前就知道,夏鼐先生(1910—1985)是中國考古界泰斗級的人物,解放後長期擔任中國科學院考古研究所所長,晚年曾出任中國社會科學院副院長。同時知道,他是個有留學背景的人。心想,定然也像許多這樣的優秀人物一樣,少小聰穎,志向明確,國內讀罷大學,出洋繼續深造,孜孜矻矻,終成偉業。讀罷方知不是這麼回事。夏先生入考古一行,純粹是陰差陽錯,甚至入文科這一門,都不是出自本心。然而這些,一點也不妨礙他在考古學界成就一世的英名。
且看他的學術之路是怎樣走過來的。
浙江溫州人。1927年夏,溫州十中畢業,來到上海,考入光華大學附中(高中)。第二年春季開學,以岳父喪事留家開祭,未按時到校,「不料光華附中高中部適於其時劃分文、理二科,令各生自行認定。龐元龍以自己認文科,故將余亦報入文科中,余入校始知之,當時分科並不嚴格,故亦聽之」。(第1卷第9頁)別以為這是少年時對自己興緻的錯判,不,直到上了大學歷史系,他還在想著轉到生物系呢。
1930夏,同時考上燕京和清華,光華大學可免試入學,等於同時考上三所大學。他選擇了燕京大學社會學系。第二年經考試轉入清華大學歷史系。入學不久,9月18日便到教務處問能不能轉系。「吾問如轉生物系能否得到允許,據云須系主任及教務長允許……一個晚上,都躊躇莫決:『到底讀文科抑理科好呢?』」(第1卷第72頁)後因他故,未能轉成,只好待在歷史系,師從蔣廷黻先生認真讀書,且與同班同學吳晗組織中國歷史研究會。
1934年夏天畢業,又考入清華研究院。歷史系僅一人,以最高分錄取。幾乎同時,清華招考留美公費生。他的長項在中國近世史,但這一年的留美公費生指標里,沒有中國歷史,與中國歷史相近的,只有考古學。要留學,只有報考古。也不是容易考的,參考者中竟有河南大學考古系的主任。可他還是考上了,且成績在北平參考四人中為最高。
清華研究院為他聘請的研究生指導員是傅斯年和李濟二先生,依學校的安排,可先去安陽考古基地實習一年,然後出國。按說這下該死了心,矢立志於考古事業了吧。真要這樣,就不是夏鼐先生了。3月間在安陽,得吳晗來信,說1935年度的清華公留美公費生名額里,有經濟史一門,他的心又動了。於是讓吳晗替他問梅貽琦校長,可否保留去年考古生的名額而參加今年經濟門的考試。5月初,吳的信來了,說梅校長「意見如欲考經濟史剛必須放棄考古學,因兄為本校學生,如一通融,必將引起各方責備及糾紛也……結果如此,殊令我失望,恐我只好咬牙硬幹矣。」(第1卷第319頁)也就是說,只能今年留學且學考古了。
這樣,1935年8月來到英國,入倫敦大學,師從考陶爾德研究所的葉茲教授學習考古學。沒過三個月,他就看出這個葉茲教授的底子,「是一個不懂中文,又不懂考古的人,做起中國考古教授,卻有點滑稽」。而這時,還有一位史語所派出的年輕學者吳金鼎,也在跟著葉茲學習,「條件是允減低學費一半,以襄助指導他人寫論文為條件」。(第2卷第80頁)不管別人怎樣,他是再也忍不下去了。1936年4月,毅然離開葉茲教授,投師到倫敦大學考古系主任格蘭維爾教授門下,學習埃及考古學。同時給清華大學校長梅貽琦寫信,要求延長一年留學期限。再後來,又去埃及參加考古發掘,終於獲得博士學位於1939年回國。
對夏鼐與吳金鼎兩人,面對葉茲做出的不同選擇,李濟有個刻薄卻不失公允的評價。1937年5月間,李濟來倫敦講學,見到了在英國學考古的幾個年輕人,據同在英國留學的曾昭燏轉述,「李先生曾談及葉茲教授,此後決不再送學生跟他念書,說吳君太老實,不知變化,頗贊成我去年的轉系,說這便是南人與北人氣質的不同。」(第2卷第110頁)
學術上成功的通例不必說了,作為特例,夏鼎先生最為可貴的是,有著濃厚的讀書興緻。「我曾幾次對友人說,我的念書成了癮,用功這字和我無關,要剋制慾望讀書才配稱用功,上了癮的人便不配稱用功。不過我的讀書癮是喜歡自己讀書,不喜歡有教員在後面督促著。」(第1卷第31—32頁)喜歡讀書,逢考必贏,可說是夏先生成功的不二法門。
2012年12月2日於潺湲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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