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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非子》

《韓非子》

  《韓非子》是法家學派的代表著作,二十卷,韓非撰。韓非(約前280~233),戰國時期韓國人,為韓國公子,與李斯同學於荀子,喜好刑名法術之學,為法家學派代表人物。

  全書由五十五篇獨立的論文集輯而成,大都出自韓非之手,除個別文章外,篇名均表示該文主旨。其學說的核心是以君主專製為基礎的法、術、勢結合思想,秉持進化論的歷史觀,主張極端的功利主義,認為人與人之間只有利害而沒有仁愛,強調以法治國,以利用人,對秦漢以後中國封建社會制度的建立產生了重大影響。該書在先秦諸子中具有獨特的風格,思想犀利,文字峭刻,邏輯嚴密,善用寓言,其寓言經整理之後又輯為各種寓言集,如《內外儲說》、《說林》、《喻老》、《十過》等即是。

  史載,韓非口吃,不善言談,長於著書,使秦之時,被同學李斯等讒言所害,入獄,後服毒自殺。司馬遷說「韓非囚秦,《說難》、《孤憤》」。韓非雖口不善辯,然下筆洶湧,鞭辟入裡;語言簡潔,又不乏生動活潑之態。韓非寡言少語之際,遭同窗暗算之時,有更多的時間和機會對社會進行冷峻犀利的觀察,箇中滋味,豈足為外人道!觀此書,明司馬之意,知韓子之文,暢「無情」之法治,有所本矣!

初見秦第一戰國·韓非

國學臣聞:不知而言,不智;知而不言,不忠。為人臣不忠,當死;言而不當,亦當死。雖然,臣願悉言所聞,唯大王裁其罪。1

國學臣聞:天下陰燕陽魏,連荊固齊,收韓而成從,將西面以與秦強為難。臣竊笑之。世有三亡,而天下得之。其此之謂乎!臣聞之曰:「以亂攻治者亡,以邪攻正者亡,以逆攻順者亡。」今天下之府庫不盈,囷倉空虛,悉其士民,張軍數十百萬,其頓首戴羽為將軍,斷死於前,不至千人,皆以言死。白刃在前,斧鑕在後,而卻走不能死也。非其士民不能死也,上不能故也。言賞則不與,言罰則不行,賞罰不信,故士民不死也。今秦出號令而行賞罰,有功無功相事也。出其父母懷衽之中,生未嘗見寇耳。聞戰,頓足徒裼,犯白刃,蹈釒盧炭,斷死於前者,皆是也。夫斷死與斷生者不同,而民為之者,是貴奮死也。夫一人奮死可以對十,十可以對百,百可以對千,千可以對萬,萬可以克天下矣。今秦地折長補短,方數千里,名師數十百萬。秦之號令賞罰,地形利害,天下莫若也。以此與天下,天下不足兼而有也。是故秦戰未嘗不克,攻未嘗不取,所當未嘗不破,開地數千里,此其大功也。然而兵甲頓,士民病,蓄積索,田疇荒,囷倉虛,四鄰諸侯不服,霸王之名不成。此無異故,其謀臣皆不盡其忠也。

國學臣敢言之,往者齊南破荊,東破宋,西服秦,北破燕,中使韓、魏,土地廣而兵強,戰克攻取,詔令天下。齊之清濟蜀河,足以為限;長城巨防,足以為塞。齊,五戰之國也,一戰不克而無齊。由此觀之,夫戰者,萬乘之存亡也。且聞之曰:「削跡無遺根,無與禍鄰,禍乃不存。」秦與荊人戰,大破荊,襲郢,取洞庭、五湖、江南。荊王君臣亡走,東服於陳。當此時也,隨荊以兵,則荊可舉;荊可舉,則其民足貪也,地足利也。東以弱齊、燕,中以凌三晉。然則是一舉而霸王之名可成也,四鄰諸侯可朝也;而謀臣不為,引軍而退,復與荊人為和。令荊人得收亡國,聚散民,立社稷主,置宗廟,令率天下西面以與秦為難,此固以失霸王之道一矣。天下又比周而軍華下,大王以詔破之,兵至梁郭下,圍梁數旬,則梁可拔。拔梁,則魏可然舉;舉魏,則荊、趙之意絕;荊、趙之意絕,則趙危;趙危而荊狐疑。東以弱齊、燕,中以凌三晉,然則是一舉而霸王之名可成也,四鄰諸侯可朝也。而謀臣不為,引軍而退,復與魏氏為和,令魏氏反收亡國,聚散民,立社稷主,置宗廟,令率天下西面以與秦為難,此固以失霸王之道二矣。前者穰候之治秦也,用一國之兵,而欲以成兩國之功,是故兵終身暴露於外,士民疲病於內,霸王之名不成,此固以失霸王之道三矣。1

國學趙氏,中央之國也,雜民所居也。其民輕而難用也。號令不治,賞罰不信,地形不便,下不能盡其民力。彼固亡國之形也,而不憂民萌,悉其士民軍於長平之下,以爭韓上黨。大王以詔破之,拔武安。當是時也,趙氏上下不相親也,貴賤不相信也。然則邯鄲不守。拔邯鄲,莞山東河間,引軍而去,西攻修武,逾羊腸,絳上黨。代四十六縣,上黨十七縣,不用一領甲,不苦一士民,此皆秦有也。代、上黨不戰而畢為秦矣,東陽、河外不戰而畢反為齊矣,中山、呼沲以北不戰而畢為燕矣。然則是趙舉,趙舉則韓亡,韓亡則荊、魏不能獨立,荊、魏不能獨立,則是一舉而壞韓、蠹魏、挾荊,東以弱齊、燕,決白馬之口以沃魏氏,是一舉而三晉亡,從者敗也。大王垂拱以須之,天下編隨而服矣,霸王之名成。而謀臣不為,引軍而退,復與趙氏為和。夫以大王之明,秦兵之強,棄霸王之業,地曾不可得。乃取欺於亡國,是謀臣之拙也。且夫趙當亡而不亡,秦當霸而不霸,天下固以量秦之謀臣一矣。乃復悉士卒以攻邯鄲,不能拔也,棄甲兵弩,戰竦而卻,天下固已量秦力二矣。軍乃引而復,並於李下,大王又並軍而至,與戰不能克之也,又不能反運,罷而去,天下固量秦力三矣。內者量吾謀臣,外者極吾兵力,由是觀之,臣以為天下之從,幾不難矣。內者,吾甲兵頓,士民病,蓄積索,田疇荒,囷倉虛。外者,天下皆比意甚固。願大王有以慮之也。

國學且臣聞之曰:「戰戰慄栗,日慎一日。苟慎其道,天下可有。」何以知其然也?昔者紂為天子,將率天下甲兵百萬,左飲於淇溪,右飲於洹谿,淇水竭而洹水不流,以與周武王為難。武王將素甲三千,戰一日,而破紂之國,禽其身,擄其地而有其民,天下莫傷。知伯率三國之眾以攻趙襄主於晉陽,決水而灌之三月,城且拔矣。襄主鑽龜筮占兆,以視利害,何國可降。乃使其臣張孟談,於是乃潛行而出,反知伯之約,得兩國之眾,以攻知伯,禽其身,以復襄主之初。今秦地折長補短,方數千里,名師數十百萬。秦國之號令賞罰,地形利害,天下莫如也。以此與天下,天下可兼而有也。臣昧死願望見大王,言所以破天下之從,舉趙、亡韓,臣荊、魏,親齊、燕,以成霸王之名,朝四鄰諸侯之道。大王誠聽其說,一舉而天下之從不破,趙不舉,韓不亡,荊、魏不臣,齊、燕不親,霸王之名不成,四鄰諸侯不朝,大王斬臣以徇國,以為王謀不忠者也。

存韓第二戰國·韓非

國學韓事秦三十餘年,出則為扞蔽,入則為席薦,秦特出銳師取韓地而隨之,怨懸於天下,功歸於強秦。且夫韓人貢職,與郡縣無異也。今臣竊聞貴臣之計,舉兵將伐韓。夫趙氏聚士卒,養從徒,欲贅天下之兵,明秦不弱,則諸侯必滅宗廟,欲西面行其意,非一日之計也。今釋趙之患,而攘內臣之韓,則天下明趙氏之計矣。

國學夫韓,小國也,而以應天下四擊,主辱臣苦,上下相與同憂久矣。修守備,戒強敵,有蓄積,築城池以守固。今伐韓未可一年而滅,拔一城而退,則權輕於天下,天下摧我兵矣。韓叛則魏應之,趙據齊以為原,如此則以韓、魏資趙假齊以固其從,而以與爭強,趙之福而秦之禍也。夫進而擊趙不能取,退而攻韓弗能拔,則陷銳之卒勤於野戰,負任之旅罷於內攻,則合群苦弱以敵而共二萬乘,非所以亡韓之心也。均如貴臣之計,則秦必為天下兵質矣。陛下雖以金石相弊,則兼天下之日未也。

國學今賤臣之愚計:使人使荊,重幣用事之臣,明趙之所以欺秦者;與魏質以安其心,從韓而伐趙,趙雖與齊為一,不足患也;二國事畢,則韓可以移書定也。是我一舉,二國有亡形,則荊、魏又必自服矣。故曰:「兵者,兇器也。」不可不審用也。以秦與趙敵衡,加以齊,今又背韓而未有以堅荊、魏之心。夫一戰而不勝,則禍構矣。計者,所以定事也,不可不察也。秦強弱,在今年耳。且趙與諸侯陰謀久矣。夫一動而弱於諸侯,危事也;為計而使諸侯有意伐之心,至殆也;見二疏,非所以強於諸侯也。臣竊願陛下之幸熟圖之!夫攻伐而使從者間焉,不可悔也。

國學詔以韓客之所上書,書言「韓之未可舉」,下臣斯,甚以為不然。秦之有韓,若人之有腹心之病也。虛處則忄亥然,若居濕地,著而不去,以極走則發矣。夫韓雖臣於秦,未嘗不為秦病,今若有卒報之事,韓不可信也。秦與趙為難,荊蘇使齊,未知何如。以臣觀之,則齊、趙之交未必以荊蘇絕也;若不絕,是悉趙而應二萬乘也。夫韓不服秦之義而服於強也,今專於齊、趙,則韓必為腹心之病而發矣。韓與荊有謀,諸侯應之,則秦必復見崤塞之患。

國學非之來也,未必不以其能存韓也,為重於韓也。辯說屬辭,飾非詐謀,以釣利於秦,而以韓利窺陛下。夫秦、韓之交親,則非重矣,此自便之計也。13kj4國k1j4v學x7bx9網87356

國學臣視非之言,文其淫說,靡辯才甚。臣恐陛下淫非之辯而聽其盜心,因不詳察事情。今以臣愚議:秦發兵而未名所伐,則韓之用事者以事秦為計矣。臣斯請往見韓王,使來入見;大王見,因內其身而勿遺,稍召其社稷之臣,以與韓人為市,則韓可深割也。因令象武發東郡之卒,窺兵於境上而未名所之,則齊人懼而從蘇之計,是我兵未出而勁韓以威擒,強齊以義從矣。聞於諸侯也,趙氏破膽,荊人狐疑,必有忠計。荊人不動,魏不足患也,則諸侯可蠶食而盡,趙氏可得與敵矣。願陛下幸察愚臣之計,無忽。

國學秦遂遣李斯使韓也。李斯往詔韓王,未得見,因上書曰:「昔秦、韓戮力一意以不相侵,天下莫敢犯,如此者數世矣。前時五諸侯嘗相與共伐韓,秦發兵以救之。韓居中國,地不能滿千里,而所以得與諸侯班位於天下,君臣相保者,以世世相教事秦之力也。先時五諸侯共伐秦,韓反與諸侯先為雁行,以向秦軍於關下矣。諸侯兵困力極,無奈何,諸侯兵罷。杜倉相秦,起兵發將以報天下之怨,而先攻荊。荊令尹患之曰:『夫韓以秦為不義,而與秦兄弟共苦天下,已又背秦,先為雁行以攻關。韓則居中國,展轉不可知。』天下共割韓上地十城以謝秦,解其兵。夫韓嘗一背秦而國迫地侵,兵弱至今,所以然者,聽奸臣之浮說,不權事實,故雖殺戮奸臣,不能使韓復強。今趙欲聚兵士卒,以秦為事,使人來借道,言欲伐秦。欲伐秦,其勢必先韓而後秦。且臣聞之:『唇亡則齒寒。』夫秦、韓不得無同憂,其形可見。魏欲發兵以攻韓,秦使人將使者於韓。今秦王使臣斯來而不得見,恐左右襲曩奸臣之計,使韓復有亡地之患。臣斯不得見,請歸報,秦、韓之交必絕矣!斯之來使,以奉秦王之歡心,願效便計,豈陛下所以逆賤臣者邪?臣斯願得一見,前進道愚計,退就菹戮,願陛下有意焉!今殺臣於韓,則大王不足以強;若不聽臣之計,則禍必構矣。秦發兵不留行,而韓之社稷優矣。臣斯暴身於韓之市,則雖欲察賤臣愚患之計,不可得已。邊鄙殘,國固守,鼓鐸之聲於耳,而乃用臣斯之計,晚矣。且夫韓之兵於天下可知也,今又背強秦。夫棄城而敗軍,則反掖之寇必襲城矣。城盡則聚散,聚散則無軍矣。城固守,則秦必興兵而圍王一都,道不能則難必謀,其勢不救。左右計之者不用,願陛下熟圖之。若臣斯之所言有不應事實者,願大王幸使得畢辭於前,乃就吏誅不晚也。秦王飲食不甘,游觀不樂,意專在圖趙;使臣斯來言,願得身見,因急與陛下有計也。今使臣不通,則韓之信未可知也。夫秦必釋趙之患而移兵於韓,願陛下幸復察圖之,而賜臣報決。」

難言第三戰國·韓非

國學臣非非難言也,所以難言者:言順比滑澤,洋洋纚々然,則見以為華而不實;敦厚恭祗,鯁固慎完,則見以為拙而不倫;多言繁稱,連類比物,則見以為虛而無用;總微說約,徑省而不飾,則見以為劌而不辯;激急親近,探知人情,則見以為僭而不讓;宏大廣博,妙遠不測,則見以為誇而無用;家計小談,以具數言,則見以為陋;言而近世,辭不悖逆,則見以為貪生而諛上;言而遠俗,詭躁人間,則見以為誕;捷敏辯給,繁於文采,則見以為史;殊釋文學,以質性言,則見以為鄙;時稱詩書,道法往古,則見以為誦。此臣非之所以難言而重患也。

國學故度量雖正,未必聽也;義理雖全,未必用也。大王若以此不信,則小者以為毀訾誹謗,大者患禍災害死亡及其身。故子胥善謀而吳戮之,仲尼善說而匡圍之,管夷吾實賢而魯囚之。故此三大夫豈不賢哉!而三君不明也。上古有湯,至聖也;伊尹,至智也。夫至智說至聖,然且七十說而不受,身執鼎俎為庖宰,昵近習親,而湯乃僅知其賢而用之。故曰:以至智說至聖,未必至而見受,伊尹說湯是也;以智說愚必不聽,文王說紂是也。故文王說紂而紂囚之;翼侯炙;鬼侯臘;比士剖心;梅伯醢;夷吾束縛;而曹羈奔陳;伯里子道乞;傅說轉鬻;孫子臏腳於魏;吳起收泣於岸門,痛西河之為秦,卒枝解於楚;公叔痤言國器,反為悖,公孫鞅奔秦;關龍逢斬;萇宏分胣;尹子穽於棘;司馬子期死而浮於江;田明辜射;宓子賤、西門豹不鬥而死人手;董安於死而陳於市;宰予不免于田常;范雎折協於魏。此十數人者,皆世之仁賢忠良有道術之士也,不幸而遇悖亂暗惑之主而死。然則雖賢聖不能逃死亡避戮辱者何也?則愚者難說也,故君子難言也。且至言忤於耳而倒於心,非賢聖莫能聽,願大王熟察之也!

愛臣第四戰國·韓非

國學愛臣太親,必危其身;人臣太貴,必易主位;主妾無等,必危嫡子;兄弟不服,必危社稷。臣聞:千乘之君無備,必有百乘之臣在其側,以徙其民而傾其國;萬乘之君無備,必有千乘之家在其側,以徙其威而傾其國。是以奸臣蕃息,主道衰亡。是故諸侯之博大,天子之害也;群臣之太富,君主之敗也。將相之管主而隆國家,此君人者所外也。萬物莫如身之至貴也,位之至尊也,主威之重,主勢之隆也。此四美者,不求諸外,不請於人,議之而得之矣。故曰:人主不能用其富,則終於外也。此君人者之所識也。

國學昔者紂之亡,周之卑,皆從諸侯之博大也。晉之分也,齊之奪也,皆以群臣之太富也。夫燕、宋之所以弒其君者,皆此類也。故上比之殷、周,中比之燕、宋,莫不從此術也。是故明君之蓄其臣也,盡之以法,質之以備。故不赦死,不宥刑;赦死宥刑,是謂威淫。社稷將危,國家偏威。是故大臣之祿雖大,不得藉威城市;黨與雖眾,不得臣士卒。故人臣處國無私朝,居軍無私交,其府庫不得私貸於家。此明君之所以禁其邪。是故不得四從,不載奇兵,非傳非遽,載奇兵革,罪死不赦。此明君之所以備不虞者也。

主道第五戰國·韓非

國學道者,萬物之始,是非之紀也。是以明君守始以知萬物之源,治紀以知善敗之端。故虛靜以待令,令名自命也,令事自定也。虛則知實之情,靜則知動者正。有言者自為名,有事者自為形,形名參同,君乃無事焉,歸之其情。故曰:君無見其所欲,君見其所欲,臣自將雕琢;君無見其意,君見其意,臣將自表異。故曰:去好去惡,臣乃見素;去舊去智,臣乃自備。故有智而不以慮,使萬物知其處;有行而不以賢,觀臣下之所因;有勇而不以怒,使群臣盡其武。是故去智而有明,去賢而有功,去勇而有強。君臣守職,百官有常;因能而使之,是謂習常。故曰:寂乎其無位而處,漻乎莫得其所。明君無為於上,君臣竦懼乎下。明君之道,使智者盡其慮,而君因以斷事,故君不窮於智;賢者敕其材,君因而任之,故君不窮於能;有功則君有其賢,有過則臣任其罪,故君不窮於名。是故不賢而為賢者師,不智而為智者正。臣有其勞,君有其成功,此之謂賢主之經也。

國學道在不可見,用在不可知。虛靜無事,以暗見疵。見而不見,聞而不聞,知而不知。知其言以往,勿變勿更,以參合閱焉。官有一人,勿令通言,則萬物皆盡。函掩其跡,匿其端,下不能原。去其智,絕其能,下不能意。保吾所以往而稽同之,謹執其柄而固握之。絕其望,破其意,毋使人慾之。不謹其閉,不固其門,虎乃將存。不慎其事,不掩其情,賊乃將生。弒其主,代其所,人莫不與,故謂之虎。處其主之側,為奸臣,聞其主之忒,故謂之賊。散其黨,收其餘,閉其門,奪其輔,國乃無虎。大不可量,深不可測,同合刑名,審驗法式,擅為者誅,國乃無賊。是故人主有五壅:臣閉其主曰壅,臣制財利曰壅,臣擅行令曰壅,臣得行義曰壅,臣得樹人曰壅。臣閉其主,則主失位;臣制財利,則主失德;臣擅行令,則主失制;臣得行義,則主失明;臣得樹人,則主失黨。此人主之所以獨擅也,非人臣之所以得操也。

國學人主之道,靜退以為寶。不自操事而知拙與巧,不自計慮而知福與咎。是以不言而善應,不約而善增。言已應,則執其契;事已增,則操其符。符契之所合,賞罰之所生也。故群臣陳其言,君以其言授其事,事以責其功。功當其事,事當其言則賞;功不當其事,事不當其言則誅。明君之道,臣不得陳言而不當。是故明君之行賞也,曖乎如時雨,百姓利其澤;其行罰也,畏乎如雷霆,神聖不能解也。故明君無偷賞,無赦罰。賞偷,則功臣墜其業;赦罰,則奸臣易為非。是故誠有功則雖疏賤必賞,誠有過則雖近愛必誅。疏賤必賞,近愛必誅,則疏賤者不怠,而近愛者不驕也。

有度第六戰國·韓非

國學國無常強,無常弱。奉法者強則國強,奉法者弱則國弱。荊庄王並國二十六,開地三千里,庄王之氓社稷也,而荊以亡。齊桓公並國三十,啟地三千里,桓公之氓社稷也,而齊以亡。燕襄王以河為境,以薊為國,襲涿、方城,殘齊,平中山,有燕者重,無燕者輕,襄王之氓社稷也,而燕以亡。魏安厘王攻燕救趙,取地河東;攻盡陶、魏之地,加兵於齊,私平陸之都;攻韓拔管,勝於淇下;睢陽之事,荊軍老而走;蔡、召陵之事,荊軍破;兵四佈於天下,威行於冠帶之國;安厘王死而魏以亡。故有荊庄、齊桓則荊、齊可以霸,有燕襄、魏安厘則燕、魏可以強。今皆亡國者,其群臣官吏皆務所以亂而不務所以治也。其國亂弱矣,又皆釋國法而私其外,則是負薪而救火也,亂弱甚矣!

國學故當今之時,能去私曲就公法者,民安而國治;能去私行行公法者,則兵強而敵弱。故審得失有法度之制者,加以群臣之上,則主不可欺以詐偽;審得失有權衡之稱者,以聽遠事,則主不可欺以天下之輕重。今若以譽進能,則臣離上而下比周;若以黨舉官,則民務交而不求用於法。故官之失能者其國亂。以譽為賞,以毀為罰也,則好賞惡罰之人釋公行,行私術,比周以相為也。忘主外交,以進其與,則其下所以為上者薄矣。交眾與多,外內朋黨,雖有大過,其蔽多矣。故忠臣危死於非罪,姦邪之臣安利於無功。忠臣危死而不以其罪,則良臣伏矣;姦邪之臣安利不以功,則奸臣進矣。此亡之本也。若是則群臣廢法而行私重,輕公法矣。數至能人之門,不壹至主之廷;百慮私家之便,不壹圖主之國。屬數雖多,非所以尊君也;百官雖具,非所以任國也。然則主有人主之名,而實托於群臣之家也。故臣曰:亡國之廷無人焉。廷無人者,非朝廷之衰也。家務相益,不務厚國;大臣務相尊,而不務尊君;小臣奉祿養交,不以官為事。此其所以然者,由主之不上斷於法,而信下為之也。故明主使法擇人,不自舉也;使法量功,不自度也。能者不可弊,敗者不可飾,譽者不能進,非者弗能退,則君臣之間明辯而易治,故主讎法則可也。

國學賢者之為人臣,北面委質,無有二心。朝廷不敢辭賤,軍旅不敢辭難,順上之為,從主之法,虛心以待令而無是非也。故有口不以私言,有目不以私視,而上盡制之。為人臣者,譬之若手,上以修頭,下以修足;清暖寒熱,不得不救入;鏌鋣傳體,不敢弗搏,無私賢哲之臣,無私事能之士。故民不越鄉而交,無百里之慼。貴賤不相逾,愚智提衡而立,治之至也。今夫輕爵祿,易去亡,以擇其主,臣不謂廉。詐說逆法,倍主強諫,臣不謂忠。行惠施利,收下為名,臣不謂仁。離俗隱居,而以非上,臣不謂義。外使諸侯,內耗其國,伺其危險之陂以恐其主,曰「交非我不親,怨非我不解」,而主乃信之,以國聽之,卑主之名以顯其身,毀國之厚以利其家,臣不謂智。此數物者,險世之說也,而先王之法所簡也。先王之法曰:「臣毋或作威,毋或作利,從王之指;毋或作惡,從王之路。」古者世治之民,奉公法,廢私術,專意一行,具以待任。

國學夫為人主而身察百官,則日不足,力不給。且上用目,則下飾觀;上用耳,則下飾聲;上用慮,則下繁辭。先王以三者為不足,故舍己能而因法數,審賞罰。先王之所守要,故法省而不侵。獨制四海之內,聰智不得用其詐,險躁不得關其佞,姦邪無所依。遠在千里外,不敢易其辭;勢在郎中,不敢蔽善飾非;朝廷群下,直湊單微,不敢相逾越。故治不足而日有餘,上之任勢使然之。

國學夫人臣之侵其主也,如地形焉,即漸以往,使人主失端,東西易面而不自知。故先王立司南以端朝夕。故明主使其群臣不游意於法之外,不為惠於法之內,動無非法。法,所以凌過游外私也;嚴刑,所以遂令懲下也。威不貸錯,制不共門。威制共,則眾邪彰矣;法不信,則君行危矣;刑不斷,則邪不勝矣。故曰:巧匠目意中繩,然必先以規矩為度;上智捷舉中事,必以先王之法為比。故繩直而枉木斷,准夷而高科削,權衡懸而重益輕,斗石設而多益少。故以法治國,舉措而已矣。法不阿貴,繩不撓曲。法之所加,智者弗能辭,勇者弗敢爭。刑過不辟大臣,賞善不遺匹夫。故矯上之失,詰下之邪,治亂決繆,絀羨齊非,一民之軌,莫如法。厲官威名,退淫殆,止詐偽,莫如刑。刑重則不敢以貴易賤,法審則上尊而不侵;上尊而不侵,則主強而守要,故先王貴之而傳之。人主釋法用私,則上下不別矣。

二柄第七戰國·韓非

國學明主之所導制其臣者,二柄而已矣。二柄者,刑、德也。何謂刑、德?曰:殺戮之謂刑,慶賞之謂德。為人臣者畏誅罰而利慶賞,故人主自用其刑德,則群臣畏其威而歸其利矣。故世之奸臣則不然,所惡則能得之其主而罪之,所愛則能得之其主而賞之。今人主非使賞罰之威利出於己也,聽其臣而行其賞罰,則一國之人皆畏其臣而易其君,歸其臣而去其君矣。此人主失刑、德之患也。夫虎之所以能服狗者,爪牙也。使虎釋其爪牙而使狗用之,則虎反服於狗矣。人主者,以刑、德制臣者也,今君人者,釋其刑、德而使臣用之,則君反制於臣矣。故田常上請爵祿而行之群臣,下大斗斛而施於百姓,此簡公失德而田常用之也,故簡公見弒。子罕謂宋君曰:「夫慶賞賜予者,民之所喜也,君自行之;殺戮刑罰者,民之所惡也,臣請當之。」於是宋君子罕用之,故宋君見劫。田常徒用德而簡公弒,子罕徒用刑而宋君劫。故今世為人臣者兼刑、德而用之,則是世主之危甚於簡公、宋君也。故劫殺擁蔽之主,非失刑、德而使臣用之而不危亡者,則未嘗有也。

國學人主將欲禁奸,則審合刑名者,言與事也。為人臣者陳而言,君以其言授之事,專以其事責其功。功當其事,事當其言,則賞;功不當其事,事不當其言,則罰。故群臣其言大而功小者則罰,非罰小功也,罰功不當名也;群臣其言小而功大者亦罰,非不說於大功也,以為不當名也,害甚於有大功,故罰。昔者韓昭侯醉而寢,典冠者見君之寒也,故加衣於君之上。覺寢而說,問左右曰:「誰加衣者?」左右對曰:「典冠。」君因兼罪典衣殺典冠。其罪典衣,以為失其事也;其罪典冠,以為越其職也。非不惡寒也,以為侵官之害甚於寒。故明主之畜臣,臣不得越官而有功,不得陳言而不當。越官則死,不當則罪。守業其官,所言者貞也,則群臣不得朋黨相為矣。

國學人主有二患:任賢,則臣將乘於賢以劫其君;妄舉,則事沮不勝。故人主好賢,則群臣飾行以要群欲,則是群臣之情不效;群臣之情不效,則人主無以異其臣矣。故越王好勇,而民多輕死;楚靈王好細腰,而國中多餓人;齊桓公妒而好內,故豎刁自宮以治內;桓公好味,易牙蒸其子首而進之;燕子噲好賢,故子之明不受國。故君見惡則群臣匿端,君見好則群臣誣能;人主欲見,則群臣之情態得其資矣。故子之託於賢以奪其君者也,豎刁、易牙因君之欲以侵其君者也。其卒子噲以亂死,桓公蟲流出戶而不葬。此其故何也?人君以情借臣之患也。人臣之情非必能愛其君也,為重利之故也。今人主不掩其情,不匿其端,而使人臣有緣以侵其主,則群臣為子之、田常不難矣。故曰:「去好去惡,群臣見素。」群臣見素,則大君大蔽矣。

揚權第八戰國·韓非

國學天有大命,人有大命。夫香美脆味,厚酒肥肉,甘口而病形;曼理皓齒,說情而捐精。故去甚去泰,身乃無害。權不欲見,素無為也。事在四方,要在中央。聖人執要,四方來效。虛而待之,彼自以之。四海既藏,道陰見陽。左右既立,開門而當。勿變勿易,與二俱行,行之不已,是謂履理也。

國學夫物者有所宜,材者有所施,各處其宜,故上下無為。使雞司夜,令狸執鼠,皆用其能,上乃無事。上有所長,事乃不方。矜而好能,下之所欺。辯惠好生,下因其材。上下易用,國故不治。

國學用一之道,以名為首,名正物定,名倚物徙。故聖人執一以靜,使名自命,令事自定。不見其采,下故素正。因而任之,使自事之;因而予之,彼將自舉之;正與處之,使皆自定之。上以名舉之,不知其名,復修其形;形名參同,用其所生。二者誠信,下乃貢情。

國學謹修所事,待命於天。毋失其要,乃為聖人。聖人之道,去智與巧,智巧不去,難以為常。民人用之,其身多殃;主上用之,其國危亡。因天之道,反形之理,督參鞠之,終則有始。虛以靜後,未嘗用己。凡上之患,必同其端;信而勿同,萬民一從。

國學夫道者,弘大而無形;德者,覈理而普至。至於群生斟酌用之,萬物皆盛而不與其寧。道者,下周於事,因稽而命,與時生死。參名異事,通一同情。故曰:道不同於萬物,德不同於陰陽,衡不同於輕重,繩不同於出入,和不同於燥濕,君不同於群臣。凡此六者,道之出也。道無雙,故曰一。是故明君貴獨道之容。君臣不同道,下以名禱。君操其名,臣效其形,形名參同,上下和調也。

國學凡聽之道:以其所出,反以為之入;故審名以定位,明分以辯類。聽言之道,溶若甚醉。唇乎齒乎,吾不為始乎;齒乎唇乎,愈惛惛乎。彼自離之,吾因以知之;是非輻湊,上不與構。虛靜無為,道之情也;參伍比物,事之形也。參之以比物,伍之以合虛。根干不革,則動泄不失矣。動之溶之,無為而改之。喜之則多事,惡之則生怨。故去喜去惡,虛心以為道舍。上不與共之,民乃寵之;上不與義之,使獨為之。上固閉內扃,從室視庭,參咫尺已具,皆之其處。以賞者賞,以刑者刑,因其所為,各以自成。善惡必及,孰敢不信!規矩既設,三隅乃列。

國學主上不神,下將有因;其事不當,下考其常。若天若地,是謂累解。若地若天,孰疏孰親?能象天地,是謂聖人。欲治其內,置而勿親;欲治其外,官置一人,不使自恣,安得移並!大臣之門,唯恐多人。凡治之極,下不能得。周合刑名,民乃守職;去此更求,是謂大惑。猾民愈眾,姦邪滿側。故曰:毋富人而貸焉,毋貴人而逼焉,毋專信一人而失其都國焉。腓大於股,難以趣走。主失其神,虎隨其後。主上不知,虎將為狗。主不蚤止,狗益無已。虎成其群,以弒其母。為主而無臣,奚國之有!主施其法,大虎將怯;主施其刑,大虎自寧。法刑苟信,虎化為人,復反其真。

國學欲為其國,必伐其聚;不伐其聚,彼將聚眾。欲為其地,必適其賜;不適其賜,亂人求益。彼求我予,假仇人斧;假之不可,彼將用之以伐我。黃帝有言曰:「上下一日百戰。」下匿其私,用試其上;上操度量,以割其下。故度量之立,主之寶也;黨與之具,臣之寶也。臣之所不弒其君者,黨與不具也。故上失扶寸,下得尋常。有國之君,不大其都;有道之臣,不貴其家;有道之君,不貴其臣。貴之富之,彼將代之。備恐恐殆,急置太子,禍乃無從起。內索出圉,必身自執其度量。厚者虧之,薄者靡之。虧、靡有量,毋使民比周同欺其上。虧之若月,靡之若熱。簡令謹誅,必盡其罰。

國學毋弛而弓,一棲兩雄;一棲兩雄,其斗顏顏。豺狼在牢,其羊不繁。一家二貴,事乃無功。夫妻持政,子無適從。1

國學為人君者,數披其木,毋使木技扶疏;木枝扶疏,將塞公閭,私門將實,公庭將虛,主將壅圍。數披其木,無使木枝外拒;木枝外拒,將逼主處。數披其木,毋使枝大本小;枝大本小,將不勝春風;不勝春風,枝將害心。公子既眾,宗室憂吟。止之之道,數披其木,毋使枝茂。木數披,黨與乃離。掘其根本,木乃不神。填其淵,毋使水清。探其懷,奪之威。主上用之若電若雷。

八奸第九戰國·韓非

國學凡人臣之所道成奸者有八術:一曰同床。何謂同床?曰:貴夫人,憂孺子,便僻好色,此人主之所惑也。托於燕處之虞,乘醉飽之時,而求其所欲,此必聽之術也。為人臣者內事之以金玉,使惑其主,此之謂「同床」。二曰在旁。何謂在旁?曰:優笑侏儒,左右近習,此人主未命而唯唯,未使而諾諾,先意承旨,觀貌察色,以先主心者也。此皆俱進俱退,皆應皆對,一辭同軌以移主心者也。為人臣者內事之以金玉玩好,外為之行不法,使之化其主,此之謂「在旁」。三曰父兄。何謂父兄?曰:側室公子,人主之所親愛也;大臣廷吏,人主之所與度計也。此皆儘力畢議,人主之所必聽也。為人臣者事公子側室以音聲子女,收大臣廷吏以辭言,處約言事,事成則進爵益祿以勸其心,使犯其主,此之謂「父兄」。四曰養殃。何謂養殃?曰:人主樂美宮室台池,好飾子女狗馬以娛其心,此人主之殃也。為人臣者盡民力以美宮室台池,重賦斂以飾子女狗馬,以娛其主而亂其心,從其所欲而樹私利其間,此謂「養殃」。五曰民萌。何謂民萌?曰:為人臣者散公財以說民人,行小惠以取百姓,使朝廷市井皆勸譽己,以塞其主而成其所欲,此之謂「民萌」。六曰流行。何謂流行?曰:人主者固壅其言談,希於聽論議,易移以辯說。為人臣者求諸侯之辯士,養國中之能說者,使之以語其私,為巧文之言,流行之辭,示之以利勢,懼之以患害,施屬虛辭以壞其主,此之謂「流行」。七曰威強。何謂威強?曰:君人者,以群臣百姓為威強者也。群臣百姓之所善則君善之,非群臣百姓之所善則君不善之。為人臣者聚帶劍之客,養必死之士,以彰其威,明焉己者必利,不為己者必死,以恐其群臣百姓而行其私,此之謂「威強」。八曰四方。何謂四方?曰:君人者,國小則事大國,兵弱則畏強兵,大國之所索,小國必聽;強兵之所加,弱兵必服。為人臣者重賦斂,盡府庫,虛其國以事大國,而用其威求誘其君;甚者舉兵以聚邊境而制斂於內,薄者數內大使以震其君,使之恐懼,此之謂「四方」。凡此八者,人臣之所以道成奸,世主所以壅劫,失其所有也,不可不察焉。1

國學明君之於內也,娛其色而不行其謁,不使私請。其於左右也,使其身必責其言,不使益辭。其於父兄大臣也,聽其言也必使以罰任於後,不令妄舉。其於觀樂玩好也,必令之有所出,不使擅進,不使擅退,群臣虞其意。其於德施也,縱禁財,發墳倉,利於民者必出於君,不使人臣私其德。其於說議也,稱譽者所善,毀疵者所惡,必實其能,察其過,不使群臣相為語。其於勇力之士也,軍旅之功無逾賞,邑斗之勇無赦罪,不使群臣行私財。其於諸侯之求索也,法則聽之,不法則距之。則謂亡君者,非莫有其國也,而有之者皆非己有也。令臣以外為制於內,則是君人者亡也。聽大國,為救亡也,而亡亟於不聽,故不聽。群臣知不聽,則不外諸侯;諸侯之不聽,則不受臣之誣其君矣。

國學明主之為官職爵祿也,所以進賢材勸有功也。故曰:賢材者處厚祿,任大官;功大者有尊爵,受重賞。官賢者量其能,賦祿者稱其功。是以賢者不誣能以事其主,有功者樂進其業,故事成功立,今則不然,不課賢不肖,論有功勞,用諸侯之重,聽左右之謁,父兄大臣上請爵祿於上,而下賣之以收財利,及以樹私黨。故財利多者買官以為貴,有左右之交者請謁以成重。功勞之臣不論,官職之遷失謬。是以吏偷官而外交,棄事而財親。是以賢者懈怠而不勸,有功者隳而簡其業,此亡國之風也。

十過第十戰國·韓非

國學十過:一曰行小忠,則大忠之賊也。二曰顧小利,則大利之殘也。三曰行僻自用,無禮諸侯,則亡身之至也。四曰不務聽治而好五音,則窮身之事也。五曰貪愎喜利,則滅國殺身之本也。六曰耽於女樂,不顧國政,則亡國之禍也。七曰離內遠遊而忽於諫士,則危身之道也。八曰過而不聽於忠臣,而獨行其意,則滅高名為人笑之始也。九曰內不量力,外恃諸侯,則削國之患也。十曰國小無禮,不用諫臣,則絕世之勢也。

國學奚謂小忠?昔者,楚共王與晉厲公戰於鄢陵,楚師敗而共王傷其目。酣戰之時,司馬子反渴而求飲,豎穀陽操觴酒而進之。子反曰:「嘻!,退,酒也。」陽曰:「非酒也。」子反受而飲之。子反之為人也,嗜酒而甘之,弗能絕於口,而醉。戰既罷,共王欲復戰,令人召司馬子反,司馬子反辭以心疾。共王駕而自往,入其幄中,聞酒臭而還,曰:「今日不戰,不穀親傷,所恃者司馬也。而司馬又醉如此,是亡楚國之社稷而不恤吾眾也!不穀無復戰矣。」於是還師而去,斬司馬子反以為大戮。故豎穀陽之進酒,不以仇子反也,其心忠愛之,而適足以殺之。故曰:行小忠則大忠之賊也。

國學奚謂顧小利?昔者,晉獻公欲假道於虞以代虢。荀息曰:「君其以垂棘之璧與屈產之乘,賂虞公,求假道焉,必假我道。」君曰:「垂棘之璧,吾先君之寶也;屈產之乘,寡人之駿馬也。若受吾幣不假之道,將奈何?」荀息曰:「彼不假我道,必不敢受我幣。若受我幣而假我道,則是寶猶取之內府而藏之外府也,馬猶取之內廄而著之外廄也,君勿憂。」君曰:「諾。」乃使荀息以垂棘之璧與屈產之乘賂虞公而求假道焉。虞公貪利其璧與馬而欲許之。宮之奇諫曰:「不可許。夫虞之有虢也,如車之有輔。輔依車,車亦依輔,虞、虢之勢正是也。若假之道,則虢朝亡而虞夕從之矣!不可,願勿許。」虞公弗聽,逐假之道。荀息伐虢之,還反處三年,與兵伐虞,又克之。荀息牽馬操璧而報獻公,獻公說曰:「璧則猶是也。雖然,馬齒亦益長矣。」故虞公之兵殆而地削者,何也?愛小利而不慮其害。故曰:顧小利則大利之殘也。

國學奚謂行僻?昔者,楚靈王為申之會,宋太子後至,執而囚之,狎徐君,拘齊慶封。中射士諫曰:「合諸侯不可無禮,此存亡之機也。昔者桀為有戎之會而有緡叛之,紂為黎丘之蒐而戎、狄叛之,由無禮也。君其圖之。」君不聽,遂行其其意。居未期年,靈王南遊,群臣從而劫之,靈王餓而死乾溪之上。故曰:行僻自用,無禮諸侯,則亡身之至也。

國學奚謂好音?昔者,衛靈公將之晉,至濮水之上,稅車而放馬,設舍以宿。夜分,而聞鼓新聲者而說之,使人問左右,盡報弗聞。乃召師涓而告之曰:「有鼓新聲者,使人問左右,盡報弗聞。其狀似鬼神,子為我聽而寫之。」師涓曰:「諾。」因靜坐撫琴而寫之。師涓明日報曰:「臣得之矣,而未習也,請復一宿習之。」靈公曰:「諾。」因復留宿,明日而習之,遂去之晉。晉平公觴之於施夷之台,酒酣,靈公起曰:「有新聲,願請以示。」平公曰:「善」。」乃召師涓,令坐師曠之旁,援琴鼓之。未終,師曠撫止之,曰:「此亡國之聲,不可遂也。」平公曰:「此道奚出?」師曠曰:「此師延之所作,與紂為靡靡之樂也。及武王伐紂,師延東走,至於濮水而自投,故聞此聲者必於濮水之上。先聞此聲者其國必削,不可遂。」平公曰:「寡人所好者音也,子其使遂之。」師涓鼓究之。平公問師曠曰:「此所謂何聲也?」師曠曰:「此所謂清商也。」公曰:「清商固最悲乎?」師曠曰:「不如清徵。」公曰:「清徵可得而聞乎?」師曠曰:「不可。古之聽清徵者,皆有德義之君也。今吾君德薄,不足以聽。」平公曰:「寡人之所好者音也,願試聽之。」師曠不得已,援琴而鼓。一奏之,有玄鶴二八道南方來,集於郎門之垝;再奏之,而列;三奏之,延頸而鳴,舒翼而舞,音中宮商之聲,聲聞於天。平公大說,坐者皆喜。平公提觴而起,為師曠壽。反坐而問曰:「音莫悲於清徵乎?」師曠曰:「不如清角。」平公曰:「清角可得而聞乎?」師曠曰:「不可。昔者黃帝合鬼神於泰山之上,駕象車而六蛟龍,畢方並鎋,蚩尤居前,風伯進掃,雨師灑道,虎狼在前,鬼神在後,騰蛇伏地,鳳皇覆上,大合鬼神,作為清角。今主君德薄,不足聽之;聽之,將恐有敗。」平公曰:「寡人老矣,所好者音也,願遂聽之。」師曠不得已而鼓之。一奏,而有玄雲從西北方起;再奏之,大風至,大雨隨之,裂帷幕,破俎豆,墜廊瓦,坐者散走。平公恐懼,伏於廊室之間。晉國大旱,赤地三年。平公之身遂癃病。故曰:不務聽治而好五音不已,則窮身之事也。

國學奚謂貪愎?昔者,智伯瑤率趙、韓、魏而伐范、中行,滅之。反歸,休兵數年,因令人請地於韓。韓康子欲勿與,段規諫曰:「不可不與也。夫知伯之為人也,好利而驁愎。彼來請地而弗與,則移兵於韓必矣。君其與之。與之彼狃,又將請地他國,他國且有不聽,不聽則知伯必加之兵。如是,韓可以免於患而待其事之變。」康子曰:「諾。」因令使者致萬家之縣一於知伯。知伯說,又令人請地於魏。宣子欲勿與,趙葭諫曰:「彼請地於韓,韓與之,今請地於魏,魏弗與,則是魏內自強而外怒知伯也。如弗予,其措兵於魏必矣。」宣子曰:「諾。」因令人致萬家之縣一於知伯。知伯又令人之趙請蔡、皋狼之地,趙襄子弗與。知伯因陰約韓、魏,將以伐趙。襄子召張孟談而告之曰:「夫知伯之為人也,陽親而陰疏,三使韓、魏而寡人不與焉,其措兵於寡人必矣。今吾安居而可?」張孟談曰:「夫董閼於,簡主之才臣也。其治晉陽而尹鐸循之,其餘教猶存,君其定居晉陽而已矣。」君曰:「諾。」乃召延陵生,令將軍車騎先至晉陽,君因從之。君至,而行其城郭及五官之藏。城郭不治,倉無積粟,府無儲錢,庫無甲兵,邑無守具。襄子懼,乃召張孟談曰:「寡人行城郭及五官之藏,皆不備具,吾將何以應敵?」張孟談曰:「臣聞聖人之治,藏於臣,不藏於府庫,務修其教,不治城郭。君其出令,令民自遺三年之食,有餘粟者入之倉;遺三年之用,有餘錢者入之府;遺有奇人者使治城郭之繕。」君夕出令,明日,倉不容粟,府無積錢,庫不受甲兵。居五日而城郭已治,守備已具。君召張孟談而問之曰:「吾城郭已治,守備已具,錢粟已足,甲兵有餘,吾奈無箭何?」張孟談曰:「臣聞董子之治晉陽也,公宮之垣皆以荻蒿楛楚牆之,其高至於丈,君發而用之,有餘箭矣。」於是發而試之,其堅則雖菌干之勁弗能過也。君曰:「吾箭已足矣,奈無金何?」張孟談曰:「臣聞董子之治晉陽也,公宮公舍之堂皆以煉銅為柱質,君發而用之。」於是發而用之,有餘金矣。號令已定,守備已具,三國之兵果至。至則乘晉陽之城,遂戰,三月弗能拔。因舒軍而圍之,決晉陽之水以灌之,圍晉陽三年。城中巢居而處,懸釜而炊,財食將盡,士大夫羸病。襄子謂張孟談曰:「糧食匱,財力盡,士大夫羸病,吾恐不能守矣!欲以城下,何國之可下?」張孟談曰:「臣聞之,亡弗能存,危弗能安,則無為貴智矣。君失此計者,臣請試潛行而出,見韓、魏之君。」張孟談見韓、魏之君曰:「臣聞唇亡齒寒。今知伯率二君而伐趙,趙將亡矣。趙亡,則二君為之次。」二君曰:「我知其然也。雖然,知伯之為人也,粗中而少親,我謀而覺,則其禍必至矣,為之奈何?」張孟談曰:「謀出二君之口而入臣之耳,人莫之知也。」二君因與張孟談約二軍之反,與之期日。夜遣孟談入晉陽以報二君之反。襄子迎孟談而再拜之,且恐且喜。二君以約遣張孟談,因朝知伯而出,遇智過於轅門之外。智過怪其色,因入見知伯曰:「二君貌將有變。」君曰:「何如?」曰:「其行矜而意高,非他時節也;君不如先之。」君曰:「吾與二主約謹矣,破趙而三分其地。寡人所以親之,必不侵欺。兵之著於晉陽三年,今旦暮將拔之而向其利,何乃將有他心?必不然,子釋勿憂,勿出於口。」明旦,二主又朝而出,復見智過於轅門。智過入見曰:「君以臣之言告二主乎?」君曰:「何以知之?」曰:「今日二主朝而出,見臣而其色動,而視屬臣,此必有變,君不如殺之。」君曰:「子置勿復言。」智過曰:「不可,必殺之;若不能殺,遂親之。」君曰:「親之奈何?」智過曰:「魏宣子之謀臣曰趙葭,韓康子之謀臣曰段規,此皆能移其君之計。君與其二君約:破趙國,因封二子者各萬家之縣一。如是則二主之心可以無變矣。」知伯曰:「破趙而三分其地,又封二子者各萬家之縣一,則吾所得者少,不可。」智過見其言之不聽也,出,因更其族為輔氏。至於期日之夜,趙氏殺其守堤之吏而決其水灌知伯軍。知伯軍救水而亂,韓、魏翼而擊之,襄子將卒犯其前,大敗知伯之軍而擒知伯。知伯身死軍破,國分為三,為天下笑。故曰:貪愎好利,則滅國殺身之本也。

國學奚謂耽於女樂?昔者,戎王使由余聘於秦,穆公問之曰:「寡人嘗聞道而未得目見之也,願聞古之明主得國失國常何以?」由余對曰:「臣嘗得聞之矣,常以儉得之,以奢失之。」穆公曰:「寡人不辱而問道於子,子以儉對寡人何也?」由余對曰:「臣聞昔者堯有天下,飯於土簋,飲於土鉶。其地南至交趾、北至幽都,東西至日月所出入者,莫不賓服。堯禪天下,虞舜受之。作為食器,斬山木而財子,削鋸修其跡,流漆墨其上,輸之於宮,以為食器,諸侯以為益侈,國之不服者十三。舜禪天下而傳之於禹,禹作為祭器,墨漆其外而朱畫其內,縵帛為茵,蔣席頗緣,觴酌有采而樽俎有飾,此彌侈矣,而國之不服者三十三。夏後氏沒,殷人受之,作為大路而建九旒,食器雕琢,觴酌刻鏤,四壁堊墀,茵席雕文,此彌侈矣,而國之不服者五十三。君子皆知文章矣,而欲服者彌少。臣故曰:儉其道也。」由余出,公乃召內史廖而告之曰:「寡人聞鄰國有聖人,敵國之憂也。今由余聖人也,寡人患之,吾將柰何?」內史廖曰:「臣聞戎王之居,僻陋而道遠,未聞中國之聲,君其遺之女樂以亂其政,而後為由余請期,以疏其諫,彼君臣有間而後可圖也。」君曰:「諾。」乃使史廖以女樂二八遺戎王,因為由余請期,戎王許諾。見其女樂而說之,設酒張飲,日以聽樂,終幾不遷,牛馬半死。由余歸,因諫戎王,戎王弗聽,由余遂去之秦。秦穆公迎而拜之上卿,問其兵勢與其地形;既以得之,舉兵而伐之,兼國十二,開地千里。故曰:耽於女樂,不顧國政,則亡國之禍也。

國學奚謂離內遠遊?昔者,田成子游于海而樂之。號令諸大夫曰:「言歸者死。」顏涿聚曰:「君游海而樂之,奈臣有圖國者何?君雖樂之,將安得。」田成子曰:「寡人布令曰『言歸者死』,今子犯寡人之令。」援戈將擊之。顏涿聚曰:「昔桀殺關龍逢而紂殺王子比干,今君雖殺臣之身以三之可也。臣言為國,非為身也。」延頸而前曰:「君擊之矣!」君乃釋戈趣駕而歸。至三日而聞國人有謀不內田成子者矣。田成子所以遂有齊國者,顏涿聚之力也。故曰:離內遠遊,則危身之道也。

國學奚謂過而不聽於忠臣?昔者,齊桓公九合諸侯,一匡天下,為五伯長,管仲佐之。管仲老,不能用事,休居於家,桓公從而問之曰:「仲父家居有病,即不幸而不起,政安遷之?」管仲曰:「臣老矣,不可問也。雖然,臣聞之:知臣莫若君,知子莫若父。君其試以心決之。」君曰:「鮑叔牙何如?」管仲曰:「不可。鮑叔牙為人剛愎而上悍。剛則犯民以暴,愎則不得民心,悍則下不為用,其心不懼。非霸者之佐也。」公曰:「然則豎刁何如?」管仲曰:「不可。夫人之情莫不愛其身,公妒而好內,豎刁自獖以為治內,其身不愛,又安能愛君!」公曰:「然則衛公子開方何如?」管仲曰:「不可。齊、衛之間,不過十日之行,開方為事君,欲適君之故,十五年不歸見其父母,此非人情也。其父母之不親也,又能親君乎!」公曰:「然則易牙何如?」管仲曰:「不可。夫易牙為君主味,君之所未嘗食唯人肉耳,易牙蒸其子首而進之,君所知也。人之情莫不愛其子,今蒸其子以為膳於君,其子弗愛,又安能愛君乎!」公曰:「然則孰可?」管仲曰:「隰朋可。其為人也,堅中而廉外,少欲而多信。夫堅中則足以為表,廉外則可以大任;少欲則能臨其眾,多信則能親鄰國。此霸者之佐也,君其用之。」君曰:「諾。」居一年餘,管仲死,君遂不用隰朋而與豎刁。刁蒞事三年,桓公南遊堂阜,豎刁率易牙、衛公子開方及大臣為亂,桓公渴餒而死南門之寢,公守之室,身死三月不收,蟲出於戶。故桓公之兵橫行天下,為五伯長,卒見弒於其臣而滅高名,為天下笑者,何也?不用管仲之過也。故曰:過而不聽於忠臣,獨行其意,則滅其高名,為人笑之始也。

國學奚謂內不量力?昔者,秦之攻宜陽,韓氏急,公仲朋謂韓君曰:「與國不可恃也,豈如因張儀為和於秦哉!因賂以名都而南與伐楚,是患解於秦而害交於楚也。」公曰:「善。」乃警公仲之行,將西和秦。楚王聞之懼,召陳軫而告之曰:「韓朋將西和秦,今將奈何?」陳軫曰:「秦得韓之都一,驅其練甲,秦、韓為一,以南鄉楚,此秦王之所以廟祠而求也,其為楚害必矣。王其趣發信臣,多其車,重其幣以奉韓曰:『不穀之國雖小,卒已悉起,願大國之信意於秦也。因願大國令使者入境視楚之起卒也。』」韓使人之楚,楚王因發車騎陳之下路,謂韓使者曰:「報韓君,言弊邑之兵今將入境矣。」使者還報韓君,韓君大悅,止公仲。公仲曰:「不可。夫以實告我者秦也,以名救我者楚也,聽楚之虛言而輕誣強秦之實禍,則危國之本也。」韓君弗聽,公仲怒而歸,十日不朝。宜陽益急,韓君令使者趣卒於楚,冠蓋相望而卒無至者,宜陽果拔,為諸侯笑。故曰:內不量力,外恃諸侯者,則國削之患也。

國學奚謂國小無禮?昔者,晉公子重耳出亡,過於曹,曹君袒裼而觀之。厘負羈與叔瞻侍於前。步瞻謂曹君曰:「臣觀晉公子非常人也。君遇之無禮,彼若有時反國而起兵,即恐為曹傷,君不如殺之。」曹君弗聽。厘負羈歸而不樂,其妻問之曰:「公從外來而有不樂之色,何也?」負羈曰:「吾聞之:有福不及,禍來連我。今日吾君召晉公子,其遇之無禮,我與在前,吾是以不樂。」其妻曰:「吾觀晉公子萬乘之主也,其左右從者萬乘之相也,今窮而出亡過於曹,曹過之無禮,此若反國,必誅無禮,則曹其首也。子奚不先自貳焉。」負羈曰:「諾。」乃盛黃金於壺,充之以餐,加璧其上,夜令人遺公子。公子見使者再拜,受其餐而辭其璧。公子自曹入楚,自楚入秦。入秦三年,秦穆公召群臣而謀曰:「昔者晉獻公與寡人交,諸侯莫弗聞。獻公不幸離群臣,出入十年矣。嗣子不善,吾恐此將令其宗廟不拔除而社稷不血食也。如是弗定,則非與人交之道。吾欲輔重耳而入之晉,何如?」群臣皆曰:「善。」公因起卒,革車五百乘,疇騎二千,步卒五萬,輔重耳入之於晉,立為晉君。重耳即位三年,舉兵而伐曹矣。因令人告曹君曰:「懸叔瞻而出之,我且殺而以為大戮。」又令人告厘負羈曰:「軍旅薄城,吾知子不違也。其表子之閭,寡人將以為令,令軍勿敢犯。」曹人聞之,率其親戚而保厘負羈之閭者七百餘家,此禮之所用也。故曹小國也,而迫於晉、楚之間,其君之危猶累卵也,而以無禮蒞之,此所以絕世也。故曰:國小無禮,不用諫臣,則絕世之勢也。

孤憤第十一戰國·韓非

國學智術之士,必遠見而明察,不明察不能燭私;能法之士,必強毅而勁直,不勁直不能矯奸。人臣循令而從事,案法而治官,非謂重人也。重人也者,無令而擅為,虧法以利私,耗國以便家,力能得其君,此所為重人也。智術之士,明察聽用,且燭重人之陰情;能法之士,勁直聽用,且矯重人之奸行。故智術能法之士用,則貴重之臣必在繩之外矣。是智法之士與當途之人不可兩存之仇也。

國學當途之人擅事要,則外內為之用矣。是以諸侯不因則事不應,故敵國為之訟;百官不因則業不進,故群臣為之用;郎中不因則不得近主,故左右為之匿;學士不因則養祿薄禮卑,故學士為之談也。此四助者,邪臣之所以自飾也。重人不能忠主而進其仇,人主不能越四助而燭察其臣,故人主愈弊而大臣愈重。

國學凡當途者之於人主也,希不信愛也,又且習故。若夫即主心同乎好惡,因其所自進也。官爵貴重,朋黨又眾,而一國為之訟。則法術之士欲幹上者,非有所信愛之親、習故之澤也;又將以法術之言矯人主阿辟之心,是與人主相反也。處勢卑賤,無黨孤特。夫以疏遠與近愛信爭,其數不勝也;以新旅與習故爭,其數不勝也;以反主意與同好爭,其數不勝也;以輕賤與貴重爭,其數不勝也;以一口與一國爭,其數不勝也。法術之士操五不勝之勢,以歲數而又不得見;當途之人乘五勝之資,而旦暮獨說於前:故法術之士奚道得進,而人主奚時得悟乎?故資必不勝而勢不兩存,法術之士焉得不危!其可以罪過誣者,以公法而誅之;其不可被以罪過者,以私劍而窮之。是明法術而逆主上者,不戮於吏誅,必死於私劍矣。朋黨比周以弊主,言曲以便私者,必信於重人矣。故其可以攻伐借者,以官爵貴之;其可藉以美名者,以外權重之。是以弊主上而趨於私門者,不顯於官爵,必重於外權矣。今人主不合參驗而行誅,不待見功而爵祿,故法術之士安能蒙死亡而進其說,姦邪之臣安肯乘利而退其身!故主上愈卑,私門益尊。

國學夫越雖國富兵強,中國之主皆知無益於己也,曰:「非吾所得制也。」今有國者雖地廣人眾,然而人主壅蔽,大臣專權,是國為越也。智不類越,而不智不類其國,不察其類者也。人主所以謂齊亡者,非地與城亡也,呂氏弗制而田氏用之;所以謂晉亡者,亦非地與城亡也,姬氏不制而六卿專之也。今大臣執柄獨斷而上弗知收,是人主不明也。與死人同病者,不可生也;與亡國同事者,不可存也。今襲跡於齊、晉,欲國安存,不可得也。

國學凡法術之難行也,不獨萬乘,千乘亦然。人主之左右不必智也,人主於人有所智而聽之,因與左右論其言,是與愚人論智也。人主之左右不必賢也,人主於人有所賢而禮之,因與左右論其行,是與不肖論賢也。智者決策於愚人,賢士程行於不肖,則賢智之羞而人主之論悖矣。人臣之欲得官者,其修士且以精潔固身,其智士且以治辯進業。其修士不能以貨賂事人,恃其精潔,而更不能以枉法為治,則修智之士不事左右,不聽請謁矣。人主之左右,行非伯夷也,求索不得,貨賂不至,則精辯之功息,而毀誣之言起矣。治亂之功制於近習,精潔之行決於毀譽,則修智之吏廢而人主之明塞矣。不以功伐決智行,不以參伍審罪過,而聽左右近習之言,則無能之士在廷而愚污之吏處官矣。

國學萬乘之患大臣太重,千乘之患左右太信,此人主之所公患也。且人臣有大罪,人主有大失,臣主之利相與異者也。何以明之哉?曰:主利在有能而任官,臣利在無能而得事;主利在有勞而爵祿,臣利在無功而富貴;主利在豪傑使能,臣利在朋黨用私。是以國地削而私家富,主上卑而大臣重。故主失勢而臣得國,主更稱蕃臣,而相室剖符。此人臣之所以譎主便私也。故當世之重臣,主變勢而得固寵者,十無二三。是其故何也?人臣之罪大也。臣有大罪者,其行欺主也,其罪當死亡也。智士者遠見而畏於死亡,必不從重人矣;賢士者修廉而羞與奸臣欺其主,必不從重臣矣。是當途者之徒屬,非愚而不知患者,必污而不避奸者也。大臣挾愚污之人上與之欺主,下與之收利,侵漁朋黨,比周相與,一口惑主敗法,以亂士民,使國家危削,主上勞辱,此大罪也。臣有大罪而主弗禁,此大失也。使其主有大失於上,臣有大罪於下,索國之不亡者,不可得也。

說難第十二戰國·韓非

國學凡說之難,非吾知之有以說之之難也;又非吾辯之能明吾意之難也;又非吾敢橫失而能盡之難也。凡說之難:在知所說之心,可以吾說當之。

國學所說出於為名高者也,而說之以厚利,則見下節而遇卑賤,必棄遠矣。所說出於厚利者也,而說之以名高,則見無心而遠事情,必不收矣。所說陰為厚利而顯為名高者也,而說之以名高,則陽收其身而實疏之;說之以厚利,則陰用其言顯棄其身矣。此不可不察也。

國學夫事以密成,語以泄敗。未必其身泄之也,而語及所匿之事,如此者身危。彼顯有所出事,而乃以成他故,說者不徒知所出而已矣,又知其所以為,如此者身危。規異事而當,知者揣之外而得之,事泄於外,必以為己也,如此者身危。周澤未渥也,而語極知,說行而有功則德忘,說不行而有敗則見疑,如此者身危。貴人有過端,而說者明言禮義以挑其惡,如此者身危。貴人或得計而欲自以為功,說者與知焉,如此者身危。強以其所不能為,止以其所不能已,如此者身危。故與之論大人,則以為間己矣;與之論細人,則以為賣重;論其所愛,則以為藉資;論其所憎,則以為嘗己也;徑省其說,則以為不智而拙之;米鹽博辯,則以為多而交之。略事陳意,則曰怯懦而不盡;慮事廣肆,則曰草野而倨侮。此說之難,不可不知也。1

國學凡說之務,在知飾所說之所矜而滅其所恥。彼有私急也,必以公義示而強之。其意有下也,然而不能已,說者因為之飾其美而少其不為也。其心有高也,而實不能及,說者為之舉其過而見其惡而多其不行也。有欲矜以智能,則為之舉異事之同類者,多為之地;使之資說於我,而佯不知也以資其智。欲內相存之言,則必以美名明之,而微見其合於私利也。欲陳危害之事,則顯其毀誹,而微見其合於私患也。譽異人與同行者,規異事與同計者。有與同污者,則必以大飾其無傷也;有與同敗者,則必以明飾其無失也。彼自多其力,則毋以其難概之也;自勇其斷,則無以其謫怒之;自智其計,則毋以其敗窮之。大意無所拂悟,辭言無所系縻,然後極騁智辯焉。此道所得親近不疑而得盡辭也。

國學伊尹為宰,百里奚為虜,皆所以干其上也。此二人者,皆聖人也,然猶不能無役身以進,如此其污也。今以吾言為宰虜,而可以聽用而振世,此非能仕之所恥也。夫曠日彌久,而周澤既渥,深計而不疑,引爭而不罪,則明割利害以致其功,直指是非以飾其身。以此相持,此說之成也。

國學昔者鄭武公欲伐胡,故先以其女妻胡君以娛其意,因問於群臣:「吾欲用兵,誰可伐者?」大夫關其思對曰:「胡可伐。」武公怒而戮之,曰:「胡,兄弟之國也,子言伐之何也?」胡君聞之,以鄭為親己,遂不備鄭,鄭人襲胡,取之。宋有富人,天雨牆壞,其子曰:「不築,必將有盜。」其鄰人之父亦云。暮而果大亡其財。其家甚智其子,而疑鄰人之父。此二人說者皆當矣,厚者為戮,薄者見疑,則非知之難也,處之則難也。故繞朝之言當矣,其為聖人於晉而為戮於秦也,此不可不察。

國學昔者彌子瑕有寵於衛君。衛國之法:竊駕君車者罪刖。彌子瑕母病,人聞,有夜告彌子,彌子矯駕君車以出。君聞而賢之,曰:「孝哉!為母之故,忘其犯刖罪。」異日,與君游於果園,食桃而甘,不盡,以其半啗君。君曰:「愛我哉!忘其口味,以啗寡人。」及彌子色衰愛弛,得罪於君,君曰:「是固嘗矯駕吾車,又嘗啗我以餘桃。」故彌子之行未變於初也,而以前之所以見賢而後獲罪者,愛憎之變也。故有愛於主,則智當而加親;有憎於主,則智不當見罪而加疏。故諫說談論之士,不可不察愛憎之主而後說焉。

國學夫龍之為蟲也,柔可狎而騎也;然其喉下有逆鱗徑尺,若人有嬰之者,則必殺人。人主亦有逆鱗,說者能無嬰人主之逆鱗,則幾矣!

和氏第十三戰國·韓非

國學楚人和氏得玉璞楚山中,奉而獻之厲王;厲王使玉人相之,玉人曰:「石也。」王以和為誑,而刖其左足。及厲王薨,武王即位,和又奉其璞而獻之武王;武王使玉人相之,又曰:「石也。」王又以和為誑,而刖其右足。武王薨,文王即位,和乃抱其璞而哭於楚山之下,三日三夜,泣盡而繼之以血。王聞之,使人問其故,曰:「天下之刖者多矣,子奚哭之悲也?」和曰:「吾非悲刖也,悲夫寶玉而題之以『石』,貞士而名之以『誑』,此吾所以悲也。」王乃使玉人理其璞而得寶焉,遂命曰:「和氏之璧」。

國學夫珠玉人主之所急也,和雖獻璞而未美,未為王之害也;然猶兩足斬而寶乃論,論寶若此其難也。今人主之於法術也,未必和璧之急也,而禁群臣士民之私邪;然則有道者之不戮也,特帝王之璞未獻耳。主用術則大臣不得擅斷,近習不敢賣重;官行法則浮萌趨於耕農,而游士危於戰陳;則法術者乃群臣士民之所禍也。人主非能倍大臣之議,越民萌之誹,獨周乎道言也,則法術之士雖至死亡,道必不論矣。

國學昔者吳起教楚悼王以楚國之俗曰:「大臣太重,封君太眾,若此則上逼主而下虐民,此貧國弱兵之道也。不如使封君之子孫三世而收爵祿,絕滅百吏之祿秩;損不急之枝官,以奉選練之士。」悼王行之期年而薨矣,吳起枝解於楚。商君教秦孝公以連什伍,設告坐之過,燔詩書而明法令,塞私門之請而遂公家之勞,禁遊宦之民而顯耕戰之士。孝公行之,主以尊安,國以富強,八年而薨,商君車裂於秦。楚不用吳起而削亂,秦行商君法而富強,二子之言也已當矣,然而枝解吳起而車裂商君者何也?大臣苦法而細民惡治也。當今之世,大臣貪重,細民安亂,甚於秦、楚之欲,而人主無悼王、孝公之聽,則法術之士安能蒙二子之危也而明己之法術哉!此世所以亂無霸王也。

奸劫弒臣第十四戰國·韓非

國學凡奸臣皆欲順人主之心,以取信幸之勢者也。是以主有所善,臣從而譽之;主有所憎,臣因而毀之。凡人之大體,取捨同者則相是也,取捨異者則相非也。今人臣之所譽者,人主之所是也,此之謂同取;人臣之所毀者,人主之所非也,此之謂同舍。夫取捨合而相與逆者,未嘗聞也。此人臣之所以取信幸之道也。夫奸臣得乘信幸之勢以毀譽進退群臣者,人主非有術數以御之也,非參驗以審之也,必將以曩之合己信今之言,此幸臣之所以得欺主成私者也。故主必蔽於上,而臣必重於下矣,此之謂擅主之臣。

國學國有擅主之臣,則群下不得盡其智力以陳其忠,百官之吏不得奉法以致其功矣。何以明之?夫安利者就之,危害者去之,此人之情也。今為臣儘力以致功,竭智以陳忠者,其身困而家貧,父子罹其害;為奸利以弊人主,行財貨以事貴重之臣者,身尊家富,父子被其澤;人焉能去安利之道而就危害之處哉!治國若此其過也,而上欲下之無奸,吏之奉法,其不可得亦明矣。故左右知貞信之不可以得安利也,必曰:「我以忠信事上,積功勞而求安,是猶盲而欲知黑白之情,必不幾矣。若以道化行正理,不趨富貴事上而求安,是猶聾而欲審清濁之聲也,愈不幾矣。二者不可以得安,我安能無相比周,蔽主上、為奸私以適重人哉!」此必不顧人主之義矣。其百官之吏,亦知方正之不可以得安也,必曰:「我以清廉事上而求安,若無規矩而欲為方圓也,必不幾矣;若以守法不朋黨治官而求安,是猶以足搔頂也,愈不幾也。二者不可以得安,能無廢法行私以適重人哉!」此必不顧君上之法矣。故以私為重人者眾,而以法事君者少矣。是以主孤於上而臣成黨於下,此田成之所以弒簡公者也。

國學夫有術者之為人臣也,得效度數之言,上明主法,下困奸臣,以尊主安國者也。是以度數之言得效於前,則賞罰必用於後矣。人主誠明於聖人之術,而不苟於世欲之言,循名實而定是非,因參驗而審言辭。是以左右近習之臣知偽詐之不可以得安也,必曰:「我不去奸私之行,儘力竭智以事主,而乃以相與比周,妄毀譽以求安,是猶負千鈞之重,陷於不測之淵而求生也,必不幾矣。」百官之吏亦知為奸利之不可以得安也,必曰:「我不以清廉方正奉法,乃以貪污之心枉法以取私利,是猶上高陵之顛,墜峻谿之下而求生,必不幾矣。」安危之道若此其明也,左右安能以虛言惑主,而百官安敢以貪漁下?是以臣得陳其忠而不弊,下得守其職而不怨。此管仲之所以治齊,而商君之所以強秦也。

國學從是觀之,則聖人之治國也,固有使人不得不愛我之道,而不恃人之以愛為我也。恃人之以愛為我者危矣,恃吾不可不為者安矣。夫君臣非有骨肉之親,正直之道可以得利,則臣儘力以事主;正直之道不可以得安,則臣行私以幹上。明主知之,故設利害之道以示天下而已矣。夫是以人主雖不口教百官,不目索姦邪,而國已治矣。人主者,非目若離婁乃為明也,非耳若師曠乃為聰也。不任其數,而待目以為明,所見者少矣,非不弊之術也;不因其勢,而待耳以為聰,所聞者寡矣,非不欺之道也。明主者,使天下不得不為己視,使天下不得不為己聽。故身在深宮之中,而明照四海之內,而天下弗能蔽、弗能欺者,何也?暗亂之道廢,而聰明之勢興也。故善任勢者國安,不知因其勢者國危。古秦之俗,君臣廢法而服私,是以國亂兵弱而主卑。商君說秦孝公以變法易俗而明公道,賞告奸,困末作而利本事。當此之時,秦民習故欲之有罪可以得免,無功可以得尊顯也,故輕犯新法。於是犯之者其誅重而必,告之者其賞厚而信。故奸莫不得而被刑者眾,民疾怨而眾過日聞。孝公不聽,遂行商君之法,民後知有罪之必誅,而私奸者眾也,故民莫犯,其刑無所加。是以國治而兵強,地廣而主尊。此其所以然者,匿罪之罰重,而告奸之賞厚也。此亦使天下必為己視聽之道也。至治之法術已明矣,而世學者弗知也。

國學且夫世之愚學,皆不知治亂之情;讘訁夾多誦先古之書,以亂當世之治;智慮不足以避阱井之陷,又妄非有術之士。聽其言者危,用其計者亂,此亦愚之至大而患之至甚者也。俱與有術之士,有談說之名,而實相去千萬也。此夫名同而實有異者也。夫世愚學之人比有術之士也,猶蟻垤之比大陵也,其相去遠矣。而聖人者,審於是非之實,察於治亂之情也。故其治國也,正明法,陳嚴刑,將以救群生之亂,去天下之禍,使強不陵弱,眾不暴寡,耆老得遂,幼孤得長,邊境不侵,群臣相親,父子相保,而無死亡系虜之患,此亦功之至厚者也。愚人不知,顧以為暴。愚者固欲治而惡其所以治,皆惡危而喜其所以危者。何以知之?夫嚴刑重罰者,民之所惡也,而國之所以治也;哀憐百姓,輕刑罰者,民之所喜,而國之所以危也。聖人為法國者,必逆於世,而順於道德。知之者,同於義而於欲;弗知之者,異於義而同於俗。天下知之者少,則義非矣。

國學處非道之位,被眾口之譖,溺於當世之言,而欲當嚴天子而求安,幾不亦難哉!此夫智士所以至死而不顯於世者也。楚莊王之弟春申君有愛妾曰余,春申君之正妻子曰甲,余欲君之棄其妻也,因自傷其身以視君而泣,曰:「得為君之妾,甚幸。雖然,適夫人非所以事君也,適君非所以事夫人也。身故不肖,力不足以適二主,其勢不俱適,與其死夫人所者,不若賜死君前。妾以賜死,若復幸於左右,願君必察之,無為人笑。」君因信妾余之詐,為棄正妻。余又欲殺甲而以其子為後,因自裂其親身衣之裹以示君而泣,曰:「余之得幸君之日久矣,甲非弗知也,今乃欲強戲余,余與爭之,至裂余之衣,而此子之不孝莫大於此矣。」君怒,而殺甲也。故妻以妾余之詐棄,而子以之死。從是觀之,父子愛子也,猶可以毀而害也。君臣之相與也,非有父子之親也,而群臣之毀言,非特一妾之口也,何怪夫賢聖之戮死哉!此商君之所以車裂於秦,而吳起之所以枝解於楚者也。凡人臣者,有罪固不欲誅,無功者皆欲尊顯。而聖人之治國也,賞不加於無功,而誅必行於有罪者也。然則有術數者之為人也,固左右奸臣之所害,非明主弗能聽也。

國學世之學術者說人主,不曰「乘威嚴之勢以困姦邪之臣」,而皆曰「仁義惠愛而已矣」。世主美仁義之名而不察其實,是以大者國亡身死,小者地削主卑。何以明之?夫施與貧困者,此世之所謂仁義;哀憐百姓,不忍誅罰者,此世之所謂惠愛也。夫有施與貧困,則無功者得賞;不忍誅罰,則暴亂者不止。國有無功得賞者,則民不外務當敵斬首,內不急力田疾作,皆欲行貨財,事富貴,為私善,立名譽,以取尊官厚俸。故奸私之臣愈眾,而暴亂之徒愈勝,不亡何時?夫嚴刑者,民之所畏也;重罰者,民之所惡也。故聖人陳其所畏以禁其邪,設其所惡以防其奸,是以國安而暴亂不起。吾以是明仁義愛惠之不足用,而嚴刑重罰之可以治國也。無棰策之威,銜橛之備,雖造父不能以服馬;無規矩之法,繩墨之端,雖王爾不能以成方圓;無威嚴之勢,賞罰之法,雖堯、舜不能以為治。今世主皆輕釋重罰嚴誅,行愛惠,而欲霸王之功,亦不可幾也。故善為主者,明賞設利以勸之,使民以功賞而不以仁義賜;嚴刑重罰以禁之,使民以罪誅而不以愛惠免。是以無功者不望,而有罪者不幸矣。托於犀車良馬之上,則可以陸犯阪阻之患;乘舟之安,持楫之利,則可以水絕江河之難;操法術之數,行重罰嚴誅,則可以致霸王之功。治國之有法術賞罰,猶若陸行之有犀車良馬也,水行之有輕舟便楫也,乘之者遂得其成。伊尹得之,湯以王;管仲得之,齊以霸;商君得之,秦以強。此三人者,皆明於霸王之術,察於治強之數,而不以牽於世俗之言;適當世明主之意,則有直任布衣之士,立為卿相之處;處位治國,則有尊主廣地之實:此之謂足貴之臣。湯得伊尹,以百里之地立為天子;桓公得管仲,立為五霸主,九合諸侯,一匡天下;孝公得商君,地以廣,兵以強。故有忠臣者,外無敵國之患,內無亂臣之憂,長安於天下,而名垂後世,所謂忠臣也。若夫豫讓為智伯臣也,上不能說人主使之明法術度數之理,以避禍難之患,下不能領御其眾,以安其國。及襄子之殺智伯也,豫讓乃自黔劓,敗其形容,以為智伯報襄子之仇。是雖有殘刑殺身以為人主之名,而實無益於智伯,若秋毫之末。此吾之所下也,而世主以為忠而高之。古有伯夷、叔齊者,武王讓以天下而弗受,二人餓死首陽之陵。若此臣者,不畏重誅,不利重賞,不可以罰禁也,不可以賞使也,此之謂無益之臣也。吾所少而去也,而世主之所多而求也。

國學諺曰:「厲憐王。」此不恭之言也。雖然,古無虛諺,不可不察也。此謂劫殺死亡之主言也。人主無法術以御其臣,雖長年而美材,大臣猶將得勢,擅事主斷,而各為其私急。而恐父兄毫傑之士,借人主之力以禁誅於己出,故弒賢長而立幼弱,廢正的而立不義。故《春秋》記之曰:「楚王子圍將聘於鄭,未出境,聞王病而反。因入問病,以其冠纓絞王而殺之,遂自立也。齊崔杼其妻美,而庄公通之,數如崔氏之室。及公往,崔子之徒賈舉率崔子之徒而攻公。公入室,請與之分國,崔子不許;公請自刃於廟,崔子又不聽;公乃走,逾於北牆。賈舉射公,中其股,公墜,崔子之徒以戈斫公而死之,而立其弟景公。」近之所見:李兌之用趙也,餓主父百日而死;卓齒之用齊也,擢湣王之筋,懸之廟梁,宿昔而死。故厲雖臃腫疕瘍,上比於《春秋》,未至於絞頸射股也;下比於近世,未至餓死擢筋也。故劫殺死亡之君,此其心之憂懼,形之苦痛也,必甚於厲矣。由此觀之,雖「厲憐王」可也。

亡征第十五戰國·韓非

國學凡人主之國小而家大,權輕而臣重者,可亡也。簡法禁而務謀慮,荒封內而恃交援者,可亡也。群臣為學,門子好辯,商賈外積,小民內困者,可亡也。好宮室台榭陂池,事車服器玩好,罷露百姓,煎靡貨財者,可亡也。用時日,事鬼神,信卜筮而好祭祀者,可亡也。聽以爵不以眾言參驗,用一人為門戶者,可亡也。官職可以重求,爵祿可以貨得者,可亡也。緩心而無成,柔茹而寡斷,好惡無決,而無所定立者,可亡也。饕貪而無厭,近利而好得者,可亡也。喜淫刑而不周於法,好辯說而不求其用,濫於文麗而不顧其功者,可亡也。淺薄而易見,漏泄而無藏,不能周密,而通群臣之語者,可亡也。很剛而不和,愎諫而好勝,不顧社稷而輕為自信者,可亡也。恃交援而簡近鄰,怙強大之救而侮所迫之國者,可亡也。羈旅僑士,重帑在外,上間謀計,下與民事者,可亡也。民信其相,下不能其上,主愛信之而弗能廢者,可亡也。境內之傑不事,而求封外之士,不以功伐課試,而好以名問舉錯,羈旅起貴以陵故常者,可亡也。輕其適正,庶子稱衡,太子未定而主即世者,可亡也。大心而無悔,國亂而自多,不料境內之資而易其鄰敵者,可亡也。國小而不處卑,力少而不畏強,無禮而侮大鄰,貪愎而拙交者,可亡也。太子已置,而娶於強敵以為後妻,則太子危,如是則群臣易慮,群臣易慮者,可亡也。怯懾而弱守,蚤見而心柔懦,知有謂可,斷而弗敢行者,可亡也。出君在外而國更置,質太子未反而君易子,如是則國摧,國摧者,可亡也。挫辱大臣而狎其身,刑戮小民而逆其使,懷怒思恥而專習則賊生,賊生者,可亡也。大臣兩重,父兄眾強,內黨外援以爭事勢者,可亡也。婢妾之言聽,愛玩之智用,外內悲惋而數行不法者,可亡也。簡侮大臣,無禮父兄,勞苦百姓,殺戮不辜者,可亡也。好以智矯法,時以行雜公,法禁變易,號令數下者,可亡也。無地固,城郭惡,無畜積,財物寡,無守戰之備而輕攻伐者,可亡也。種類不壽,主數即世,嬰兒為君,大臣專制,樹羈旅以為黨,數割地以待交者,可亡也。太子尊顯,徒屬眾強,多大國之交,而威勢蚤具者,可亡也。變褊而心急,輕疾而易動發,心悁忿而不訾前後者,可亡也。主多怒而好用兵,簡本教而輕戰攻者,可亡也。貴臣相妒,大臣隆盛,外藉敵國,內困百姓,以攻怨讎,而人主弗誅者,可亡也。君不肖而側室賢,太子輕而庶子伉,官吏弱而人民桀,如此則國躁,國躁者,可亡也。藏怒而弗發,懸罪而弗誅,使群臣陰憎而愈憂懼,而久未可知者,可亡也。出軍命將太重,邊地任守太尊,專制擅命,徑為而無所請者,可亡也。後妻淫亂,主母畜穢,外內混通,男女無別,是謂兩主,兩主者,可亡也。後妻賤而婢妾貴,太子卑而庶子尊,相室輕而典謁重,如此則內外乖,內外乖者,可亡也。大臣甚貴,偏黨眾強,壅塞主斷而重擅國者,可亡也。私門之官用,馬府之世,鄉曲之善舉,官職之勞廢,貴私行而賤公功者,可亡也。公家虛而大臣實,正戶貧而寄寓富,耕戰之士困,末作之民利者,可亡也。見大利而不趨,聞禍端而不備,淺薄於爭守之事,而務以仁義自飾者,可亡也。不為人主之孝,不顧社稷之利,而聽主母之令,女子用國,刑餘用事者,可亡也。辭辯而不法,心智而無術,主多能而不以法度從事者,可亡也。親臣進而故人退,不肖用事而賢良伏,無功貴而勞苦賤,如是則下怨,下怨者,可亡也。父兄大臣祿秩過功,章服侵等,宮室供養大侈,而人主弗禁,則臣心無窮,臣心無窮者,可亡也。公胥公孫與民同門,暴慠其鄰者,可亡也。

國學亡征者,非曰必亡,言其可亡也。夫兩堯不能相王,兩桀不能相亡;亡王之機,必其治亂,其強弱相奇者也。木之折也必通蠹,牆之壞也必通隙。然木雖蠹,無疾風不折;牆雖隙,無大雨不壞。萬乘之主,有能服術行法以為亡征之風雨者,其兼天下不難矣。

三守第十六戰國·韓非

國學人主有三守。三守完,則國安身榮;三守不完,則國危身殆。何謂三守?人臣有議當途之失,用事之過,舉臣之情,人主不心藏而漏之近習能人,使人臣之欲有言者,不敢不下適近習能人之心,而乃上以聞人主。然則端言直道之人不得見,而忠直日疏。愛人,不獨利也,待譽而後利之;憎人,不獨害也,待非而後害之。然則人主無威,而重在左右矣。惡自治之勞憚,使群臣輻湊用事。因傳柄移藉,使殺生之機、奪予之要在大臣,如是者侵。此謂三守不完。三守不完,則劫殺之徵也。

國學凡劫有三:有明劫,有事劫,有刑劫。人臣有大臣之尊,外操國要以資群臣,使外內之事非己不得行。雖有賢良,逆者必有禍,而順者必有福。然則群臣莫敢忠主憂國以爭社稷之利害。人主雖賢,不能獨計,而人臣有不敢忠主,則國為亡國矣。此謂國無臣。國無臣者,豈郎中虛而朝臣少哉?群臣持祿養交,行私道而不效公忠,此謂明劫。鬻寵擅權,矯外以勝內,險言禍福得失之形,以阿主之好惡。人主聽之,卑身輕國以資之,事敗與主分其禍,而功成則臣獨專之。諸用事之人,壹心同辭,以語其美,則主言惡者必不信矣。此謂事劫。至於守司圄囹,禁制刑罰,人臣擅之,此謂刑劫。三守不完,則三劫者;三守完,則三劫者止。三劫止塞,則王矣。

備內第十七戰國·韓非

國學人主之患在於信人。信人,則制於人。人臣之於其君,非有骨肉之親也,縛於勢而不得不事也。故為人臣者,窺覘其君心也,無須臾之休,而人主怠傲處其上,此世所以有劫君弒主也。為人主而大信其子,則奸臣得乘於子以成其私,故李兌傳趙王而餓主父。為人主而大信其妻,則奸臣得乘於妻以成其私,故優施傳麗姬殺申生而立奚齊。夫以妻之近與子之親而猶不可信,則其餘無可信者矣。

國學且萬乘之主,千乘之君,后妃、夫人、適子為太子者,或有欲其君之蚤死者。何以知其然?夫妻者,非有骨肉之恩也,愛則親,不愛則疏。語曰:「其母好者其子抱。」然則其為之反也,其母惡者其子釋。丈夫年五十而好色未解也,婦人年三十而美色衰矣。以衰美之婦人事好色之丈夫,則身死見疏賤,而子疑不為後,此后妃、夫人之所以冀其君之死者也。唯母為後而子為主,則令無不行,禁無不止,男女之樂不減於先君,而擅萬乘不疑,此鴆毒扼昧之所以用也。故《桃左春秋》曰:「人主之疾死者不能處半。」人主弗知,則亂多資。故曰:利君死者眾則人主危。故王良愛馬,越王勾踐愛人,為戰與馳。醫善吮人之傷,含人之血,非骨肉之親也,利所加也。故輿人成輿,則欲人之富貴;匠人成棺,則欲人之夭死也。非輿人仁而匠人賊也,人不貴則輿不售,人不死則棺不買。情非憎人也,利在人之死也。故后妃、夫人、太子之黨成而欲君之死也,君之死則勢不重。情非憎君也,利在君之死也。故人主不可以不加心於利己死者。故日月暈圍於外,其賊在內,備其所憎,禍在所愛。是故明王不舉不參之事,不食非常之食;遠聽而近視,以審內外之失;省同異之言,以知朋黨之分;偶參伍之驗,以責陳言之實;勢後以應前,按法以治眾,眾端以參觀。士無幸賞,無逾行;殺必當,罪不赦;則姦邪無所容其私矣。

國學徭役多則民苦,民苦則權勢起,權勢起則復除重,復除重則貴人富。苦民以富貴人,起勢以藉人臣,非天下長利也。故曰:徭役少則民安,民安則下無重權,下無重權則權勢滅,權勢滅則德在上矣。今夫水之勝火亦明矣,然而釜鬵間之,水煎沸竭盡其上,而火得熾盛焚其下,水失其所以勝者矣。今夫治之禁奸又明於此,然法守之臣為釜鬵之行,則法獨明於胸中,而已失其所以禁奸者矣。上古之傳言,《春秋》所記,犯法為逆以成大奸者,未嘗不從尊貴之臣也。而法令之所以備,刑罰之所以誅,常於卑賤,是以其民絕望,無所告。大臣比周,蔽上為一,陰相善而陽相惡,以示無私,相為耳目,以候主隙。人主掩蔽,無道得聞,有主名而無實,臣專法而行之,周天子是也。偏借其權勢,則上下易位矣,此言人臣之不可借權勢。

南面第十八戰國·韓非

國學人主之過,在己任在臣矣,又必反與其所不任者備之,此其說必與其所任者為仇,而主反制於其所不任者。今所與備人者,且曩之所備也。人主不能明法而以制大臣之威,無道得小人之信矣。人主釋法而以臣備臣,則相愛者比周而相譽,相憎者朋黨而相非。非譽交爭,則主惑亂矣。人臣者,非名譽請謁無以進取,非背法專制無以為威,非假於忠信無以不禁,三者,惽主壞法之資也。人主使人臣雖有智能,不得背法而專制;雖有賢行,不得逾功而先勞,雖有忠信,不得釋法而不禁:此之謂明法。1

國學人主有誘於事者,有壅於言者,二者不可不察也。人臣易言事者,少索資,以事誣主。主誘而不察,因而多之,則是臣反以事制主也。如是者謂之誘,誘於事者困於患。其進言少,其退費多,雖有功,其進言不信;則群臣不敢飾言以惽主。主道者,使人臣前言不復於後,後言不復於前,事雖有功,必伏其罪,謂之任下。

國學人臣為主設事而恐其非也,則先出說設言曰:「議是事者,妒事者也。」人主藏是言,不更聽群臣;群臣畏是言,不敢議事。二勢者用,則忠臣不聽而譽臣獨任。如是者謂之壅於言,壅於言者制於臣矣。主道者,使人臣有必言之責,又有不言之責。言無端末,辯無所驗者,此言之責也;以不言避責,持重位者,此不言之責也。人主使人臣言者必知其端以責其實,不言者必問其取捨以為之責,則人臣莫敢妄言矣,又不敢默然矣,言、默則皆有責也。

國學人主欲為事,不通其端末而以明其欲,有為之者,其為不得利,必以害反。知此者,任理去欲。舉事有道,計其入多,其出少者,可為也。惑主不然,計其入,不計其出,出雖倍其入,不知其害,則是名得而實亡,如是者功小而害大矣。凡功者,其入多,其出少,乃可謂功。今大費無罪而少得為功,則人臣出大費而成小功,小功成而主亦有害。

國學不知治者,必曰:「無變古,毋易常。」變與不變,聖人不聽,正治而已。然則古之無變,常之毋易,在常、古之可與不可。伊尹毋變殷,太公毋變周,則湯、武不王矣。管仲毋易齊,郭偃毋更晉,則桓、文不霸矣。凡人難變古者,憚易民之安也。夫不變古者,襲亂之跡;適民心者,恣奸之行也。民愚而不知亂,上懦而不能更,是治之失也。人主者,明能知治,嚴必行之,故雖拂於民心,立其治。說在商君之內外而鐵殳重盾而豫戒也。故郭偃之始治也,文公有官卒;管仲始治也,桓公有武車:戒民之備也。是以愚戇窳墮之民,苦小費而忘大利也,故夤虎受阿謗。而辰小變而失長便,故鄒賈非載旅。狎習於亂而容於治,故鄭人不能歸。

飾邪第十九戰國·韓非

國學鑿龜數策,兆曰「大吉」,而以攻燕者,趙也。鑿龜數策,兆曰「大吉」,而以攻趙者,燕也。劇辛之事,燕無功而社稷危;鄒衍之事,燕無功而國道絕。趙代先得意於燕,後得意於齊,國亂節高。自以為與秦提衡,非趙龜神而燕龜欺也。趙又嘗鑿龜數策而北伐燕,將劫燕以逆秦,兆曰「大吉」。始攻大梁而秦出上黨矣,兵至厘而六城拔矣;至陽城,秦拔鄴矣;龐援揄兵而南,則鄣盡矣。臣故曰:趙龜雖無遠見於燕,且宜近見於秦。秦以其「大吉」,闢地有實,救燕有有名。趙以其「大吉」,地削兵辱,主不得意而死。又非秦龜神而趙龜欺也。初時者,魏數年東鄉攻盡陶、衛,數年西鄉以失其國。此非豐隆、五行、太一、王相、攝提、六神、五括、天河、殷搶、歲星非數年在西也,又非天缺、弧逆、刑星、熒惑、奎台數年在東也。故曰:龜策鬼神不足舉勝,左右背鄉不足以專戰。然而恃之,愚莫大焉。1

國學古者先王儘力於親民,加事於明法。彼法明,則忠臣勸;罰必,則邪臣止。忠勸邪止而地廣主尊者,秦是也。群臣朋黨比周,以隱正道,行私曲而地削主卑者,山東是也。亂弱者亡,人之性也;治強者王,古之道也。越王勾踐恃大朋之龜與吳戰而不勝,身臣入宦於吳;反國棄龜,明法親民以報吳,則夫差為擒。故恃鬼神者慢於法,恃諸侯者危其國。曹恃齊而不聽宋,齊攻荊而宋滅曹。荊恃吳而不聽齊,越伐吳而齊滅荊。許恃荊而不聽魏,荊攻宋而魏滅許。鄭恃魏而不聽韓,魏攻荊而韓滅鄭。今者韓國小而恃大國,主慢而聽秦、魏,恃齊、荊為用,而小國愈亡。故恃人不足以廣壤,而韓不見也。荊為攻魏而加兵許、鄢,齊攻任扈而削魏,不足以存鄭,而韓弗知也。此皆不明其法禁以治其國,恃外以滅其社稷者也。

國學臣故曰:明於治之數,則國雖小,富;賞罰敬信,民雖寡,強。賞罰無度,國雖大兵弱者,地非其地,民非其民也。無地無民,堯、舜不能以王,三代不能以強。人主又以過予,人臣又以徒取。舍法律而言先王明古之功者,上任之以國。臣故曰:是願古之功,以古之賞賞今之人也。主以是過予,而臣以此徒取矣。主過予,則臣偷幸;臣徒取,則功不尊。無功者受賞,則財匱而民望;財匱而民望,則民不儘力矣。故用賞過者失民,用刑過者民不畏。有賞不足以勸,有刑不足以禁,則國雖大,必危。

國學故曰:小知不可使謀事,小忠不可使主法。荊恭王與晉厲公戰於鄢陵,荊師敗,恭王傷,酣戰。而司馬子反渴而求飲,其友豎穀陽奉卮酒而進之。子反曰:「去之,此酒也。」豎彀陽曰:「非也。」子反受而飲之。子反為人嗜酒,甘之,不能絕之於口,醉而卧。恭王欲復戰而謀事,使人召子反,子反辭以心疾。恭王駕而往視之,入幄中,聞酒臭而還,曰:「今日之戰,寡人目親傷,所恃者司馬,司馬又如此,是亡荊國之社稷而不恤吾眾也。寡人無與復戰矣。」罷師而去之,斬子反以為大戮。故曰:豎彀陽之進酒也,非以端惡子反也,實心以忠愛之,而適足以殺之而已矣。此行小忠而賊大忠者也。故曰:小忠,大忠之賊也。若使小忠主法,則必將赦罪,赦罪以相愛,是與下安矣,然而妨害於治民者也。

國學當魏之方明《立辟》,從憲令行之時,有功者必賞,有罪者必誅,強匡天下,威行四鄰;及法慢,妄予,而國日削矣。當趙之方明國律,從大軍之時,人眾兵強,闢地齊、燕;及國律慢,用者弱,而國日削矣。當燕之方明奉法,審官斷之時,東縣齊國,南盡中山之地;及奉法已亡,官斷不用,左右交爭,論從其下,則兵弱而地削,國制於鄰敵矣。故曰:明法者強,慢法者弱。強弱如是其明矣,而世主弗為,國亡宜矣。語曰:「家有常業,雖飢不餓;國有常法,雖危不亡。」夫舍常法而從私意,則臣下飾於智能;臣下飾於智能,則法禁不立矣。是妄意之道行,治國之道廢也。治國之道,去害法者,則不惑於智能,不矯於名譽矣。昔者舜使吏決鴻水,先令有功而舜殺之;禹朝諸侯之君會稽之上,防風之君後至而禹斬之。以此觀之,先令者殺,後令者斬,則古者先貴如令矣。故鏡執清而無事,美惡從而比焉;衡執正而無事,輕重從而載焉。夫搖鏡,則不得為明;搖衡,則不得為正,法之謂也。故先王以道為常,以法為本。本治者名尊,本亂者名絕。凡智能明通,有以則行,無以則止。故智能單,道不可傳於人。而道法萬全,智能多失。夫懸衡而知平,設規而知圓,萬全之道也。明主使民飾於道之故,故佚而有功。釋規而任巧,釋法而任智,惑亂之道也。亂主使民飾於智,不知道之故,故勞而無功。釋法禁而聽請謁,群臣賣官於上,取賞於下,是以利在私家而威在群臣。故民無儘力事主之心,而務為交於上。民好上交,則貨財上流,而巧說者用。若是,則有功者愈少。奸臣愈進而材臣退,則主惑而不知所行,民聚而不知所道。此廢法禁,後功勞,舉名譽,聽請謁之失也。凡敗法之人,必設詐托物以來親,又好言天下之所希有。此暴君亂主之所以惑也,人臣賢佐之所以侵也。故人臣稱伊尹、管仲之功,則背法飾智有資;稱比干、子胥之忠而見殺,則疾強諫有辭。夫上稱賢明,下稱暴亂,不可以取類,若是者禁。君子立法,以為是也。今人臣多立其私智以法為非者是邪。以智過法立智,如是者禁。主之道也。

國學明主之道,必明於公私之分,明法制,去私恩。夫令必行,禁必止,人主之公義也;必行其私,信於朋友,不可為賞勸,不可為罰沮,人臣之私義也。私義行則亂,公義行則治,故公私有分。人臣有私心,有公義。修身潔白而行公行正,居官無私,人臣之公義也;污行從欲,安身利家,人臣之私心也。明主在上,則人臣去私心行公義;亂主在上,則人臣去公義行私心,故君臣異心。君以計畜臣,臣以計事君。君臣之交,計也。害身而利國,臣弗為也;害國而利臣,君不為也。臣之情,害身無利;君之情,害國無親。君臣也者,以計合者也。至夫臨難必死,盡智竭力,為法為之。故先王明賞以勸之,嚴刑以威之。賞刑明,則民盡死;民盡死,則兵強主尊。刑賞不察,則民無功而求得,有罪而倖免,則兵弱主卑。故先王賢佐儘力竭智。故曰:公私不可不明,法禁不可不審,先王知之矣。

解老第二十戰國·韓非

國學德者,內也。得者,外也。「上德不德」,言其神不淫於外也。神不淫於外,則身全。身全之謂得。得者,得身也。凡德者,以無為集,以無欲成,以不思安,以不用固。為之欲之,則德無舍;德無舍,則不全。用之思之,則不固;不固,則無功;無功,則生有德。德則無德,不德則有德。故曰:「上德不德,是以有德。」

國學所以貴無為無思為虛者,謂其意無所制也。夫無術者,故以無為無思為虛也。夫故以無為無思為虛者,其意常不忘虛,是制於為虛也。虛者,謂其意無所制也。今制於為虛,是不虛也。虛者之無為也,不以無為為有常。不以無為為有常,則虛;虛,則德盛;德盛之為上德。故曰:「上德無為而無不為也。」

國學仁者,謂其中心欣然愛人也。其喜人之有福,而惡人之有禍也;生心之所不能已也,非求其報也。故曰:「上仁為之而無以為也。」

國學義者,君臣上下之事,父子貴賤之差也,知交朋友之接也,親疏內外之分也。臣事君宜,下懷上宜,子事父宜,賤敬貴宜,知交友朋之相助也宜,親者內而疏者外宜。義者,謂其宜也,宜而為之。故曰:「上義為之而有以為也。」

國學禮者,所以貌情也,群義之文章也,君臣父子之交也,貴賤賢不肖之所以別也。中心懷而不諭,故疾趨卑拜以明之;實心愛而不知,故好言繁辭以信之。禮者,外飾之所以諭內也。故曰:禮以貌情也。凡人之為外物動也,不知其為身之禮也。眾人之為禮也,以尊他人也,故時勸時衰。君子之為禮,以為其身;以為其身,故神之為上禮;上禮神而眾人貳,故不能相應;不能相應,故曰:「上禮為之而莫之應。」眾人雖貳,聖人之復恭敬盡手足之禮也不衰。故曰:「攘臂而仍之。」

國學道有積而德有功;德者,道之功。功有實而實有光;仁者,德之光。光有澤而澤有事;義者,仁之事也。事有禮而禮有文;禮者,義之文也。故曰:「失道而後失德,失德而後失仁,失仁而後失義,失義而後失禮。」

國學禮為情貌者也,文為質飾者也。夫君子取情而去貌,好質而惡飾。夫恃貌而論情者,其情惡也;須飾而論質者,其質衰也。何以論之?和氏之璧,不飾以五采;隋侯之珠,不飾以銀黃。其質至美,物不足以飾之。夫物之待飾而後行者,其質不美也。是以父子之間,其禮朴而不明,故曰:「禮薄也。」凡物不並盛,陰陽是也;理相奪予,威德是也;實厚者貌薄,父子之禮是也。由是觀之,禮繁者,實心衰也。然則為禮者,事通人之朴心者也。眾人之為禮也,人應則輕歡,不應則責怨。今為禮者事通人之朴心,而資之以相責之分,能毋爭乎?有爭則亂,故曰:「夫禮者,忠信之薄也,而亂之首乎。」1

國學先物行先理動之謂前識。前識者,無緣而忘意度也。何以論之?詹何坐,弟子侍,有牛鳴於門外。弟子曰:「是黑牛也而白在其題。」詹何曰:「然,是黑牛也,而白在其角。」使人視之,果黑牛而以布裹其角。以詹子之術,嬰眾人之心,華焉殆矣!故曰:「道之華也。」嘗試釋詹子之察,而使五尺之愚童子視之,亦知其黑牛而以布裹其角也。故以詹子之察,苦心傷神,而後與五尺之愚童子同功,是以曰:「愚之首也。」故曰:「前識者,道之華也,而愚之首也。」

國學所謂「大丈夫」者,謂其智之大也。所謂「處其厚而不處其薄」者,行情實而去禮貌也。所謂「處其實不處其華」者,必緣理而不徑絕也。所謂「去彼取此」者,去貌、徑絕而取緣理、好情實也。故曰:「去彼取此。」

國學人有禍,則心畏恐;心畏恐,則行端直;行端直,則思慮熟;思慮熟,則得事理。行端直,則無禍害;無禍害,則盡天年。得事理,則必成功。盡天年,則全而壽。必成功,則富與貴。全壽富貴之謂福。而福本於有禍。故曰:「禍兮福之所倚。」以成其功也。

國學人有福,則富貴至;富貴至,則衣食美;衣食美,則驕心生;驕心生,則行邪僻而動棄理。行邪僻,則身死夭;動棄理,則無成功。夫內有死夭之難,而外無成功之名者,大禍也。而禍本生於有福。故曰:「福兮禍之所伏。」

國學夫緣道理以從事者,無不能成。無不能成者,大能成天子之勢尊,而小易得卿相將軍之賞祿。夫棄道理而妄舉動者,雖上有天子諸侯之勢尊,而下有猗頓、陶朱卜祝之富,猶失其民人而亡其財資也。眾人之輕棄道理而易妄舉動者,不知其禍福之深大而道闊遠若是也,故諭人曰:「孰知其極?」

國學人莫不欲富貴全壽,而未有能免於貧賤死夭之禍也。心欲富貴全壽,而今貧賤死夭,是不能至於其所欲至也。凡失其所欲之路而妄行者之謂迷,迷則不能至於其所欲至矣。今眾人之不能至於其所欲至,故曰:「迷。」眾人之所不能至於其所欲至也,自天地之剖判以至於今。故曰:「人之迷也,其日故以久矣。」

國學所謂方者,內外相應也,言行相稱也。所謂廉者,必生死之命也,輕恬資財也。所謂直者,義必公正,心不偏黨也。所謂光者,官爵尊貴,衣裘壯麗也。今有道之士,雖中外信順,不以誹謗窮墮;雖死節輕財,不以侮罷羞貪;雖義端不黨,不以去邪罪私;雖勢尊衣美,不以誇賤欺貧。其故何也?使失路者而肯聽習問知,即不成迷也。今眾人之所以欲成功而反為敗者,生於不知道理而不肯問知而聽能。眾人不肯問知聽能,而聖人強以其禍敗適之,則怨。眾人多而聖人寡,寡之不勝眾,數也。今舉動而與天下為仇,非全身長生之道也,是以行軌節而舉之也。故曰:「方而不割,廉而不劌,直而不肆,光而不耀。」a

國學聰明睿智,天也;動靜思慮,人也。人也者,乘於天明以視,寄於天聰以聽,托於天智以思慮。故視強,則目不明;聽甚,則耳不聰;思慮過度,則智識亂。目不明,則不能決黑白之分;耳不聰,則不能別清濁之聲;智識亂,則不能審得失之地。目不能決黑白之色則謂之盲;耳不能別清濁之聲則謂之聾;心不能審得失之地則謂之狂。盲則不能避晝日之險,聾則不能知雷霆之害,狂則不能免人間法令之禍。書之所謂「治人」者,適動靜之節,省思慮之費也。所謂「事天」者,不極聰明之力,不盡智識之任。苟極盡,則費神多;費神多,則盲聾悖狂之禍至,是以嗇之。嗇之者,愛其精神,嗇其智識也。故曰:「治人事天莫如嗇。」

國學眾人之用神也躁,躁則多費,多費之謂侈。聖人之用神也靜,靜則少費,少費之謂嗇。嗇之謂術也,生於道理。夫能嗇也,是從於道而服於理者也。眾人離於患,陷於禍,猶未知退,而不服從道理。聖人雖未見禍患之形,虛無服從於道理,以稱早服。故曰:「夫謂嗇,是以早服。」

國學知治人者,其思慮靜;知事天者,其孔竅虛。思慮靜,故德不去;孔竅虛,則和氣日入。故曰:「重積德。」夫能令故德不去,新和氣日至者,早服者也。故曰:「早服是謂重積德。」積德而後神靜,神靜而後和多,和多而後計得,計得而後能御萬物,能御萬物則戰易勝敵,戰易勝敵而論必蓋世,論必蓋世,故曰「無不克。」無不克本於重積德,故曰「重積德則無不克。」戰易勝敵,則兼有天下;論必蓋世,則民人從。進兼天下而退從民人,其術遠,則眾人莫見其端末。莫見其端末,是以莫知其極。故曰:「無不克則莫知其極。」

國學凡有國而後亡之,有身而後殃之,不可謂能有其國,能保其身。夫能有其國必能安其社稷,能保其身必能終其天年,而後可謂能有其國,能保其身矣。夫能有其國保其身者,必且體道。體道,則其智深;其智深,則其會遠;其會遠,眾人莫能見其所極。唯夫能令人不見其事極,不見其事極者為能保其身,有其國。故曰:「莫知其極。莫知其極則可以有國。」adk

國學所謂「有國之母」:母者,道也;道也者,生於所以有國之術,所以有國之術,故謂之「有國之母。」夫道以與世周旋者,其建生也長,持祿也久。故曰:「有國之母可以長久。」樹木有曼根,有直根。根者,書之所謂「柢」也。柢也者,木之所以建生也;曼根者,木之所以持生也。德也者,人之所以建生也;祿也者,人之所以持生也。今建於理者,其持祿也久,故曰:「深其根。」體其道者,其生日長,故曰:「固其柢。」柢固則生長,根深則視久,故曰:「深其根,固其柢,長生久視之道也。」

國學工人數變業則失其功,作者數搖徙則亡其功。一人之作,日亡半日,十日則亡五人之功矣。萬人之作,日亡半日,十日則亡五萬人之功矣。然則數變業者其人彌眾,其虧彌大矣。凡法令更則利害易,利害易則民務變,民務變謂之變業。故以理觀之,事大眾而數搖之則少成功,藏大器而數徙之則多敗傷,烹小鮮而數撓之則賊其宰,治大國而數變法則民苦之。是以有道之君貴虛靜,而重變法。故曰:「治大國者若烹小鮮。」

國學人處疾則貴醫,有禍則畏鬼。聖人在上,則民少欲;民少欲,則血氣治而舉動理;舉動理則少禍害。夫內無痤疽癉痔之害,而外無刑罰法誅之禍者,其輕恬鬼也甚。故曰:「以道蒞天下,其鬼不神。」治世之民,不與鬼神相害也。故曰:「非其鬼不神也,其神不傷人也。」鬼祟也疾人之謂鬼傷人,人逐除之之謂人傷鬼也。民犯法令之謂民傷上,上刑戮民之謂上傷民。民不犯法,則上亦不行刑;上下不行刑之謂上不傷人,故曰:「聖人亦不傷民。」上不與民相害,而人不與鬼相傷,故曰:「兩不相傷。」民不敢犯法,則上內不用刑罰,而外不事利其產業。上內不用刑罰,而外不事利其產業,則民蕃息。民蕃息而畜積盛。民蕃息而畜積盛之謂有德。凡所謂祟者,魂魄去而精神亂,精神亂則無德。鬼不祟人則魂魄不去,魂魄不去而精神不亂,精神不亂之謂有德。上盛畜積而鬼不亂其精神,則德盡在於民矣。故曰:「兩不相傷,則德交歸焉。」言其德上下交盛而俱歸於民也。

國學有道之君,外無怨仇於鄰敵,而內有德澤於人民。夫外無怨仇於鄰敵者,其遇諸侯也外有禮義。內有德澤於人民者,其治人事也務本。遇諸侯有禮義,則役希起;治民事務本,則淫奢止。凡馬之所以大用者,外供甲兵而內給淫奢也。今有道之君,外希用甲兵,而內禁淫奢。上不事馬於戰鬥逐北,而民不以馬遠通淫物,所積力唯田疇。積力于田疇,必且糞灌。故曰:「天下有道,卻走馬以糞也。」a

國學人君者無道,則內暴虐其民,而外侵欺其鄰國。內暴虐,則民產絕;外侵欺,則兵數起。民產絕,則畜生少;兵數起,則士卒盡。畜生少,則戎馬乏;士卒盡,則軍危殆。戎馬乏,則將馬出;軍危殆,則近臣役。馬者,軍之大用;郊者,言其近也。今所以給軍之具於將馬近臣。故曰:「天下無道,戎馬生於郊矣。」

國學人有欲,則計會亂;計會亂,而有欲甚;有欲甚,則邪心勝;邪心勝,則事經絕;事經絕,則禍難生。由是觀之,禍難生於邪心,邪心誘於可欲。可欲之類,進則教良民為奸,退則令善人有禍。奸起,則上侵弱君;禍至,則民人多傷。然則可欲之類,上侵弱君而下傷人民。夫上侵弱君而下傷人民者,大罪也。故曰:「禍莫大於可欲。」是以聖人不引五色,不淫於聲樂;明君賤玩好而去淫麗。

國學人無毛羽,不衣則不犯寒;上不屬天,而下不著地,以腸胃為根本,不食則不能活;是以不免於欲利之心。欲利之心不除,其身之憂也。故聖人衣足以犯寒,食足以充虛,則不憂矣。眾人則不然,大為諸侯,小余千金之資,其欲得之憂不除也。胥靡有免,死罪時活,今不知足者之憂,終身不解。故曰:「禍莫大於不知足。」

國學故欲利甚於憂,憂則疾生;疾生而智慧衰,智慧衰則失度量;失度量則妄舉動,妄舉動則禍害至;禍害至而疾嬰內,疾嬰內則痛,禍薄外則苦。苦痛雜於腸胃之間,則傷人也憯,憯則退而自咎,退而自咎也生於欲利。故曰:「咎莫憯於欲利。」a

國學道者,萬物之所然也,萬理之所稽也。理者,成物之文也;道者,萬物之所以成也。故曰:「道,理之者也。」物有理,不可以相薄;物有理不可以相薄,故理之為物之制。萬物各異理,萬物各異理而道盡。稽萬物之理,故不得不化;不得不化,故無常操。無常操,是以死生氣稟焉,萬智斟酌焉,萬事廢興焉。天得之以高,地得之以藏,維斗得之以成其威,日月得之以恆其光,五常得之以常其位,列星得之以端其行,四時得之以御其變氣,軒轅得之以擅四方,赤松得之與天地統,聖人得之以成文章。道與堯、舜俱智,與接輿俱狂,與桀、紂俱滅,與湯、武俱昌。以為近乎,游於四極;以為遠乎,常在吾側;以為暗乎,其光昭昭;以為明乎,其物冥冥。而功成天地,和化雷霆,宇內之物,恃之以成。凡道之情,不制不形,柔弱隨時,與理相應。萬物得之以死,得之以生;萬事得之以敗,得之以成。道譬諸若水,溺者多飲之即死,渴者適飲之即生;譬之若劍戟,愚人以行忿則禍生,聖人以誅暴則福成。故得之以死,得之以生,得之以敗,得之以成。

國學人希見生象也,而得死象之骨,案其圖以想其生也,故諸人之所以意想者皆謂之「象」也。今道雖不可得聞見,聖人執其見功以處見其形,故曰:「無狀之狀,無物之象」。

國學凡理者,方圓、短長、粗靡、堅脆之分也,故理定而後物可得道也。故定理有存亡,有死生,有盛衰。夫物之一存一亡,乍死乍生,初盛而後衰者,不可謂常。唯夫與天地之剖判也俱生,至天地之消散也不死不衰者謂「常」。而常者,無攸易,無定理。無定理,非在於常,是以不可道也。聖人觀其玄虛,用其周行,強字之曰「道」,然而可論。故曰:「道之可道,非常道也」。

國學人始於生而卒於死。始之謂出,卒之謂入。故曰:「出生入死。」人之身三百六十節,四肢、九竅其大具也。四肢與九竅十有三者,十有三者之動靜盡屬於生焉。屬之謂徒也,故曰:「生之徒也,十有三者。」至其死也,十有三具者皆還而屬之於死,死之徒亦有十三。故曰:「生之徒十有三,死之徒十有三。」凡之生生,而生者固動,動盡則損也;而動不止,是損而不止也。損而不止則生盡,生盡之謂死,則十有三具者皆為死死地也。故曰:「民之生生而動,動皆之死地,亦十有三。」

國學是以聖人愛精神而貴處靜。此甚大於兕虎之害。夫兕虎有域,動靜有時。避其域,省其時,則免其兕虎之害矣。民獨知兕虎之有爪角也,而莫知萬物之盡有爪角也,不免於萬物之害。何以論之?時雨降集,曠野閑靜,而以昏晨犯山川,則風露之爪角害之。事上不忠,輕犯禁令,則刑法之爪角害之。處鄉不節,憎愛無度,則爭鬥之爪角害之。嗜欲無限,動靜不節,則痤疽之爪角害之。好用其私智而棄道理,則網羅之爪角害之。兕虎有域,而萬害有原,避其域,塞其原,則免於諸害矣。凡兵革者,所以備害也。重生者,雖入軍無忿爭之心;無忿爭之心,則無所用救害之備。此非獨謂野處之軍也。聖人之游世也無害人之心,無害人之心則必無人害,無人害則不備人。故曰:「陸行不遇兕虎。」入山不恃備以救害,故曰:「入軍不備甲兵。」遠諸害,故曰:「兕無所投其角,虎無所錯其爪,兵無所容其刃。」不設備而必無害,天地之道理也。體天地之道,故曰:「無死地焉。」動無死地,而謂之「善攝生」矣。a

國學愛子者慈於子,重生者慈於身,貴功者慈於事。慈母之於弱子也,務致其福;務致其福,則事除其禍;事除其禍,則思慮熟;思慮熟,則得事理;得事理,則必成功;必成功,則其行之也不疑;不疑之謂勇。聖人之於萬事也,盡如慈母之為弱子慮也,故見必行之道。見必行之道則其從事亦不疑,不疑之謂勇。不疑生於慈,故曰:「慈故能勇。」

國學周公曰:「冬日之閉凍也不固,則春夏之長草木也不茂。」天地不能常侈常費,而況於人乎?故萬物必有盛衰,萬事必有弛張,國家必有文武,官治必有賞罰。是以智士儉用其財則家富,聖人愛寶其神則精盛,人君重戰其卒則民眾,民眾則國廣。是以舉之曰:「儉故能廣。」a

國學凡物之有形者,易裁也,易割也。何以論之?有形,則有短長;有短長,則有小大;有小大,則有方圓;有方圓,則有堅脆;有堅脆,則有輕重;有輕重,則有白黑。短長、大小、方圓、堅脆、輕重、白黑之謂理。理定而物易割也。故議於大庭而後言則立,權議之士知之矣。故欲成方圓而隨其規矩,則萬事之功形矣。而萬物莫不有規矩。議言之士,計會規矩也。聖人盡隨於萬物之規矩,故曰:「不敢為天下先。」不敢為天下先,則事無不事,功無不功,則議必蓋世,欲無處大官,其可得乎?處大官之謂為成事長,是以故曰:「不敢為天下先,故能為成事長。」

國學慈於子者不敢絕衣食,慈於身者不敢離法度,慈於方圓者不敢舍規矩。故臨兵而慈於士吏則戰勝敵,慈於器械則城堅固。故曰:「慈,於戰則勝,以守則固。」夫能自全也而盡隨於萬物之理者,必且有天生。天生也者,生心也。故天下之道盡之生也。若以慈衛之也,事必萬全,而舉無不當,則謂之寶矣。故曰:「吾有三寶,持而寶之。」

國學書之所謂「大道」也者,端道也。所謂貌「施」也者,邪道也。所謂「徑」大也者,佳麗也。佳麗也者,邪道之分也。「朝甚除」也者,獄訟繁也。獄訟繁,則田荒;田荒,則府倉虛;府倉虛,則國貧;國貧,而民俗淫侈;民俗淫侈,則衣食之業絕;衣食之業絕,則民不得無飾巧詐;飾巧詐,則知采文;知采文之謂「服文采」。獄訟繁,倉稟虛,而有以淫侈為俗,則國之傷也,若以利劍刺之,故曰:「帶利劍。」諸夫飾智故以至於傷國者,其私家必富;私家必富,故曰:「資貨有餘。」國有若是者,則愚民不得無術而效之;效之,則小盜生。由是觀之,大奸作則小盜隨,大奸唱則小盜和。竽也者,五聲之長者也,故竽先則鍾瑟皆隨,竽唱則諸樂皆和。今大奸作則俗之民唱,俗之民唱則小盜必和。故「服文采,帶利劍,厭飲食,而資貨有餘者,是之謂盜竽矣。」

國學人無愚智,莫不有趨舍。恬淡平安,莫不知禍福之所由來。得於好惡,怵於淫物,而後變亂。所以然者,引於外物,亂於玩好也。恬淡有趨舍之義,平安知禍福之計。而今也玩好變之,外物引之;引之而往,故曰「拔」。至聖人不然:一建其趨舍,雖見所好之物不能引,不能引之謂「不拔」。一於其情,雖有可欲之類,神不為動,神不為動之謂「不脫」。為人子孔者,體此道以守宗廟不滅之謂「祭祀不絕」。身以積精為德,家以資財為德,鄉國天下皆以民為德。今治身而外物不能亂其精神,故曰:「修之身,其德乃真。」真者,慎之固也。治家者,無用之物不能動其計,則資有餘,故曰:「修之家,其德有餘。」治鄉者行此節,則家之有餘者益眾,故曰:「修之鄉,其德乃長。」治邦者行此節,則鄉之有德者益眾,故曰:「修之邦,其德乃豐。」蒞天下者行此節,則民之生莫不受其澤,故曰:「修之天下,其德乃普。」修身者以此別君子小人,治鄉治邦蒞天下者各以此科適觀息耗,則萬不失一。故曰:「以身觀身,以家觀家,以鄉觀鄉,以邦觀邦,以天下觀天下。吾奚以知天下之然也?以此。」

喻老第二十一戰國·韓非

國學天下有道,無急患,則曰靜。遽傳不用,故曰:「卻走馬以糞。」天下無道,攻擊不休,相守數年不已,甲胄生蟣虱,燕雀處帷幄,而兵不歸。故曰:「戎馬生於郊。」

國學翟人有獻豐狐、玄豹之皮於晉文公。文公受客皮而嘆曰:「此以皮之美自為罪。」夫治國者以名號為罪,徐偃王是也;以城與地為罪,虞、虢是也。故曰:「罪莫大於可欲。」

國學智伯兼范、中行而攻趙不已,韓、魏反之,軍敗晉陽,身死高梁之東,遂卒被分,漆其首以為溲器。故曰:「禍莫大於不知足。」

國學虞君欲屈產之乘與垂棘之璧,不聽宮之奇,故邦亡身死。故曰:「咎莫憯於欲得。」

國學邦以存為常,霸王其可也;身以生為常,富貴其可也。不欲自害,則邦不亡,身不死。故曰:「知足之為足矣。」

國學楚莊王既勝,狩於河雍,歸而賞孫叔敖。孫叔敖請漢間之地,沙石之處。楚邦之法,祿臣再世而收地,唯孫叔敖獨在。此不以其邦為收者,瘠也,故九世而祀不絕。故曰:「善建不拔,善抱不脫,子孫以其祭祀,世世不輟。」孫叔敖之謂也。

國學制在己曰重,不離位曰靜。重則能使輕,靜則能使躁。故曰:「重為輕根,靜為躁君。故曰君子終日行不離輜重也。」邦者,人君之輜重也。主父生傳其邦,此離其輜重者也。故雖有代、雲中之樂,超然已無趙矣。主父,萬乘之主,而以身輕於天下。無勢之謂輕,離位之謂躁,是以生幽而死。故曰:「輕則失臣,躁則失君。」主父之謂也。

國學勢重者,人君之淵也。君人者,勢重於人臣之間,失則不可復得也。簡公失之于田成,晉公失之於六卿,而邦亡身死。故曰:「魚不可脫於深淵。」賞罰者,邦之利器也,在君則制臣,在臣則勝君。君見賞,臣則損之以為德;君見罰,臣則益之以為威。人君見賞,而人臣用其勢;人君見罰,而人臣乘其威。故曰:「邦之利器,不可以示人。」

國學越王入宦於吳,而觀之伐齊以弊吳。吳兵既勝齊人於艾陵,張之江、濟,強之於黃池,故可制於五湖。故曰:「將欲翕之,必固張之;將欲弱之,必固強之。」晉獻公將欲襲虞,遺之以璧馬;知伯將襲仇由,遺之以廣車。故曰:「將欲取之,必固與之。」起事於無形,而要大功於天下,是謂微明。處小弱而重自卑損之謂弱勝強也。

國學有形之類,大必起於小;行久之物,族必起於少。故曰:「天下之難事必作於易,天下之大事必作於細。」是以欲制物者於其細也。故曰:「圖難於其易也,為大於其細也。」千丈之堤,以螻蟻之穴潰;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煙焚。故曰:白圭之行堤也塞其穴,丈人之慎火也塗其隙。是以白圭無水難,丈人無火患。此皆慎易以避難,敬細以遠大者也。扁鵲見蔡桓公,立有間。扁鵲曰:「君有疾在腠理,不治將恐深。」桓侯曰:「寡人無。」扁鵲出。桓侯曰:「醫之好治不病以為功。」居十日,扁鵲復見曰:「君之病在肌膚,不治將益深。」桓侯不應。扁鵲出。桓侯又不悅。居十日,扁鵲復見曰:「君之病在腸胃,不治將益深。」桓侯不應。扁鵲出。桓侯又不悅。居十日,扁鵲望桓侯而還走,桓侯故使人問之。扁鵲曰:「病在腠理,湯熨之所及也;在肌膚,針石之所及也;在腸胃,火齊之所及也;在骨髓,司命之所屬,無奈何也。今在骨髓,臣是以無請也。」居五日,桓侯體痛,使人索扁鵲,已逃秦矣。桓侯遂死。故良醫之治病也,攻之於腠理。此皆爭之於小者也。夫事之禍福亦有腠理之地,故聖人蚤從事焉。

國學昔晉公子重耳出亡,過鄭,鄭君不禮。叔瞻諫曰:「此賢公子也,君厚待之,可以積德。」鄭君不聽。叔瞻又諫曰:「不厚待之,不若殺之,無令有後患。」鄭君又不聽。及公子返晉邦,舉兵伐鄭,大破之,取八城焉。晉獻公以垂棘之璧假道於虞而伐虢,大夫宮之奇諫曰:「不可。唇亡而齒寒,虞、虢相救,非相德也。今日晉滅虢,明日虞必隨之亡。」虞君不聽,受其璧而假之道。晉已取虢,還,反滅虞。此二臣者皆爭於腠理者也,而二君不用也。然則叔瞻、宮之奇亦虞、鄭之扁鵲也,而二君不聽,故鄭以破,虞以亡。故曰:「其安易持也,其未兆易謀也。」

國學昔者紂為象箸而箕子怖。以為象箸必不加於土鉶,必將犀玉之杯;象箸玉杯必不羹菽藿,則必旄象豹胎;旄象豹胎必不衣短褐而食於茅屋之下,則錦衣九重,廣室高台。吾畏其卒,故怖其始。居五年,紂為肉圃,設炮烙,登糟丘,臨酒池,紂遂以亡。故箕子見象箸以知天下之禍。故曰:「見小曰明。」

國學句踐入宦於吳,身執干戈為吳王洗馬,故能殺夫差於姑蘇。文王見詈於王門,顏色不變,而武王擒紂於牧野。故曰:「守柔曰強。」越王之霸也不病宦,武王之王也不病詈。故曰:「聖人之不病也,以其不病,是以無病也。」

國學宋之鄙人得璞玉而獻之子罕,子罕不受。鄙人曰:「此寶也,宜為君子器,不宜為細人用。」子罕曰:「爾以玉為寶,我以不受子玉為寶。」是以鄙人慾玉,而子罕不欲玉。故曰:「欲不欲,而不貴難得之貨。」

國學王壽負書而行,見徐馮於周。徐馮曰:「事者,為也;為生於時,知者無常事。書者,言也;言生於知,知者不藏書。今子何獨負之而行?」於是王壽因焚書而舞之。故知者不以言談教,而慧者不以藏書篋。此世之所過也,而王壽復之,是學不學也。故曰:「學不學,復歸眾人之所過也。」

國學夫物有常容,因乘以導之,因隨物之容,故靜則建乎德,動則順乎道。宋人有為其君以象為楮葉者,三年而成。豐殺莖柯,毫芒繁澤,亂之楮葉之中而不可別也。此人遂以功食祿於宋邦。列子聞之曰:「使天地三年而成一葉,則物之有葉者寡矣。」故不乘天地之資而載一人之身,不隨道理之數而學一人之智,此皆一葉之行也。故冬耕之稼,后稷不能羨也;豐年大禾,臧獲不能惡也。以一人力,則后稷不足;隨自然,則臧獲有餘。故曰:「恃萬物之自然而不敢為也。」

國學空竅者,神明之戶牖也。耳目竭於聲色,精神竭於外貌,故中無主。中無主,則禍福雖如丘山,無從識之。故曰:「不出於戶,可以知天下;不窺於牖,可以知天道。」此言神明之不離其實也。

國學趙襄主學御於王子期,俄而與於期逐,三易馬而三後。襄主曰:「子之教我御,術未盡也?」對曰:「術已盡,用之則過也。凡御之所貴:馬體安於車,人心調於馬,而後可以進速致遠。今君後則欲逮臣,先則恐逮於臣。夫誘道爭遠,非先則後也,而先後心在於臣,上何以調於馬?此君之所以後也。」

國學白公勝慮亂,罷朝,倒杖而策銳貫頤,血流至於地而不知。鄭人聞之曰:「頤之忘,將何為忘哉!」故曰:「其出彌遠者,其智彌少。」此言智周乎遠,則所遺在近也。是以聖人無常行也。能並智,故曰:「不行而知。」能並視,故曰:「不見而明。」隨時以舉事,因資而立功,用萬物之能而獲利其上,故曰:「不為而成。」

國學楚莊王蒞政三年,無令發,無政為也。右司馬御座而與王隱曰:「有鳥止南方之阜,三年不翅,不飛不鳴,嘿然無聲,此為何名?」王曰:「三年不翅,將以長羽翼;不飛不鳴,將以觀民則。雖無飛,飛必衝天;雖無鳴,鳴必驚人。子釋之,不穀知之矣。」處半年,乃自聽政。所廢者十,所起者九,誅大臣五,舉處士六,而邦大治。舉兵誅齊,敗之徐州,勝晉於河雍,合諸侯於宋,遂霸天下。庄王不為小害善,故有大名;不蚤見示,故有大功。故曰:「大器晚成,大音希聲。」

國學楚莊王欲伐越,莊子諫曰:「王之伐越,何也?」曰:「政亂兵弱。」莊子曰:「臣患智之如目也,能見百步之外,而不能自見其睫。王之兵自敗於秦、晉,喪地數百里,此兵之弱也;庄蹻為盜於境內,而吏不能禁,此政之亂也。王之弱亂,非越之下也,而欲伐越,此智之如目也。」王乃止。故知之難,不在見人,在自見。故曰:「自見之謂明。」

國學子夏見曾子。曾子曰:「何肥也?」對曰:「戰勝,故肥也。」曾子曰:「何謂也?」子夏曰:「吾入見先王之義則榮之,出見富貴之樂又榮之,兩者戰於胸中,未知勝負,故臞。今先王之義勝,故肥。」是以志之難也,不在勝人,在自勝也。故曰:「自勝之謂強。」

國學周有玉版,紂令膠鬲索之,文王不予;費仲來求,因予之。是膠鬲賢而費仲無道也。周惡賢者之得志也,故予費仲。文王舉太公於渭濱者,貴之也;而資費仲玉版者,是愛之也。故曰:「不貴其師,不愛其資,雖知大迷,是謂要妙。」

說林上第二十二戰國·韓非

國學湯以伐桀,而恐天下言己為貪也,因乃讓天下於務光。而恐務光之受之也,乃使人說務光曰:「湯殺君而欲傳惡聲於子,故讓天下於子。」務光因自投於河。

國學秦武王令甘茂擇所欲為於仆與行事。孟卯曰:「公不如為仆。公所長者,使也。公雖為仆,王猶使之於公也。公佩仆璽而為行事,是兼官也。」

國學子圉見孔子於商太宰。孔子出,子圉入,請問客。太宰曰:「吾已見孔子,則視子猶蚤虱之細者也。吾今見之於君。」子圉恐孔子貴於君也,因謂太宰曰:「君已見孔子,亦將視子猶蚤虱也。」太宰因弗復見也。

國學魏惠王為臼里之盟,將復立於天子。彭喜謂鄭君曰:「君勿聽。大國惡有天子,小國利之。若君與大不聽,魏焉能與小立之?」

國學晉人伐刑,齊桓公將救之。鮑叔曰:「太蚤。邢不亡,晉不敝;晉不敝,齊不重。且夫持危之功,不如存亡之德大。君不如晚救之以敝晉,齊實利。待邢亡而復存之,其名實美。」桓公乃弗救。

國學子胥出走,邊候得之。子胥曰:「上索我者,以我有美珠也。今我已亡之矣。我且曰子取吞之。」候因釋之。

國學慶封為亂於齊而欲走越。其族人曰:「晉近,奚不之晉?」慶封曰:「越遠,利以避難。」族人曰:「變是心也,居晉而可;不變是心也,雖遠越,其可以安乎?」

國學智伯索地於魏宣子,魏宣子弗予。任章曰:「何故不予?」宣子曰:「無故請地,故弗予。」任章曰:「無故索地,鄰國必恐。彼重欲無厭,天下必懼。君予之地,智伯必驕而輕敵,鄰邦必懼而相親。以相親之兵待輕敵之國,則智伯之命不長矣。《周書》曰:『將欲敗之,必姑輔之;將欲取之,必姑予之。』君不如予之,以驕智伯。且君何釋以天下圖智氏,而獨以吾國為智氏質乎?」君曰:「善。」乃與之萬戶之邑。智伯大悅,因索地於趙,弗與,因圍晉陽。韓、魏反之外,趙氏應之內,智氏自亡。

國學秦康公築台三年。荊人起兵,將欲以兵攻齊。任妄曰:「飢召兵,疾召兵,勞召兵,亂召兵。君築台三年,今荊人起兵將攻齊,臣恐其攻齊為聲,而以襲秦為實也,不如備之。」戍東邊,荊人輟行。

國學齊攻宋,宋使臧孫子南求救於荊。荊大說,許救之,甚歡。臧孫子憂而反。其御曰:「索救而得,今子有憂色,何也?」臧孫子曰:「宋小而齊大。夫救小宋而惡於大齊,此人之所以憂也,而荊王說,必以堅我也。我堅而齊敝,荊之所利也。」臧孫子乃歸。齊人拔五城於宋,而荊救不至。

國學魏文侯借道於趙而攻中山,趙肅侯將不許。趙刻曰:「君過矣。魏攻中山而弗能取,則魏必罷。罷則魏輕,魏輕則趙重。魏拔中山,必不能越趙而有中山也。是用兵者魏也,而得地者趙也。君必許之。而大歡,彼將知君利之也,必將輟行。君不如借之道,示以不得已也。」

國學鴟夷子皮事田成子。田成子去齊,走而之燕,鴟夷子皮負傳而從。至望邑,子皮曰:「子獨不聞涸澤之蛇乎?澤涸,蛇將徙。有小蛇謂大蛇曰:『子行而我隨之,人以為蛇之行者耳,必有殺子者。子不如相銜負我以行,人必以我為神君也。』乃相銜負以越公道而行。人皆避之,曰:『神君也。』今子美而我惡。以子為我上客,千乘之君也;以子為我使者,萬乘之卿也。子不如為我舍人。」田成子因負傳而隨之。至逆旅,逆旅之君待之甚敬,因獻酒肉。

國學溫人之周,周不納客。問之曰:「客耶?」對曰:「主人。」問其巷而不知也,吏因囚之。君使人問之曰:「子非周人也,而自謂非客,何也?」對曰:「臣少也誦《詩》,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今君天子,則我天子之臣也。豈有為人之臣而又為之客哉?故曰主人也。」君使出之。

國學韓宣王謂樛留曰:「吾欲兩用公仲、公叔,其可乎?」對曰:「不可。晉用六卿而國分,簡公兩用田成、闞止而簡公殺,魏兩用犀首、張儀而西河之外亡。今王兩用之,其多力者樹其黨,寡力者借外權。群臣有內樹黨以驕主,內有外為交以削地,則王之國危矣。」

國學紹績昧醉寐而亡其裘。宋君曰:「醉足以亡裘乎?」對曰:「桀以醉亡天下,而《康誥》曰:『毋彝酒。』彝酒者,常酒也。常酒者,天子失天下,匹夫失其身。」

國學管仲、隰朋從桓公伐孤竹,春往冬反,迷惑失道。管仲曰:「老馬之智可用也。」乃放老馬而隨之,遂得道。行山中無水,隰朋曰:「蟻冬居山之陽,夏居山之陰,蟻壤寸而有水。」乃掘地,遂得水。以管仲之聖而隰朋之智,至其所不知,不難師於老馬與蟻。今人不知以其愚心而師聖人之智,不亦過乎?

國學有獻不死之葯於荊王者,謁者操之以入。中射之士問曰:「可食乎?」曰:「可。」因奪而食之。王大怒,使人殺中射之士。中射之士使人說王曰:「臣問謁者,曰『可食』,臣故食之,是臣無罪,而罪在謁者也。且客獻不死之葯,臣食之而王殺臣,是死葯也,是客欺王也。夫殺無罪之臣,而明人之欺王也,不如釋臣。」王乃不殺。

國學田駟欺鄒君,鄒君將使人殺之。田駟恐,告惠子。惠子見鄒君曰:「今有人見君,則夾其一目,奚如?」君曰:「我必殺之。」惠子曰:「瞽兩目夾,君奚為不殺?」君曰:「不能勿夾。」惠子曰:「田駟東欺齊侯,南欺荊王。駟之於欺人,瞽也,君奚怨焉?」鄒君乃不殺。

國學魯穆公使眾公子或宦於晉,或宦於荊。犁鉏曰:「假人于越而救溺子,越人雖善游,子必不生矣。失火而取水于海,海水雖多,火必不滅矣,遠水不救近火也。今晉與荊雖強,而齊近,魯患其不救乎!」

國學嚴遂不善周君,患之。馮沮曰:「嚴遂相,而韓傀貴於君。不如行賊於韓傀,則君必以為嚴氏也。」

國學張譴相韓,病將死。公乘無正懷三十金而問其疾。居一月,公自問張譴曰:「若子死,將誰使代子?」答曰:「無正重法而畏上,雖然,不如公子食我之得民也。」張譴死,因相公乘無正。

國學樂羊為魏將而攻中山,其子在中山。中山之君烹其子而遺之羹。樂羊坐於幕下而啜之,盡一杯。文候謂堵師贊曰:「樂羊以我故,而食其子之肉。」答曰:「其子而食之,且誰不食?」樂羊罷中山,文候賞其功而疑其心。孟孫獵得麑,使秦西巴持之歸,其母隨之而啼。秦西巴弗忍而與之。孟孫適至而求麑。答曰:「余弗忍而與其母。」孟孫大怒,逐之。居三月,復召以為其子傅。其御曰:「曩將罪之,今召以為子傅,何也?」孟孫曰:「夫不忍麑,又且忍吾子乎?」故曰:「巧詐不如拙誠。」樂羊以有功見疑,秦古巴以有罪益信。

國學曾從子,善相劍者也。衛君怨吳王,曾從子曰:「吳王好劍,臣相劍者也。臣請為吳王相劍,拔而示之,因為君刺之。」衛君曰:「子之為是也,非緣義也,為利也。吳強而富,衛弱而貧。子必往,吾恐子為吳王用之於我也。」乃逐之。

國學紂為象箸而箕子怖,以為象箸必不盛羹於土鉶,則必犀玉之杯;玉杯象箸必不盛菽藿,則必旄象豹胎;旄象豹胎必不衣短褐而舍茅茨之下,則必錦衣九重,高台廣室也。稱此以求,則天下不足矣。聖人見微以知萌,見端以知末。故見象箸而怖,知天下之不足也。

國學周公旦已勝殷,將攻商蓋。辛公甲曰:「大難攻,小易服。不如服眾小以劫大。」乃攻九夷而商蓋服矣。

國學紂為長夜之飲,歡以失日,問其左右,盡不知也。乃使人問箕子。箕子謂其徒曰:「為天下主而一國皆失日,天下其危矣。一國皆不知而我獨知之,吾其危矣。」辭以醉而不知。

國學魯人身善織屨,妻善織縞,而欲徙于越。或謂之曰:「子必窮矣。」魯人曰:「何也?」曰:「屨為屢之也,而越人跣行;縞為冠之也,而越人被發。以子之所長,游於不用之國,欲使無窮,其可得乎?」

國學陳軫貴於魏王。惠子曰:「必善事左右。夫楊,橫樹之節生,倒樹之即生,折而樹之又生。然使十人樹之而一人拔之,則毋生楊矣。至以十人之眾,樹易生之物而不勝一人者,何也?樹之難而去之易也。子雖工自樹於王,而欲去子者眾,子必危矣。」

國學魯季孫新弒其君,吳起仕焉。或謂起曰:「夫死者,始死而血,已備而衄,已衄而灰,已灰而土。及其土也,無可為者矣。今季孫乃始血,其毋乃未可知也。」吳起因去之晉。

國學隰斯彌見田成子,田成子與登台四望。三面皆暢,南望隰子家之樹蔽之。田成子亦不言。隰子歸,使人伐之。斧離數創,隰子止之。其相室曰:「何變之數也?」隰子曰:「古者有諺曰:『知淵中之魚者不祥。』夫田子將有大事,而我示之知微,我必危矣。不伐樹,未有罪也;知人之所不言,其罪大矣。」乃不伐也。

國學楊子過於宋東之逆旅。有妾二人,其惡者貴,美者賤。楊子問其故。逆旅之父答曰:「美者自美,吾不知其美也;惡者自惡,吾不知其惡也」楊子謂弟子曰:「行賢而去自賢之習,焉往而不美。」

國學衛人嫁其子而教之曰:「必私積聚。為人婦而出,常也;其成居,幸也。」其子因私積聚,其姑以為多私而出之。其子所以反者倍其所以嫁。其父不自罪於教子非也,而自知其益富。令人臣之處官者,皆是類也。

國學魯丹三說中山之君而不受也,因散五十金事其左右。復見,未語而君與之食。魯丹出,不反舍,遂去中山。其御曰:「及見,乃始善我。何故去之?」魯丹曰:「夫以人言善我,必以人言罪我。」未出境,而公子惡之曰:「為趙來間中山。」君因索而罪之。

國學田伯鼎好士而存其君,白公好士而亂荊。其好士則同,其所以為則異。公孫友自刖而尊百里,豎刁自宮而諂桓公。其自刑則同,其所以自刑之為則異。慧子曰:「狂者東走,逐者亦東走。其東走則同,其所以東走之則異。故曰:『同事之人,不可不審察也。』」

說林下第二十三戰國·韓非

國學伯樂教二人相踶馬,相與之簡子廄觀馬。一人舉踶馬,其一人從後而循之,三撫其尻而馬不踶。此自以為失相。其一人曰:「子非失相也。此其為馬也,踒肩而腫膝。夫踶馬也者,舉後而任前,腫膝不可任也,故後不舉。子巧於相踶馬而拙於任腫膝。」夫事有所必歸,而以有所。腫膝而不任,智者之所獨知也。惠子曰:「置猿於柙中,則與豚同。」故勢不便,非所以逞能也。

國學衛將軍文子見曾子,曾子不起而延於坐席,正身見於奧。文子謂其御曰:「曾子,愚人也哉!以我為君子也,君子安可毋敬也?以我為暴人也,暴人安可侮也?曾子不戮,命也。」

國學鳥有周周者,重首而屈尾,將欲飲於河,則必顛。乃銜其羽而飲之,人之所有飲不足者,不可不索其羽也。

國學鱣似蛇,蠶似蠋,人見蛇,則驚駭;見蠋則毛起。漁者持鱣,婦人拾蠶,利之所在,皆為賁、諸。

國學伯樂教其所憎者相千里之馬,教其所愛者相駑馬。以千里之馬時一有,其利緩;駑馬日售,其利急。此《周書》所謂「下言而上用者,惑也。」

國學桓赫曰:「刻削之道,鼻莫如大,日莫如小。鼻大可小,小不可大也。目小可大,大不可小也。」舉事亦然。為其後可復者也,則事寡敗矣。

國學崇候、惡來知不適紂之誅也,而不見武王之滅之也。比干、子胥知其君之必亡也,而不知身之死也。故曰:「崇候、惡來知心而不知事,比干、子胥知事而不知心。」聖人其備矣。

國學宋太宰貴而主斷。季子將見宋君,梁子聞之曰:「語必可與太宰三坐乎,不然,將不免。」季子因說以貴主而輕國。

國學楊朱之弟楊布衣素衣而出。天雨,解素衣,衣緇衣而反,其狗不知而吠之。楊布怒,將擊之。楊朱曰:「子毋擊也,子亦猶是。曩者使女狗白而往,黑而來,子豈能毋怪哉?」

國學惠子曰:「羿執決持扞,操弓關機,越人爭為持的。弱子扞弓,慈母入室閉戶。」故曰:「可必,則越人不疑羿;不可必,則慈母逃弱子。」

國學桓公問管仲:「富有涯乎?」答曰:「水之以涯,其無水者也;富之以涯,其富已足者也。人不能自止於足,而亡其富之涯乎!」

國學宋之富賈有鹽止子者,與人爭買百金之璞玉,因佯失而毀之,負其百金,而理其毀瑕,得千溢焉。事有舉之而有敗,而賢其毋舉之者,負之時也。

國學有欲以御見荊王者,眾騶妒之。因曰:「臣能竅鹿。」見王。王為御,不及鹿;自御,及之。王善其御也,乃言眾騶妒之。

國學荊令公子將伐陳。丈人送之曰:「晉強,不可不慎也。」公子曰:「丈人奚憂?吾為丈人破晉。」丈人曰:「可。吾方廬陳南門之外。」公子曰:「是何也?」曰:「我笑句踐也,為人之如是其易也,己獨何為密密十年難乎?」

國學堯以天下讓許由,許由逃之,舍於家人,家人藏其皮冠。夫棄天下而家人藏其皮冠,是不知許由者也。

國學三虱食彘,相與訟,一虱過之,曰:「訟者奚說?」三虱曰:「爭肥饒之地。」一虱曰:「若亦不患臘之至而茅之燥耳,若又奚患?」於是乃相與聚嘬其身而食之。彘臞,人乃弗殺。

國學蟲有蚘者,一身兩口,爭食相齕也,遂相殺也。人臣之爭事而亡其國者,皆蚘類也。宮有堊,器有滌,則潔矣。行身亦然,無滌堊之地,則寡非矣。

國學公子糾將為亂,桓公使使者視之。使者報曰:「笑不樂,視不見,必為亂。」乃使魯人殺之。

國學公孫弘斷髮而為越王騎,公孫喜使人絕之曰:「吾不與子為昆弟矣。」公孫弘曰:「我斷髮,子斷頸而為人用兵,我將謂子何?」周南之戰,公孫喜死焉。

國學有與悍者鄰,欲賣宅而避之。人曰:「是其貫將滿矣,子姑待之。」答曰:「吾恐其以我滿貫也。」遂去之。故曰:「物之幾者,非所靡也。」

國學孔子謂弟子曰:「孰能導子西之釣名也?」子貢曰:「賜也能。」乃導之,不復疑也。孔子曰:「寬哉,不被於利!潔哉,民性有恆!曲為曲,直為直。」孔子曰:「子西不免。」白公之難,子西死焉。故曰:「直於行者曲於欲。」

國學晉中行文子出亡,過於縣邑。從者曰:「此嗇夫,公之故人。公奚不休舍,且待後車?」文子曰:「吾嘗好音,此人遺我鳴琴;吾好佩,此人遺我玉環:是振我過者也。以求容於我者,吾恐其以我求容於人也。」乃去之。果收文子後車二乘而獻之其君矣。

國學周肖謂宮他曰:「為我謂齊王曰:『以齊資我於魏,請以魏事王。』」宮他曰:「不可,是示之無魏也,齊王必不資於無魏者,而以怨有魏者。公不如曰:『以王之所欲,臣請以魏聽王。』齊王必以公為有魏也,必因公。是公有齊也,因以有齊、魏矣。」

國學白圭謂宋令尹曰:「君長,自知政,公無事矣。今君少主也,而務名,不如令荊賀君之孝也,則君不奪公位而大敬重公,則公常用宋矣。」

國學管仲、鮑叔相謂曰:「君亂甚矣,必失國。齊國之諸公子其可輔者,非公子糾則小白也。與子人事一人焉,先達者相之。」管仲乃從公子糾,鮑叔從小白。國人果弒君。小白先入為君,魯人拘管仲而效之,鮑叔言而相之。故諺曰:「巫咸雖善祝,不能自祓也;秦醫雖善除,不能自彈也。」以管仲之聖而待鮑叔之助,此鄙諺所謂「虜自賣裘而不售,士自譽辯而不信」者也。

國學荊王代吳,吳使沮衛、蹶融犒於荊師,荊將軍曰:「縛之,殺以釁鼓。」問之曰:「汝來卜乎?」答曰:「卜。」「卜吉乎?」曰:「吉。」荊人曰:「今荊將欲女釁鼓,其何也?」答曰:「是故其所以吉也。吳使人來也,固視將軍怒,將軍怒,將深溝高壘;將軍不怒,將懈怠。今也將軍殺臣,則吳必警守矣。且國之卜,非為一臣卜。夫殺一臣而存一國,其不言『吉』何也?且死者無知,則以臣釁鼓無益也;死者有知也,臣將當戰之時,臣使鼓不鳴。」荊人因不殺也。

國學知伯將伐仇由,而道難不通,乃鑄大鐘遺仇由之君。仇由之君大說,除道將內之。赤章曼枝曰:「不可。此小之所以事大也,而今也大以來,卒必隨之,不可內也。」仇由之君不聽,遂內之。赤章曼枝因斷轂而驅,至於齊七月,而仇由亡矣。

國學越已勝吳,又索卒於荊而攻晉。左史倚相謂荊王曰:「夫越破吳,豪士死,銳卒盡,大甲傷。今又索卒以攻晉,示我不病也。不如起師與分吳。」荊王曰:「善。」因起師而從越。越王怒,將擊之。大夫種曰:「不可。吾豪士盡,大甲傷。我與戰,必不克,不如賂之。」乃割露山之陰五百里以賂之。

國學荊伐陳,吳救之,軍間三十里。雨十日,夜星。左史倚相謂子期曰:「雨十日,甲輯而兵聚。吳人必至,不如備之。」乃為陳。陳未成也而吳人至,見荊陳而反。左史曰:「吳反覆六十里,其君子必休,小人必食。我行三十里擊之,必可敗也。」乃從之,遂破吳軍。

國學韓、趙相與為難。韓子索兵於魏曰:「願借師以伐趙。」魏文候曰:「寡人與趙兄弟,不可以從。」趙又索兵以攻韓。文候曰:「寡人與韓兄弟,不敢從。」二國不得兵,怒而反。已乃知文候以構於己,乃皆朝魏。

國學齊伐魯,索讒鼎,魯以其雁往。齊人曰:「雁也。」魯人曰:「真也。」齊曰:「使樂正子春來,吾將聽子。」魯君請樂正子春,樂正子春曰:「胡不以其真往也?」君曰:「我愛之。」答曰:「臣亦愛臣之信。」

國學韓咎立為君,未定也。弟在周,周欲重之,而恐韓咎不立也。綦母恢曰:「不若以車百乘送之。得立,因曰『為戒』;不立,則曰『來效賊』也。」

國學靖郭君將城薛,客多以諫者。靖郭君謂謁者曰:「毋為客通。」齊人有請見者曰:「臣請三言而已。過三言,臣請烹。」靖郭君因見之。客趨進曰:「海大魚。」因反走。靖郭君曰:「請聞其說。」客曰:「臣不敢以死為戲。」靖郭君曰:「願為寡人言之。」答曰:「君聞大魚乎?網不能止,繳不能絓也,盪而失水,螻蟻得意焉。今夫齊亦君之海也。君長有齊,奚以薛為?君失齊,雖隆薛城至於天,猶無益也。」靖郭君曰:「善。」乃輟,不城薛。

國學荊王弟在秦,秦不出也。中射之士曰:「資臣百金,臣能出之。」因載百金之晉,見叔向曰:「荊王弟在秦,秦不出也。請以百金委叔向。」叔向受金,而以見之晉平公曰:「可以城壺丘矣。」平公曰:「何也?」對曰:「荊王弟在秦,秦不出也,是秦惡荊也,必不敢禁我城壺丘。若禁之,我曰:『為我出荊王之弟,吾不城也。』彼如出之,可以德荊;彼不出,是卒惡也,必不敢禁我城壺丘矣。」公曰:『善。』乃城壺丘。謂秦公曰:「為我出荊王之弟,吾不城也。」秦因出之。荊王大說,以練金百鎰遺晉。

國學闔廬攻郢,戰三勝,問子胥曰:「可以退乎?」子胥曰:「溺人者,一飲而止,則無遂者,以其休也。不如乘之以沉之。」

國學鄭人有一子,將宦,謂其家曰:「必築壞牆,是不善人將竊。」其巷人亦云。不時築,而人果竊之。以其子為智,以巷人告者為盜。

觀行第二十四戰國·韓非

國學古之人目短於自見,故以鏡觀面;智短於自知,故以道正己。鏡無見疵之罪,道無明過之惡。目失鏡,則無以正鬚眉;身失道,則無以知迷惑。西門豹之性急,故佩韋以自緩;董安於之心緩,故佩弦以自急。故以有餘補不足,以長續短之謂明主。

國學天下有信數三:一曰智有所不能立,二曰力有所不能舉,三曰強有所不能勝。故雖有堯之智而無眾人之助,大功不立;有烏獲之勁而不得人助,不能自舉;有賁、育之強而無法術,不得長生。故勢有不可得,事有不可成。故烏獲輕千鈞也而重其身,非其身重於千鈞也,勢不便也。離朱易百步而難眉睫,非百步近而眉睫遠也,道不可也。故明主不竊烏獲以其不能自舉,不因離朱以其不能自見。因可勢,求易道,故用力寡而功名立。時有滿虛,事有利害,物有生死,人主為三者發喜怒之色,則金石之士離心焉。聖賢之朴深矣。故明主觀人不使人觀己。明於堯不能獨成,烏獲寰宇不能自舉,賁、育之不能自勝,以法術則觀行之道畢矣。

安危第二十五戰國·韓非

國學安術有七,危道有六。

國學安術:一曰,賞罰隨是非;二曰,禍福隨善惡;三曰,死生隨法度;四曰,有賢不肖而無愛惡;五曰,有愚智而無非譽;六曰,有尺寸而無意度;七曰,有信而無詐。

國學危道:一曰,斷削於繩之內;二曰,斷割於法之外;三曰,利人之所害;四曰,眾人之所禍;五曰,危人於所安;六曰,所愛不親,所惡不疏。如此,則人失其所以樂生,而亡其所以重死。人不樂生,則人主不尊;不重死,則令不行也。

國學使天下皆極智能於儀錶,儘力於權衡,以動則勝,以靜則安。治世使人樂生於為是,愛身於為非,小人少而君子多。故社稷常立,國家久安。奔車之上無仲尼,覆舟之下無伯夷。故號令者,國之舟車也。安則智廉生,危則爭鄙起。故安國之法,若飢而食,寒而衣,不令而自然也。先王寄理於竹帛,其道順,故後世服。今使人饑寒去衣食,雖賁、育不能行;廢自然,雖順道而不立。強勇之所不能行,則上不能安。上以無厭責已盡。則下對「無有」;無有,則輕法。法所以為國也而輕之,則功不立,名不成。

國學聞古扁鵲之治其病也,以刀刺骨;聖人之救危國也,以忠拂耳。刺骨,故小痛在體,而長利在身;拂耳,故小逆在心,而久福在國。故甚病之人利在忍痛,猛毅之君以福拂耳。忍痛,故扁鵲盡巧;拂耳,則子胥不失。壽安之術也。病而不忍痛,則失扁鵲之巧;危而不拂耳,則失聖人之意。如此,長利不遠垂,功名不久立。

國學人主不自刻以堯,而責人臣以子胥,是幸殷人之盡如比干;盡如比干,則上不失,下不亡。不權其力而有田成,而幸其身盡如比干,故國不得一安。廢堯、舜而立桀、紂,則人不得樂所長而憂所短。失所長,則國家無功;守所短,則民不樂生。以無功御不樂生,不可行於齊民。如此則上無以使下,下無以事上。

國學安危在是非,不在於強弱。存亡在虛實,不在於眾寡。故齊萬乘也,而名實不稱,上空虛於國,內不充滿於名實,故臣得奪主。桀天子也,而無是非;賞於無功,使讒諛以詐偽為貴;誅於無罪,使傴以天性剖背。以詐偽為是,天性為非,小得勝大。

國學明主堅內,故不外失,失之近而不亡於遠者無有。故周之奪殷也,拾遺於庭。使殷不遺於朝,則周不敢望秋毫於境。而況敢易位乎?

國學明主之道忠法,其法忠心,故臨之而治,去之而思。堯無膠漆之約於當世而道行,舜無置錐之地於後世而德結。能立道於往古,而重德於萬世者之謂明主。

守道第二十六戰國·韓非

國學聖王之立法也,其賞足以勸善,其威足以勝暴,其備足以必完法。法治世之臣,功多者位尊,力極者賞厚,情盡者名立。善之生如春,惡之死如秋。故民勸極力而樂盡情,此之謂上下相得。上下相得,故能使用力者自極於權衡,而務至於任鄙;戰士出死,而願為賁、育;守道者皆懷金石之心,以死子胥之節。用力者為任鄙,戰如賁、育,中為金石,則君人者高枕而守己完矣。

國學故之善守者,以其所重禁其所輕,以其所難止其所易,故君子與小人俱正,盜跖與曾、史俱廉。何以知之?夫貪盜不赴谿而掇金,赴谿而掇金則身不全。賁、育不量敵,則無勇名;盜跖不計可,則利不成。

國學明主之守禁也,賁、育見侵於其所不能勝,盜跖見害於其所不能取,故能禁賁、育之所不能犯,守盜跖之所不能取,則暴者守願,邪者反正。大勇願,巨盜貞,則天下公平,而齊民之情正矣。

國學人主離法失人,則危於伯夷不妄取,而不免于田成、盜跖之禍。何也?今天下無一伯夷,而奸人不絕世,故立法度量。度量信則伯夷不失是,而盜跖不得非。法分明則賢不得奪不肖,強不得侵弱,眾不得暴寡。托天下於堯之法,則貞士不失分,奸人不僥倖。寄千金於羿之矢,則伯夷不得亡,而盜跖不敢取。堯明於不失奸,故天下無邪;羿巧於不失發,故千金不亡。邪人不壽而盜跖止。如此,故圖不載宰予,不舉六卿;書不著子胥,不明夫差。孫、吳之略廢,盜跖之心伏。人主甘服於玉堂之中,而無瞋目切齒傾取之患;人臣垂拱於金城之內,而無扼腕聚唇嗟唶之禍。服虎而不以柙,禁奸而不以法,塞偽而不以符,此賁、育之所患,堯、舜之所難也。故設柙,非所以備鼠也,所以使怯弱能服虎也;立法,非所以避曾、史也,所以使庸主能止盜跖也;為符,非所以豫尾生也,所以使眾人不相謾也。不恃比干之死節,不幸亂臣之無詐也;恃怯之所能服,握庸主之所易守。當今之世,為人主忠計,為天下結德者,利莫長於如此。故君人者無亡國之圖,而忠臣無失身之畫。明於尊位必賞,故能使人儘力於權衡,死節於官職。通賁、育之情,不以死易生;惑於盜跖之貪,不以財易身,則守國之道畢備矣。

用人第二十七戰國·韓非

國學聞古之善用人者,必循天順人而明賞罰。循天,則用力寡而功立;順人,則刑罰省而令行;明賞罰,則伯夷、盜跖不亂。如此,則白黑分矣。治國之臣,效功於國以履位,見能於官以受職,儘力於權衡以任事。人臣皆宜其能,勝其官,輕其任,而莫懷餘力於心,莫負兼官之責於君。故內無伏怨之亂,外無馬服之患。明君使事不相干,故莫訟;使士不兼官,故技長;使人不同功,故莫爭。爭訟止,技長立,則強弱不觳力,冰炭不合形,天下莫得相傷,治之至也。

國學釋法術而任心治,堯不能正一國;去規矩而妄意度,奚仲不能成一輪;廢尺寸而差短長,王爾不能半中。使中主守法術,拙匠執規矩尺寸,則萬不失矣。君人者能去賢巧之所不能,守中拙之所萬不失,則人力盡而功名立。

國學明主立可為之賞,設可避之罰。故賢者勸賞而不見子胥之禍,不肖者少罪而不見傴剖背,肓者處平而不遇深谿,愚者守靜而不陷險危。如此,則上下之恩結矣。古之人曰:「其心難知,喜怒難中也。」故以表示目,以鼓語耳,以法教心。君人者釋三易之數,而行一難知之心。如此,則怒積於上而怨積於下,以積怒而御積怨,則兩危矣。

國學明主之表易見,故約立;其教易知,故言用;其法易為,故令行。三者立而上無私心,則不得循法而治,望表而動,隨繩而斷,因攢而縫。如此,則上無私威之毒,而下無愚拙之誅。故上君明而少怒,下盡忠而少罪。

國學聞之曰:「舉事無患者,堯不得也。」而世未嘗無事也。君人者不輕爵祿,不易富貴,不可與救危國。故明主厲廉恥,招仁義。昔者介子推無爵祿而義隨文公,不忍口腹而仁割其肌,故人主結其德,書圖著其名。人主樂乎使人以公儘力,而苦乎以私奪威;人臣安乎以能受職,而苦乎以一負二。故明主除人臣之所苦,而立人主之所樂。上下之利,莫長於此。不察私門之內,輕慮重事,厚誅薄罪,久怨細過,長侮偷快,數以德追禍,是斷手而續以玉也,故世有易身之患。

國學人主立難為而罪不及,則私怨生;人臣失所長而秦難給,則伏怨結。勞苦不撫循,憂悲不哀憐;喜則譽小人,賢不肖俱賞;怒則毀君子,使伯夷與盜跖俱辱。故臣有叛主。

國學使燕王內憎其民而外愛魯人,則燕不用而魯不附。燕見憎,不能儘力而務功;魯見說,而不能離死命而親他主。如此,則人臣為隙穴,而人主獨立。以隙穴之臣而事獨立之主,此之謂危殆。

國學釋儀的而妄發,雖中小不巧;釋法制而妄怒,雖殺戮而奸人不恐。罪生甲,禍歸乙,伏怨乃結。故至治之國,有賞罰而無喜怒,故聖人極有刑法,而死無螫毒,故奸人服。發矢中的,賞罰當符,故堯復生,羿復立。如此,則上無殷、夏之患,下無比干之禍,君高枕而臣樂業,道蔽天地,德極萬世矣。

國學夫人主不寒隙穴,而勞力於赭堊,暴雨疾風必壞。不去眉睫之禍,而慕賁、育之死;不謹蕭牆之患,而固金城於遠境;不用近賢之謀,而外結萬乘之交於千里。飄風一旦起,則賁、育不及救,而外交不及至,禍莫大於此。當今之世,為人主忠計者,必無使燕王說魯人,無使近世慕賢於古,無思越人以救中國溺者。如此,則上下親,內功立,外名成。

功名第二十八戰國·韓非

國學明君之所以立功成名者四:一曰天時,二曰人心,三曰技能,四曰勢位。非天時,雖十堯不能冬生一穗;逆人心,雖賁、育不能盡人力。故得天時,則不務而自生,得人心,則不趣而自勸;因技能,則不急而自疾;得勢位,則不進而名成。若水之流,若船之浮。守自然之道,行毋窮之令,故曰明主。

國學夫有材而無勢,雖賢不能制不肖。故立尺材於高山之上,下臨千仞之谿,材非長也,位高也。桀為天子,能制天下,非賢也,勢重也;堯為匹夫,不能正三家,非不肖也,位卑也。千鈞得船則浮,錙銖失船則沉。非千鈞輕而錙銖重也,有勢之與無勢也。故短之臨高也以位,不肖之制賢也以勢。人主者,天下一力以共載之,故安;眾同心以共立之,故尊。人臣守所長,盡所能,故忠。以尊主主御忠臣,則長樂生而功名成。名實相持而成,形影相應而立,故臣主同欲而異使。人主之患在莫之應,故曰:一手獨拍,雖疾無聲。人臣之憂在不得一,故曰:右手畫圓,左手畫方,不能兩成。故曰:至治之國,君若桴,臣若鼓,技若車,事若馬。故人有餘力易於應,而技有餘巧便於事。立功者不足於力,親近者不足於信,成名者不足於勢。近者已親,而遠者不結,則名不稱實者也。聖人德若堯、舜,行若伯夷,而位不載於世,則功不立,名不遂。故古之能致功名者,眾人助之以力,近者結之以成,遠者譽之以名,尊者載之以勢。如此,故太山之功長立於國家,而日月之名久著於天地。此堯之所以南面而守名,舜之所以北面而效功也。

大體第二十九戰國·韓非

國學古之全大體者,望天地,觀江海,因山谷,日月所照,四時所行,雲布風動;不以智累心,不以私累己;寄治亂於法術,托是非於賞罰,屬輕重於權衡;不逆天理,不傷情性;不吹毛而求小疵,不洗垢而察難知;不引繩之外,不推繩之內;不急法之外,不緩法之內;守成理,因自然;禍福生乎道法而不出乎愛惡,榮辱之責在乎己而不在乎人。故至安之世,法如朝露,純樸不散;心無結怨,口無煩言。故車馬不疲弊於遠路,旌旗不亂於大澤,萬民不失命於寇戎,雄駿不創壽於旗幢;豪傑不著名於圖書,不錄功於盤盂,記年之牒空虛。故曰:利莫長於簡,福莫久於安。使匠石以千歲之壽操鉤,視規矩,舉繩墨而正太山;使賁、育帶幹將而齊萬民;雖儘力於巧,極盛於壽,太山不正,民不能齊。故曰:古之牧天下者,不使匠石極巧以敗太山之體,不使賁、育盡威以傷萬民之性。因道全法,君子樂而大奸止。澹然閑靜,因天命,持大體。故使人無離法之罪,魚無失水之禍。如此,故天下少不可。

國學上不天則下不遍覆,心不地則物不必載。太山不立好惡,故能成其高;江海不擇小助,故能成其富。故大人寄形於天地而萬物備,歷心於山海而國家富。上無忿怒之毒,下無伏怨之患,上下交順,以道為舍。故長利積,大功立,名成於前,德垂於後,治之至也。

內儲說上七術第三十戰國·韓非

國學主之所用也七術,所察也六微。七術:一曰眾端參觀,二曰必罰明威,三曰信賞盡能,四曰一聽責下,五曰疑詔詭使,六曰挾知而問,七曰倒言反事。此七者,主之所用也。

國學【經一】參觀

國學觀聽不參則誠不聞,聽有門戶則臣壅塞。其說在侏儒之夢見灶,哀公之稱「莫眾而迷」。故齊人見河伯,與惠子之言「亡其半」也。其患在豎牛之餓叔孫,而江乙之說荊俗也。嗣公欲治不知,故使有敵,是以明主推積鐵之類,而察一市之患。

國學【經二】必罰

國學愛多者則法不立,威寡者則下侵上。是以刑罰不必,則禁令不行。其說在董子之行石邑,與子產之教游吉也。故仲尼說隕霜,而殷法刑棄灰;將行去樂池,而公孫鞅重輕罪。是以麗水之金不守,而積澤之火不救。成歡以太仁弱齊國,卜皮以慈惠亡魏王。管仲知之,故斷死人;嗣公知之,故買胥靡。

國學【經三】賞譽

國學賞譽薄而謾者下不用,賞譽厚而信者下輕死。其說在文子稱「若獸鹿」。故越王焚宮室,而吳起倚車轅,李悝斷訟以射,宋崇門以毀死。句踐知之,故式怒蛙;昭侯知之,故藏弊袴。厚賞之使人為賁、諸也,婦人之拾蠶,漁者之握鱣,是以效之。

國學【經四】一聽

國學一聽愚智不分,責下則人臣不參。其說在「索鄭」與「吹竽」。其患在申子之以趙紹、韓沓為嘗試。故公子汜議割河東,而應侯謀弛上黨。

國學【經五】詭使

國學數見久待而不任,奸則鹿散。使人問他則不鬻私。是以龐敬還公大夫,而戴歡詔視轀車,周主亡玉簪,商太宰論牛矢。

國學【經六】挾智

國學挾智而問,則不智者至;深智一物,眾隱皆變。其說在昭侯之握一爪也。故必南門而三鄉得。周主索曲杖而群臣懼,卜皮使庶子,西門豹詳遺轄。

國學【經七】倒言

國學倒言反事,以嘗所疑,則姦情得。故陽山謾樛豎,淖齒為秦使,齊人慾為亂,子之以白馬,子產離訟者,嗣公過關市。

國學【說一】

國學衛靈公之時,彌子瑕有寵,專於衛國。侏儒有見公者曰:「臣之夢踐矣。」公曰:「何夢?」對曰:「夢見灶,為見公也。」公怒曰:「吾聞見人主者夢見日,奚為見寡人而夢見灶?」對曰:「夫日兼燭天下,一物不能當也;人君兼燭一國,一人不能擁也。故將見人主者夢見日。夫灶,一人煬焉,則後人無從見矣。今或者一人有煬君者乎?則臣雖夢見灶,不亦可乎!」

國學魯哀公問於孔子曰:「鄙諺曰:『莫眾而迷。』今寡人舉事,與群臣慮之,而國愈亂,其故何也?」孔子對曰:「明主之問臣,一人知之,一人不知也;如是者,明主在上,群臣直議於下。今群臣無不一辭同軌乎季孫者,舉魯國盡化為一,君雖問境內之人,猶不免於亂也。」

國學一曰:晏嬰子聘魯,哀公問曰:「語曰:『莫三人而迷。』今寡人與一國慮之,魯不免於亂,何也?」晏子曰:「古之所謂『莫三人而迷』者,一人失之,二人得之,三人足以為眾矣,故曰『莫三人而迷。』今魯國之群臣以千百數,一言於季氏之私,人數非不眾,所言者一人也,安得三哉?」

國學齊人有謂齊王曰:「河伯,大神也。王何不試與之遇乎?臣請使王遇之。」乃為壇場大水之上,而與王立之焉。有間,大魚動,因曰:「此河伯。」

國學張儀欲以秦、韓與魏之勢伐齊、荊,而惠施欲以齊、荊偃兵。二人爭之。群臣左右皆為張子言,而以攻齊、荊為利,而莫為惠子言。王果聽張子,而以惠子言為不可。攻齊、荊事已定,惠子入見。王言曰:「先生毋言矣。攻齊、荊之事果利矣,一國盡以為然。」惠子因說:「不可不察也。夫齊、荊之事也誠利,一國盡以為利,是何智者之眾也?攻齊、荊之事誠不可利,一國盡以為利,何愚者之眾也?凡謀者,疑也。疑也者,誠疑以為可者半,以為不可者半。今一國盡以為可,是王亡半也。劫主者,固亡其半者也。」

國學叔孫相魯,貴而主斷。其所愛者曰豎牛,亦擅用叔孫之令。叔孫有子曰壬,豎牛妒而欲殺之,因與壬游於魯君所。魯君賜之玉環,壬拜受之而不敢佩,使豎牛請之叔孫。豎牛欺之曰:「吾已為爾請之矣,使爾佩之。」壬因佩之。豎牛因謂叔孫:「何不見壬於君乎?」叔孫曰:「孺子何足見也。」豎牛曰:「壬固已數見於君矣。君賜之玉環,壬已佩之矣。」叔孫召壬見之,而果佩之,叔孫怒而殺壬。壬兄曰丙,豎牛又妒而欲殺之。叔孫為丙鑄鐘,鍾成,丙不敢擊,使豎牛請之叔孫。豎牛不為請,又欺之曰:「吾已為爾請之矣,使爾擊之。」丙因擊之。叔孫聞之曰:「丙不請而擅擊鐘。」怒而逐之。丙出走齊。居一年,豎牛為謝叔孫,叔孫使豎牛召之,又不召而報之曰:「吾已召之矣,丙怒甚,不肯來。」叔孫大怒,使人殺之。二子已死,叔孫有病,豎牛因獨養之而去左右,不內人,曰:「叔孫不欲聞人聲。」因不食而餓殺。叔孫已死,豎牛因不發喪也,徙其府庫重寶空之而奔齊。夫聽所信之言而子父為人僇,此不參之患也。

國學江乙為魏王使荊,謂荊王曰:「臣入王之境內,聞王之國俗曰:『君子不蔽人之美,不言人之惡。』誠有之乎?」王曰:「有之。」「然則若白公之亂,得無危乎?誠得如此,臣免死罪矣。」

國學衛嗣君重如耳,愛世姬,而恐其皆因其愛重以壅己也,乃貴薄疑以敵如耳,尊魏姬以耦世姬,曰:「以是相參也。」嗣君知欲無壅,而未得其術也。夫不使賤議貴,下必坐上,而必待勢重之鈞也,而後敢相議,則是益樹壅塞之臣也。嗣君之壅乃始。

國學夫矢來有鄉,則積鐵以備一鄉;矢來無鄉,則為鐵室以盡備之。備之則體不傷。故彼以盡備之不傷,此以盡敵之無奸也。

國學龐恭與太子質於邯鄲,謂魏王曰:「今一人言市有虎,王信之乎?」曰:「不信。」「二人言市有虎,王信之乎?」曰:「不信。」「三人言市有虎,王信之乎?」王曰:「寡人信之。」龐恭曰:「故市之無虎也明矣,然而三人言而成虎。今邯鄲之去魏也遠於市,議臣者過於三人,願王察之。」龐恭從邯鄲反,竟不得見。

國學【說二】

國學董閼於為趙上地守。行石邑山中,見深澗峭如牆,深百仞,因問其旁鄉左右曰:「人嘗有入此者乎?」對曰:「無有。」曰:「嬰兒、痴聾、狂悖之人嘗有入此者乎?」對曰:「無有。」「牛馬犬彘嘗有入此者乎?」對曰:「無有。」董閼於喟然太息曰:「吾能治矣。使吾法之無赦,猶入澗之必死也,則人莫之敢犯也,何為不治?」

國學子產相鄭,病將死,謂游吉曰:「我死後,子必用鄭,必以嚴蒞人。夫火形嚴,故人鮮灼;水形懦,故人多溺。子必嚴子之形,無令溺子之懦。」子產死。游吉不忍行嚴刑,鄭少年相率為盜,處於澤,將遂以為鄭禍。游吉率車騎與戰,一日一夜,僅能克之。游吉喟然嘆曰:「吾蚤行夫子之教,必不悔至於此矣。」

國學魯哀公問於仲尼曰:「《春秋》之記曰:『冬十二月霣霜不殺菽。』何為記此?」仲尼對曰:「此言可以殺而不殺也。夫宜殺而不殺,桃李冬實。天失道,草木猶犯干之,而況於人君乎?」

國學殷之法,刑棄灰於街者。子貢以為重,問之仲尼。仲尼曰:「知治之道也。夫棄灰於街必掩人,掩人,人必怒,怒則斗,斗必三族相殘也,此殘三族之道也,雖刑之可也。且夫重罰者,人之所惡也;而無棄灰,人之所易也。使人行之所易,而無離所惡,此治之道。」

國學一曰:殷之法,棄灰於公道者斷其手。子貢曰:「棄灰之罪輕,斷手之罰重,古人何太毅也?」曰:「無棄灰,所易也;斷手,所惡也。行所易,不關所惡,古人以為易,故行之。」

國學中山之相樂池以車百乘使趙,選其客之有智能者以為將行,中道而亂。樂池曰:「吾以公為有智,而使公為將行,今中道而亂,何也?」客因辭而去,曰:「公不知治。有威足以服人,而利足以勸之,故能治之。今臣,君之少客也。夫從少正長,從賤治貴,而不得操其利害之柄以制之,此所以亂也。嘗試使臣,彼之善者我能以為卿相,彼不善者我得以斬其首,何故而不治!」

國學公孫鞅之法也重輕罪。重罪者,人之所難犯也;而小過者,人之所易去也。使人去其所易,無離其所難,此治之道。夫小過不生,大罪不至,是人無罪而亂不生也。

國學一曰:公孫鞅曰:「行刑重其輕者,輕者不至,重者不來,是謂以刑去刑。」

國學荊南之地,麗水之中生金,人多竊採金。採金之禁,得而輒辜磔於市。甚眾,壅離其水也,而人竊金不止。大罪莫重辜磔於市,猶不止者,不必得也。故今有於此,曰:「予汝天下而殺汝身。」庸人不為也。夫有天下,大利也,猶不為者,知必死。故不必得也,則雖辜磔,竊金不止;知必死,則有天下不為也。

國學魯人燒積澤。天北風,火南倚,恐燒國,哀公懼,自將眾趣救火。左右無人,盡逐獸而火不救,乃召問仲尼。仲尼曰:「夫逐獸者樂而無罰,救火者苦而無賞,此火之所以無救也。」哀公曰:「善。」仲尼曰:「事急,不及以賞;救火者盡賞之,則國不足以賞於人。請徒行罰。」哀公曰:「善。」於是仲尼乃下令曰:「不救火者,比降北之罪;逐獸者,比入禁之罪。」令下未遍而火已救矣。

國學成歡謂齊王曰:「王太仁,太不忍人。」王曰:「太仁,太不忍人,非善名邪?」對曰:「此人臣之善也,非人主之所行也。夫人臣必仁而後可與謀,不忍人而後可近也;不仁則不可與謀,忍人則不可近也。」王曰:「然則寡人安所太仁,安不忍人?」對曰:「王太仁於薛公,而太不忍於諸田。太仁薛公,則大臣無重;太不忍諸田,則父兄犯法。大臣無重,則兵弱於外;父兄犯法,則政亂於內。兵弱於外,政亂於內,此亡國之本也。」

國學魏惠王謂卜皮曰:「子聞寡人之聲聞亦何如焉?」對曰:「臣聞王之慈惠也。」王欣然喜曰:「然則功且安至?」對曰:「王之功至於亡。」王曰:「慈惠,行善也。行之而亡,何也?」卜皮對曰:「夫慈者不忍,而惠者好與也。不忍則不誅有過,好予則不待有功而賞。有過不罪,無功受賞,雖亡,不亦可乎?」

國學齊國好厚葬,布帛盡於衣衾,材木盡於棺槨。桓公患之,以告管仲曰:「布帛盡則無以為幣,材木盡則無以為守備,而人厚葬之不休,禁之奈何?」管仲對曰:「凡人之有為也,非名之,則利之也。」於是乃下令曰:「棺槨過度者戮其屍,罪夫當喪者。」夫戮死無名,罪當喪者無利,人何故為之也?

國學衛嗣君之時,有胥靡逃之魏,因為襄王之後治病。衛嗣君聞之,使人請以五十金買之,五反而魏王不予,乃以左氏易之。群臣左右諫曰:「夫以一都買胥靡,可乎?」王曰:「非子之所知也。夫知無小而亂無大。法不立而誅不必,雖有十左氏無益也;法立而誅必,雖失十左氏無害也。」魏王聞之,曰:「主欲治而不聽之,不祥。」因載而往,徒獻之。

國學【說三】

國學齊王問於文子曰:「治國何如?」對曰:「夫賞罰之為道,利器也。君固握之,不可以示人。若如臣者,猶獸鹿也,唯薦草而就。」

國學越王問於大夫種曰:「吾欲伐吳,可乎?」對曰:「可矣。吾賞厚而信,罰嚴而必。君欲知之,何不試焚宮室?」於是遂焚宮室,人莫救之。乃下令曰:「人之救火者死,比死敵之賞;救火而不死者,比勝敵之賞;不救火者,比降北之罪。」人之塗其體、被濡衣而走火者,左三千人,右三千人。此知必勝之勢也。

國學吳起為魏武侯西河之守。秦有小亭臨境,吳起欲攻之。不去,則甚害田者;去之,則不足以征甲兵。於是乃倚一車轅於北門之外而令之曰:「有能徙此南門之外者,賜之上田、上宅。」人莫之徙也。及有徙之者,遂賜之如令。俄又置一石赤菽於東門之外,而令之曰:「有能徙此於西門之外者,賜之如初。」人爭徙之。乃下令曰:「明日且攻亭,有能先登者,仕之國大夫,賜之上田上宅。」人爭趨之。於是攻亭,一朝而拔之。

國學李悝為魏文侯上地之守,而欲人之善射也,乃下令曰:「人之有狐疑之訟者,令之射的,中之者勝,不中者負。」令下而人皆疾習射,日夜不休。及與秦人戰,大敗之,以人之善戰射也。

國學宋崇門之巷人,服喪而毀,甚瘠,上以為慈愛於親,舉以為官師。明年,人之所以毀死者歲十餘人。子之服親喪者,為愛之也,而尚可以賞勸也,況君上之於民乎?

國學越王慮伐吳,欲人之輕死也,出見怒蛙,乃為之式。從者曰:「奚敬於此?」王曰:「為其有氣故也。」明年之請以頭獻王者歲十餘人。由此觀之,譽之足以殺人矣。

國學一曰:越王句踐見怒蛙而式之。御者曰:「何為式?」王曰:「蛙有氣如此,可無為式乎?」士人聞之曰:「蛙有氣,王猶為式,況士人之有勇者乎!」是歲,人有自剄死以其頭獻者。故越王將復吳而試其教:燔台而鼓之,使民赴火者,賞在火者;臨江而鼓之,使人赴水者,賞在水也;臨戰而使人絕頭刳腹而無顧心者,賞在兵也。又況據法而進賢,其助甚此矣。

國學韓昭侯使人藏弊袴,侍者曰:「君亦不仁矣,弊袴不以賜左右而藏之。」昭侯曰:「非子之所知也。吾聞明主之愛,一嚬一笑,嚬有為嚬,而笑有為笑。今夫袴,豈特嚬笑哉!袴之與嚬笑相去遠矣。吾必待有功者,故藏之未有予也。」

國學鱣似蛇,蠶似蠋。人見蛇則驚駭,見蠋則毛起。然而婦人拾蠶,漁者握鱣,利之所在,則忘其所惡,皆為賁諸。

國學【說四】

國學魏王謂鄭王曰:「始鄭、梁一國也,已而別,今願復得鄭而合之梁。」鄭君患之,召群臣而與之謀所以對魏。鄭公子謂鄭君曰:「此甚易應也。君對魏曰:『以鄭為故魏而可合也,則弊邑亦願得梁而合之鄭。」魏王乃止。

國學齊宣王使人吹竽,必三百人。南郭處士請為王吹竽,宣王說之,廩食以數百人。宣王死,湣王立,好一一聽之,處士逃。

國學一曰:韓昭侯曰:「吹竽者眾,吾無以知其善者。」田嚴對曰:「一一而聽之。」

國學趙令人因申子於韓請兵,將以攻魏。申子欲言之君,而恐君之疑己外市也,不則恐惡於趙,乃令趙紹、韓沓嘗試君之動貌而後言之。內則知昭侯之意,外則有得趙之功。

國學三國至韓,秦王謂樓緩曰:「三國之兵深矣!寡人慾割河東而講,何如?」對曰:「夫割河東,大費也;免國於患,大功也。此父兄之任也,王何不召公子汜而問焉?」王召公子汜而告之,對曰:「講亦悔,不講亦悔。王今割河東而講,三國歸,王必曰:『三國固且去矣,吾特以三城送之。』不講,三國也入韓,則國必大舉矣,王必大悔王曰:『不獻三城也。』臣故曰:講亦悔,不講亦悔。」王曰:「為我悔也,寧亡三城而悔,無危而悔。寡人斷講矣。」

國學應侯謂秦王曰:「王得宛、葉、藍田、陽夏,斷河內,困梁、鄭,所以未王者,趙未服也。弛上黨在一而已,以臨東陽,則邯鄲口中虱也。王拱而朝天下,後者以兵中之。然上黨之安樂,其處甚劇,臣恐弛之而不聽,奈何?」王曰:「必弛易之矣。」

國學【說五】

國學龐敬,縣令也。遣市者行,而召公大夫而還之。立有間,無以詔之,卒遣行。市者以為令與公大夫有言,不相信,以至無奸。

國學戴,宋太宰,夜使人曰:「吾聞數夜有乘轀車至李史門者,謹為我伺之。」使人報曰:「不見轀車,見有奉笥而與李史語者,有間,李史受笥。」

國學周主亡玉簪,令吏求之,三日不能得也。周主令人求而得之家人之屋間。周主曰:「吾之吏之不事事也。求簪三日不得之,吾令人求之,不移日而得之。」於是吏皆聳懼,以為君神明也。

國學商太宰使少庶子之市,顧反而問之曰:「何見於市?」對曰:「無見也。」太宰曰:「雖然,何見也?」對曰:「市南門之外甚眾牛車,僅可以行耳。」太宰因誡使者:「無敢告人吾所問於女。」因召市吏而誚之曰:「市門之外何多牛屎?」市吏甚怪太宰知之疾也,乃悚懼其所也

國學【說六】

國學韓昭侯握爪,而佯亡一爪,求之甚急,左右因割其爪而效之。昭侯以此察左右之誠不。

國學韓昭侯使騎於縣。使者報,昭侯問曰:「何見也?」對曰:「無所見也。」昭侯曰:「雖然,何見?」曰:「南門之外,有黃犢食苗道左者。」昭侯謂使者:「毋敢泄吾所問於女。」乃下令曰:「當苗時,禁牛馬入人田中,固有令,而吏不以為事,牛馬甚多入人田中。亟舉其數上之;不得,將重其罪。」於是三鄉舉而上之。昭侯曰:「未盡也。」復往審之,乃得南門之外黃犢。吏以昭侯為明察,皆悚懼其所而不敢為非。

國學周主下令索曲杖,吏求之數日不能得。周主私使人求之,不移日而得之。乃謂吏曰:「吾知吏不事事也。曲杖甚易也,而吏不能得,我令人求之,不移日而得之,豈可謂忠哉!」吏乃皆悚懼其所,以君為神明。

國學卜皮為縣令,其御史污穢,而有愛妾,卜皮乃使少庶子佯愛之,以知御史陰情。

國學西門豹為鄴令,佯亡其車轄,令吏求之不能得,使人求之而得之家人屋間。

國學【說七】

國學陽山君相韓,聞王之疑己也,乃偽謗樛豎以知之。

國學淖齒聞齊王之惡己也,乃矯為秦使以知之。齊人有欲為亂者,恐王知之,因詐逐所愛者,令走王知之。

國學子之相燕,坐而佯言曰:「走出門者何,白馬也?」左右皆言不見。有一人走追之,報曰:「有。」子之以此知左右之不誠信。有相與訟者,子產離之而無使得通辭,倒其言以告而知之。

國學衛嗣公使人為客過關市,關市苛難之,因事關市,以金與關吏,乃舍之。嗣公為關吏曰:「某時有客過而所,與汝金,而汝因遣之。」關吏乃大恐,而以嗣公為明察。

內儲說下六微第三十一戰國·韓非

國學六微:一曰權借在下,二曰利異外借,三曰托於似類,四曰利害有反,五曰參疑內爭,六曰敵國廢置。此六者,主之所察也。

國學【經一】權借

國學權勢不可以借人。上失其一,臣以為百。故臣得借則力多,利多則內外為用,內外為用則人主壅。其說在老聃之言失魚也。是以人主久語,而左右鬻懷刷。其患在胥僮之諫厲公,與州侯之一言,而燕人浴矢也。

國學【經二】利異

國學君臣之利異,故人臣莫忠,故臣利立而主利滅。是以奸臣者,召敵兵以內除。舉外事以眩主,苟成其私利,不顧國患。其說在衛人之夫妻禱祝也。故戴歇議子弟,而三桓攻昭公;公叔內齊軍,而翟黃召韓兵;太宰嚭說大夫種,大成牛教申不害;司馬喜告趙王,呂倉規秦、楚;宋石遺衛君書,白圭教暴譴。

國學【經三】似類

國學似類之事,人主之所以失誅,而大臣之所以成私也。是以門人捐水而夷射誅,濟陽自矯而二人罪,司馬喜殺爰騫而季辛誅,鄭袖言惡臭而新人劓,費無忌教郄宛而令尹誅,陳需殺張壽而犀首走。故燒芻廥而中山罪,殺老儒而濟陽賞也。

國學【經四】有反

國學事起而有所利,其屍主之;有所害,必反察之。是以明主之論也,國害則省其利者,臣害則察其反者。其說在楚兵至而陳需相,黍種貴而廩吏覆。是以昭奚恤執販茅,而不僖侯譙其次;文公發繞炙,而穰侯請立帝。

國學【經五】參疑

國學參疑之勢,亂之所由生也,故明主慎之。是以晉驪姬殺太子申生,而鄭夫人用毒藥,衛州吁殺其君完,公子根取東周,王子職甚有寵而商臣果作亂,嚴遂、韓廆爭而哀公果遇賊,田常、闞止、戴、皇喜敵而宋君、簡公殺。其說在狐突之稱「二好」,與鄭昭之對「未生」也。

國學【經六】廢置

國學敵之所務,在淫察而就靡,人主不察,則敵廢置矣。故文王資費仲,而秦王患楚使;黎且去仲尼,而干象沮甘茂。是以子胥宣言而子常用,內美人而虞、虢亡,佯遺書而萇弘死,用雞猳而鄶桀盡。

國學【廟攻】

國學「參疑」「廢置」之事,明主絕之於內而施之於外。資其輕者,輔其弱者,此謂「廟攻」。參伍既用於內,觀聽又行於外,則敵偽得。其說在秦侏儒之告惠文君也。故襄疵言襲鄴,而嗣公賜令席。

國學【說一】

國學勢重者,人主之淵也;臣者,勢重之魚也。魚失於淵而不可復得也,人主失其勢重於臣而不可復收也。古之人難正言,故托之於魚。

國學賞罰者,利器也,君操之以制臣,臣得之以擁主。故君先見所賞則臣鬻之以為德,君先見所罰則臣鬻之以為威。故曰:「國之利器,不可以示人。」

國學靖郭君相齊,與故人久語,則故人富;懷左右刷,則左右重。久語懷刷,小資也,猶以成富,況於吏勢乎?

國學晉厲公之時,六卿貴。胥僮、長魚矯諫曰:「大臣貴重,敵主爭事,外市樹黨,下亂國法,上以劫主,而國不危者,未嘗有也。」公曰:「善。」乃誅三卿。胥僮、長魚矯又諫曰:「夫同罪之人偏誅而不盡,是懷怨而借之間也。」公曰:「吾一朝而夷三卿,予不忍盡也。」長魚矯對曰:「公不忍之,彼將忍公。」公不聽。居三月,諸卿作難,遂殺厲公而分其地。

國學州侯相荊,貴而主斷。荊王疑之,因問左右,左右對曰:「無有。」如出一口也。

國學燕人惑易,故浴狗矢。燕人其妻有私通於士,其夫早自外而來,士適出。夫曰:「何客也?」其妻曰:「無客。」問左右,左右言「無有」,如出一口。其妻曰:「公惑易也。」因浴之以狗矢。

國學一曰:燕人李季好遠出,其妻私有通於士,季突至,士在內中,妻患之。其室婦曰:「令公子裸而解發,直出門,吾屬佯不見也。」於是公子從其計,疾走出門。季曰:「是何人也?」家室皆曰:「無有。」季曰:「吾見鬼乎?」婦人曰:「然。」「為之奈何?」曰:「取五牲之矢浴之。」季曰:「諾。」乃浴以矢。一曰浴以蘭湯。

國學【說二】

國學衛人有夫妻禱者而祝曰:「使我無故,得百束布。」其夫曰:「何少也?」對曰:「益是,子將以買妾。」

國學荊王欲宦諸公子於四鄰,戴歇曰:「不可。」「宦公子於四鄰,四鄰必重之。」曰:「子出者重,重則必為所重之國黨,則是教子於外市也,不便。」

國學魯孟孫、叔孫、季孫相戮力劫昭公,遂奪其國而擅其制。魯三桓公偪,昭公攻季孫氏,而孟孫氏、叔孫氏相與謀曰:「救之乎?」叔孫氏之御者曰:「我家臣也,安知公家?凡有季孫與無季孫於我孰利?」皆曰:「無季孫必無叔孫。」「然則救之。」於是撞西北隅而入。孟孫見叔孫之旗入,亦救之。三桓為一,昭公不勝。逐之,死於乾侯。

國學公叔相韓而有攻齊,公仲甚重於王,公叔恐王之相公仲也,使齊、韓約而攻魏。公叔因內齊軍於鄭,以劫其君,以固其位,而信兩國之約。

國學翟璜,魏王之臣也,而善於韓。乃召韓兵令之攻魏,因請為魏王構之以自重也。

國學越王攻吳王,吳王謝而告服,越王欲許之。范蠡、大夫種曰:「不可。昔天以越與吳,吳不受,今天反夫差,亦天禍也。以吳予越,再拜受之,不可許也。」太宰嚭遺大夫種書曰:「狡兔盡則良犬烹,敵國滅則謀臣亡。大夫何不釋吳而患越乎?」大夫種受書讀之,太息而嘆曰:「殺之,越與吳同命。」

國學大成牛從趙謂申不害於韓曰:「以韓重我於趙,請以趙重子於韓,是子有兩韓,我有兩趙。」司馬喜,中山君之臣也,而善於趙,嘗以中山之謀微告趙王。

國學呂倉,魏王之臣也,而善於秦、荊。微諷秦、荊令之攻魏,因請行和以自重也。

國學宋石,魏將也;衛君,荊將也。兩國構難,二子皆將。宋石遺衛君書曰:「二軍相當,兩旗相望,唯毋一戰,戰必不兩存。此乃兩主之事也,與子無有私怨,善者相避也。」

國學白圭相魏,暴譴相韓。白圭謂暴譴曰:「子以韓輔我於魏,我以魏待子於韓,臣長用魏,子長用韓。」

國學【說三】

國學齊中大夫有夷射者,御飲於王,醉甚而出,倚於郎門。門者刖跪請曰:「足下無意賜之餘隸乎?」夷射叱曰:「去!刑餘之人,何事乃敢乞飲長者!」刖跪走退。及夷射去,刖跪因捐水郎門霤下,類溺者之狀。明日,王出而呵之,曰:「誰溺於是?」刖跪對曰:「臣不見也。雖然,昨日中大夫夷射立於此。」王因誅夷射而殺之。

國學魏王臣二人不善濟陽君,濟陽君因偽令人矯王命而謀攻己。王使人問濟陽君曰:「誰與恨?」對曰:「無敢與恨。雖然,嘗與二人不善,不足以至於此。」王問左右,左右曰:「固然。」王因誅二人者。

國學季辛與爰騫相怨。司馬喜新與季辛惡,因微令人殺爰騫,中山之君以為季辛也,因誅之。

國學荊王所愛妾有鄭袖者。荊王新得美女,鄭袖因教之曰:「王甚喜人之掩口也,為近王,必掩口。」美女入見,近王,因掩口。王問其故,鄭袖曰:「此固言惡王之臭。」及王與鄭袖、美女三人坐,袖因先誡御者曰:「王適有言,必亟聽從王言。」美女前近王甚,數掩口。王悖然怒曰:「劓之。」御因揄刀而劓美人。

國學一曰:魏王遺荊王美人,荊王甚悅之。夫人鄭袖知王悅愛之也,亦悅愛之,甚於王。衣服玩好,擇其所欲為之。王曰:「夫人知我愛新人也,其悅愛之甚於寡人,此孝子所以養親,忠臣之所以事君也。」夫人知王之不以己為妒也,因為新人曰:「王甚悅愛子,然惡子之鼻,子見王,常掩鼻,則王長幸子矣。」於是新人從之,每見王,常掩鼻。王謂夫人曰:「新人見寡人常掩鼻,何也?」對曰:「不己知也。」王強問之,對曰:「頃嘗言惡聞王臭。」王怒曰:「劓之。」夫人先誡御者曰:「王適有言,必可從命。」御者因揄刀而劓美人。

國學費無極,荊令尹之近者也。郄宛新事令尹,令尹甚愛之。無極因謂令尹曰:「君愛宛甚,何不一為酒其家?」令尹曰:「善。」因令之為具於郄宛之家。無極教宛曰:「令尹甚傲而好兵,子必謹敬,先亟陳兵堂下及門庭。」宛因為之。令尹往而大驚,曰:「此何也?」無極曰:「君殆去之!事未可知也。」令尹大怒,舉兵而誅郄宛,遂殺之。

國學犀首與張壽為怨,陳需新入,不善犀首,因使人微殺張壽。魏王以為犀首也,乃誅之。

國學中山有賤公子,馬甚瘦,車甚弊。左右有私不善者,乃為之請王曰:「公子甚貧,馬甚瘦,王何不益之馬食?」王不許。左右因微令夜燒芻廄。王以為賤公子也,乃誅之。

國學魏有老儒而不善濟陽君。客有與老儒私怨者,因攻老儒殺之,以德於濟陽君,曰:「臣為其不善君也,故為君殺之。」濟陽君因不察而賞之。

國學一曰:濟陽君有少庶子者,不見知欲入愛於君者。齊使老儒掘葯於馬梨之山。濟陽少庶子欲以為功,入見於君曰:「齊使老儒掘葯於馬梨之山,名掘葯也,實間君之國。君殺之,是將以濟陽君抵罪於齊矣。臣請刺之。」君曰:「可。」於是明日得之城陰而刺之,濟陽君還,益親之。

國學【說四】

國學陳需,魏王之臣也,善於荊王,而令荊攻魏。荊攻魏,陳需因請為魏王行解之,因以荊勢相魏。

國學韓昭侯之時,黍種嘗貴尠。昭侯令人覆廩,廩吏果竊黍種而糶之甚多。

國學昭奚恤之用荊也,有燒倉廥窌者而不知其人。昭奚恤令吏執販茅者而問之,果燒也。

國學昭僖侯之時,宰人上食而羹中有生肝焉,昭侯召宰人之次而誚之曰:「若何為置生肝寡人羹中?」宰人頓首服死罪,曰:「竊欲去尚宰人也。」

國學一曰:僖侯浴,湯中有礫。僖侯曰:「尚浴免,則有當代者乎?」左右對曰:「有。」僖侯曰:「召而來。」譙之曰:「何為置礫湯中?」對曰:「尚浴免,則臣得代之,是以置礫湯中。」

國學文公之時,宰臣上炙而發繞之。文公召宰人而譙之曰:「女欲寡人之哽耶,奚為以發繞炙?」宰人頓首再拜請曰:「臣有死罪三:援礪砥刀,利猶幹將也,切肉肉斷而發不斷,臣之罪一也;援錐貫臠而不見發,臣之罪二也;奉熾爐炭,肉盡赤紅,炙熟而發不焦,臣之罪三也。堂下得微有疾臣者乎?」公曰:「善。」乃召其下而譙之,果然,乃誅之。

國學一曰:晉平公觴客,少庶子進炙而發繞之。平公趣殺炮人,毋有反令。炮人呼天曰:「嗟乎!臣有三罪,死而不自知乎!」平公曰:「何謂也?」對曰:「臣刀之利,風靡骨斷而發不斷,是臣之一死也;桑炭炙之,肉紅白而發不焦,是臣之二死也;炙熟,又重睫而視之,發繞炙而目不見,是臣之三死也。意者堂下其有翳憎臣者乎?殺臣不亦蚤乎!」

國學穰侯相秦而齊強。穰侯欲立秦為帝而齊不聽,因請立齊為東帝,而不能成也。

國學【說五】

國學晉獻公之時,驪姬貴,擬於後妻,而欲以其子奚齊代太子申生,因患申生於君而殺之,遂立奚齊為太子。

國學鄭君已立太子矣,而有所愛美女欲以其子為後,夫人恐,因用毒藥賊君殺之。

國學衛州吁重於衛,擬於君,群臣百姓盡畏其勢重。州吁果殺其君而奪之政。

國學公子朝,周太子也,弟公子根甚有寵於君。君死,遂以東周叛,分為兩國。

國學楚成王以商臣為太子,既而又欲置公子職。商臣作亂,遂攻殺成王。

國學一曰:「楚成王商臣為太子,既欲置公子職。商臣聞之,未察也,乃為其傅潘崇曰:「奈何察之也?」潘崇曰:「饗江芊而勿敬也。」太子聽之。江芊曰:「呼,役夫!宜君王之欲廢女而立職也。」商臣曰:「信矣。」潘崇曰:「能事之乎?」曰:「不能。」「能為之諸侯乎?」曰:「不能。」「能舉大事乎?」曰:「能。」於是乃起宿營之甲而攻成王。成王請食熊膰而死,不許,遂自殺。

國學韓廆相韓哀侯,嚴遂重於君,二人甚相害也。嚴遂乃令人刺韓廆於朝,韓廆走君而抱之,遂刺韓廆而兼哀侯。

國學田恆相齊,闞止重於簡公,二人相憎而欲相賊也。田恆因行私惠以取其國,遂殺簡公而奪之政。

國學戴為宋太宰,皇喜重於君,二人爭事而相害也。皇喜遂殺宋君而奪其政。狐突曰:「國君好內則太子危,好外則相室危。」

國學鄭君問鄭昭曰:「太子亦何如?」對曰:「太子未生也。」君曰:「太子已置而曰『未生』,何也?」對曰:「太子雖置,然而君之好色不已,所愛有子,君必愛之,愛之則必欲以為後,臣故曰『太子未生』也。」

國學【說六】

國學文王資費仲而游於紂之旁,令之諫紂而亂其心。

國學荊王使人之秦,秦王甚禮之。王曰:「敵國有賢者,國之憂也。今荊王之使者甚賢,寡人患之。」群臣諫曰:「以王之賢聖與國之資厚,願荊王之賢人,王何不深知之而陰有之。荊以為外用也,則必誅之。」

國學仲尼為政於魯,道不拾遺,齊景公患之。黎且謂景公曰:「去仲尼猶吹毛耳。君何不迎之以重祿高位,遺哀公女樂以驕榮其意。哀公新樂之,必怠於政,仲尼必諫,諫必輕絕於魯。」景公曰:「善。」乃令黎且以女樂二八遺哀公,哀公樂之,果怠於政。仲尼諫,不聽,去而之楚。

國學楚王謂干象曰:「吾欲以楚扶甘茂而相之秦,可乎?」干相對曰:「不可也。」王曰:「何也?」曰:「甘茂少而事史舉先生。史舉,上蔡之監門也,大不事君,小不事家,以苛刻聞天下。茂事之,順焉。惠王之明,張儀之辨也,茂事之,取十官而免於罪,是茂賢也。」王曰:「相人敵國而相賢,其不可何也?」干象曰:「前時王使邵滑之越,五年而能亡越。所以然者,越亂而楚治也。日者知用之越,今亡之秦,不亦太亟亡乎?」王曰:「然則為之奈何?」干象對曰:「不如相共立。」王曰:「共立可相,何也?」對曰:「共立少見愛幸,長為貴卿,被王衣,含杜若,握玉環,以聽於朝,且利以亂秦矣。」

國學吳攻荊,子胥使人宣言於荊曰:「子期用,將擊之;子常用,將去之。」荊人聞之,因用子常而退子期也,吳人擊之,遂勝之。

國學晉獻公伐虞、虢,乃遺之屈產之乘,垂棘之璧,女樂二八,以榮其意而亂其政。

國學叔向之讒萇弘也,為萇弘書,謂叔向曰:「子為我謂晉君,所與君期者,時可矣,何不亟以兵來?」因佯遺其書周君之庭而急去行。周以萇弘為賣周也,乃誅萇弘而殺之。

國學鄭桓公將欲襲鄶,先問鄶之豪傑、良臣、辯智、果敢之士,盡與姓名,擇鄶之良田賂之,為官爵之名而書之。因為設壇場郭門之外而埋之,釁之以雞豭,若盟狀。鄶君以為內難也,而盡殺其良臣。桓公襲鄶,遂取之。

國學【說七】

國學秦侏儒善於荊王,而陰有善荊王左右而內重於惠文君。荊適有謀,侏儒常先聞之以告惠文君。

國學鄴令襄疵,陰善趙王左右。趙王謀襲鄴,襄疵常輒聞而先言之魏王。魏王備之,趙乃輒還。

國學衛嗣君之時,有人於縣令之左右。縣令發蓐而席弊甚,嗣公還令人遺之席,曰:「吾聞汝今者發蓐而席弊甚,賜汝席。」縣令大驚,以君為神也。

外儲說左上第三十二戰國·韓非

國學【經一】

國學明主之道,如有若之應密子也。明主之聽言也,美其辯;其觀行也,賢其遠。故群臣士民之道言者迂弘,其行身也離世。其說在田鳩對荊王也。故墨子為木鳶,謳癸築武宮。夫藥酒用言,明君聖主之以獨知也。

國學【經二】

國學人主之聽言也,不以功用為的,則說者多「棘刺」、「白馬」之說;不以儀的為關,則射者皆如羿也。人主於說也,皆如燕王學道也;而長說者,皆如鄭人爭年也。是以言有纖察微難而非務也。故季、惠、宋、墨皆畫策也;論有迂深閎大,非用也。故畏、震、瞻、車、狀皆鬼魅也;言而拂難堅確,非功也,故務、卞、鮑、介、墨翟皆堅瓠也。且虞慶詘匠也而屋壞,范且窮工而弓折。是故求其誠者,非歸餉也不可。

國學【經三】

國學挾夫相為則責望,自為則事行。故父子或怨譙,取庸作者進美羹。說在文公之先宣言與勾踐之稱如皇也。故桓公藏蔡怒而攻楚,吳起懷瘳實而吮傷。且先王之賦頌,鐘鼎之銘,皆播吾之跡,華山之博也。然先王所期者利也,所用者力也。築社之諺,自辭說也。請許學者而行宛曼於先王,或者不宜今乎?如是,不能更也。鄭縣人得車厄也,衛人佐弋也,卜子妻寫弊袴也,而其少者也。先王之言,有其所為小而世意之大者,有其所為大而世意之小者,未可必知也。說在宋人之解書與梁人之讀記也。故先王有郢書,而後世多燕說。夫不適國事而謀先王,皆歸取度者也。

國學【經四】

國學利之所在,民歸之;名之所彰,士死之。是以功外於法而賞加焉,則上不信得所利於下,名外於法而譽加焉,則士勸名而下畜之於君。故中章、胥己仕,而中牟之民棄田圃而隨文學者邑之半;平公腓痛足痹而不敢壞坐,晉國之辭仕托者國之錘。此三士者,言襲法,則官府之籍也;行中事,則如令之民也;二君之禮太甚。若言離法而行遠功,則繩外民也,二君有何禮之?禮之當亡。且居學之士,國無事不用力,有難不被甲。禮之,則惰修耕戰之功;不禮,則周主上之法。國安則尊顯,危則為屈公之威,人主奚得於居學之士哉?故明主論李疵視中山也。

國學【經五】

國學《詩》曰:「不躬不親,庶民不信。」傅說之以「無衣紫」,援之以鄭簡、宋襄,責之以尊厚耕戰。夫不明分,不責誠,而以躬親位下,且為「下走」「睡卧」,與夫「掩弊」「微服」。孔丘不知,故猶猶盂;鄒君不知,故先自僇。明主之道,如叔向賦獵與昭侯之奚聽也。

國學【經六】

國學小信成則大信立,故明主積於信。賞罰不信則禁令不行,說在文公之攻原與箕鄭救餓也。是以吳起須故人而食,文侯會虞人而獵。故明主信,如曾子殺彘也。患在尊厲王擊警鼓於李悝謾兩和也。

國學【說一】

國學宓子賤治單父。有若見之曰:「子何翟也?」宓子曰:「君不知不齊不肖,使治單父,官事急,心憂之,故翟也。」有若曰:「昔者舜鼓五弦、歌《南風》之詩而天下治。今以單父之細也,治之而憂,治天下將奈何乎?故有術而御之,身坐於廟堂之上,有處女子之色,無害於治;無術而御之,身雖瘁翟,猶未有益。」

國學楚王謂田鳩曰:「墨子者,顯學也。其身體則可,其言多而不辯,何也?」曰:「昔秦伯嫁其女於晉公子,令晉為之飾裝,從文衣之媵七十人。至晉,晉人愛其妾而賤公女。此可謂善嫁妾,而未可謂善嫁女也。楚人有賣其珠於鄭者,為木蘭之櫃,薰以桂椒,綴以珠玉,飾以玫瑰,輯以羽翠。鄭人買其櫝而還其珠。此可謂善賣櫝矣,未可謂善鬻珠也。今世之談也,皆道辯說文辭之言,人主覽其文而忘有用。墨子之說,傳先王之道,論聖人之言,以宣告人。若辯其辭,則恐人懷其文忘其直,以文害用也。此與楚人鬻珠、秦伯嫁女同類,故其言多不辯。」

國學墨子為木鳶,三年而成,蜚一日而敗。弟子曰:「先生之巧,至能使木鳶飛。」墨子曰:「不如為車輗者巧也。用咫尺之木,不費一朝之事,而引三十石之任,致遠力多,久於歲數。今我為鳶,三年成,蜚一日而敗。」惠子聞之曰:「墨子大巧,巧為輗,拙為鳶。」

國學宋王與齊仇也,築武宮。謳癸倡,行者止觀,築者不倦。王聞,召而賜之。對曰:「臣師射稽之謳又賢於癸。」王召射稽使之謳,行者不止,築者知倦。王曰:「行者不止,築者知倦,其謳不勝如癸美,何也?」對曰:「王試度其功。」癸四板,射稽八板;扌適其堅,癸五寸,射稽二寸。

國學夫良藥苦於口,而智者勸而飲之,知其入而已己疾也。忠言拂於耳,而明主聽之,知其可以致功也。

國學【說二】

國學宋人有請為燕王以棘刺之端為母猴者,必三月齋然後能觀之。燕王因以三乘養之。右御、冶工言王曰:「臣聞人主無十日不燕之齋。今知王不能久齋以觀無用之器也,故以三月為期。凡刻削者,以其所以削必小。今臣冶人也,無以為之削,此不然物也,王必察之。」王因囚而問之,果妄,乃殺之。冶又謂王曰:「計無度量,言談之士多『棘刺』之說也。」

國學一曰:燕王征巧術人。衛人請以棘刺之端為母猴。燕王說之,養之以五乘之奉。王曰:「吾試觀客為棘刺之母猴。」客曰:「人主欲觀之,必半歲不入宮,不飲酒食肉。雨霽日出,視之晏陰之間,而棘刺之母猴乃可見也。」燕王因養衛人,不能觀其母猴。鄭有台下之冶者謂燕王曰:「臣為削者也。諸微物必以削削之,而所削必大於削。今棘刺之端不容削鋒,難以治棘刺之端。王試觀客之削,能與不能可知也。」王曰:「善。」謂衛人曰:「客為棘削之?」曰:「以削。」王曰:「吾欲觀見之。」客曰:「臣請之舍取之。」因逃。

國學皃說,宋人,善辯者也,持「白馬非馬也」服齊稷下之辯者。乘白馬而過關,則顧白馬之賦。故籍之虛辭,則能勝一國,考實按形,不能謾於一人。

國學夫新砥礪殺矢,彀弩而射,雖冥而妄發,其端未嘗不中秋毫也,然而莫能復其處,不可謂善射,無常儀的也。設五寸之的,引十步之遠,非羿、逢蒙不能必全者,有常儀的也。有度難而無度易也。有常儀的,則羿、逢蒙以五寸為巧;無常儀的,則以妄發而中秋毫為拙。故無度而應之,則辯士繁說;設度而持之,雖知者猶畏失也,不敢妄言。今人主聽說,不應之以度而說其辯;不度以功,譽其行而不入關。此人主所以長欺,而說者所以長養也。

國學客有教燕王為不死之道者,王使人學之,所使學者未及學而客死。王大怒,誅之。王不知客之欺己,而誅學者之晚也。夫信不然之物而誅無罪之臣,不察之患也。且人所急無如其身,不能自使其無死,安能使王長生哉?

國學鄭人有相與爭年者。一人曰:「吾與堯同年。」其一人曰:「我與黃帝之兄同年。」訟此而不決,以後息者為勝耳。

國學客有為周君畫策者,三年而成。君觀之,與髹策者同狀。周君大怒。畫策者曰:「築十版之牆,鑿八尺之牖,而以日始出時加之其上而觀。」周君為之,望見其狀,盡成龍蛇禽獸車馬,萬物之狀備具。周君大悅。此策之功非不微難也,然其用與素髹策同。

國學客有為齊王畫者,齊王問曰:「畫孰最難者?」曰:「犬馬難。」「孰易者?」曰:「鬼魅最易。」夫犬馬,人所知也,旦暮罄於前,不可類之,故難。鬼魅,無形者,不罄於前,故易之也。

國學齊有居士田仲者,宋人屈穀見之,曰:「穀聞先生之義,不恃人而食。今穀有樹瓠之道,堅如石,厚而無竅,獻之。」仲曰:「夫瓠所貴者,謂其可以盛也。今厚而無竅,則不可以剖以盛物;而任重如堅石,則不可以剖而以斟。吾無以瓠為也。」曰:「然,穀將棄之。」今田仲不恃侍人而食,亦無益人之國,亦堅瓠之類也。

國學虞慶為屋,謂匠人曰:「屋太尊。」匠人對曰:「此新屋也,塗濡而椽生。夫濡塗重而生椽撓,以撓椽任重塗,此宜卑。」虞慶曰:「不然。更日久,則塗干而椽燥。塗干則輕,椽燥則直,以直椽任輕塗,此益尊。」匠人詘,為之而屋壞。

國學一曰:虞慶將為屋,匠人曰:「材生而塗濡。夫材生則撓,塗濡則重,以撓任重,今雖成,久必壞。」虞慶曰:「材幹則直,塗干則輕。今誠得干,日以輕直,雖久必不壞。」匠人詘,作之,成,有間,屋果壞。

國學范且曰:「弓之折,必於其盡也,不於其始也。夫工人張弓也,伏檠三旬而蹈弦,一日犯機,是節之其始而暴之其盡也,焉得無折?且張弓不然:伏檠一日而蹈弦,三旬而犯機,是暴之其始而節之其盡也。」工人窮也,為之,弓折。

國學范且、虞慶之言,皆文辯辭勝而反事之情。人主說而不禁,此所以敗也。夫不謀治強之功,而艷乎辯說文麗之聲,是卻有術之士而任「壞屋」、「折弓」也。故人主之於國事也,皆不達乎工匠之構屋張弓也。然而士窮乎范且、虞慶者,為虛辭,其無用而勝;實事,其無易而窮也。人主多無用之辯,而少無易之言,此所以亂也。今世之為范且、虞慶者不輟,而人主說之不止,是貴「敗」、「折」之類而以知術之人為工匠也。工匠不得施其技巧,故屋壞弓折,知治之人不得行其方術,故國亂而主危。

國學夫嬰兒相與戲也,以塵為飯,以塗為羹,以木為胾,然至日晚必歸餉者,塵飯塗羹可以戲而不可食也。夫稱上古之傳頌,辯而不愨,道先王仁義而不能正國者,此亦可以戲而不可以為治也。夫慕仁義而弱亂者,三晉也;不慕而治強者,秦也,然而未帝者,治未畢也。

國學【說三】

國學人為嬰兒也,父母養之簡,子長人怨;子盛壯成人,其供養薄,父母怒而誚之。子、父,至親也,而或譙或怨者,皆挾相為而不周於為己也。夫賣庸而播耕者,主人費家而每食,調布而求易錢者,非愛庸客也,曰:如是,耕者且深,耨者熟耘也。庸客致力而疾耘耕者,盡巧而正畦畤者,非愛主人也,曰:如是,羹且美,錢布且易雲也。此其養功力,有父子之澤矣,而心調於用者,皆挾自為心也。故人行事施予,以利之為心,則越人易和,以害之為心,則父子離且怨。

國學文公伐宋,乃先宣言曰:「吾聞宋君無道,蔑侮長老,分財不中,教令不信,余來為民誅之。」

國學越伐吳,乃先宣言曰:「我聞吳王築如皇之台,掘淵泉之池,罷苦百姓,煎靡財貨,以盡民力,余來為民誅之。」

國學蔡女為桓公妻,桓公與之乘舟,夫人蕩舟,桓公大懼,禁之不止,怒而出之。乃且復召之,因復更嫁之。桓公大怒,將伐蔡。仲父諫曰:「夫以寢席之戲,不足以伐人之國,功業不可冀也,請無以此為稽也。」桓公不聽。仲父曰:「必不得已,楚之菁茅不貢於天子三年矣,君不如舉兵為天子伐楚。楚服,因還襲蔡,曰:『余為天子伐楚,而蔡不以兵聽從』,遂滅之。此義於名而利於實,故必有為天子誅之名,而有報仇之實。」

國學吳起為魏將而攻中山。軍人有病疽者,吳起跪而自吮其膿。傷者之母立泣,人問曰:「將軍於若子如是,尚何為而泣?」對曰:「吳起吮其父之創而父死,今是子又將死也,今吾是以泣。」

國學趙主父令工施鉤梯而緣播吾,刻疏人跡其上,廣三尺,長五尺,而勒之曰:「主父常游於此。」

國學秦昭王令工施鉤梯而上華山,以松柏之心為博,箭長八尺,棋長八寸,而勒之曰:「昭王嘗與天神博於此矣。」

國學文公反國,至河,令籩豆捐之,席蓐捐之,手足胼胝而面目黧黑者後之。咎犯聞之而夜哭。公曰:「寡人出亡二十年,乃今得反國。咎犯聞之不喜而哭,意不欲寡人反國耶?」犯對曰:「籩豆所以食也,而君捐之;席蓐所以卧也,而君棄之;手足胼胝,面目黧黑,勞有功者也,而君後之。今臣與在後,中不勝其哀。故哭。且臣為君行詐偽以反國者眾矣,臣尚自惡也,而況於君?」再拜而辭。文公止之曰:「諺曰:『築社者,攓撅而置之,端冕而祀之。』今子與我取之,而不與我治之,與我置之,而不與我祀之焉。」乃解左驂而盟於河。

國學鄭縣人卜子使其妻為袴,其妻問曰:「今袴何如?」夫曰:「象吾故袴。」妻因毀新,令如故袴。

國學鄭縣人有得車軛者,而不知其名,問人曰:「此何種也?」對曰:「此車軛也。」俄又復得一,問人曰:「此是何種也?」對曰:「此車軛也。」問者大怒曰:「曩者曰車軛,今又曰車軛,是何眾也?此女欺我也!」遂與之斗。

國學衛人有佐弋者,鳥至,因先以其裷麾之,鳥驚而不射也。

國學鄭縣人卜子妻之市,買鱉以歸。過潁水,以為渴也,因縱而飲之,遂亡其鱉。夫少者侍長者飲,長者飲,亦自飲也。一曰:魯人有自喜者,見長年飲酒不能釂則唾之,亦效唾之。

國學一曰:宋人有少者亦欲效善,見長者飲無餘,非堪酒飲也而欲盡之。

國學書曰:「紳之束之。」宋人有治者,因重帶自紳束也。人曰:「是何也?」對曰:「書言之,固然。」

國學書曰:「既雕既琢,還歸其朴。」梁人有治者,動作言學,舉事於文,曰:「難之。」顧失其實。人曰:「是何也?」對曰:「書言之,固然。」

國學郢人有遺燕相國書者,夜書,火不明,因謂持燭者曰:「舉燭。」而誤書「舉燭」。舉燭,非書意也。燕相受書而說之,曰:「舉燭者,尚明也;尚明也者,舉賢而任之。」燕相白王,王大說,國以治。治則治矣,非書意也。今世舉學者多似此類。

國學鄭人有欲買履者,先自度其足而置之其坐,至之市而忘操之。已得履,乃曰:「吾忘持度。」反歸取之。及反,市罷,遂不得履。人曰:「何不試之以足?」曰:「寧信度,無自信也。」

國學【說四】

國學王登為中牟令,上言於襄主曰:「中牟有士曰中章、胥己者,其身甚修,其學甚博,君何不舉之?」主曰:「子見之,我將為中大夫。」相室諫曰:「中大夫,晉重列也,今無功而受,非晉臣之意。君其耳而未之目邪!」襄主曰:「我取登,既耳而目之矣;登之所取,又耳而目之。是耳目人絕無已也。」王登一日而見二中大夫,予之田宅。中牟之人棄其田耘、賣宅圃而隨文學者,邑之半。

國學叔向御坐,平公請事,公腓痛足痹轉筋而不敢壞坐。晉國聞之,皆曰:「叔向賢者,平公禮之,轉筋而不敢壞坐。」晉國之辭仕托慕叔向者,國之錘矣。

國學鄭縣人有屈公者,聞敵,恐,因死,恐已,因生。

國學趙主父使李疵視中山可攻不也。還報曰:「中山可伐也。君不亟伐,將後齊、燕。」主父曰:「何故可攻?」李疵對曰:「其君見好岩穴之士,所傾蓋與車以見窮閭陋巷之士以十數,伉禮下布衣之士以百數矣。」君曰:「以子言論,是賢君也,安可攻?」疵曰:「不然。夫好顯岩穴之士而朝之,則戰士怠於行陣;上尊學者,下士居朝,則農夫惰于田。戰士怠於行陣者,則兵弱也;農夫惰于田者,則國貧也。兵弱於敵,國貧於內,而不亡者,未之有也。伐之不亦可乎?」主父曰:「善。」舉兵而伐中山,遂滅也。

國學【說五】

國學齊桓公好服紫,一國盡服紫。當是時也,五素不得一紫。桓公患之,謂管仲曰:「寡人好服紫,紫貴甚,一國百姓好服紫不已,寡人奈何?」管仲曰:「君欲止之,何不試勿衣紫也?謂左右曰:『吾甚惡紫之臭。』於是左右適有衣紫而進者,公必曰:『少卻,吾惡紫臭。』」公曰:「諾。」於是日,郎中莫衣紫,其明日,國中莫衣紫;三日,境內莫衣紫也。

國學一曰:齊王好衣紫,齊人皆好也。齊國五素不得一紫。齊王患紫貴。傅說王曰:「《詩》云:『不躬不親,庶民不信。』今王欲民無衣紫者,王請自解紫衣而朝。群臣有紫衣進者,曰:『益遠!寡人惡臭。』」是日也,郎中莫衣紫,是月也,國中莫衣紫;是歲也,境內莫衣紫。

國學鄭簡公謂子產曰:「國小,迫於荊、晉之間。今城郭不完,兵甲不備,不可以待不虞。」子產曰:「臣閉其外也已遠矣,而守其內也已固矣,雖國小,猶不危之也。君其勿憂。」是以沒簡公身無患。

國學子產相鄭,簡公謂子產曰:「飲酒不樂也。俎豆不大,鐘鼓竽瑟不鳴,寡人之事不一,國家不定,百姓不治,耕戰不輯睦,亦子之罪。子有職,寡人亦有職,各守其職。」子產退而為政五年,國無盜賊,道不拾遺,桃棗之蔭於街者莫援也,錐刀遺道三日可反。三年不變,民無飢也。

國學宋襄公與楚人戰於涿谷上。宋人既成列矣,楚人未及濟。右司馬購強趨而諫曰:「楚人眾而宋人寡,請使楚人半涉未成列而擊之,必敗。」襄公曰:「寡人聞君子曰:『不重傷,不擒二毛,不推人以險,不迫人於阨。不鼓不成列。』今楚未濟而擊之,害義。請使楚人畢涉成陣而後鼓士進之。」右司馬曰:「君不愛宋民,腹心不完,特為義耳。」公曰:「不反列,且行法。」右司馬反列,楚人已成列撰陣矣,公乃鼓之。宋人大敗,公傷股,三日而死。此乃慕自仁義之禍。夫必恃人主之自躬親而後民聽從,是則將令人主耕以為上,服戰雁行也民乃肯耕戰,則人主不泰危乎?而人臣不泰安乎?

國學齊景公游少海,傳騎從中來謁曰:「嬰疾甚,且死,恐公後之。」景公遽起,傳騎又至。景公曰:「趨駕煩且之乘,使騶子韓樞御之。」行數百步,以騶為不疾,奪轡代之御;可數百步,以馬為不進,盡釋車而走。以且煩之良而騶子韓樞之巧,而以為不如下走也。

國學魏昭王欲與官事,謂孟嘗君曰:「寡人慾與官事。」君曰:「王欲與官事,則何不試習讀法?」昭王讀法十餘簡而睡卧矣。王曰:「寡人不能讀此法。」夫不躬親其勢柄,而欲為人臣所宜為者也,睡不亦宜乎?

國學孔子曰:「為人君者,猶盂也;民,猶水也。盂方水方,盂圜水圜。」

國學鄒君好服長纓,左右皆服長纓,纓甚貴。鄒君患之,問左右,左右曰:「君好服,百姓亦多服,是以貴。」君因先自斷其纓而出,國中皆不服長纓。君不能下令為百姓服度以禁之,斷纓出以示民,是先戮以蒞民也。

國學叔向賦獵,功多者受多,功少者受少。

國學韓昭侯謂申子曰:「法度甚不易行也。」申子曰:「法者,見功而與賞,因能而受官。今君設法度而聽左右之請,此所以難行也。」昭侯曰:「吾自今以來知行法矣,寡人奚聽矣。」一日,申子請仕其從兄官。昭侯曰:「非所學於子也。聽子之謁,敗子之道乎,亡其用子之謁?」申子辟舍請罪。

國學【說六】

國學晉文公攻原,裹十日糧,遂與大夫期十日。至原十日而原不下,擊金而退,罷兵而去。士有從原中出者,曰:「原三日即下矣。」群臣左右諫曰:「夫原之食竭力盡矣,君姑待之。」公曰:「吾與士期十日,不去,是亡吾信也。得原失信,吾不為也。」遂罷兵而去。原人聞曰:「有君如彼其信也,可無歸乎?」乃降公。衛人聞曰:「有君如彼其信也,可無從乎?」乃降公。孔子聞而記之曰:「攻原得衛者,信也。」

國學文公問箕鄭曰:「救餓奈何?」對曰:「信。」公曰:「安信?」曰:「信名,信事,信義。信名,則群臣守職,善惡不逾,百事不怠;信事,則不失天時,百姓不逾;信義,則近親勸勉而遠者歸之矣。」

國學吳起出,遇故人而止之食。故人曰:「諾,期返而食。」吳子曰:「待公而食。」故人至暮不來,吳起至暮不食而待之。明日早,令人求故人。故人來,方與之食。

國學魏文侯與虞人期獵。明日,會天疾風,左右止文侯,不聽,曰:「不可以風疾之故而失信,吾不為也。」遂自驅車往,犯風而罷虞人。

國學曾子之妻之市,其子隨之而泣。其母曰:「女還,顧反為女殺彘。」妻適市來,曾子欲捕彘殺之。妻止之曰:「特與嬰兒戲耳。」曾子曰:「嬰兒非與戲也。嬰兒非有知也,待父母而學者也,聽父母之教。今子欺之,是教子欺也。母欺子,子而不信其母,非以成教也。」遂烹彘也。

國學楚厲王有警,與百姓為戒。飲酒醉,過而擊,民大驚。使人止之,曰:「吾醉而與左右戲而擊之也。」民皆罷。居數月,有警,擊鼓而民不赴。乃更令明號而民信之。

國學李悝警其兩和,曰:「謹警敵人,旦暮且至擊汝。」如是者再三而敵不至。兩和懈怠,不信李悝。居數月,秦人來襲之,至幾奪其軍。此不信患也。

國學一曰:李悝與秦人戰,謂左和曰:「速上!右和已上矣。」又馳而至右和曰:「左和已上矣。」左右和曰:「上矣。」於是皆爭上。其明年,與秦人戰。秦人襲之,至幾奪其軍。此不信之患。

國學有相與訟者,子產離之,而毋使通辭,到至其言以告而知也。惠嗣公使人偽關市,關市呵難之;因市以金,關市乃舍之。嗣公謂關市曰:「某時有客過而予汝金,因譴之。」關市大恐,以嗣公為明察。

外儲說左下第三十三戰國·韓非

國學【經一】

國學以罪受誅,人不怨上,跀危坐子皋;以功受賞,臣不德君,翟璜操右契而乘軒。襄王不知,故昭卯五乘而履蹻。上不過任,臣不誣能,即臣將為夫少室周。

國學【經二】

國學恃勢而不恃信,故東郭牙議管仲;恃術而不恃信,故渾軒非文公。故有術之主,信賞以盡能,必罰以禁邪,雖有駁行,必得所利。簡主之相陽虎,哀公問「一足」。

國學【經三】

國學失臣主之理,則文王自履而矜。不易朝燕之處,則季孫終身庄而遇賊。

國學【經四】

國學利所禁,禁所利,雖神不行;譽所罪,毀所賞,雖堯不治。夫為門而不使入,委利而不使進,亂之所以產也。齊候不聽左右,魏主不聽譽者,而明察照群臣,則鉅不弗金錢,孱不用璧。西門豹請復治鄴,足以知之。猶盜嬰兒之矜裘,與跀危子榮衣。子綽左右畫,去蟻驅蠅。安得無桓公之憂索官,與宣主之患翟馬也?

國學【經五】

國學臣以卑儉為行,則爵不足以勸賞;寵光無節,則臣下侵逼。說在苗賁皇非獻伯,孔子議晏嬰。故仲尼論管仲與孫叔敖。而出入之容變,陽虎之言見其臣也。而簡主之應人臣也失主術。朋黨相和,臣下得欲,則人主孤;群臣公舉,下不相和,則人主明。陽虎將為趙武之賢,解狐之公,而簡主以為枳棘,非所以教國也。

國學【經六】

國學公室卑,則忌直言;私行勝,則少公功。說在文子之直言,武子之用杖;子產忠諫,子國譙怒;梁車用法,而成候收璽;管仲以公,而國人謗怨。

國學【說一】

國學孔子相衛,弟子子皋為獄吏,刖人足,所跀者守門。人有惡孔子於衛君者,曰:「尼欲作亂。」衛君欲執孔子。孔子走,弟子皆逃。子皋從出門,跀危引之而逃之門下室中,吏追不得。夜半,子皋問跀危曰:「吾不能虧主之法令而親跀子之足,是子報仇之時也,而子何故乃肯逃我?我何以得此於子?」跀危曰:「吾斷足也,固吾罪當之,不可奈何。然方公之獄治臣也,公傾側法令,先後臣以言,欲臣之免也甚,而臣知之。及獄決罪定,公憱然不悅,形於顏色,臣見又知之。非私臣而然也,夫天性仁心固然也。此臣之所以悅而德公也。」

國學田子方從齊之魏,望翟黃乘軒騎駕出,方以為文侯也,移車異路而避之,則徒翟黃也。方問曰:「子奚乘是車也?」曰:「君謀欲伐中山,臣薦翟角而謀得;果且伐之,臣薦樂羊而中山拔;得中山,憂欲治之,臣薦李克而中山治,是以君賜此車。」方曰:「寵之稱功尚薄。」

國學秦、韓攻魏,昭卯西說而秦、韓罷;齊、荊攻魏,卯東說而齊、荊罷。魏襄王養之以五乘之奉。卯曰:「伯夷以將軍葬於首陽山之下,而天下曰:『夫以伯夷之賢與其稱仁,而以將軍葬,是手足不掩也。』今臣罷四國之兵,而王乃與臣五乘,此其稱功,猶嬴勝而履蹻。」

國學孔子曰:「善為吏者樹德,不能為吏者樹怨。概者,平量者也;吏者,平法者也。治國者,不可失平也。」

國學少室周者,古之貞廉潔愨者也,為趙襄主力士。與中牟徐子角力,不若也,入言之襄主以自代也。襄主曰:「子之處,人之所欲也,何為言徐子以自代?」曰:「臣以力事君者也。今徐子力多臣,臣不以自代,恐他人言之而為罪也。」

國學一曰:少室周為襄主驂乘,至晉陽,有力士牛子耕,與角力而不勝。周言於主曰:「主之所以使臣驂乘者,以臣多力也。今有多力於臣者,願進之。」

國學【說二】

國學齊桓公將立管仲,令群臣曰:「寡人將立管仲為仲父。善者入門而左,不善者入門而右。」東郭牙中門而立。公曰:「寡人立管仲為仲父,令曰:『善者左,不善者右。』今子何為中門而立?」牙曰:「以管仲之智,為能謀天下乎?」公曰:「能。」「以斷,為敢行大事乎?」公曰:「敢。」牙曰:「君知能謀天下,斷敢行大事,君因專屬之國柄焉。以管仲之能,乘公之勢以治齊國,得無危乎?」公曰:「善。」乃令隰朋治內、管仲治外以相參。

國學晉文公出亡,箕鄭挈壺餐而從,迷而失道,與公相失,飢而道泣,寢餓而不敢食。及文公反國,舉兵攻原,克而拔之。文公曰:「夫輕忍飢餒之患而必全壺餐,是將不以原叛。」乃舉以為原令。大夫渾軒聞而非之,曰:「以不動壺餐之故,怙其不以原叛也,不亦無術乎?」故明主者,不恃其不我叛也,恃吾不可叛也;不恃其不我欺也,恃吾不可欺也。

國學陽虎議曰:「主賢明,則悉心以事之;不肖,則飾奸而試之。」逐於魯,疑於齊,走而之趙,趙簡主迎而相之。左右曰:「虎善竊人國政,何故相也?」簡主曰:「陽虎務取之,我務守之。」遂執術而御之。陽虎不敢為非,以善事簡主,興主之強,幾至於霸也。

國學魯哀公問於孔子曰:「吾聞古者有夔一足,其果信有一足乎?」孔子對曰:「不也,夔非一足也。夔者忿戾噁心,人多不說喜也。雖然,其所以得免於人害者,以其信也。人皆曰:『獨此一,足矣。』夔非一足也,一而足也。」哀公曰:「審而是,固足矣。」

國學一曰:哀公問於孔子曰:「吾聞夔一足,信乎?」曰:「夔,人也,何故一足?彼其無他異,而獨通於聲。堯曰:『夔一而足矣。』使為樂正。」故君子曰:『夔有一足。』非一足也。」

國學【說三】

國學文王伐崇,至鳳黃虛,襪系解,因自結。太公望曰:「何為也?」王曰:「君與處皆其師,中皆其友,下盡其使也。今皆先王之臣,故無可使也。」

國學一曰:晉文公與楚人戰,至黃鳳之陵,履系解因自結之。左右曰:「不可以使人乎?」公曰:「吾聞:上,君所與居,皆其所畏也;中,君之所與居,皆其所愛也;下,君之所與居,皆其所侮也。寡人雖不肖,先君之人皆在,是以難之也。」

國學季孫好士,終身庄,居處衣服常如朝廷。而季孫適懈,有過失,而不能長為也。故客以為厭易己,相與怨之,遂殺季孫。故君子去泰去甚。

國學南宮敬子問顏涿聚曰:「季孫養孔子之徒,所朝服與坐者以十數而遇賊,何也?」曰:「昔周成王近優侏儒以逞其意,而與君子斷事,是能成其欲於天下。今季孫養孔子之徒,所朝服而與坐者以十數,而與優侏儒斷事,是以遇賊。故曰:不在所與居,在所與謀也。」

國學孔子侍坐於魯哀公,哀公賜之桃與黍。哀公曰:「請用。」仲尼先飯黍而後啖桃,左右皆掩口而笑。哀公曰:「黍者,非飯之也,以雪桃也。」仲尼對曰:「丘知之矣。夫黍者,五穀之長也,祭先王為上盛。果蓏有六,而桃為下,祭先王不得入廟。丘之聞也,君子以賤雪貴,不聞以貴雪賤。今以五穀之長雪果蓏之下,是從上雪下也。丘以為妨義,故不敢以先於宗廟之盛也。」

國學趙簡子謂左右曰:「車席泰美。夫冠雖賤,頭必戴之;屢雖貴,足必履之。今車席如此,大美,吾將何屨以履之?夫美下而耗上,妨義之本也。」

國學費仲說紂曰:「西伯昌賢,百姓悅之,諸侯附焉,不可不誅;不誅,必為殷禍。」紂曰:「子言,義主,何可誅?」費仲曰:「冠雖穿弊,必戴於頭;履雖五采,必踐之於地。今西伯昌,人臣也,修義而人向之,卒為天下患,其必昌乎?人臣不以其賢為其主,非可不誅也。且主而誅臣,焉而過?」紂曰:「夫仁義者,上所以勸下也。今昌好仁義,誅之不可。」三說不用,故亡。

國學齊宣王問匡倩曰:「儒者博乎?」曰:「不也。」王曰:「何也?」匡倩對曰:「博者貴梟,勝者必殺梟。殺梟者,是殺所貴也。儒者以為害義,故不博也。」又問曰:「儒者弋乎?」曰:「不也。弋者從下害於上者也,是從下傷君也;儒者以為害義,故不弋。」又問:「儒者鼓瑟乎?」曰:「不也。夫瑟以小弦為大聲,以大弦為小聲,是大小易序貴賤易位。儒者以為害義,故不鼓也。」宣王曰:「善。」仲尼曰:「與其使民諂下也,寧使民諂上。」

國學【說四】

國學鉅者,齊之居士;孱者,魏之居士。齊、魏之君不明,不能親照境內,而聽左右之言,故二子弗金璧而求入仕也。

國學西門豹為鄴令,清克潔愨,秋毫之端無私利也。而甚簡左右。左右因相與比周而惡之。居期年,上計,君收其璽。豹自請曰:「臣昔者不知所以治鄴,今臣得矣,原請璽,復以治鄴。不當,請伏斧鑕之罪。」文候不忍而復與之。豹因重斂百姓,急事左右。期年,上計,文候迎而拜之。豹對曰:往年臣為君治鄴。而君奪臣璽;今臣為左右治鄴,而君拜臣。臣不能治矣。」遂納璽而去。文候不受,曰:「寡人曩不知子,今知矣。原子勉為寡人治之。」遂不受。

國學齊有狗盜之子與刖危子戲而相誇。盜子曰:「吾父之裘獨有尾。」危子曰:「吾父獨冬不失袴。」

國學子綽曰:「人莫能左畫方而右畫圓也。以肉去蟻,蟻愈多;以魚驅蠅,蠅愈至。」

國學桓公謂管仲曰:「官少而索者眾,寡人憂之。」管仲曰:「君無聽左右之請,因能而受祿,錄功而與官,則莫敢索官。君何患焉?」

國學韓宣子曰:「吾馬菽粟多矣,甚臞,何也?寡人患之。」周市對曰:「使騶盡粟以食,雖無肥,不可得也。名為多與之,其實少,雖無臞,亦不可得也。主不審其情實,坐而患之,馬猶不肥也。」

國學桓公問置吏於管仲,管仲曰:「辯察於辭,清潔於貨,習人情,夷吾不如弦商,請立以為大理。登降肅讓,以明禮待賓,臣不如隰朋,請立以為大行。墾草仞邑,闢地生粟,臣不如寧戚,請以為大田。三軍既成陣,使士視死如歸,臣不如公子成父,請以為大司馬。犯顏極諫,臣不如東郭牙,請立以為諫臣。治齊,此五子足矣;將欲霸王,夷吾在此。」

國學【說五】

國學孟獻伯相魯,堂下生藿藜,門外長荊棘,食不二味,坐不重席,無衣帛之妾,居不粟馬,出不從車。叔向聞之,以告苗賁皇。賁皇非之曰:「是出主之爵祿以付下也。」

國學一曰:晉獻伯拜上卿,叔嚮往賀,門有御,馬不食禾。向曰:「子無二馬二輿,何也?」獻伯曰:「吾觀國人尚有飢色,是以不秣馬;班白者多以徒行,故不二輿。」向曰:「吾始賀子之拜卿,今賀子之儉也。」向出,語苗賁皇曰:「助吾賀獻伯之儉也。」苗子曰:「何賀焉?」夫爵祿旂章,所以異功伐別賢不肖也。故晉國之法,上大夫二輿二乘,中大夫二輿一乘,下大夫專乘,此明等級也。且夫卿必有軍事,是故循車馬,比卒乘,以備戎事。有難,則以備不虞;平夷,則以給朝事。今亂晉國之政,乏不虞之備,以成節,以絜私名,獻伯之儉也可懷?又何賀?」

國學管仲相齊,曰:「臣貴矣,然而臣貧。」桓公曰:「使子有三歸之家。」曰:「臣富矣,然而臣卑。」桓公使立於高、國之上。曰:「臣尊矣,然而臣疏。」乃立為仲父。孔子聞而非之曰:「泰侈偪上。」

國學一曰:管仲父出,朱蓋青衣,置鼓而歸,庭有陳鼎,家有三歸。孔子曰:「良大夫也,其侈偪上。」

國學孫叔敖相楚,棧車牝馬,糲飯菜羹,枯魚之膳,冬羔裘,夏葛衣,面有飢色;則良大夫也,其儉偪下。

國學陽虎去齊走趙,簡主問曰:「吾聞子善樹人。」虎曰:「臣居魯,樹三人,皆為令尹;及虎抵罪於魯,皆搜索於虎也。臣居齊薦三人,一人得近王,一人為縣令,一人為候吏;及臣得罪,近王者不見臣,縣令者迎臣執縛,候吏者追臣至境上,不及而止。虎不善樹人。」主俯而笑曰:「夫樹柤梨橘柚者,食之則甘香;樹枳棘者,成而刺人,故君子慎所樹。」

國學中牟無令,魯平公問趙武曰:「中牟,三國之股肱,邯鄲之肩髀,寡人慾得其良令也,誰使而可?」武曰:「邢伯子可。」公曰:「非子之讎也?」曰:「私讎不入公門。」公又問曰:「中府之令,誰使而可?」曰:「臣子可。」故曰:「外舉不避讎,內舉不避子。」趙武所薦四十六人於其君,及武死,各就賓位,其無私德若此也。

國學平公問叔向曰:「群臣孰賢?」曰:趙武。」公曰:「子黨於師人。」向曰:「武立如不勝衣,言如不出口,然所舉士也數十人,皆令得其意,而公家甚賴之。況武子之生也不利於家,死不託於孤,臣敢以為賢也。」

國學解狐薦其讎於簡主以為相。其讎以為且幸釋己也,乃因往拜謝。狐乃引弓迎而射之,曰:「夫薦汝,公也,以汝能當之也。夫讎汝,吾私怨也,不以私怨汝之故擁汝於吾君。」故私怨不入公門。

國學一曰:解狐舉邢伯柳為上黨守,柳往謝之,曰:「子釋罪,敢不再拜?」曰:「舉子,公也;怨子,私也。子往矣,怨子如初也。」鄭縣人賣豚,人問其價。曰:「道遠日暮,安暇語汝。」

國學【說六】

國學範文子喜直言,武子擊之以杖;「夫直議者,不為人所容,無所容,則危身,非徒危身,又將危父。」

國學子產者,子國之子也。子產忠於鄭君,子國譙怒之曰:「夫介異於人臣,而獨忠於主。主賢明,能聽汝;不明,將不汝聽。聽與不聽未可必知,而汝已離於群臣。離於群臣,則必危汝身矣。非徒危己也,又且危父矣。」

國學梁車為鄴令,其姊往看之,暮而後至,閉門,因逾郭而入。車遂刖其足。趙成候以為不慈,奪之璽而免之令。

國學管仲束縛,自魯之齊,道而饑渴,過綺烏封人而乞食。烏封人跪而食之,甚敬。封人因竊謂仲曰:「適幸,及齊不死而用齊,將何報我?」曰:「如子之言,我且賢之用,能之使,勞之論。我何以報子?」封人怨之。

外儲說右上第三十四戰國·韓非

國學君所以治臣者有三。

國學【經一】

國學勢不足以化則除之。師曠之對,晏子之說,皆合勢之易也而道行之難,是與獸逐走也,未知除患。患之可除,在子夏之說《夏秋》也:「善持勢者蚤絕其奸萌。」故季孫讓仲尼以遇勢,而況錯之於君乎?是以太公望殺狂矞,而臧獲不乘驥。嗣公知之,故不駕鹿。薛公知之,故與二欒博。此皆知同異之反也。故明主之牧臣也,說在畜烏。

國學【經二】

國學人主者,利害之軺轂也,射者眾,故人主共矣。是以好惡見則下有因,而人主惑矣;辭言通則臣難言,而主不神矣。說在申子之言「六慎」,與唐易之言弋也。患在國羊之請變,與宣王之太息也。明之以靖郭氏之獻十珥也,與犀首、甘茂之道穴聞也。堂谿公知術,故問玉卮;昭候能術,故以聽獨寢。明主之道,在申子之勸獨斷也。

國學【經三】

國學術之不行,有故。不殺其狗,則酒酸。夫國亦有狗,且左右皆社鼠也。人主無堯之再誅,與庄王之應太子,而皆有薄媼之決蔡嫗也。知貴、不能,以教歌之法先揆之。吳起之出愛妻,文公之斬顛頡,皆違其情者也。故能使人彈疽者,必其忍痛者也。

國學【說一】

國學賞之譽之不勸,罰之毀之不畏,四者加焉不變則除之。

國學齊景公之晉,從平公飲,師曠侍坐。始坐,景公問政於師曠曰:「太師將奚以教寡人?」師曠曰:「君必惠民而已。」中坐,酒酣,將出,又問政於師曠曰:「太師奚以教寡人?」曰:「君必惠民而已矣。」景公出之舍,師曠送之,又問政於師曠。師曠曰:「君必惠民而已矣。」景公歸思,未醒,而得師曠之所謂:公子尾、公子夏者,景公之二弟也,甚得齊民,家富貴而民說之,擬於公室,此危吾位者也,今謂我惠民者,使我與二弟爭民耶?於是反國,發稟粟以賦眾貧,散府餘財以賜孤寡,倉無陳粟,府無餘財,宮女不御者出嫁之,七十受祿米。鬻德惠施於民也,已與二弟爭民。居二年,二弟出走,公子夏逃楚,公子尾走晉。

國學景公與晏子游於少海,登柏寢之台而還望其國,曰:「美哉!泱泱乎,堂堂乎!後世將孰有此?」晏子對曰:「其田成氏乎!」景公曰:「寡人有此國也,而曰田成氏有之,何也?」晏子對曰:「夫田成氏甚得齊民。其於民也,上之請爵祿行諸大臣,下之私大斗斛區釜以出貸,小斗斛區釜以收之。殺一牛,取一豆肉,餘以食士。終歲,布帛取二制焉,餘以衣士。故市木之價,不加貴于山;澤之魚鹽龜鱉蠃蚌,不加貴于海。君重斂,而田成氏厚施。齊嘗大飢,道旁餓死者不可勝數也,父子相牽而趨田成氏者不聞不生。故周秦之民相與歌之曰:『謳乎,其已乎!苞乎,其往歸田成子乎!』《詩》曰:『雖無德與女,式歌且舞。』今田成氏之德而民之歌舞,民德歸之矣。故曰:『其田成氏乎!』」公泫然出涕曰:「不亦悲乎!寡人有國而田成氏有之。今為之奈何?」晏子對曰:「君何患焉?若君欲奪之,則近賢而遠不肖,治其煩亂,緩其刑罰,振貧窮而恤孤寡,行恩惠而給不足,民將歸君,則雖有十田成氏,其如君何?」

國學或曰:景公不知用勢,而師曠、晏子不和除患。夫獵者,托車輿之安,用六馬之足,使王良佐轡,則身不勞而易及輕獸矣。今釋車輿之利,捐六馬之足與王良之御,而下走逐獸,則雖樓季之足無時及獸矣。托良馬固車,則臧獲有餘。國者,君之車也;勢者,君之馬也。夫不處勢以禁誅擅愛之臣,而必德厚以與天下齊行以爭民,是皆不乘君之車,不因馬之利,釋車而下走者也。或曰:景公不知用勢之主也,而師曠、晏子不知除患之臣也。

國學子夏曰:「《春秋》之記臣殺君、子殺父者,以十數矣。皆非一日之積也,有漸而以至矣。凡奸者,行久而成積,積成而力多,力多而能殺,故明主蚤絕之。」今田常之為亂,有漸見矣,而君不誅。晏子不使其君禁侵陵之臣,而使其主行惠,故簡公受其禍。故子夏曰:「善持勢者,蚤絕奸之萌。」

國學季孫相魯,子路為郈令。魯以五月起眾為長溝,當此之為,子路以其私秩粟為漿飯,要作溝者於五父之衢而餐之。孔子聞之,使子貢往覆其飯,擊毀其器,曰:「魯君有民,子奚為乃餐之?」子路怫然怒,攘肱而入,請曰:「夫子疾由之為仁義乎?所學於夫子者,仁義也;仁義者,與天下共其所有而同其利者也。今以由之秩粟而餐民,其不可何也?」孔子曰:「由之野也!吾以女知之,女徒未及也。女故如是之不知禮也!女之飡之,為愛之也。夫禮,天子愛天下,諸侯愛境內,大夫愛官職,士愛其家,過其所愛曰侵。今魯君有民而子擅愛之是子侵也,不亦誣乎!」言未卒,而季孫使者至,讓曰:「肥也起民而使之先生使弟之止徒役而飡之,將奪肥之民耶?」孔子駕而去魯。以孔子之賢,而季孫非魯君也,以人臣之資,假人主之術,蚤禁於未形,而子路不得行其私惠,而害不得生,況人主乎!以景公之勢而禁田常之侵也,則必無劫弒之患矣。

國學太公望東封於齊,齊東海上有居士曰狂矞、華士昆弟二人者立議曰:「吾不臣天子,不友諸侯,耕作而食之,掘井而飲之,吾無求於人也。無上之名,無君之祿,不事仕而事力。」太公望至於營丘,使執殺之以為首誅。周公旦從魯聞之,發急傳而問之曰:「夫二子,賢者也。今日饗國而殺賢者,何也?」太公望曰:「是昆弟二人立議曰:『吾不臣天子,不友諸侯,耕作而食之,掘井而飲之,吾無求於人也。無上之名,無君之祿,不事仕而事力。』彼不臣天子者,是望不得而臣也;不友諸侯者,是望不得而使也;耕作而食之,掘井而飲之,無求於人者,是望不得以賞罰勸禁也。且無上名,雖知,不為望用;不仰君祿,雖賢,不為望功。不仕,則不治;不任,則不忠。且先王之所以使其臣民者,非爵祿則刑罰也。今四者不足以使之,則望當誰為君乎?不服兵革而顯,不親耕耨而名,又所以教於國也。今有馬於此,如驥之狀者,天下之至良也。然而驅之不前,卻之不止,左之不左,右之不右,則臧獲雖賤,不託其足。臧獲之所願托其足於驥者,以驥之可以追利辟害也。今不為人用,臧獲雖賤,不託其足焉。已自謂以為世之賢士而不為主用,行極賢而不用於君,此非明主之所臣也,亦驥之不可左右矣,是以誅之。」

國學一曰:太公望東封於齊。海上有賢者狂矞,太公望聞之往請焉,三卻馬於門而狂矞不報見也,太公望誅之。當是時也,周公旦在魯,馳往止之;比至,已誅之矣。周公旦曰:「狂矞,天下賢者也,夫子何為誅之?」太公望曰:「狂矞也議不臣天子,不友諸侯,吾恐其亂法易教也,故以為首誅。今有馬於此,形容似驥也,然驅之不往,引之不前,雖臧獲不託足以旋其軫也。」

國學如耳說衛嗣公,衛嗣公說而太息。左右曰:「公何為不相也?」公曰:「夫馬似鹿者而題之千金,然而有百金之馬而無千金之鹿者,何也?馬為人用而鹿不為人用也。今如耳萬乘之相也,外有大國之意,其心不在衛,雖辯智,亦不為寡人用,吾是以不相也。」

國學薛公之相魏昭候也,左右有欒子者曰陽胡、潘,其於王甚重,而不為薛公。薛公患之,於是乃召與之博,予之人百金,令之昆弟博;俄又益之人二百金。方博有間,謁者言客張季之子在門,公怫然怒,撫兵而授謁者曰:「殺之!吾聞季之不為文也。」立有間,時季羽在側,曰:「不然。竊聞季為公甚,顧其人陰未聞耳。」乃輟不殺客而大禮之,曰:「曩者聞季之不為文也,故欲殺之;今誠為文也,豈忘季哉!」告稟獻千石之粟,告府獻五百金,告騶私廄獻良馬固車二乘,因令奄將宮人之美妾二十人並遺季也,欒子因相謂曰:「為公者必利,不為公者必害,吾曹何愛不為公?」因私競勸而遂為之。薛公以人臣之勢,假人主之術也,而害不得生,況錯之人主乎!夫馴烏者斷其下翎,則必恃人而食,焉得不馴乎?夫明主畜臣亦然,令臣不得不利君之祿,不得無服上之名。夫利君之祿,服上之名,焉得不服?

國學【說二】

國學申子曰:「上明見,人備之;其不明見,人惑之。其知見,人惑之;不知見,人匿之。其無欲見,人司之;其有欲見,人餌之。故曰:吾無從知之,惟無為可以規之。」

國學一曰:申子曰:「慎而言也,人且知女;慎而行也,人且隨女。而有知見也,人且匿女;而無知見也,人且意女。女有知也,人且臧女;女無知也,人且行女。故曰:惟無為可以規之。」

國學田子方問唐易鞠曰:「弋者何慎?」對曰「鳥以數百目視子,子以二目御之,子謹周子廩。」田子方曰:「善。子加之弋,我加之國。」鄭長者聞之曰:「田子方知欲為廩,而未得所以為廩。夫虛無無見者,廩也。」

國學一曰:齊宣王問弋於唐易子曰:「弋者奚貴?」唐易子曰:「在於謹廩。」王曰:「何謂謹廩?」對曰:「鳥以數十目視人,人以二目視鳥,奈何其不謹廩也?故曰『在於謹廩』也。」王曰:「然則為天下何以異此廩?今人主以二目視一國,一國以萬目視人主,將何以自為廩乎?」對曰:「鄭長者有言曰:『夫虛靜無為而無見也。』其可以為此廩乎!」

國學國羊重於鄭君,聞君之惡己也,侍飲,因先謂君曰:「臣適不幸而有過,願君幸而告之。臣請變更,則臣免死罪矣。」

國學客有說韓宣王,宣王說而太息。左右引王之說之曰先告客以為德。靖郭君之相齊也,王后死,未知所置,乃獻玉珥以知之。

國學一曰:薛公相齊,齊威王夫人死,有十孺子皆貴於王,薛公欲知王所欲立,而請置一人以為夫人。王聽之,則是說行於王,而重於置夫人也;王不聽,是說不行,而輕於置夫人也。欲先知王之所欲置以勸王置之,於是為十玉珥而美其一而獻之。王以賦十孺子。明日坐,視美珥之所在而勸王以為夫人。

國學甘茂相秦惠王,惠王愛公孫衍,與之間有所言,曰:「寡人將相子。」甘茂之吏道穴聞之,以告甘茂。甘茂入見王,曰:「王得賢相,臣敢再拜賀。」王曰:「寡人托國於子,安更得賢相?」對曰:「將相犀首。」王曰:「子安聞之?」對曰:「犀首告臣。」王怒犀道之泄,乃逐之。

國學一曰:犀首,天下之善將也,梁王之臣也。秦王欲得之與治天下,犀首曰:「衍人臣也,不敢離主之國。」居期年,犀首抵罪於梁王,逃而入秦,秦王甚善之。樗里疾,秦之將也,恐犀首之代之將也,鑿穴於王之所常隱語者。俄而王果與犀首計,曰:吾欲攻韓,奚如?」犀首曰:「秋可矣。」王曰:「吾欲以國累子,子必勿泄也。」犀首反走再拜曰:「受命。」於是樗是疾已道穴聽之矣。見郎中皆曰:「兵秋起攻韓,犀首為將。」於是日也,郎中盡知之;於是月也,境內盡知之。王召樗里疾曰:「是何匈匈也,何道出?」樗里疾曰:「似犀首也。」王曰:「吾無與犀首言也,其犀首何哉?」樗里疾曰:「犀首也羈旅,新抵罪,其心孤,是言自嫁於眾。」王曰:「然。」使人召犀首,已逃諸侯矣。

國學堂谿公謂昭候曰:「今有千金之玉卮而無當,可以盛水乎?」昭候曰:「不可。」「有瓦器而不漏,可以盛酒乎?」昭候曰:「可。」對曰:「夫瓦器,至賤也,不漏,可以盛酒。雖有千金之玉卮,至貴而無當,漏,不可盛水,則人孰注漿哉?今為人之主而漏其群臣之語,是猶無當之玉卮也。雖有聖智,莫盡其術,為其漏也。」昭候曰:「然。」昭侯聞堂谿公之言,自此之後,欲發天下之大事,未嘗不獨寢,恐夢言而使人知其謀也。

國學一曰:堂谿公見昭候曰:「今有白玉之卮而無當,有瓦卮而有當。君渴,將何以飲?」君曰:「以瓦卮。」堂谿公曰:「白玉之卮美而君不以飲者,以其無當耶?」君曰:「然。」堂谿公曰:「為人主而漏泄其群臣之語,譬猶玉卮之無當也。」堂谿公每見而出,昭候必獨卧,惟恐夢言泄於妻妾。

國學申子曰:「獨視者謂明,獨聽者者聰。能獨斷者,故可以為天下主。」

國學【說三】

國學宋人有酤酒者,升概甚平,遇客甚謹,為酒甚美,懸幟甚高,然而不售,酒酸。怪其故,問其所知閭長者楊倩。倩曰:「汝狗猛耶?」曰:「狗猛,則酒何故而不售?」曰:「人畏焉。或令孺子懷錢挈壺罋而往酤,而狗迓而齕之,此酒所以酸而不售也。」夫國亦有狗,有道之士懷其術而欲以明萬乘之主,大臣為猛狗迎而齕之,此人主之所以蔽肋,而有道之士所以不用也。故桓公問管仲曰:「治國最奚患?」對曰:「最患社鼠矣。」公曰:「何患社鼠哉?」對曰:「君亦見夫為社者乎?樹木而途之,鼠穿其間,掘穴托其中。熏之,則恐焚木,灌之,則恐塗阤,此社鼠之所以不得也。今人君之左右,出則為勢重而收利於民,入則比周而蔽惡於君。內間主之情以告外,外內為重,諸臣百吏以為富。吏不誅則亂法,誅之則君不安,據而有之,此亦國之社鼠也。」故人臣執柄而擅禁,明為己者必利,而不為己者必害,此亦猛狗也。夫大臣為猛狗而齕有道之士矣,左右又為社鼠而間主之情,人主不覺。如此,主焉得無壅,國焉得無亡乎?

國學一曰:宋之酤酒者有庄氏者,其酒常美。或使仆往酤庄氏之酒,其狗齕人,使者不敢往,乃酤佗家之酒。問曰:「何為不酤庄氏之酒?」對曰:「今日庄氏之酒酸。」故曰:不殺其狗則酒酸。

國學一曰:桓公問管仲曰:「治國何患?」對曰:「最苦社鼠。夫社,木而塗之,鼠因自托也。熏之則木焚,灌之則塗阤,此所以若於社鼠也。今人君左右,出則為勢重以收利於民,入則比周謾侮蔽惡以欺於君,不誅則亂法,誅之則人主危,據而有之,此亦社鼠也。」故人臣執柄擅禁,明為己者必利,不為己者必害,亦猛狗也。故左右為社鼠,用事者為猛狗,則術不行矣。

國學堯欲傳天下於舜。鯀諫曰:不祥哉!孰以天下而傳之於匹夫乎?」堯不聽,舉兵而誅殺鯀於羽山之郊。共工又諫曰:「孰以天下而傳之於匹夫乎?」堯不聽,又舉兵而流共工於幽州之都。於是天下莫敢言無傳天下於舜。仲尼聞之曰:「堯之知舜之賢,非其難者也。夫至乎誅諫者必傳之舜,乃其難也。」一曰:「不以其所疑敗其所察則難也。」

國學荊庄王有茅門之法曰:「群臣大夫諸公子入朝,馬蹄踐霤者,廷理斬其輈戮其御。」於是太子入朝,馬蹄踐霤,廷理斬其輈,戮其御。太子怒,入為王泣曰:「為我誅戮廷理。」王曰:「法者,所以敬宗廟,尊社稷。故能立法從令尊敬社稷者,社稷之臣也,焉可誅也?夫犯法廢令不尊敬社稷者,是臣乘君而下尚校也。臣乘君,則主失威;下尚校,則上位危。威失位危,社稷不守,吾將何以遺子孫?」於是太子乃還走,避舍露宿三日,北面再拜請死罪。

國學一曰:楚王急召太子。楚國之法,車不得至於茆門。天雨,廷中有潦,太子遂驅車至於茆門。廷理曰:「車不得至茆門。非法也。」太子曰:「王召急,不得須無潦。」遂驅之。廷理舉殳而擊其馬,敗其駕。太子入為王泣曰:「廷中多潦,驅車至茆門,廷理曰『非法也』,舉殳擊臣馬,敗臣駕。王必誅之。」王曰:「前有老主而不逾,後有儲主而不屬,矜矣!是真吾守法之臣也。」乃益爵二級,而開後門出太子。勿復過。

國學衛嗣君謂溥疑曰:「子小寡人之國以為不足仕,則寡人力能仕子,請進爵以子為上卿。」乃進田萬頃。薄子曰:「疑之母親疑,以疑為能相萬乘所不窕也。然疑家巫有蔡嫗者,疑母甚愛信之,屬之家事焉。疑智足以信言家事,疑母盡以聽疑也;然已與疑言者,亦必複決之於蔡嫗也。故論疑之智能,以疑為能相萬乘而不窕也;論其親,則子母之間也;然猶不免議之於蔡嫗也。今疑之於人主也,非子母之親也,而人主皆有蔡嫗。人主之蔡嫗,必其重人也。重人者,能行私者也。夫行私者,繩之外也;而疑之所言,法之內也。繩之外與法之內,讎也,不相受也。」

國學一曰:衛君之晉,謂薄疑曰:「吾欲與子皆行。」薄疑曰:「媼也在中,請歸與媼計之。」衛君自請薄媼。曰:「疑,君之臣也,君有意從之,甚善。」衛君曰:「吾以請之媼,媼許我矣。」薄疑歸,言之媼也,曰:「衛君之愛疑奚與媼?」媼曰:「不如吾愛子也。」「衛君之賢疑奚與媼也?」曰:「不如吾賢子也。」「媼與疑計家事,已決矣,乃請決之於卜者蔡嫗。今衛君從疑而行,雖與疑決計,必與他蔡嫗敗之。如是,則疑不得長為臣矣。」

國學夫教歌者,使先呼而詘之,其聲反清徵者乃教之。

國學一曰:教歌者,先揆以法,疾呼中宮,徐呼中徵。疾不中宮,徐不中徵,不可謂教。

國學吳起,衛左氏中人也,使其妻織組而幅狹於度。吳子使更之。其妻曰:「諾。」及成,復度之,果不中度,吳子大怒。其妻對曰:「吾始經之而不可更也。」吳子出之。其妻請其兄而索入。其兄曰:「吳子,為法者也。其為法也,且欲以與萬乘致功,必先踐之妻妾然後行之,子毋幾索入矣。其妻之弟又重於衛君,乃因以衛君之重請吳子。吳子不聽,遂去衛而入荊。

國學一曰:吳起示其妻以組曰:「子為我織組,令之如是。」組已就而效之,其組異善。起曰:「使子為組,令之如是,而今也異善,何也?」其妻曰:「用財若一也,加務善之。」吳起曰:「非語也。」使之衣而歸。其父往請之,吳起曰:「起家無虛言。」

國學晉文公問於狐偃曰:「寡人甘肥周於堂,卮酒豆肉集於宮,壺酒不清,生肉不布,殺一牛遍於國中,一歲之功盡以衣士卒,其足以戰民乎?」狐子曰:「不足。」文公曰:「吾弛關市之徵而緩刑罰,其足以戰民乎?」狐子曰:「不足。」文公曰:「吾民之有喪資者,寡人親使郎中視事,有罪者赦之,貧窮不足者與之,其足以戰民乎?」狐子對曰:「不足。此皆所以慎產也;而戰之者,殺之也。民之從公也,為慎產也,公因而迎殺之,失所以為從公矣。」曰:「然則何如足以戰民乎?」狐子對曰:「令無得不戰。」公曰:「無得不戰奈何?」狐子對曰:「信賞必罰,其足以戰。」公曰:「刑罰之極安至?」對曰:「不辟親貴,法行所愛。」文公曰:「善。」明日令田圃陸,期以日中為期,後期者行軍法焉。於是公有所愛者曰顛頡,後期,吏請其罪,文公隕涕而憂。吏曰:「請用事焉。」遂斬顛頡之脊以徇百姓,以明法之信也。而後百姓皆懼曰:「君於顛頡之貴重如彼甚也,而君猶行法焉,況於我則何有矣。」文公見民之可戰也,於是遂興兵伐原,克之。伐衛,東其畝,取五鹿。攻陽。勝虢。伐曹。南圍鄭,反之陴。罷宋圍。還與荊人戰城濮,大敗荊人。返為踐土之盟,遂成衡雍之義。一舉而八有功。所以然者,無他故異物,從狐偃之謀,假顛頡之脊也。

國學夫痤疽之痛也,非刺骨髓,則煩心不可支也;非如是,不能使人以半寸砥石彈之。今人主之於治亦然,非人不知有苦則安;欲治其國,非如是不能聽聖知而誅亂臣。亂臣者,必重人;重人者,必人主所甚親愛也。人主所甚親愛也者,是同堅白也。夫以布衣之資,欲以離人主之堅白所愛,是以解左髀說右髀者,是身必死而說不行者也。

外儲說右下第三十五戰國·韓非

國學【經一】

國學賞罰共,則禁令不行。何以明之?以造父、於期。子罕為出彘,田恆為圃池,故宋君、簡公弒。患在王良、造父之共車,田連、成竅之共琴也。

國學【經二】

國學治強生於法,弱亂生於阿,君明於此,則正賞罰而非仁下也。爵祿生於功,誅罰生於罪,臣明於此,則盡死力而非忠君也。君通於不仁,臣通於不忠,則可以王矣。昭襄知主情而不發五苑,田鮪知臣情故教田章,而公儀辭魚。

國學【經三】

國學明主者,鑒於外也,而外事不得不成,故蘇代非齊王。人主鑒於上也,而居者不適不顯,故潘壽言禹情。人主無所覺悟,方吾知之,故恐同衣於族,而況借於權乎!吳章知之,故說以佯,而況借於誠乎!趙王惡虎目而壅。明主之道,如周行人之卻衛候也。

國學【經四】

國學人主者,守法責成以立功者也。聞有吏雖亂而有獨善之民,不聞有亂民而有獨治之吏,故明主治吏不治民。說在搖木之本與引網之綱。故失火之嗇夫,不可不論也。救火者,吏操壺走火,則一人之用也;操鞭使人,則役萬夫。故所遇術者,如造父之遇驚馬,牽馬推車則不能進,代御執轡持策則馬咸驚矣。是以說在椎鍛平夷,榜檠矯直。不然,敗在淖齒用齊戮閔王,李兌用趙餓主父也。

國學【經五】

國學因事之理,則不勞而成。故茲鄭之踞轅而歌以上高梁也。其患在趙簡主稅吏請輕重;薄疑之言「國中飽」,簡主喜而府庫虛,百姓餓而奸吏富也。故桓公巡民而管仲省腐財怨女。不然,則在延陵乘馬不得進,造父過之而為之泣也。

國學【說一】

國學造父御四馬,馳驟周旋而恣欲於馬。恣欲於馬者,擅轡策之制也。然馬驚於出彘,而造父不能禁制者,非轡策之嚴不足也,威分於出彘也。王子於期為駙駕,轡策不用而擇欲於馬,擅芻水之利也。然馬過於圃池而駙馬敗者,非芻水之利不足也,德分於圃池也。故王良、造父,天下之善御者也,然而使王良操左革而叱吒之,使造父操右革而鞭笞之,馬不能行十里,共故也。田連、成竅,天下善鼓琴者也,然而田連鼓上,成窖擫下而不能成曲,亦共故也。夫以王良、造父之巧,共轡而御不能使馬,人主安能與其臣共權以為治?以田連、成竅之巧,共琴而不能成曲,人主又安能與其臣共勢以成功乎?

國學一曰:造父為齊王駙駕,渴馬服成,效駕圃中。渴馬見圃池,去車走池,駕敗。王子於期為趙簡主取道爭千里之表,其始發也,彘伏溝中。王子於期齊轡策而進之,彘突出於溝中,馬驚駕敗。

國學司城子罕謂宋君曰:「慶賞賜與,民之所喜也,君自行之;殺戮誅罰,民之所惡也,臣請當之。」宋君曰:「諾。」於是出威令,誅大臣,君曰:「問子罕也。」於是大臣畏之,細民歸之。處期年,子罕殺宋君而奪政。故子罕為出彘以奪其君國。

國學簡公在上位,罰重而誅嚴,厚賦斂而殺戮民。田成恆設慈愛,明寬厚。簡公以齊民為渴馬,不以恩加民,而田成恆以仁厚為圃池也。

國學一曰:造父為齊王駙駕,以渴服馬,百日而服成。服成,請效駕齊王,王曰:「效駕於圃中。」造父驅車入圃,馬見圃池而走,造父不能禁。造父以渴服馬久矣,今馬見池,駻而走,雖造父不能治。今簡公之法禁其眾久矣,而田成恆利之,是田成恆傾圃池而示渴民也。

國學一曰:王子於期為宋君為千里之逐。已駕,察手吻文。且發矣,驅而前之,輪中繩;引而卻之,馬掩跡。拊而發之,彘逸出於竇中。馬退而卻,策不能進前也;馬駻而走,轡不能止也。

國學一曰:司城子罕謂宋君曰:「慶賞賜予者,民之所好也,君自行之;誅罰殺戮者,民之所惡也,臣請當之。」於是戮細民而誅大臣,君曰:「與子罕議之。」居期年,民知殺生之命制於子罕也,故一國歸焉。故子罕劫宋君而奪其政,法不能禁也。故曰:「子罕為出彘,而田成常為圃池也。」今王良、造父共車,人操一邊轡而出門閭,駕必敗而道不至也。令田連、成竅共琴,人撫一弦而揮,則音必敗曲不遂矣。

國學【說二】

國學秦昭王有病,百姓里買牛而家為王禱。公孫述出見之,入駕王曰:「百姓乃皆里買牛為王禱。」王使人問之,果有之。王曰:「訾之人二甲。夫非令而擅禱者,是愛寡人也。夫愛寡人,寡人亦且改法而心與之相循者,是法不立;法不立,亂亡之道也。不如人罰二甲而復與為治。」

國學一曰:秦襄王病,百姓為之禱;病癒,殺牛塞禱。郎中閻遏、公孫衍出見之,曰:「非社臘之時也,奚自殺牛而祠社?」怪而問之。百姓曰:「人主病,為之禱;今病癒,殺牛塞禱。」閻遏、公孫衍說,見王拜賀曰:「過堯、舜矣。」王驚曰:「何謂也?」對曰:「堯、舜其民未至為之禱也。今王病而民以牛禱;病癒殺牛塞禱。故臣竊以王為過堯、舜也。」王因使人問之,何里為之,訾其里正與伍老屯二甲。閻遏、公孫衍愧不敢言。居數月,王飲酒酣樂,閻遏、公孫衍謂王曰:「前時臣竊以王為過堯、舜,非直敢諛也。堯、舜病且其民未至為之禱也;今王病而民以牛禱,病癒殺牛塞禱。今乃訾其里正與伍老屯二甲,臣竊怪之。」王曰:「子何故不知於此?彼民之所以為我用者,非以吾愛之為我用者也,以吾勢之為我用者也。吾釋勢與民相收,若是,吾適不愛而民因不為我用也,故遂絕愛道也。」

國學秦大飢,應候請曰:「五苑之草著:蔬菜、橡果、棗栗,足以活民,請發之。」昭襄王曰:「吾秦法,使民有功而受賞,有罪而受誅。今發五苑之蔬果者,使民有功與無功俱賞也。夫使民有功與無功俱賞者,此亂之道也。夫發五苑而亂,不如棄棗蔬而治。」一曰:「令發五苑之蓏、蔬、棗、栗,足以活民,是使民有功與無功互爭取也。夫生而亂,不如死而治,大夫其釋之。」

國學田鮪教其子田章曰:「欲利而身,先利而君;欲富而家,先富而國。」

國學一曰:田鮪教其子田章曰:「主賣官爵,臣賣智力,故曰:自恃無恃人。」

國學公儀休相魯而嗜魚,一國盡爭買魚而獻之,公儀子不受。其弟諫曰:「夫子嗜魚而不受者,何也?」對曰:「夫唯嗜魚,故不受也。夫受魚,必有下人之色,有下人之色,將枉於法;枉於法,則免於相。雖嗜魚,此不必能自給致我魚,我又不能自給魚。即無受魚而不免於相,雖嗜魚,我能長自給魚。」此明夫恃人不如自恃也,明於人之為己者不如己之者為也。

國學【說三】

國學子之相燕,貴而主斷。蘇代為齊使燕,王問之曰:「齊王亦何如主也?」對曰:「必不霸矣。」燕王曰:「何也?」對曰:「昔桓公之霸也,內事屬鮑叔,外事屬管仲,桓公被發而御婦人,日游於市。今齊王不信其大臣。」於是燕王因益大信子之。子之聞之,使人遺蘇代金百鎰,而聽其所使之。

國學一曰:蘇代為秦使燕,見無益子之,則必不得事而還,貢賜又不出,於是見燕王,乃譽齊王。燕王曰:「齊王何若是之賢也?則將必王乎?」蘇代曰:「救亡不暇,安得王哉?」燕王曰:「何也?」曰:「其任所愛不均。」燕王曰:「其亡何也?」曰:「昔者齊桓公愛管仲,置以為仲父,內事理焉,外事斷焉,舉國而歸之,故一匡天下,九合諸侯。今齊任所愛不均,是以知其亡也。」燕王曰:「今吾任子之,天下未之聞也?」於是明日張朝而聽子之。

國學潘壽謂燕王曰:「王不如以國讓子之。人所以謂堯賢者,以其讓天下於許由,許由必不受也,則是堯有讓許由之名而實不失天下也。今王以國讓子之,子之必不受也,則是王有讓子之之名而與堯同行也。」於是燕王因舉國而屬之,子之大重。

國學一曰:潘壽,闞者。燕使人聘之。潘壽見燕王曰:臣恐子之之如益也。」王曰:「何益哉?」對曰:「古者禹死,將傳天下於益,啟之人因相與攻益而立啟。今王信愛子之,將傳國子之,太子之人盡懷印,為子之之人無一人在朝廷者。王不幸棄群臣,則子之亦益也。」王因收吏璽,自三百石以上皆效之子之,子之大重。夫人主之所以鏡照者,諸侯之士徒也,今諸侯之士徒皆私門之黨也。人主之所以自所以自為羽翼者,岩穴之士徒也,今岩穴之士徒皆私門之舍人也。是何也?奪褫之資在子之也。故吳章曰:「人主不佯憎愛人。佯愛人,不得復憎也;佯憎人,不得復愛也。」

國學一曰:燕王欲傳國於子之也,問之潘壽,對曰:「禹愛益而任天下於益,已而以啟人為吏。及老,而以啟為不足任天下,故傳天下於益,而勢重盡在啟也。已而啟與友黨攻益而奪之天下,是禹名傳天下於益,而實令啟自取之也,此禹之不及堯、舜明矣。今王欲傳之子之,而吏無非太子之人者也,是名傳之而實令太子自取之也。」燕王乃收璽,自三百石以上皆效之子之,子之遂重。

國學方吾子曰:「吾聞之古禮:行不與同服者同車,不與同族者共家,而況君人者乃借其權而外其勢乎!」

國學吳章謂韓宣王曰:「人主不可佯愛人,一日不可復憎;不可以佯憎人,一日不可復愛也。故佯憎佯愛之徵見,則諛者因資而毀譽之。雖有明主,不能復收,而況於以誠借人也!」

國學趙王游於圃中,左右以兔與虎而輟之,虎盼然環其眼。王曰:「可惡哉,虎目也!」左右曰:「平陽君之目可惡過此。見此未有害也,見平陽君之目如此者,則必死矣。」其明日,平陽君聞之,使人殺言者,而王不誅也。

國學衛君入朝於周,周行人問其號,對曰:「諸侯辟疆。」周行人卻之曰:「諸侯不得與天子同號。」衛君乃自更曰:「諸侯燬。」而後內之。仲尼聞之曰:「遠哉禁逼,虛名不以借人,況實事乎?」

國學【說四】

國學搖木者一一攝其葉,則勞而不遍;左右拊其本,而葉遍搖矣。臨淵而搖木,鳥驚而高,魚恐而下。善張網者引其綱,若一一攝萬目而後得,一一攝萬目而後得,則是勞而難;引其綱,而魚已囊矣。故吏者,民之本綱者也,故聖人治吏不治民。

國學救火者,令吏挈壺瓮而走火,則一人之用也,操鞭棰指麾而趣使人,則制萬夫。是以聖人不親細民,明主不躬小事。

國學造父方耨,得有子父乘車過者,馬驚而不行,其子下車牽馬,父子推車,請造父助我推車。造父因收器,輟而寄載之,援其子之乘,乃始檢轡持策,未之用也,而馬轡驚矣。使造父而不能御,雖儘力勞身助之推車,馬猶不肯行也。令使身佚,且寄載,有德於人者,有術而御之也。故國者,君之車也;勢者,君之馬也。無術以御之,身雖勞,猶不免亂;有術以御之,身處佚樂之地,又致帝王之功也。

國學椎鍛者,所以平不夷也;榜檠者,所以矯不直也。聖人之為法也,所以平不夷、矯不直也。

國學淖齒之用齊也,擢閔王之筋;李兌之用趙也,餓殺主父。此二君者,皆不能用其椎鍛榜檠,故身死為戮,而為天下笑。

國學一曰:入齊,則獨聞淖齒而不聞齊王;入趙,則獨聞李兌而不聞趙王。故曰:人主者不操術,則威勢輕而臣擅名。

國學一曰:田嬰相齊,人有說王者曰:「終歲之計,王不一以數日之間自聽之,則無以知吏之姦邪得失也。」王曰:「善。」田嬰聞之,即遽請於王而聽其計。王將聽之矣,田嬰令官具押券斗石參升之計。王自聽計,計不勝聽,罷食後,復坐,不復暮食矣。田嬰復謂曰:「群臣所終歲日夜不敢偷怠之事也,王以一夕聽之,則群臣有為勸勉矣。」王曰:「諾。」俄而王已睡矣,吏盡揄刀削其押券升石之計。王自聽之,亂乃始生。

國學一曰:武靈王使惠文王蒞政,李兌為相,武靈王不以身躬親殺生之柄,故劫於李兌。

國學【說五】

國學茲鄭子引輦上高梁而不能支。茲鄭踞轅而歌,前者止,後者趨,輦乃上。使茲鄭無術以致人,則身雖絕力至死,輦猶不上也。今身不至勞苦而輦以上者,有術以致人之故也。

國學趙簡主出稅,吏請輕重。簡主曰:「勿輕勿重。重,則利入於上;若輕,則利歸於民。吏無私利而正矣。」

國學薄疑謂趙簡主曰:「君之國中飽。」簡主欣然而喜曰:「何如焉?」對曰:「府庫空虛於上,百姓貧餓於下,然而奸吏富矣。」

國學齊桓公微服以巡民家,人有年老而自養者,桓公問其故。對曰:「臣有子三人,家貧無以妻之,佣未及反。」桓公歸,以告管仲。管仲曰:「畜積有腐棄之財,則人飢餓;宮中有怨女,則民無妻。」桓公曰:「善。」乃諭宮中有婦人而嫁之。下令於民曰:「丈夫二十而室,婦人十五而嫁。」

國學一曰:桓公微服而行於民間,有鹿門稷者,行年七十而無妻。桓公問管仲曰:「有民老而無妻者乎?」管仲曰:「有鹿門稷者,行年七十矣而無妻。」桓公曰:「何以令之有妻?」管仲曰:「臣聞之:上有積財,則民臣必匱乏於下;宮中有怨女,則有老而無妻者。」桓公曰:「善。」令於宮中女子未嘗御,出嫁之。乃令男子年二十而室,女年十五而嫁。則內無怨女,外無曠夫。

國學延陵卓子乘蒼龍挑文之乘,鉤飾在前,錯輟在後,馬欲進則鉤飾禁之,欲退則錯輟貫之,馬因旁出。造父過而為之泣涕,曰:「古之治人亦然矣。夫賞所以勸之而毀存焉,罰所以禁之而譽加焉。民中立而不知所由,此亦聖人之所為泣也。」

國學一曰:延陵卓子乘蒼龍與翟文之乘,前則有錯飾,後則有利錣,進則引之,退則策之。馬前不得進,後不得退,遂避而逸,因下抽刀而刎其腳。造父見之而泣,終日不食,因仰天而嘆曰:「策,所以進之也,錯飾在前;引,所以退之也,利錣在後。今人主以其清潔也進之,以其不適左右也退之,以其公正也譽之,以其不聽從也廢之。民懼,中立而不知所由,此聖人之所為泣也。」

難一第三十六戰國·韓非

國學晉文公將與楚人戰,召舅犯問之,曰:「吾將與楚人戰,彼眾我寡,為之奈何?」舅犯曰:「臣聞之,繁禮君子,不厭忠信;戰陣之間,不厭詐偽。君其詐之而已矣。」文公辭舅犯,因召雍季而問之,曰:「我將與楚人戰,彼眾我寡,為之奈何?」雍季對曰:「焚林而田,偷取多獸,後必無獸;以詐遇民,偷取一時,後必無復。」文公曰:「善。」辭雍季,以舅犯之謀與楚人戰以敗之。歸而行爵,先雍季而後舅犯。群臣曰:「城濮之事,舅犯謀也,夫用其言而後其身可乎?」文公曰:「此非君所知也。夫舅犯言,一時之權也;雍季言,萬世之利也。」仲尼聞之,曰:「文公之霸也宜哉!既知一時之權,又知萬世之利。」

國學或曰:雍季之對,不當文公之問。凡對問者,有因問小大緩急而對也,所問高大而對以卑狹,則明主弗受也。今文公問以少遇眾,而對曰「後必無復」,此非所以應也。且文公不知一時之權,又不知萬世之利。戰而勝,則國安而身定,兵強而威立,雖有後復,莫大於此,萬世之利,奚患不至?戰而不勝,則國亡兵弱,身死名息,拔拂今日之死不及,安暇待萬世之利?待萬世之利在今日之勝,今日之勝在詐於敵,詐敵,萬世之利也。故曰:「雍季之對不當文公之問。」且文公又不知舅犯之言,舅犯所謂「不厭詐偽」者,不謂詐其民,請詐其敵也。敵者,所伐之國也,後雖無復,何傷哉?文公之所以先雍季者,以其功耶?則所以勝楚破軍者,舅犯之謀也;以其善言耶?則雍季乃道其後之無復也,此未有善言也。舅犯則以兼之矣。舅犯曰:「繁禮君子,不厭忠信」者,忠所以愛其下也,信所以不欺其民也。夫既以愛而不欺矣,言孰善於此?然必曰出於詐偽者,軍旅之計也。舅犯前有善言,後有戰勝,故舅犯有二功而後論,雍季無一焉而先賞。「文公之霸,不亦宜乎」,仲尼不知善賞也。

國學歷山之農者侵畔,舜往耕焉,期年,川畝正。河濱之漁者爭坻,舜往漁焉,期年,而讓長。東夷之陶者器苦窳,舜往陶焉,期年而器牢。仲尼嘆曰:「耕、漁與陶,非舜官也,而舜往為之者,所以救敗也。舜其信仁乎!乃躬藉處苦而民從之,故曰:『聖人之德化乎!』」

國學或問儒者曰:「方此時也,堯安在?」其人曰:「堯為天子。」「然則仲尼之聖堯奈何?聖人明察在上位,將使天下無奸也。今耕漁不爭,陶器不窳,舜又何德而化?舜之救敗也,則是堯有失也;賢舜則去堯之明察,聖堯則去舜之德化;不可兩得也。楚人有鬻楯與矛者,譽之曰:「吾楯之堅,莫能陷也。」又譽其矛曰:「吾矛之利,於物無不陷也。」或曰:「以子之矛陷子之楯何如?」其人弗能應也。夫不可陷之楯與無不陷之矛,不可同世而立。今堯、舜之不可兩譽,矛楯之說也。且舜救敗,期年已一過,三年已三過,舜有盡,壽有盡,天下過無已者,以有盡逐無已,所止者寡矣。賞罰使天下必行之,令曰:「中程者賞,弗中程者誅。」令朝至暮變,暮至朝變,十日而海內畢矣,奚待期年?舜猶不以此說堯令從己,乃躬親,不亦無術乎?且夫以身為苦而後化民者,堯、舜之所難也;處勢而驕下者,庸主之所易也。將治天下,釋庸主之所易,道堯、舜之所難,未可與為政也。」

國學管仲有病,桓公往問之,曰:「仲父病,不幸卒於大命,將奚以告寡人?」管仲曰:「微君言,臣故將謁之。願君去豎刁,除易牙,遠衛公子開方。易牙為君主味,君惟人肉未嘗,易牙烝其子首而進之。夫人情莫不愛其子,今弗愛其子,安能愛君?君妒而好內,豎刁自宮以治內,人情莫不愛其身,身且不愛,安能愛君?開方事君十五年,齊、衛之間不容數日行,棄其母久宦不歸,其母不愛,安能愛君?臣聞之:「矜偽不長,蓋虛不久。」願君去此三子者也。」管仲卒死,而桓公弗行,及桓公死,蟲出屍不葬。

國學或曰:管仲所以見告桓公者,非有度者之言也。所以去豎刁、易牙者,以不愛其身,適君之欲也。曰:「不愛其身,安能愛君」,然則臣有盡死力以為其主者,管仲將弗用也。曰:「不愛其死力,安能愛君」,是君去忠臣也。且以不愛其身,度其不愛其君,是將以管仲之不能死公子糾度其不死桓公也,是管仲亦在所去之域矣。明主之道不然,設民所欲以求其功,故為爵祿以勸之;設民所惡以禁其奸,故為刑罰以威之。慶賞信而刑罰必,故君舉功於臣,而奸不用於上,雖有豎刁,其奈君何?且臣盡死力以與君市,君垂爵祿以與臣市,君臣之際,非父子之親也,計數之所出也。君有道,則臣儘力而奸不生;無道,則臣上塞主明而下成私。管仲非明此度數於桓公也,使去豎刁,一豎刁又至,非絕奸之道也。且桓公所以身死蟲流出屍不葬者,是臣重也;臣重之實,擅主也。有擅主之臣,則君令不下究,臣情不上通,一人之力能隔君臣之間,使善敗不聞,禍福不通,故有不葬之患也。明主之道,一人不兼官,一官不兼事。卑賤不待尊貴而進論,大臣不因左右而見。百官修通,群臣輻湊。有賞者君見其功,有罰者君知其罪。見知不悖於前,賞罰不弊於後,安有不葬之患?管仲非明此言於桓公也,使去三子,故曰管仲無度矣。

國學襄子圍於晉陽中,出圍,賞有功者五人,高赫為賞首。張孟談曰:「晉陽之事,赫無大功,今為賞首何也?」襄子曰:「晉陽之事,寡人國家危,社稷殆矣。吾群臣無有不驕侮之意者,惟赫子不失君臣之禮,是以先之。」仲尼聞之曰:「善賞哉襄子!賞一人而天下為人臣者莫敢失禮矣。」

國學或曰:仲尼不知善賞矣。夫善賞罰者,百官不敢侵職,群臣不敢失禮。上設其法,而下無奸詐之心,如此,則可謂善賞罰矣。使襄子於晉陽也,令不行,禁不止,是襄子無國,晉陽無君也,尚誰與守哉?今襄子於晉陽也,知氏灌之,臼灶生蛙,而民無反心,是君臣親也;襄子有君臣親之澤,操令行禁止之法,而猶有驕侮之臣,是襄子失罰也。為人臣者,乘事而有功則賞。今赫僅不驕侮而襄子賞之,是失賞也。明主賞不加於無功,罰不加於無罪。今襄子不誅驕侮之臣,而賞無功之赫,安在襄子之善賞也?故曰:「仲尼不知善賞。」

國學晉平公與群臣飲,飲酣,乃喟然嘆曰:「莫樂為人君!惟其言而莫之違。」師曠侍坐於前,援琴撞之,公披衽而避,琴壞於壁。公曰:「太師誰撞?」師曠曰:「今者有小人言於側者,故撞之。」公曰:「寡人也。」師曠曰:「啞!是非君人者之言也。」左右請除之。公曰:「釋之,以為寡人戒。」

國學或曰:平公失君道,師曠失臣禮。夫非其行而誅其身,君之於臣也;非其行而陳其言,善諫不聽則遠其身者,臣之於君也。今師曠非平公之行,不陳人臣之諫,而行人主之誅,舉琴而親其體,是逆上下之位,而失人臣之禮也。夫為人臣者,君有過則諫,諫不聽則輕爵祿以待之,此人臣之禮義也。今師曠非平公之過,舉琴而親其體,雖嚴父不加於子,而師曠行之於君,此大逆之術也。臣行大逆,平公喜而聽之,是失君道也。故平公之跡,不可明也,使人主過於聽而不悟其失。師曠之行亦不可明也,使奸臣襲極諫而飾弒君之道。不可謂兩明,此為兩過。故曰:「平公失君道,師曠亦失臣禮矣。」

國學齊桓公時,有處士曰小臣稷,桓公三往而弗得見。桓公曰:「吾聞布衣之士不輕爵祿,無以易萬乘之主;萬乘之主不好仁義,亦無以下布衣之士。」於是五往乃得見之。

國學或曰:桓公不知仁義。夫仁義者,憂天下之害,趨一國之患,不避卑辱,謂之仁義。故伊尹以中國為亂,道為宰於湯;百里奚以秦為亂,道為虜於穆公。皆憂天下之害,趨一國之患,不辭卑辱,故謂之仁義。今桓公以萬乘之勢,下匹夫之士,將欲憂齊國,而小臣不行見,小臣之忘民也,忘民不可謂仁義。仁義者,不失人臣之禮,不敗君臣之位者也。是故四封之內,執會而朝,名曰臣。臣吏分職受事,名曰萌。今小臣在民萌之眾,而逆君上之欲,故不可謂仁義。仁義不在焉,桓公又從而禮之。使小臣有智能而遁桓公,是隱也,宜刑;若無智能而虛驕矜桓公,是誣也,宜戮。小臣之行,非刑則戮。桓公不能領臣主之理而禮刑戮之人,是桓公以輕上侮君之俗教於齊國也,非所以為治也。故曰:「桓公不知仁義。」

國學靡笄之役,韓獻子將斬人。郤獻子聞之,駕往救之。比至,則已斬之矣。郤子因曰:「胡不以徇?」其仆曰:「曩不將救之乎?」郤子曰:「吾敢不分謗乎?」

國學或曰:郤子言不可不察也,非分謗也。韓子之所斬也,若罪人則不可救,救罪人,法之所以敗也,法敗則國亂;若非罪人則勸之以徇,勸之以徇是重不辜也,重不辜民所以起怨者也,民怨則國危。郤子之言非危則亂,不可不察也。且韓子之所斬若罪人,郤子奚分焉?斬若非罪人,則已斬之矣,而郤子乃至,是韓子之謗已成,而郤子且後至也。夫郤子曰「以徇」,不足以分斬人之謗,而又生徇之謗,是子言分謗也?昔者紂為炮烙,崇侯、惡來又曰「斬涉者之脛」也,奚分於紂之謗?且民之望於上也甚矣,韓子弗得,且望郤子之得之也;今郤子俱弗得,則民絕望於上矣。故曰:郤子之言非分謗也,益謗也。且郤子之往救罪也,以韓子為非也,不道其所以為非而勸之以徇,是使韓子不知其過也。夫下使民望絕於上,又使韓子不知其失,吾未得郤子之所以分謗者也。

國學桓公解管仲之束縛而相之。管仲曰:「臣有寵矣,然而臣卑。」公曰:「使子立高、國之上。」管仲曰:「臣貴矣,然而臣貧。」公曰:「使子有三歸之家。」管仲曰:「臣富矣,然而臣疏。」於是立以為仲父。霄略曰:「管仲以賤為不可以治國,故請高、國之上;以貧為不可以治富,故請三歸;以疏為不可以治親,故處仲父。管仲非貪,以便治也。」

國學或曰:今使臧獲奉君令詔卿相,莫敢不聽,非卿相卑而臧獲尊也,主令所加,莫敢不從也。今使管仲之治,不緣桓公,是無君也,國無君不可以為治。若負桓公之威,下桓公之令,是臧獲之所以信也,奚待高、國、仲父之尊而後行哉!當世之行事都丞之下徵令者,不辟尊貴,不就卑賤。故行之而法者,雖巷伯信乎卿相;行之而非法者,雖大吏詘乎民萌。今管仲不務尊主明法,而事增寵益爵,是非管仲貪慾富貴,必闇而不知術也。故曰:「管仲有失行,霄略有過譽。」

國學韓宣王問於樛留:「吾欲兩用公仲、公叔,其可乎?」樛留對曰:「昔魏兩用樓、翟而亡西河,楚兩用昭、景而亡鄢、郢。今君兩用公仲、公叔,此必將爭事而外市,則國必憂矣。」

國學或曰:昔者齊桓公兩用管仲、鮑叔,成湯兩用伊尹、仲虺。夫兩用臣者國之憂,則是桓公不霸,成湯不王也。湣王一用淖齒而身死乎東廟,主父一用李兌,減食而死。主有術,兩用不為患;無術,兩用則爭事而外市,一則專制而劫弒。今留無術以規上,使其主去兩用一,是不有西河、鄢郢之憂,則必有身死減食之患,是樛留未有善以知言也。

難二第三十七戰國·韓非

國學景公過晏子曰:「子宮小近市,請徙子家豫章之圃。」晏子再拜而辭曰:「且嬰家貧,待市食而朝暮趨之,不可以遠。」景公笑曰:「子家習市,識貴賤乎?」是時景公繁於刑,晏子對曰:「踴貴而屨賤。」景公曰:「何故?」對曰:「刑多也。」景公造然變色曰:「寡人其暴乎!」於是損刑五。

國學或曰:晏子之貴踴,非其誠也,欲便辭以止多刑也。此不察治之患也。夫刑當無多,不當無少,無以不當聞,而以太多說,無術之患也。敗軍之誅以千百數,猶且不止;即治亂之刑如恐不勝,而奸尚不盡。今晏子不察其當否,而以太多為說,不亦妄乎!夫惜草茅者耗禾穗,惠盜賊者傷良民。今緩刑罰行寬惠,是利姦邪而害善人也,此非所以為治也。

國學齊桓公飲酒醉,遺其冠,恥之,三日不朝。管仲曰:「此非有國之恥也,公胡不雪之以政?」公曰:「善。」因發倉囷賜貧窮,論囹圄出薄罪。處三日而民歌之曰:「公乎,公乎,胡不復遺其冠乎!」

國學或曰:管仲雪桓公之恥於小人,而生桓公之恥於君子矣。使桓公發倉囷而賜貧窮,論囹圄而出薄罪,非義也,不可以雪恥使之而義也。桓公宿義,須遺冠而後行之,則是桓公行義,非為遺冠也。是雖雪遺冠之恥於小人,而亦遺義之恥於君子矣。且夫發囷倉而賜貧窮者,是賞無功也;論囹圄而出薄罪者,是不誅過也。夫賞無功則民偷幸而望於上,不誅過則民不懲而易為非,此亂之本也,安可以雪恥哉!

國學昔者文王侵孟、克莒、舉酆,三舉事而紂惡之。文王乃懼,請入洛西之地、赤壤之國,方千里,以解炮烙之刑,天下皆說。仲尼聞之曰:「仁哉文王!輕千里之國而請解炮烙之刑。智哉文王!出千里之地而得天下之心。」

國學或曰:仲尼以文王為智也,不亦過乎!夫智,者知禍難之地而辟之者也,是以身不及於患也。使文王所以見惡於紂者,以其不得人心耶?則雖索人心以解惡可也。紂以其大得人心而惡之,己又輕地以收人心,是重見疑也。固其所以桎梏囚於羑里也。鄭長者有言:「體道,無為、無見也。」此最宜於文王矣,不使人疑之也。仲尼以文王為智,未及此論也。

國學晉平公問叔向曰:「昔者齊桓公九合諸侯,一匡天下,不識臣之力也,君之力也?」叔向對曰:「管仲善制割,賓胥無善削縫,隰朋善純緣,衣成,君舉而服之,亦臣之力也,君何力之有?」師曠伏琴而笑之。公曰:「太師奚笑也?」師曠對曰:「臣笑叔向之對君也。凡為人臣者,猶炮宰和五味而進之君,君弗食,孰敢強之也。臣請譬之:君者壤地也,臣者草木也,必壤地美然後草木碩大,亦君之力也,臣何力之有?」

國學或曰:叔向、師曠之對,皆偏辭也。夫一匡天下,九合諸侯,美之大者也,非專君之力也,又非專臣之力也。昔者宮之奇在虞,僖負羈在曹,二臣之智,言中事,發中功,虞、曹俱亡者何也?此有其臣而無其君者也。且蹇叔處干而干亡,處秦而秦霸,非蹇叔愚於干而智於秦也,此有君與無臣也。向曰「臣之力也」,不然矣。昔者桓公宮中二市,婦閭二百,被發而御婦人,得管仲為五百長;失管仲得豎刁,而身死,蟲流出屍不葬。以為非臣之力也,且不以管仲為霸;以為君之力也,且不以豎刁為亂。昔者晉文公慕於齊女而亡歸,咎犯極諫,故使得反晉國。故桓公以管仲合,文公以舅犯霸,而師曠曰「君之力也」,又不然矣。凡五霸所以能成功名於天下者,必君臣俱有力焉。故曰:「叔向、師曠之對,皆偏辭也。」

國學齊桓公之時,晉客至,有司請禮,桓公曰「告仲父」者三。而優笑曰:「易哉為君,一曰『仲父』,二曰『仲父』。」桓公曰:「吾聞君人者勞於索人,佚於使人。吾得仲父已難矣,得仲父之後,何為不易乎哉!」

國學或曰:桓公之所應優,非君人者之言也。桓公以君人為勞於索人,何索人為勞哉!伊尹自以為宰干湯,百里奚自以為虜干穆公。虜,所辱也;宰,所羞也。蒙羞辱而接君上,賢者之憂世急也。然則君人者無逆賢而已矣,索賢不為人主難。且官職所以任賢也,爵祿所以賞功也;設官職,陳爵祿,而士自至,君人者奚其勞哉!使人又非所佚也:人主雖使人必以度量准之,以刑名參之;以事遇於法則行,不遇於法則止;功當其言則賞,不當則誅。以刑名收臣,以度量准下,此不可釋也,君人者焉佚哉!索人不勞,使人不佚,而桓公曰「勞於索人,佚於使人」者,不然。且桓公得管仲又不難。管仲不死其君而歸桓公,鮑叔輕官讓能而任之,桓公得管仲又不難明矣。已得管仲之後,奚遽易哉!管仲非周公旦,周公旦假為天子七年,成王壯,授之以政,非為天下計也,為其職也。夫不奪子而行天下者,必不背死君而事其讎;背死君而事其讎者,必不難奪子而行天下;不難奪子而行天下者,必不難奪其君國矣。管仲,公子糾之臣也,謀殺桓公而不能,其君死而臣桓公。管仲之取捨非周公旦,未可知也。若使管仲大賢也,且為湯、武。湯、武,桀、紂之臣也,桀、紂作亂,湯、武奪之。今桓公以易居其上,是以桀、紂之行居湯、武之上,桓公危矣。若使管仲不肖人也,且為田常。田常,簡公之臣也,而弒其君。今桓公以易居其上,是以簡公之易居田常之上也,桓公又危矣。管仲非周公旦以明矣,然為湯、武與田常未可知也。為湯、武有桀紂之危,為田常有簡公之亂也。已得仲父之後,桓公奚遽易哉!若使桓公之任管仲,必知不欺己也,是知不欺主之臣也。然雖知不欺主之臣,今桓公以任管仲之專借豎刁、易牙,蟲流出屍而不葬,桓公不知臣欺主與不欺主已明矣;而任臣如彼其專也,故曰:「桓公闇主。」

國學李兌治中山,苦陘令上計而入多。李兌曰:「語言辨,聽之說,不度於義,謂之窕言。無山林澤谷之利而入多者,謂之窕貨。君子不聽窕言,不受窕貨,子姑免矣!」

國學或曰:李子設辭曰:「夫言語辨,聽之說,不度於義者,謂之窕言。」「辯」在言者,「說」在聽者,言非聽者也。所謂「不度於義」,非謂聽者,必謂所聽也。聽者,非小人則君子也。小人無義,必不能度之義也;君子度之義,必不肯說也。夫曰「言語辨,聽之說,不度於義」者,必不誠之言也。入多之為窕貨也,未可遠行也。李子之奸弗蚤禁,使至於計,是遂過也。無術以知而入多,入多者穰也,雖倍入將奈何!舉事慎陰陽之和,種樹節四時之適,無早晚之失,寒溫之災,則入多。不以小功妨大務,不以私慾害人事,丈夫盡於耕農,婦人力於織紝,則入多。務於畜養之理,察於土地之宜,六畜遂,五穀殖,則入多。明於權計,審於地形舟車機械之利,用力少,致功大,則入多。利商市關梁之行,能以所有致所無,客商歸之,外貨留之,儉於財用,節於衣食,宮室器械,周於資用,不事玩好,則入多。入多,皆人為也。若天事,風雨時,寒溫適,土地不加大,而有豐年之功,則入多。人事天功二物者皆入多,非山林澤谷之利也。夫「無山林澤谷之利入多」,因謂之「窕貨」者,無術之言也。

國學趙簡子圍衛之郛郭,犀楯犀櫓,立於矢石之所不及,鼓之而士不起。簡子投枹曰:「烏乎!吾之士數弊也。」行人燭過免胄而對曰:「臣聞之,亦有君之不能耳,士無弊者。昔者吾先君獻公並國十七,服國三十八,戰十有二勝,是民之用也。獻公沒,惠公即位,淫衍暴亂,身好玉女,秦人恣侵,去絳十七里,亦是人之用也。惠公沒,文公授之,圍衛、取鄴,城濮之戰,五敗荊人,取尊名於天下,亦此人之用也。亦有君不能耳,士無弊也。」簡子乃去楯櫓,立矢石之所及,鼓之而士乘之,戰大勝。簡子曰:「與吾得革車千乘,不如聞行人燭過之一言也。」

國學或曰:行人未有以說也,乃道惠公以此人是敗,文公以此人是霸,未見所以用人也;簡子未可以速去楯櫓也。嚴親在圍,輕犯矢石,孝子之所愛親也。孝子愛親,百數之一也。今以為身處危而人尚可戰,是以百族之子於上皆若孝子之愛親也,是行人之誣也。好利惡害,夫人之所有也。賞厚而信,人輕敵矣;刑重而必,失人不比矣。長行徇上,數百不一失。喜利畏罪,人莫不然。將眾者不出乎莫不然之數,而道乎百無一人之行,行人未知用眾之道也。

難三第三十八戰國·韓非

國學魯穆公問於子思曰:「吾聞龐閒氏之子不孝,其行奚如?」子思對曰:「君子尊賢以崇德,舉善以觀民。若夫過行,是細人之所識也,臣不知也。」子思出,子服厲伯入見,問龐閒氏子,子服厲伯對曰:「其過三,皆君之所未嘗聞。」自是之後,君貴子思而賤子服厲伯也。

國學或曰:魯之公室,三世劫於季氏,不亦宜乎!明君求善而賞之,求奸而誅之,其得之一也。故以善聞之者,以說善同於上者也;以奸聞之者,以惡奸同於上者也。此宜賞譽之所及也。不以奸聞,是異於上而下比周於奸者也,此宜毀罰之所及也。今子思不以過聞,而穆公貴之;厲伯以奸聞,而穆公賤之。人情皆喜貴而惡賤,故季氏之亂成而不上聞,此魯君之所以劫也。且此亡王之俗,取魯之民所以自美,而穆公獨貴之,不亦倒乎!

國學文公出亡,獻公使寺人披攻之蒲城,披斬其袪,文公奔翟。惠公即位,又使攻之惠竇,不得也。及文公反國,披求見,公曰:「蒲城之役,君令一宿,而汝即至;惠竇之難,君令三宿,而汝一宿,何其速也?」披對曰:「君令不二。除君之惡,惟恐不堪。蒲人翟人,余何有焉!今公即位,其無蒲翟乎!且桓公置射鉤而相管仲。」君乃見之。

國學或曰:齊、晉絕祀,不亦宜乎!桓公能用管仲之功,而忘射鉤之怨;文公能聽寺人之言,而棄斬袪之罪。桓公、文公能容二子者也。後世之君明不及二公,後世之臣賢不如二子。以不忠之臣事不明之君,君不知則有燕操、子罕、田常之賊,知之則以管仲、寺人自解。君必不誅而自以為有桓、文之德,是臣讎而明不能燭,多假之資,自以為賢而不戒,則雖無後嗣,不亦可乎!且寺人之言也,直飾君令而不貳者,則是貞於君也。死君後生臣不愧,而復為貞。今惠公朝卒,而暮事文公,寺人之「不貳」何如?

國學人有設桓公隱者,曰:「一難,二難,三難,何也?」桓公不能射,以告管仲。管仲對曰:「一難也,近優而遠士。二難也,去其國而數之海。三難也,君老而晚置太子。」桓公曰:「善。」不擇日而廟禮太子。

國學或曰:管仲之射隱不得也。士之用不在近遠,而俳優侏儒固人主之所與燕也。則近優而遠士而以為治,非其難者也。夫處勢而不能用其有,而悖不去國,是以一人之力禁一國。以一人之力禁一國者,少能勝之。明能照遠奸而見隱微,必行之令,雖遠於海內必無變。然則去國之海而不劫殺,非其難者也。楚成王置商臣以為太子,又欲置公子職,商臣作難,遂弒成王。公子宰,周太子也,公子根有寵,遂以東州反,分而為兩國。此皆非晚置太子之患也。夫分勢不二,庶孽卑,寵無藉,雖處耄老,晚置太子可也。然則晚置太子,庶孽不亂,又非其難也。物之所謂難者,必借人成勢,而勿使侵害己,可謂一難也。貴妾不使二後,二難也。愛孽不使危正適,專聽一臣而不敢隅君,此則可謂三難也。

國學葉公子高問政於仲尼,仲尼曰:「政在悅近而來遠。」哀公問政於仲尼,仲尼曰:「政在選賢。」齊景公問政於仲尼,仲尼曰:「政在節財。」三公出,子貢問曰:「三公問夫子政一也,夫子對之不同,何也?」仲尼曰:「葉都大而國小,民有背心,故曰:『政在悅近而來遠。』魯哀公有大臣三人,外障距諸侯四鄰之士,內比周而以愚其君,使宗廟不掃除,社稷不血食者,必是三臣也,故曰:『政在選賢。』齊景公築雍門,為路寢,一朝而以三百乘之家賜者三,故曰:『政在節財。』」

國學或曰:仲尼之對,亡國之言也。葉民有倍心,而說之「悅近而來遠」,則是教民懷惠。惠之為政,無功者受賞,則有罪者免,此法之所以敗也。法敗而政亂,以亂政治敗民,未見其可也。且民有倍心者,君上之明有所不及也。不紹葉公之明,而使之悅近而來遠,是舍吾勢之所能禁而使與不行惠以爭民,非能持勢者也。夫堯之賢,六王之冠也,舜一從而咸包,而堯無天下矣。有人無術以禁下,恃為舜而不失其民,不亦無術乎!明君見小奸於微,故民無大謀;行小誅於細,故民無大亂。此謂「圖難於其所易」也,「為大者於其所細」也。今有功者必賞,賞者不得君,力之所致也;有罪者必誅,誅者不怨上,罪之所生也。民知誅罰之皆起於身也,故疾功利於業,而不受賜於君。「太上,下智有之。」此言太上之下民無說也,安取懷惠之民?上君之民無利害,說以「悅近來遠」,亦可舍己!哀公有臣外障距內比周以愚其君,而說之以「選賢」,此非功伐之論也,選其心之所謂賢者也。使哀公知三子外障距內比周也,則三子不一日立矣。哀公不知選賢,選其心之所謂賢,故三子得任事。燕子噲賢子之而非孫卿,故身死為僇。

國學夫差智太宰嚭而愚子胥,故滅於越。魯君不必知賢,而說以「選賢」,是使哀公有夫差、燕噲之患也。明君不自舉臣,臣相進也;不自賢,功自徇也。論之於任,試之於事,課之於功。故群臣公正而無私,不隱賢,不進不肖。然則人主奚勞於選賢?景公以百乘之家賜,而說以「節財」,是使景公無術以享厚樂,而獨儉於上,未免於貧也。有君以千里養其口腹,則雖桀、紂不侈焉。齊國方三千里,而桓公以其半自養,是侈於桀、紂也;然而能為五霸冠者,知侈儉之地也。為君不能禁下而自禁者,謂之劫;不能飾下而自飾者,謂之亂;不節下而自節者,謂之貧。明君使人無私,以詐而食者禁;力盡於事,歸利於上者必聞,聞者必賞;汙穢為私者必知,知者必誅。然故忠臣盡忠於公,民士竭力於家,百官精克刂於上,侈倍景公,非國之患也。然則說之以「節財」,非其急者也。夫對三公一言而三公可以無患,知下之謂也。知下明則禁於微,禁於微則奸無積,奸無積則無比周,無比周則公私分,公私分則朋黨散,朋黨散則無外障距內比周之患。知下明則見精沐,見精沐則誅賞明,誅賞明則國不貧。故曰:「一對而三公無患,知下之謂也。」

國學鄭子產晨出,過東匠之閭,聞婦人之哭,撫其御之手而聽之。有閒,遣吏執而問之,則手絞其夫者也。異日,其御問曰:「夫子何以知之?」子產曰:「其聲懼。凡人於其親愛也,始病而憂,臨死而懼,已死而哀。今哭已死,不哀而懼,是以知其有奸也。」

國學或曰:子產之治,不亦多事乎!奸必待耳目之所及而後知之,則鄭國之得奸者寡矣。不任典成之吏,不察參伍之政,不明度量,恃盡聰明勞智慮,而以知奸,不亦無術乎!且夫物眾而智寡,寡不勝眾,智不足以遍知物,故因物以治物。下眾而上寡,寡不勝眾者,言君不足以遍知臣也,故因人以知人。是以形體不勞而事治,智慮不用而奸得。故宋人語曰:「一雀過羿,羿必得之,則羿誣矣。以天下為之羅,則雀不失矣。」夫知奸亦有大羅,不失其一而已矣。不修其理,而以己之胸察為之弓矢,則子產誣矣。老子曰:「以智治國,國之賊也。」其子產之謂矣。

國學秦昭王問於左右曰:「今時韓、魏孰與始強?」左右對曰:「弱於始也。」「今之如耳、魏齊孰與曩之孟常、芒卯?」對曰:「不及也。」王曰:「孟常、芒卯率強韓、魏猶無奈寡人何也!」左右對曰:「甚然。」中期伏琴而對曰:「王之料天下過矣。夫六晉之時,知氏最強,滅范、中行,又率韓、魏之兵以伐趙,灌以晉水,城之未沈者三板。知伯出,魏宣子御,韓康子為驂乘,知伯曰:「始吾不知水可以滅人之國,吾乃今知之。汾水可以灌安邑,絳水可以灌平陽。」魏宣子肘韓康子,康子踐宣子之足,肘足接乎車上而知氏分於晉陽之下。今足下雖強,未若知氏,韓、魏雖弱,未至如其晉陽之下也。此天下方用肘足之時,願王勿易之也。」

國學或曰:昭王之問也有失,左右、中期之對也有過。凡明主之治國也,任其勢。勢不可害,則雖強天下無奈何也,而況孟常、芒卯、韓、魏能奈我何!其勢可害也,則不肖如如耳、魏齊及韓、魏猶能害之。然則害與不侵,在自恃而已矣,奚問乎?自恃其不可侵,則強與弱奚其擇焉?夫不能自恃而問其奈何也,其不侵也幸矣!申子曰:「失之數而求之信,則疑矣。」其昭王之謂也。知伯無度,從韓康、魏宣而圖以水灌滅其國,此知伯之所以國亡而身死,頭為飲杯之故也。今昭王乃問孰與始強,其未有水人之患也;雖有左右,非韓、魏之二子也,安有肘足之事?而中期曰「勿易」,此虛言也。且中期之所官,琴瑟也。弦不調,弄不明,中期之任也,此中期所以事昭王者也。中期善承其任,未慊昭王也,而為所不知,豈不妄哉!左右對之曰「弱於始」與「不及」則可矣,其曰「甚然」則諛也。申子曰:「治不逾官,雖知不言。」今中期不知而尚言之,故曰:「昭王之問有失,左右、中期之對皆有過也。」

國學管子曰:「見其可,說之有證;見其不可,惡之有形。賞罰信於所見,雖所不見,其敢為之乎?見其可,說之無證;見其不可,惡之無形。賞罰不信於所見,而求所不見之外,不可得也。」

國學或曰:廣廷嚴居,眾人之所肅也;晏室獨處,曾、史之所僈也。觀人之所肅,非行情也。且君上者,臣下之所為飾也。好惡在所見,臣下之飾奸物以愚其君必也。明不能燭遠奸、見隱微,而待之以觀飾行、定賞罰,不亦弊乎!

國學管子曰:「言於室滿於室,言於堂滿於堂,是謂天下王。」

國學或曰:管仲之所謂言室滿室、言堂滿堂者,非特謂遊戲飲食之言也,必謂大物也。人主之大物,非法則術也。法者,編著之圖籍,設之於官府,而布之於百姓者也。術者,藏之於胸中,以偶眾端,而潛御群臣者也。故法莫如顯,而術不欲見。是以明主言法,則境內卑賤莫不聞知也,不獨滿於堂;用術,則親愛近習莫之得聞也,不得滿室。而管子猶曰「言於室滿室,言於堂滿堂」,非法術之言也。

難四第三十九戰國·韓非

國學衛孫文子聘於魯,公登亦登。叔孫穆子趨進曰:「諸侯之會,寡君未嘗後衛君也。今子不後寡君一等,寡君未知所過也。子其少安。」孫子無辭,亦無悛容。穆子退而告人曰:「孫子必亡。亡臣而不後君,過而不悛,亡之本也。」

國學或曰:天子失道,諸侯伐之,故有湯、武。諸侯失道,大夫伐之,故有齊、晉。臣而伐君者必亡,則是湯、武不王,晉、齊不立也。孫子君於衛,而後不臣於魯,臣之君也。君有失也,故臣有得也。不命亡於有失之君,而命亡於有得之臣,不察。魯不得誅衛大夫,而衛君之明不知不悛之臣,孫子雖有是二也,臣以亡?其所以亡,其失所以得君也。

國學或曰:臣主之施,分也。臣能奪君者,以得相踦也。故非其分而取者,眾之所奪也;辭其分而取者,民之所予也。是以桀索昬山之女,紂求比干之心,而天下離;湯身易名,武身受詈,而海內服;趙咺走山,田外仆,而齊、晉從。則湯、武之所以王,齊、晉之所以立,非必以其君也,彼得之而後以君處之也。今未有其所以得,而行其所以處,是倒義而逆德也。倒義,則事之所以敗也;逆德,則怨之所以聚也。敗亡之不察,何也?

國學魯陽虎欲攻三桓,不克刂而奔齊,景公禮之。鮑文子諫曰:「不可。陽虎有寵於季氏而欲伐於季孫,貪其富也。今君富於季孫,而齊大於魯,陽虎所以盡詐也。」景公乃囚陽虎。

國學或曰:千金之家,其子不仁,人之急利甚也。桓公,五伯之上也,爭國而殺其兄,其利大也。臣主之間,非兄弟之親也,劫殺之功,制萬乘而享大利,則群臣孰非陽虎也。事以微巧成,以疏拙敗。群臣之未起難也,其備未具也。群臣皆有陽虎之心,而君上不知,是微而巧也。陽虎貪於天下以欲攻上,是疏而拙也。不使景公加誅於拙虎,是鮑文子之說反也。臣之忠詐,在君所行也。君明而嚴則群臣忠,君懦而闇則群臣詐。知微之謂明,無赦之謂嚴。不知齊之巧臣,而誅魯之成亂,不亦妄乎!

國學或曰:仁貪不同心。故公子目夷辭宋,而楚商臣弒父;鄭去疾予弟,而魯桓弒兄。五伯兼并,而以桓律人,則是皆無貞廉也。且君明而嚴,則群臣忠。陽虎為亂於魯,不成而走,入齊而不誅,是承為亂也。君明則誅,知陽虎之可以濟亂也,此見微之情也。語曰:「諸侯以國為親。」君嚴則陽虎之罪不可失,此無赦之實也。則誅陽虎,所以使群臣忠也。未知齊之巧臣而廢明亂之罰,責於未然而不誅昭昭之罪,此則妄矣。今誅魯之罪亂,以威群臣之有奸心者,而可以得季、孟、叔孫之親,鮑文之說,何以為反?

國學鄭伯將以高渠彌為卿,昭公惡之,固諫不聽。及昭公即位,懼其殺己也,辛卯,弒昭公而立子亶也。君子曰:「昭公知所惡矣。」公子圉曰:「高伯其為戮乎,報惡已甚矣!」

國學或曰:公子圉之言也,不亦反乎!昭公之及於難者,報惡晚也。然則高伯之晚於死者,報惡甚也。明君不懸怒,懸怒則臣罪,輕舉以行計,則人主危。故靈台之飲,衛侯怒而不誅,故褚師作難。食黿之羹,鄭君怒而不誅,故子公殺君。君子之舉「知所惡」,非甚之也,曰知之若是其明也,而不行誅焉,以及於死,故曰「知所惡」,以見其無權也。人君非獨不足於見難而已,或不足於斷制。今昭公見惡稽罪而不誅,使渠彌含憎懼死以徼幸,故不免於殺,是昭公之報惡不甚也。

國學或曰:報惡甚者,大誅報小罪。大誅報小罪也者,獄之至也。獄之患,故非在所以誅也,以讎之眾也。是以晉厲公滅三卻而欒、中行作難,鄭子都殺伯咺而食鼎起禍,吳王誅子胥而越句踐成霸。則衛侯之逐,鄭靈之弒,不以褚師之不死而子公之不誅也,以未可以怒而有怒之色,未可誅而有誅之心。怒之當罪,而誅不逆人心,雖懸奚害?夫未立有罪,即位之後,宿罪而誅,齊胡之所以滅也。君行之臣,猶有後患,況為臣而行之君乎?誅既不當,而以盡為心,是與天下為讎也,則雖為戮,不亦可乎!

國學衛靈公之時,彌子瑕有寵於衛國,侏儒有見公者曰:「臣之夢踐矣。」公曰:「奚夢?」「夢見灶者,為見公也。」公怒曰:「吾聞見人主者夢見日,奚為見寡人而夢見灶乎?」侏儒曰:「夫日兼照天下,一物不能當也;人君兼照一國,一人不能壅也。故將見人主而夢日也。夫灶,一人煬焉,則後人無從見矣。或者一人煬君邪?則臣雖夢灶不亦可乎!」公曰:「善。」遂去雍鉏,退彌子瑕,而用司空狗。

國學或曰:侏儒善假於夢以見主道矣,然靈公不知侏儒之言也。「去雍鉏,退彌子瑕,而用司空狗」者,是去所愛而用所賢也。鄭子都賢慶建而壅焉,燕子噲賢子之而壅焉。夫去所愛而用所賢,未免使一人煬己也。不肖者煬主,不足以害明,今不加知而使賢者煬己,則必危矣。

國學或曰:屈到嗜芰,文王嗜菖蒲菹,非正味也,而二賢尚之,所味不必美。晉靈侯說參無恤,燕噲賢子之,非正士也,而二君尊之,所賢不必賢也。非賢而賢用之,與愛而用之同;賢誠賢而舉之,與用所愛異狀。故楚庄舉叔孫而霸。商辛用費仲而滅,此皆用所賢而事相反也。燕噲雖舉所賢,而同於用所愛,衛奚距然哉!則侏儒之未見也,君壅而不知其壅也。已見之後而知其壅也,故退壅臣,是加知之也。日「不加知而使賢者煬己,則必危」,而今以加知矣,則雖煬己,必不危矣。

難勢第四十戰國·韓非

國學慎子曰:「飛龍乘雲,騰蛇游霧,雲罷霧霽,而龍蛇與螾螘同矣,則失其所乘也。賢人而詘於不肖者,則權輕位卑也;不肖而能服於賢者,則權重位尊也。堯為匹夫不能治三人,而桀為天子能亂天下。吾以此知勢位之足恃,而賢智之不足慕也。夫弩弱而矢高者,激於風也;身不肖而令行者,得助於眾也。堯教於隸屬而民不聽,至於南面而王天下,令則行,禁則止。由此觀之,賢智未足以服眾,而勢位足以缶賢者也。」

國學應慎子曰:飛龍乘雲,騰蛇游霧,吾不以龍蛇為不託於雲霧之勢也。雖然,夫釋賢而專任勢,足以為治乎?則吾未得見也。夫有雲霧之勢而能乘游之者,龍蛇之材美之也。今雲盛而螾弗能乘也,霧醲而螘不能游也;夫有盛雲醲霧之勢而不能乘游者,螾螘之材薄也。今桀、紂南面而王天下,以天子之威為之雲霧,而天下不免乎大亂者,桀、紂之材薄也。且其人以堯之勢以治天下也,其勢何以異桀之勢也亂天下者也。夫勢者,非能必使賢者用己,而不肖者不用己也。賢者用之則天下治,不肖者用之則天下亂。人之情性賢者寡而不肖者眾,而以威勢之利濟亂世之不肖人,則是以勢亂天下者多矣,以勢治天下者寡矣。夫勢者,便治而利亂者也。故《周書》曰:「毋為虎傅翼,將飛入邑,擇人而食之。」夫乘不肖人於勢,是為虎傅翼也。桀、紂為高台深池以盡民力,為炮烙以傷民性,桀、紂得乘四行者,南面之威為之翼也。使桀、紂為匹夫,未始行一而身在刑戮矣。勢者,養虎狼之心,而成暴亂之事者也,此天下之大患也。勢之於治亂,本末有位也,而語專言勢之足以治天下者,則其智之所至者淺矣。夫良馬固車,使臧獲御之則為人笑,王良御之而日取千里;車馬非異也,或至乎千里,或為人笑,則巧拙相去遠矣。今以國位為車,以勢為馬,以號令為轡,以刑罰為鞭筴,使堯、舜御之則天下治,桀、紂御之則天下亂,則賢不肖相去遠矣。夫欲追速致遠不知任王良,欲進利除害不知任賢能,此則不知類之患也。夫堯、舜亦治民之王良也。

國學復應之曰:其人以勢為足恃以治官。客曰「必待賢乃治」,則不然矣。夫勢者,名一而變無數者也。勢必於自然,則無為言於勢矣;吾所為言勢者,言人之所設也。今日「堯、舜得勢而治,桀、紂得勢而亂」,吾非以堯、桀為不然也。雖然,非一人之所得設也。夫堯、舜生而在上位,雖有十桀、紂不能亂者,則勢治也;桀、紂亦生而在上位,雖有十堯、舜而亦不能治者,則勢亂也。故曰:「勢治者則不可亂,而勢亂者則不可治也。」此自然之勢也,非人之所得設也。若吾所言,謂人之所得設也;若無所言,謂人之所得勢也而已矣。賢何事焉!何以明其然也?客曰:「人有鬻矛與楯者,譽其楯之堅:『物莫能陷也。』俄而又譽其矛曰:『吾矛之利,物無不陷也。』人應之曰:『以子之矛,陷子之楯,何如?』其人弗能應也。」以為不可陷之楯與無不陷之矛,為名不可兩立也。夫賢之為勢不可禁,而勢之為道也無不禁,以不可禁之勢,此矛楯之說也。夫賢勢之不相容亦明矣。且夫堯、舜、桀、紂千世而一出,是比肩隨踵而生也;世之治者不絕於中,吾所以為言勢者中也。中者,上不及堯、舜而下亦不為桀、紂,抱法處勢則治,背法去勢則亂。今廢勢背法而待堯、舜,堯、舜至乃治,是千世亂而一治也;抱法處勢而待桀、紂,桀、紂至乃亂,是千世治而一亂也。且夫治千而亂一,與治一而亂千也,是猶乘驥駬而分馳也,相去亦遠矣。夫棄隱栝之法,去度量之數,使奚仲為車,不能成一輪;無慶賞之勸,刑罰之威,釋勢委法,堯、舜戶說而人辯之,不能治三家。夫勢之足用亦明矣,而曰「必待賢」則亦不然矣。且夫百日不食以待粱肉,餓者不活;今待堯、舜之賢乃治當世之民,是猶待粱肉而救餓之說也。夫曰「良馬固車,臧獲御之則為人笑,王良御之則日取乎千里」,吾不以為然。夫待越人之善海游者以救中國之溺人,越人善游矣,而溺者不濟矣。夫待古之王良以馭今之馬,亦猶越人救溺之說也,不可亦明矣。夫良馬固車,五十里而一置,使中手御之,追速致遠,可以及也,而千里可日致也,何必待古之王良乎!且御非使王良也,則必使臧獲敗之;治非使堯、舜也,則必使桀、紂亂之。此味非飴蜜也,必苦萊亭歷也。此則積辯累辭、離理失術、兩未之議也,奚可以難夫道理之言乎哉!客議未及此論也。

問辯第四十一戰國·韓非

國學或問曰:「辯安生乎?」對曰:「生於上之不明也。」問者曰:「上之不明,因生辯也,何哉?」對曰:「明主之國,令者,言最貴者也,法者,事最適者也。言無二貴,法不兩適,故言行而不軌於法令者必禁。若其無法令而可以接詐應變、生利揣事者,上必采其言而責其實,言當則有大利,不當則有重罪,是以愚者畏罪而不敢言,智者無以訟,此所以無辯之故也。亂世則不然,主上有令而民以文學非之,官府有法民以私行矯之,人主顧漸其法令而尊學者之智行,此世之所以多文學也。夫言行者,以功用為之的彀者也。夫砥礪殺矢而以妄發,其端未嘗不中秋毫也;然而不可謂善射者,無常儀的也。設五寸之的,引十步之遠,非羿、逢蒙不能必中者,有常也。故有常則羿、逢蒙以五寸的為巧,無常則以妄發之中秋毫為拙。今聽言觀行,不以功用為之的彀,言雖至察,行雖至堅,則妄發之說也。是以亂世之聽言也,以難知為察,以博文為辯;其觀行也,以離群為賢,以犯上為抗。人主者說辯察之言,尊賢抗之行,故夫作法術之人,立取捨之行,別辭爭之論,而莫為之正。是以儒服帶劍者眾,而耕戰之士寡;堅白無厚之詞章,而憲令之法息。故曰:「上不明則辯生焉。」

問田第四十二戰國·韓非

國學徐渠問田鳩曰:「臣聞智士不襲下而遇君,聖人不見功而接上。令陽成義渠,明將也,而措於毛伯;公孫亶回,聖相也,而關於州部,何哉?」田鳩曰:「此無他故異物,主有度,上有術之故也。且足下獨不聞楚將宋觚而失其政,魏相馮離而亡其國。二君者驅於聲詞,眩乎辯說,不試於毛伯,不關乎州部,故有失政亡國之患。由是觀之,夫無毛伯之試,州部之關,豈明主之備哉!」

國學堂谿公謂韓子曰:「臣聞服禮辭讓,全之術也;修行退智,遂之道也。今先生立法術,設度數,臣竊以為危於身而殆於軀。何以效之?所聞先生術曰:「楚不用吳起而削亂,秦行商君而富彊,二子之言已當矣,然而吳起支解而商君車裂者,不逢世遇主之患也。」逢遇不可必也,患禍不可斥也,夫舍乎全遂之道而肆乎危殆之行,竊為先生無取焉。」韓子曰:「臣明先生之言矣。夫治天下之柄,齊民萌之度,甚未易處也。然所以廢先王之教,而行賤臣之所取者,竊以為立法術,設度數,所以利民萌便眾庶之道也。故不憚亂主闇上之患禍,而必思以齊民萌之資利者,仁智之行也。憚亂主闇上之患禍,而避乎死亡之害,知明夫身而不見民萌之資利者,貪鄙之為也。臣不忍鄉貪鄙之為,不敢傷仁智之行。先王有幸臣之意,然有大傷臣之實。」

定法第四十三戰國·韓非

國學問者曰:「申不害、公孫鞅,此二家之言孰急於國?」應之曰:「是不可程也。人不食,十日則死;大寒之隆,不衣亦死。謂之衣食孰急於人,則是不可一無也,皆養生之具也。今申不害言術,而公孫鞅為法。術者,因任而授官,循名而責實,操殺生之柄,課群臣之能者也,此人主之所執也。法者,憲令著於官府,刑罰必於民心,賞存乎慎法,而罰加乎奸令者也,此臣之所師也。君無術則弊於上,臣無法則亂於下,此不可一無,皆帝王之具也。」

國學問者曰:「徒術而無法,徒法而無術,其不可何哉?」對曰:「申不害,韓昭侯之佐也。韓者,晉之別國也。晉之故法未息,而韓之新法又生;先君之令未收,而後君之令又下。申不害不擅其法,不一其憲令則奸多。故利在故法前令則道之,利在新法後令則道之,利在故新相反,前後相悖。則申不害雖十使昭侯用術,而奸臣猶有所譎其辭矣。故託萬乘之勁韓,七十年而不至於霸王者,雖用術於上,法不勤飾於官之患也。公孫鞅之治秦也,設告相坐而責其實,連什伍而同其罪,賞厚而信,刑重而必,是以其民用力勞而不休,逐敵危而不卻,故其國富而兵強。然而無術以知奸,則以其富強也資人臣而已矣。及孝公、商君死,惠王即位,秦法未敗也,而張儀以秦殉韓、魏。惠王死,武王即位,甘茂以秦殉周。武王死,昭襄王即位,穰侯越韓、魏而東攻齊,五年而秦不益一尺之地,乃成其陶邑之封,應侯攻韓八年,成其汝南之封;自是以來,諸用秦者皆應、穰之類也。故戰勝則大臣尊,益地則私封立,主無術以知奸也。商君雖十飾其法,人臣反用其資。故乘強秦之資,數十年而不至於帝王者,法不勤飾於官,主無術於上之患也。」

國學問者曰:「主用申子之術、而官行商君之法,可乎?」對曰:「申子未盡於法也。申子言『治不逾官,雖知弗言』。治不逾官,謂之守職也可;知而弗言,是不謂過也。人主以一國目視,故視莫明焉;以一國耳聽,故聽莫聰焉。今知而弗言,則人主尚安假借矣?商君之法曰:『斬一首者爵一級,欲為官者為五十石之官;斬二首者爵二級,欲為官者為百石之官。』官爵之遷與斬首之功相稱也。今有法曰:斬首者令為醫匠,則屋不成而病不已。夫匠者,手巧也;而醫者,齊葯也;而以斬首之功為之,則不當其能。今治官者,智能也;今斬首者,勇力之所加也。以勇力之所加、而治智能之官,是以斬首之功為醫匠也。故曰:二子之於法術,皆未盡善也。」

說疑第四十四戰國·韓非

國學凡治之大者,非謂其賞罰之當也。賞無功之人,罰不辜之民,非所謂明也。賞有功,罰有罪,而不失其人,方在於人者也,非能生功止過者也。是故禁奸之法:太上禁其心,其次禁其言,其次禁其事。今世皆曰「尊主安國者,必以仁義智能」,而不知卑主危國者之必以仁義智能也。故有道之主,遠仁義,去智能,服之以法。是以譽廣而名威,民治而國安,知用民之法也。凡術也者,主之所以執也;法也者,官之所以師也。然使郎中日聞道於郎門之外,以至於境內日見法,又非其難者也。

國學昔者有扈氏有失度,讙兜氏有孤男,三苗有成駒,桀有侯侈,紂有崇侯虎,晉有優施,此六人者,亡國之臣也。言是如非,言非如是,內險以賊,其外小謹,以徵其善,稱道往古,使良事沮;善禪其主,以集精微,亂之以其所好,此夫郎中左右之類者也。往世之主,有得人而身安國存者,有得人而身危國亡者,得人之名一也,而利害相千萬也,故人主左右不可不慎也。為人主者誠明於臣之所言,則別賢不肖如黑白矣。

國學若夫許由、續牙、晉伯陽、秦顛頡、衛僑如、狐不稽、重明、董不識、卞隨、務光、伯夷、叔齊,此十二人者,皆上見利不喜,下臨難不恐,或與之天下而不取,有萃辱之名,則不樂食谷之利。夫見利不喜,上雖厚賞無以勸之;臨難不恐,上雖嚴刑無以威之;此之謂不令之民也。此十二人者,或伏死於窟穴,或槁死於草木,或飢餓於山谷,或沉溺於水泉。有民如此,先古聖王皆不能臣,當今之世,將安用之?

國學若夫關龍逢、王子比干、隨季梁、陳泄冶、楚申胥、吳子胥,此六人者,皆疾爭強諫以勝其君。言聽事行,則如師徒之勢;一言而不聽,一事而不行,則陵其主以語,待之以其身,雖死家破,要領不屬,手足異處,不難為也。如此臣者,先古聖王皆不能忍也,當今之時,將安用之?

國學若夫齊田恆、宋子罕、魯季孫意如、晉僑如、衛子南勁、鄭太宰欣、楚白公、周單荼、燕子之,此九人者之為其臣也,皆朋黨比周以事其君,隱正道而行私曲,上逼君,下亂治,援外撓內,親下以謀上,不難為也。如此臣者,唯聖王智主能禁之,若夫昏亂之君,能見之乎?

國學若夫后稷、皋陶、伊尹、周公旦、太公望、管仲、隰朋、百里奚、蹇叔、舅犯、趙衰、范蠡、大夫種、逢同、華登,此十五人者為其臣也,皆夙興夜寐,卑身賤體,竦心白意,明刑辟、治官職以事其君,進善言、通道法而不敢矜其善,有成功立事而不敢伐其勞,不難破家以便國,殺身以安主,以其主為高天泰山之尊,而以其身為壑谷鬴洧之卑,主有明名廣譽於國,而身不難受壑谷鬴洧之卑。如此臣者,雖當昏亂之主尚可致功,藉於顯明之主乎?此謂霸王之佐也。

國學若夫周滑之、鄭王孫申、陳公孫寧、儀行父、荊芋尹申亥、隨少師、越種干、吳王孫蒀、晉陽成泄、齊豎刁、易牙,此十二人者之為其臣也,皆思小利而忘法義,進則揜蔽賢良以陰闇其主,退則撓亂百官而為禍難,皆輔其君、共其欲,苟得一說於主,雖破國殺眾不難為也。有臣如此,雖當聖王尚恐奪之,而況昬亂之君,其能無失乎?有臣如此者,皆身死國亡,為天下笑。故周威公身殺,國分為二;鄭子陽身殺,國分為三;陳靈公身死於夏徵舒氏;荊靈王死於乾谿之上;隨亡於荊;吳並於越;智伯滅於晉陽之下;桓公身死七日不收。故曰:諂諛之臣,唯聖王知之,而亂主近之,故至身死國亡。

國學聖王明君則不然,內舉不避親,外舉不避讎。是在焉從而舉之,非在焉從而罰之。是以賢良遂進而姦邪並退,故一舉而能服諸侯。其在記曰:「堯有丹朱,而舜有商均,啟有五觀,商有太甲,武王有管、蔡。」五王之所誅者,皆父兄子弟之親也,而所殺亡其身殘破其家者何也?以其害國傷民敗法類也。觀其所舉,或在山林藪澤岩穴之間,或在囹圄縲紲濹索之中,或在割烹芻牧飯牛之事。然明主不羞其卑賤也,以其能、為可以明法,便國利民,從而舉之,身安名尊。

國學亂主則不然,不知其臣之意行,而任之以國。故小之名卑地削,大之國亡身死,不明於用臣也。無數以度其臣者,必以其眾人之口斷之。眾之所譽,從而說之;眾之所非,從而憎之。故為人臣者破家殘賥,內構黨與,外接巷族以為譽,從陰約結以相固也,虛相與爵祿以相勸也。曰:「與我者將利之,不與我者將害之。」眾貪其利,劫其威。彼誠喜、則能利己,忌怒、則能害己。眾歸而民留之,以譽盈於國,發聞於主,主不能理其情,因以為賢。彼又使譎詐之士,外假為諸侯之寵使,假之以輿馬,信之以瑞節,鎮之以辭令,資之以幣帛,使諸侯淫說其主,微挾私而公議。所為使者,異國之主也,所為談者,左右之人也。主說其言而辯其辭,以此人者天下之賢士也。內外之於左右,其諷一而語同,大者不難卑身尊位以下之,小者高爵重祿以利之。夫奸人之爵祿重而黨與彌眾,又有姦邪之意,則奸臣愈反而說之,曰:「古之所謂聖君明王者,非長幼弱也及以次序也。以其構黨與,聚巷族,逼上弒君而求其利也。」彼曰:「何知其然也?」因曰:「舜逼堯,禹逼舜,湯放桀,武王伐紂,此四王者,人臣弒其君者也,而天下譽之。察四王之情,貪得人之意也;度其行,暴亂之兵也。然四王自廣措也,而天下稱大焉;自顯名也,而天下稱明焉。則威足以臨天下,利足以蓋世,天下從之。」又曰:「以今時之所聞田成子取齊,司城子罕取宋,太宰欣取鄭,單氏取周,易牙之取衛,韓、魏、趙三子分晉,此六人,臣之弒其君者也。」奸臣聞此,蹶然舉耳以為是也。故內構黨與,外攄巷族,觀時發事,一舉而取國家。且夫內以黨與劫弒其君,外以諸侯之權矯易其國,隱正道,持私曲,上禁君,下撓治者,不可勝數也。是何也?則不明於擇臣也。記曰:「周宣王以來,亡國數十,其臣弒其君而取國者眾矣。」然則難之從內起與從外作者,相半也。能一盡其民力,破國殺身者,尚皆賢主也。若夫轉身法易位,全眾傅國,最其病也。

國學為人主者,誠明於臣之所言,則雖罼弋馳騁,撞鐘舞女,國猶且存也。不明臣之所言,雖節儉勤勞,布衣惡食,國猶自亡也。趙之先君敬侯,不修德行,而好縱慾,適身體之所安,耳目之所樂,冬日罼弋,夏浮淫,為長夜,數日不廢御觴,不能飲者以筩灌其口,進退不肅、應對不恭者斬於前。故居處飲食如此其不節也,制刑殺戮如此其無度也,然敬侯享國數十年,兵不頓於敵國,地不虧於四鄰,內無君臣百官之亂,外無諸侯鄰國之患.明於所以任臣也。燕君子噲,邵公奭之後也,地方數千里,持戟數十萬,不安子女之樂,不聽鍾石之聲,內不湮汙池台榭,外不罼弋田獵,又親操耒耨以修畎畝,子噲之苦身以憂民如此其甚也,雖古之所謂聖王明君者,其勤身而憂世不甚於此矣。然而子噲身死國亡,奪於子之,而天下笑之,此其何故也?不明乎所以任臣也。故曰:人臣有五奸,而主不知也。為人臣者,有侈用財貨賂以取譽者,有務慶賞賜予以移眾者,有務朋黨狗智尊士以擅逞者,有務解免赦罪獄以事威者,有務奉下直曲、怪言、偉服、瑰稱以眩民耳目者。此五者明君之所疑也,而聖主之所禁也。去此五者,則譟詐之人不敢北面談立,文言多、實行寡而不當法者,不敢誣情以談說。是以群臣居則修身,動則任力,非上之令不敢擅作疾言誣事,此聖王之所以牧臣下也。彼聖主明君,不適疑物以闚其臣也。見疑物而無反者,天下鮮矣。故曰:孽有擬適之子,配有擬妻之妾,廷有擬相之臣,臣有擬主之寵,此四者國之所危也。故曰:內寵並後,外寵貳政,枝子配適,大臣擬主,亂之道也。故周記曰:「無尊妾而卑妻,無孽適子而尊小枝,無尊嬖臣而匹上卿,無尊大臣以擬其主也。」四擬者破,則上無意、下無怪也。四擬不破,則隕身滅國矣。

詭使第四十五戰國·韓非

國學聖人之所以為治道者三:一曰利,二曰威,三曰名。夫利者所以得民也,威者所以行令也,名者上下之所同道也。非此三者,雖有不急矣。今利非無有也而民不化,上威非不存也而下不聽從,官非無法也而治不當名。三者非不存也,而世一治一亂者何也?夫上之所貴與其所以為治相反也。

國學夫立名號所以為尊也,今有賤名輕實者,世謂之高。設爵位所以為賤貴基也,而簡上不求見者,世謂之賢。威利所以行令也,而無利輕威者,世謂之重。法令所以為治也,而不從法令為私善者,世謂之忠。官爵所以勸民也,而好名義不進仕者,世謂之烈士。刑罰所以擅威也,而輕法不避刑戮死亡之罪者,世謂之勇夫。民之急名也,甚其求利也。如此,則士之飢餓乏絕者,焉得無岩居苦身以爭名於天下哉?故世之所以不治者,非下之罪,上失其道也。常貴其所以亂,而賤其所以治,是故下之所欲,常與上之所以為治相詭也。今下而聽其上,上之所急也。而惇愨純信,用心怯言,則謂之窶。守法固,聽令審,則謂之愚。敬上畏罪,則謂之怯。言時節,行中適,則謂之不肖。無二心私學,聽吏從教者,則謂之陋。難致謂之正。難予謂之廉。難禁謂之齊。有令不聽從謂之勇。無利於上謂之願。寬惠行德謂之仁。重厚自尊謂之長者。私學成群謂之師徒。閑靜安居謂之有思。損仁逐利謂之疾。險躁佻反覆謂之智。先為人而後自為,類名號言,泛愛天下,謂之聖。言大本稱而不可用,行而乖於世者,謂之大人。賤爵祿,不撓上者,謂之傑。下漸行如此,入則亂民,出則不便也。上宜禁其欲、滅其跡而不止也,又從而尊之,是教下亂上以為治也。

國學凡上所治者刑罰也,今有私行義者尊。社稷之所以立者安靜也,而譟險讒諛者任。四封之內所以聽從者信與德也,而陂知傾覆者使。令之所以行、威之所以立者恭儉聽上,而岩居非世者顯。倉廩之所以實者耕農之本務也,而綦組錦繡刻畫為末作者富。名之所以成、城池之所以廣者戰士也,今死之孤飢餓乞於道,而優笑酒徒之屬乘車衣絲。賞祿所以盡民力易下死也,今戰勝攻取之士勞而賞不霑,而卜筮視手理狐蟲為順辭於前者日賜。上握度量所以擅生殺之柄也,今守度奉量之士欲以忠嬰上而不得見,巧言利辭行奸軌以倖偷世者數御。據法直言、名刑相當、循繩墨、誅奸人所以為上治也而愈疏遠,諂施順意從欲以危世者近習。悉租稅、專民力所以備難充倉府也,而士卒之逃事狀匿附託有威之門以避傜賦、而上不得者萬數。夫陳善田利宅所以厲戰士也,而斷頭裂腹播骨乎平原野者,無宅容身,死田畝;而女妹有色,大臣左右無功者,擇宅而受,擇田而食。賞利一從上出、所以善剬下也,而戰介之士不得職,而閒居之士尊顯。上以此為教,名安得無卑,位安得無危。夫卑名位者,必下之不從法令、有二心無私學、反逆世者也,而不禁其行,不破其群,以散其黨,又從而尊之,用事者過矣。上之所以立廉恥者,所以屬下也;今士大夫不羞汙泥醜辱而宦,女妹私義之門不待次而宦。賞賜所以為重也,而戰鬥有功之士貧賤,而便辟優徒超級。名號誠信,所以通威也,而主揜障。近習女謁並行,百官主爵遷人,用事者過矣。大臣官人與下先謀比周,雖不法行,威利在下則主卑而大臣重矣。

國學夫立法令者以廢私也,法令行而私道廢矣。私者所以亂法也。而士有二心私學、岩居窞路、託伏深慮,大者非世,細者惑下,上不禁,又從而尊之,以名,化之以實,是無功而顯,無勞而富也。如此,則士之有二心私學者,焉得無深慮、勉知詐、與誹謗法令以求索,與世相反者也。凡亂上反世者,常士有二心私學者也。故《本言》曰:「所以治者法也,所以亂者私也,法立,則莫得為私矣。」故曰:道私者亂,道法者治。上無其道,則智者有私詞,賢者有私意。上有私惠,下有私慾,聖智成群,造言作辭,以非法措於上。上不禁塞,又從而尊之,是教下不聽上、不從法也。是以賢者顯名而居,奸人賴賞而富。賢者顯名而居,奸人賴賞而富,是以上不勝下也。

六反第四十六戰國·韓非

國學畏死遠難,降北之民也,而世尊之曰「貴生之士」;學道立方,離法之民也,而世尊之曰「文學之士」;游居厚養,牟食之民也,而世尊之曰「有能之士」;語曲牟知,偽詐之民也,而世尊之曰「辯智之士」;行劍攻殺,暴憿之民也,而世尊之曰「磏勇之士」;活賊匿奸,當死之民也,而世尊之曰「任譽之士」;此六民者,世之所譽也。赴險殉誠,死節之民,而世少之曰「失計之民」也;寡聞從令,全法之民也,而世少之曰「樸陋之民」也;力作而食,生利之民也而世少之曰寡能之民也;嘉厚純粹,整穀之民也,而世少之曰愚戇之民也;重命畏事,尊上之民也,而世少之曰怯懾之民也;挫賊遏奸,明上之民也,而世少之曰讇讒之民也;此六者,世之所毀也。奸偽無益之民六,而世譽之如彼;耕戰有益之民六,而世毀之如此;此之謂六反。布衣循私利而譽之,世主聽虛聲而禮之,禮之所在,利必加焉。百姓循私害而訾之,世主壅於俗而賤之,賤之所在,害必加焉。故名賞在乎私惡當罪之民,而毀害在乎公善宜賞之士,索國之富強,不可得也。

國學古者有諺曰:「為政猶沐也,雖有棄發必為之。」愛棄發之費,而忘長發之利,不知權者也。夫彈痤者痛,飲葯者苦,為苦憊之故,不彈痤飲葯,則身不活病不已矣。

國學今上下之接,無子父之澤,而欲以行義禁下,則交必有郄矣。且父母之於子也,產男則相賀,產女則殺之。此俱出父母之懷衽,然男子受賀,女子殺之者,慮其後便、計之長利也。故父母之於子也,猶用計算之心以相待也,而況無父子之澤乎!

國學今學者之說人主也,皆去求利之心,出相愛之道,是求人主之過於父母之親也,此不熟於論恩詐而誣也,故明主不受也。聖人之治也,審於法禁,法禁明著則官法;必於賞罰,賞罰不阿則民用。官官治則國富,國富則兵強,而霸王之業成矣。霸王者,人主之大利也。人主挾大利以聽治,故其任官者當能,其賞罰無私。使士民明焉儘力致死則功伐可立而爵祿可致,爵祿致而富貴之業成矣。富貴者,人臣之大利也,人臣挾大利以從事,故其行危至死,其力盡而不望。此謂君不仁,臣不忠,則不可以霸王矣。

國學夫奸必知則備,必誅則止;不知則肆,不誅則行。夫陳輕貨於幽隱,雖曾、史可疑也;懸百金於市,雖大盜不取也。不知則曾、史可疑於幽隱,必知則大盜不取懸金於市。故明主之治國也,眾其守而重其罪,使民以法禁而不以廉止。母之愛子也倍父,父令之行於子者十母;吏之於民無愛,令之行於民也萬父母。父母積愛而令窮,吏用威嚴而民聽從,嚴愛之筴亦可決矣。且父母之所以求於子也,動作則欲其安利也,行身則欲其遠罪也;君上之於民也,有難則用其死,安平則盡其力,親以厚愛關子於安利而不聽,君以無愛利求民之死力而令行。明主知之,故不養恩愛之心而增威嚴之勢。故母厚愛處,子多敗,推愛也;父薄愛教笞,子多善,用嚴也。

國學今家人之治產也,相忍以饑寒,相強以勞苦,雖犯軍旅之難,饑饉之患,溫衣美食者,必是家也;相憐以衣食,相惠以佚樂,天飢歲荒,嫁妻賣子者,必是家也。故法之為道,前苦而長利;仁之為道,偷樂而後窮。聖人權其輕重,出其大利,故用法之相忍,而棄仁人之相憐也。學者之言,皆曰輕刑,此亂亡之術也。凡賞罰之必者,勸禁也。賞厚則所欲之得也疾,罰重則所惡之禁也急。夫欲利者必惡害,害者利之反也,反於所欲,焉得無惡。欲治者必惡亂,亂者治之反也。是故欲治甚者,其賞必厚矣,其惡亂甚者,其罰必重矣。今取於輕刑者,其惡亂不甚也,其欲治又不甚也,此非特無術也,又乃無行。是故決賢不肖愚知之美,在賞罰之輕重。且夫重刑者,非為罪人也。明主之法揆也。治賊,非治所揆也;所揆也者,是治死人也。刑盜,非治所刑也;治所刑也者,是治胥靡也。故曰:重一奸之罪而止境內之邪,此所以為治也。重罰者,盜賊也;而悼懼者,良民也;欲治者奚疑於重刑!若夫厚賞者,非獨賞功也,又勸一國。受賞者甘利,未賞者慕業,是報一人之功而勸境內之眾也,欲治者何疑於厚賞!今不知治者,皆曰:重刑傷民,輕刑可以止奸,何必於重哉?此不察於治者也。夫以重止者,未必以輕止也;以輕止者,必以重止矣。是以上設重刑者而奸盡止,奸盡止則此奚傷於民也?所謂重刑者,奸之所利者細,而上之所加焉者大也;民不以小利蒙大罪,故奸必止者也。所謂輕刑者,奸之所利者大,上之所加焉者小也;民慕其利而傲其罪,故奸不止也。故先聖有諺曰:「不躓於山,而躓於垤。」山者大,故人順之,垤微小,故人易之也。今輕刑罰,民必易之。犯而不誅,是驅國而棄之也;犯而誅之,是為民設陷也。是故輕罪者,民之垤也。是以輕罪之為民道也,非亂國也則設民陷也,此則可謂傷民矣!

國學今學者皆道書筴之頌語,不察當世之實事,曰:「上不愛民,賦斂常重,則用不足而下恐上,故天下大亂。」此以為足其財用以加愛焉,雖輕刑罰可以治也。此言不然矣。凡人之取重賞罰,固已足之之後也。雖財用足而厚愛之,然而輕刑猶之亂也。夫富家之愛子,財貨足用,財貨足用則輕用,輕用則侈泰;親愛之則不忍,不忍則驕恣;侈泰則家貧,驕恣則行暴,此雖財用足而愛厚,輕利之患也。凡人之生也,財用足則隳於用力,上治懦則肆於為非;財用足而力作者神農也,上治懦而行修者曾、史也;夫民之不及神農、曾、史亦已明矣。

國學老聃有言曰:「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夫以殆辱之故而不求於足之外者,老聃也。今以為足民而可以治,是以民為皆如老聃也。故桀貴在天子而不足於尊,富有四海之內而不足於寶。君人者雖足民,不能足使為天子,而桀未必以天子為足也,則雖足民,何可以為治也?故明主之治國也,適其時事以致財物,論其稅賦以均貧富,厚其爵祿以盡賢能,重其刑罰以禁姦邪,使民以力得富,以事致貴,以過受罪,以功緻賞而不念慈惠之賜,此帝王之政也。

國學人皆寐則盲者不知,皆嘿、則喑者不知。覺而使之視,問而使之對,則喑盲者窮矣。不聽其言也,則無術者不知;不任其身也,則不肖者不知;聽其言而求其當,任其身而責其功,則無術不肖者窮矣。夫欲得力士而聽其自言,雖庸人與烏獲不可別也,授之以鼎俎則罷健效矣。故官職者,能士之鼎俎也,任之以事,而愚智分矣。故無術者得於不用,不肖者得於不任,言不用而自文以為辯,身不任而自飾以為高,世主眩其辯,濫其高而尊貴之,是不須視而定明也,不待對而定辯也,喑盲者不得矣。明主聽其言必責其用,觀其行必求其功,然則虛舊之學不談,矜誣之行不飾矣。

八說第四十七戰國·韓非

國學為故人行私謂之不棄,以公財分施謂之仁人,輕祿重身謂之君子,枉法曲親謂之有行,棄官寵交謂之有俠,離世遁上謂之高傲,交爭逆令謂之剛材,行惠取眾謂之得民。不棄者吏有奸也,仁人者公財損也,君子者民難使也,有行者法制毀也,有俠者官職曠也,高傲者民不事也,剛材者令不行也,得民者君上孤也。此八者匹夫之私譽,人主之大敗也。反此八者,匹夫之私毀,人主之公利也。人主不察社稷之利害,而用匹夫之私譽,索國之無危亂,不可得矣。

國學任人以事,存亡治亂之機也。無術以任人,無所任而不敗。人君之所任,非辯智則修潔也。任人者,使有勢也;智士者未必信也;為多其智,因惑其信也;以智士之計,處乘勢之資而為其私急,則君必欺焉。為智者之不可信也,故任修士;者,使斷事也,修士者未必智;為潔其身,因惑其智;以愚人之所惛,處治事之官而為其所然;則事必亂矣。故無術以用人,任智則君欺,任修則君事亂,此無術之患也。明君之道,賤德義貴,下必坐上,決誠以參,聽無門戶,故智者不得詐欺。計功而行賞,程能而授事,察端而觀失,有過者罪,有能者得,故愚者不任事。智者不敢欺,愚者不得斷,則事無失矣。

國學察士然後能知之,不可以為令,夫民不盡察。賢者然後能行之,不可以為法,夫民不盡賢。楊朱、墨翟,天下之所察也,干世亂而卒不決,雖察而不可以為官職之令。鮑焦、華角,天下之所賢也,鮑焦木枯,華角赴河,雖賢不可以為耕戰之士。故人主之察,智士盡其辯焉;人主之所尊,能士盡其行焉。今世主察無用之辯,尊遠功之行,索國之富強,不可得也。博習辯智如孔、墨,孔、墨不耕耨,則國何得焉?修孝寡慾如曾、史,曾、史不戰攻,則國何利焉?匹夫有私便,人主有公利。不作而養足,不仕而名顯,此私便也。息文學而明法度,塞私便而一功勞,此公利也。錯法以道民也而又貴文學,則民之所師法也疑。賞功以勸民也而又尊行修,則民之產利也惰。夫貴文學以疑法,尊行修以貳功,索國之富強,不可得也。

國學搢笏干戚,不適有方鐵銛;登降周旋,不逮日中奏百;狸首射侯,不當強弩趨發;干城距沖,不若堙穴伏櫜。古人亟於德,中世逐於智,當今爭於力。古者寡事而備簡,樸陋而不盡,故有珧銚而推車者。古者人寡而相親,物多而輕利易讓,故有揖讓而傳天下者。然則行揖讓,高慈惠,而道仁厚,皆推政也。處多事之時,用寡事之器,非智者之備也;當大爭之世而循揖讓之軌,非聖人之治也。故智者不乘推車,聖人不行推政也。

國學法所以制事,事所以名功也。法有立而有難,權其難而事成則立之;事成而有害,權其害而功多則為之。無難之法,無害之功,天下無有也。是以拔千丈之都,敗十萬之眾,死傷者軍之乘,甲兵折挫,士卒死傷,而賀戰勝得地者,出其小害計其大利也。夫沐者有棄發,除者傷血肉,為人見其難,因釋其業,是無術之事也。先聖有言曰:「規有摩,而水有波,我欲更之,無奈之何!」此通權之言也。是以說有必立而曠於實者,言有辭拙而急於用者,故聖人不求無害之言,而務無易之事。人之不事衡石者,非貞廉而遠利也,石不能為人多少,衡不能為人輕重,求索不能得,故人不事也。明主之國,官不敢枉法,吏不敢為私,貨賂不行,是境內之事盡如衡石也。此其臣有奸者必知,知者必誅。是以有道之主,不求清潔之吏,而務必知之術也。

國學慈母之於弱子也,愛不可為前。然而弱子有僻行,使之隨師;有惡病,使之事醫。不隨師則陷於刑,不事醫則疑於死。慈母雖愛,無益於振刑救死。則存子者非愛也,子母之性,愛也。臣主之權,筴也。母不能以愛存家,君安能以愛持國?明主者,通於富強則可以得欲矣。故謹於聽治,富強之法也。明其法禁,察其謀計。法明則內無變亂之患,計得則外無死虜之禍。故存國者,非仁義也。仁者,慈惠而輕財者也;暴者,心毅而易誅者也。慈惠則不忍,輕財則好與。心毅則憎心見於下,易誅則妄殺加於人。不忍則罰多宥赦,好與則賞多無功。憎心見則下怨其上,妄誅則民將背叛。故仁人在位,下肆而輕犯禁法,偷幸而望於上;暴人在位,則法令妄而臣主乖,民怨而亂心生。故曰:仁暴者,皆亡國者也。

國學不能具美食而勸餓人飯,不為能活餓者也;不能辟草生粟而勸貸施賞賜,不能為富民者也。今學者之言也,不務本作而好末事,知道虛聖以說民,此勸飯之說。勸飯之說,明主不受也。

國學書約而弟子辯,法省而民訟簡。是以聖人之書必著論,明主之法必詳事。盡思慮,揣得失,智者之所難也;無思無慮,挈前言而責後功,愚者之所易也。明主慮愚者之所易,以責智者之所難,故智慮力勞不用而國治也。

國學使人不衣不食而不飢不寒,又不惡死,則無事上之意。意欲不宰於君,則不可使也。

國學今生殺之柄在大臣,而主令得行者,未嘗有也。虎豹必不用其爪牙而與鼷鼠同威,萬金之家,必不用其富厚而與監門同資。有土之君,說人不能利,惡人不能害,索人慾畏重己,不可得也。

國學明主之國,有貴臣無重臣。貴臣者,爵尊而官大也;重臣者,言聽而力多者也。明主之國,遷官襲級,官爵受功,故有貴臣。言不度行,而有偽必誅,故無重臣也。

八經第四十八戰國·韓非

國學一、因情

國學凡治天下,必因人情。人情者,有好惡,故賞罰可用;賞罰可用則禁令可立而治道具矣。君執柄以處勢,故令行禁止。柄者,殺生之制也;勢者,勝眾之資也。廢置無度則權瀆,賞罰下共則威分。是以明主不懷愛而聽,不留說而計。故聽言不參則權分乎奸,智力不用則君窮乎臣。故明主之行制也天,其用人也鬼。天則不非,鬼則不困。勢行教嚴逆而不違,毀譽一行而不議。故賞賢罰暴,舉善之至者也;賞暴罰賢,舉惡之至者也;是謂賞同罰異。賞莫如厚,使民利之;譽莫如美,使民榮之;誅莫如重,使民畏之;毀莫如惡,使民恥之。然後一行其法,禁誅於私家。不害功罪賞罰必知之,知之道盡矣。

國學二、主道

國學力不敵眾,智不盡物。與其用一人,不如用一國。故智力敵而群物勝,揣中則私勞,不中則在過。下君盡己之能,中君盡人之力,上君盡人之智。是以事至而結智,一聽而公會。聽不一則後悖於前,後悖於前則愚智不分;不公會則猶豫而不斷,不斷則事留。自取一聽,則毋墮壑之累。故使之諷,諷定而怒。是以言陳之日,必有筴籍,結智者事發而驗,結能者功見而謀。成敗有徵,賞罰隨之。事成則君收其功,規敗則臣任其罪。君人者合符猶不親,而況於力乎?事智猶不親,而況於懸乎?故非用人也不取同,同則君怒。使人相用則君神,君神則下盡。下盡下則臣上不因君而主道畢矣。

國學三、起亂

國學知臣主之異利者王,以為同者劫,與共事者殺。故明主審公私之分,審利害之地,奸乃無所乘。亂之所生六也:主母,後姬,子姓,弟兄,大臣,顯賢。任吏責臣,主母不放。禮施異等,後姬不疑。分勢不貳,庶適不爭。權籍不失,兄弟不侵。下不一門,大臣不擁。禁賞必行,顯賢不亂。臣有二因,謂外內也。外曰畏,內曰愛。所畏之求得,所愛之言聽,此亂臣之所因也。外國之置諸吏者,結誅親匿重帑,則外不籍矣。爵祿循功,請者俱罪,則內不因矣。外不籍,內不因,則姦宄塞矣。官襲節而進,以至大任,智也。其位至而任大者,以三節持之,曰質、曰鎮、曰固。親戚妻子,質也。爵祿厚而必,鎮也。參伍貴帑,固也。賢者止於質,貪饕化於鎮,姦邪窮於固。忍不制則下上,小不除則大誅,而名實當則徑之。生害事,死傷名,則行飲食;不然,而與其讎;此謂除陰奸也。翳曰詭,詭曰易。見功而賞,見罪而罰,而詭乃止。是非不泄,說諫不通,而易乃不用。父兄賢良播出曰游禍,其患鄰敵多資。僇辱之人近習曰狎賊,其患發忿疑辱之心生。藏怒持罪而不發曰增亂,其患徼幸妄舉之人起。大臣兩重、提衡而不踦曰卷禍,其患家隆劫殺之難作。脫易不自神曰彈威,其患賊夫冘毒之亂起。此五患者,人主之不知,則有劫殺之事,廢置之事,生於內則治,生於外則亂。是以明主以功論之內,而以利資之外,故其國治而敵亂。即亂之道,臣憎則起外若眩,臣愛則起內若葯。

國學四、立道

國學參伍之道:行參以謀多,揆伍以責失;行參必拆,揆伍必怒。不折則瀆上,不怒則相和。折之微足以知多寡,怒之前不及其眾。觀聽之勢,其徵在比周而賞異也。誅毋謁而罪同。言會眾端,必揆之以地,謀之以天,驗之以物,參之以人。四徵者符,乃可以觀矣。參言以知其誠,易視以改其澤,執見以得非常。一用以務近習,重言以懼遠使,舉往以悉其前,即邇以知其內,疏置以知其外,握明以問所闇,詭使以絕黷泄,倒言以嘗所疑,論反以得陰奸,設諫以綱獨為,舉錯以觀奸動,明說以誘避過,卑適以觀直諂,宣聞以通未見,作斗以散朋黨,深一以警眾心,泄異以易其慮。似類則合其參,陳過則明其固,知罪辟罪以止威,陰使時循以省衰,漸更以離通比,下約以侵其上,相室約其廷臣,廷臣約其官屬,兵士約其軍吏,遣使約其行介,縣令約其辟吏,郎中約其左右,後姬約其宮媛,此之謂條達之道。言通事泄則術不行。

國學五、參言

國學明主,其務在周密。是以喜見則德償,怒見則威分。故明主之言隔塞而不通,周密而不見。故以一得十者下道也,以十得一者上道也。明主兼行上下,故奸無所失。伍、官、連、縣而鄰,謁過賞,失過誅。上之於下,下之於上,亦然。是故上下貴賤相畏以法,相誨以和。民之性,有生之實,有生之名。為君者有賢知之名,有賞罰之實。名實俱至,故福善必聞矣。

國學六、聽法

國學聽不參則無以責下,言不督乎用則邪說當上。言之為物也以多信,不然之物,十人云疑,百人然乎,千人不可解也。吶者言之疑,辯者言之信。奸之食上也,取資乎眾;籍信乎辯,而以類飾其私。人主不饜忿而待合參,其勢資下也。有道之主,聽言、督其用,課其功,功課而賞罰生焉,故無用之辯不留朝。任事者知不足以治職,則放官收。說大而誇則窮端,故奸得而怒。無故而不當為誣,誣而罪臣。言必有報,說必責用也,故朋黨之言不上聞。凡聽之道,人臣忠論以聞奸,博論以內一,人主不智則奸得資。明主之道,己喜則求其所納,己怒則察其所構;論於已變之後,以得毀譽公私之徵。眾諫以效智,使君自取一以避罪。故眾之諫也,敗君之取也。無副言於上以設將然,今符言於後以知謾誠語。明主之道,臣不得兩諫,必任其一;語不得擅行,必合其參;故奸無道進矣。

國學七、類柄

國學官之重也,毋法也;法之息也,上闇也。上闇無度則官擅為,官擅為故奉重無前,奉重無前則徵多,徵多故富。官之富重也,亂功之所生也。明主之道,取於任,賢於官,賞於功;言程、主喜俱必利,不當、主怒俱必害,則人不私父兄而進其仇讎。勢足以行法,奉足以給事,而私無所生,故民勞苦而輕官。任事也毋重,使其寵必在爵;處官者毋私,使其利必在祿;故民尊爵而重祿。爵祿所以賞也,民重所以賞也則國治。刑之煩也,名之繆也,賞譽不當則民疑。民之重名與其重賞也均。賞者有誹焉,不足以勸;罰者有譽焉,不足以禁。明主之道,賞必出乎公利,名必在乎為上。賞譽同軌,非誅俱行,然則民無榮於賞之內。有重罰者必有惡名,故民畏。罰所以禁也,民畏所以禁則國治矣。

國學八、立威

國學行義示則主威分,慈仁聽則法制毀。民以制畏上,而上以勢卑下,故下肆很觸而榮於輕君之俗,則主威分。民以法難犯上,而上以法撓慈仁,故下明愛施而務賕紋之政,是以法令隳。尊私行以貳主威,行賕紋以疑法,聽之則亂治,不聽則謗主,故君輕乎位而法亂乎官,此之謂無常之國。明主之道,臣不得以行義成榮,不得以家利為功。功名所生,必出於官法;法之所外,雖有難行,不以顯焉;故民無以私名。設法度以齊民,信賞罰以盡民能,明誹譽以勸沮,名號、賞罰、法令三隅,故大臣有行則尊君,百姓有功則利上,此之謂有道之國也。

五蠹第四十九戰國·韓非

國學上古之世,人民少而禽獸眾,人民不勝禽獸蟲蛇,有聖人作,構木為巢,以避群害,而民悅之,使王天下,號之曰有巢氏。民食果蓏蚌蛤,腥臊惡臭而傷害腹胃,民多疾病,有聖人作,鑽燧取火以化腥臊,而民說之,使王天下,號之曰燧人氏。中古之世,天下大水,而鯀、禹決瀆。近古之世,桀、紂暴亂,而湯、武征伐。今有構木鑽燧於夏後氏之世者,必為鯀、禹笑矣。有決瀆於殷、周之世者,必為湯、武笑矣。然則今有美堯、舜、湯、武、禹之道於當今之世者,必為新聖笑矣。是以聖人不期脩古,不法常可,論世之事,因為之備。

國學宋人有耕田者,田中有株,兔走,觸株折頸而死,因釋其耒而守株,冀復得兔,兔不可復得,而身為宋國笑。今欲以先王之政,治當世之民,皆守株之類也。

國學古者丈夫不耕,草木之實足食也;婦人不織,禽獸之皮足衣也。不事力而養足,人民少而財有餘,故民不爭。是以厚賞不行,重罰不用而民自治。今人有五子不為多,子又有五子,大父未死而有二十五孫,是以人民眾而貨財寡,事力勞而供養薄,故民爭,雖倍賞累罰而不免於亂。

國學堯之王天下也,茅茨不翦,采椽不斫,糲粢之食,藜藿之羹,冬日麑裘,夏日葛衣,雖監門之服養,不虧於此矣。禹之王天下也,身執耒臿以為民先,股無胈,脛不生毛,雖臣虜之勞不苦於此矣。以是言之,夫古之讓天子者,是去監門之養而離臣虜之勞也,古傳天下而不足多也。今之縣令,一日身死,子孫累世絜駕,故人重之;是以人之於讓也,輕辭古之天子,難去今之縣令者,薄厚之實異也。夫山居而谷汲者,膢臘而相遺以水;澤居苦水者,買庸而決竇。故飢歲之春,幼弟不饟;穰歲之秋,疏客必食;非疏骨肉愛過客也,多少之心異也。是以古之易財,非仁也,財多也;今之爭奪,非鄙也,財寡也;輕辭天子,非高也,勢薄也;重爭土橐,非下也,權重也。故聖人議多少、論薄厚為之政,故罰薄不為慈,誅嚴不為戾,稱俗而行也。故事因於世,而備適於事。

國學古者文王處豐、鎬之間,地方百里,行仁義而懷西戎,遂王天下。徐偃王處漢東,地方五百里,行仁義,割地而朝者三十有六國,荊文王恐其害己也,舉兵伐徐,遂滅之。故文王行仁義而王天下,偃王行仁義而喪其國,是仁義用於古不用於今也。故曰:「世異則事異。」當舜之時,有苗不服,禹將伐之,舜曰:「不可。上德不厚而行武,非道也。」乃修教三年,執干戚舞,有苗乃服。共工之戰,鐵銛矩者及乎敵,鎧甲不堅者傷乎體,是干戚用於古不用於今也。故曰:「事異則備變。」上古競於道德,中世逐於智謀,當今爭於氣力。齊將攻魯,魯使子貢說之,齊人曰:「子言非不辯也,吾所欲者土地也,非斯言所謂也。」遂舉兵伐魯,去門十里以為界。故偃王仁義而徐亡,子貢辯智而魯削。以是言之,夫仁義辯智,非所以持國也。去偃王之仁,息子貢之智,循徐、魯之力使敵萬乘,則齊、荊之欲不得行於二國矣。

國學夫古今異俗,新故異備,如欲以寬緩之政、治急世之民,猶無轡策而御駻馬,此不知之患也。今儒、墨皆稱「先王兼愛天下」,則視民如父母。何以明其然也?曰:「司寇行刑,君為之不舉樂;聞死刑之報,君為流涕。」此所舉先王也。夫以君臣為如父子則必治,推是言之,是無亂父子也。人之情性,莫先於父母,皆見愛而未必治也,雖厚愛矣,奚遽不亂?今先王之愛民,不過父母之愛子,子未必不亂也,則民奚遽治哉!且夫以法行刑而君為之流涕,此以效仁,非以為治也。夫垂泣不欲刑者仁也,然而不可不刑者,法也。先王勝其法不聽其泣,則仁之不可以為治亦明矣。且民者固服於勢,寡能懷於義。仲尼,天下聖人也,修行明道以游海內,海內說其仁,美其義,而為服役者七十人,蓋貴仁者寡,能義者難也。故以天下之大,而為服役者七十人,而仁義者一人。魯哀公,下主也,南面君國,境內之民莫敢不臣。民者固服於勢,誠易以服人,故仲尼反為臣,而哀公顧為君。仲尼非懷其義,服其勢也。故以義則仲尼不服於哀公,乘勢則哀公臣仲尼。今學者之說人主也,不乘必勝之勢,而務行仁義則可以王,是求人主之必及仲尼,而以世之凡民皆如列徒,此必不得之數也。

國學今有不才之子,父母怒之弗為改,鄉人譙之弗為動,師長教之弗為變。夫以父母之愛,鄉人之行,師長之智,三美加焉而終不動,其脛毛不改;州部之吏,操官兵、推公法而求索奸人,然後恐懼,變其節,易其行矣。故父母之愛不足以教子,必待州部之嚴刑者,民固驕於愛,聽於威矣。故十仞之城,樓季弗能逾者,峭也;千仞之山,跛牂易牧者,夷也。故明王峭其法而嚴其刑也。布帛尋常,庸人不釋;鑠金百溢,盜跖不掇。不必害則不釋尋常,必害手則不掇百溢,故明主必其誅也。是以賞莫如厚而信,使民利之;罰莫如重而必,使民畏之;法莫如一而固,使民知之。故主施賞不遷,行誅無赦。譽輔其賞,毀隨其罰,則賢不肖俱盡其力矣。

國學今則不然。以其有功也爵之,而卑其士官也;以其耕作也賞之,而少其家業也;以其不收也外之,而高其輕世也;以其犯禁也罪之,而多其有勇也。毀譽、賞罰之所加者相與悖繆也,故法禁壞而民愈亂。今兄弟被侵必攻者廉也,知友被辱隨仇者貞也,廉貞之行成,而君上之法犯矣。人主尊貞廉之行,而忘犯禁之罪,故民程於勇而吏不能勝也。不事力而衣食則謂之能,不戰功而尊則謂之賢,賢能之行成而兵弱而地荒矣。人主說賢能之行,而忘兵弱地荒之禍,則私行立而公利滅矣。

國學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而人主兼禮之,此所以亂也。夫離法者罪,而諸先生以文學取;犯禁者誅,而群俠以私劍養。故法之所非,君之所取;吏之所誅,上之所養也。法趣上下四相反也,而無所定,雖有十黃帝不能治也。故行仁義者非所譽,譽之則害功;工文學者非所用,用之則亂法。楚之有直躬,其父竊羊而謁之吏,令尹曰:「殺之。」以為直於君而曲於父,報而罪之。以是觀之,夫君之直臣,父之暴子也。魯人從君戰,三戰三北,仲尼問其故,對曰:「吾有老父,身死莫之養也。」仲尼以為孝,舉而上之。以是觀之,夫父之孝子,君之背臣也。故令尹誅而楚奸不上聞,仲尼賞而魯民易降北。上下之利若是其異也,而人主兼舉匹夫之行,而求致社稷之福,必不幾矣。古者蒼頡之作書也,自環者謂之私,背私謂之公,公私之相背也,乃蒼頡固以知之矣。今以為同利者,不察之患也。然則為匹夫計者,莫如脩行義而習文學。行義脩則見信,見信則受事;文學習則為明師,為明師則顯榮;此匹夫之美也。然則無功而受事,無爵而顯榮,有政如此,則國必亂,主必危矣。故不相容之事,不兩立也。斬敵者受賞,而高慈惠之行;拔城者受爵祿,而信廉愛之說;堅甲厲兵以備難,而美薦紳之飾;富國以農,距敵恃卒,而貴文學之士;廢敬上畏法之民,而養遊俠私劍之屬。舉行如此,治強不可得也。國平養儒俠,難至用介士,所利非所用,所用非所利。是故服事者簡其業,而遊學者日眾,是世之所以亂也。

國學且世之所謂賢者,貞信之行也。所謂智者,微妙之言也。微妙之言,上智之所難知也。今為眾人法,而以上智之所難知,則民無從識之矣。故糟糠不飽者不務粱肉,短褐不完者不待文綉。夫治世之事,急者不得,則緩者非所務也。今所治之政,民間之事,夫婦所明知者不用,而慕上知之論,則其於治反矣。故微妙之言,非民務也。若夫賢良貞信之行者,必將貴不欺之士。不欺之士者,亦無不欺之術也。布衣相與交,無富厚以相利,無威勢以相懼也,故求不欺之士。今人主處制人之勢,有一國之厚,重賞嚴誅,得操其柄,以修明術之所燭,雖有田常、子罕之臣,不敢欺也,奚待於不欺之士?今貞信之士不盈於十,而境內之官以百數,必任貞信之士,則人不足官,人不足官則治者寡而亂者眾矣。故明主之道,一法而不求智,固術而不慕信,故法不敗,而群官無奸詐矣。

國學今人主之於言也,說其辯而不求其當焉;其用於行也,美其聲而不責其功焉。是以天下之眾,其談言者務為辯而不周於用,故舉先王言仁義者盈廷,而政不免於亂;行身者競於為高而不合於功,故智士退處岩穴,歸祿不受,而兵不免於弱,政不免於亂,此其故何也?民之所譽,上之所禮,亂國之術也。今境內之民皆言治,藏商、管之法者家有之,而國愈貧,言耕者眾,執耒者寡也;境內皆言兵,藏孫、吳之書者家有之,而兵愈弱,言戰者多,被甲者少也。故明主用其力,不聽其言;賞其功,必禁無用;故民盡死力以從其上。夫耕之用力也勞,而民為之者,曰:可得以富也。戰之為事也危,而民為之者,曰:可得以貴也。今修文學、習言談,則無耕之勞而有富之實,無戰之危而有貴之尊,則人孰不為也?是以百人事智而一人用力,事智者眾則法敗,用力者寡則國貧,此世之所以亂也。故明主之國,無書簡之文,以法為教;無先王之語,以吏為師;無私劍之捍,以斬首為勇。是境內之民,其言談者必軌於法,動作者歸之於功,為勇者盡之於軍。是故無事則國富,有事則兵強,此之謂王資。既畜王資而承敵國之,超五帝,侔三王者,必此法也。

國學今則不然,士民縱恣於內,言談者為勢於外,外內稱惡以待強敵,不亦殆乎!故群臣之言外事者,非有分於從衡之黨,則有仇之忠,而借力於國也。從者,合眾弱以攻一強也;而衡者,事一強以攻眾弱也;皆非所以持國也。今人臣之言衡者皆曰:「不事大則遇敵受禍矣。」事大未必有實,則舉圖而委,效璽而請兵矣。獻圖則地削,效璽則名卑,地削則國削,名卑則政亂矣。事大為衡未見其利也,而亡地亂政矣。人臣之言從者皆曰:「不救小而伐大則失天下,失天下則國危,國危而主卑。」救小未必有實,則起兵而敵大矣。救小未必能存,而交大未必不有疏,有疏則為強國制矣。出兵則軍敗,退守則城拔,救小為從未見其利,而亡地敗軍矣。

國學是故事強則以外權士官於內,救小則以內重求利於外,國利未立,封土厚祿至矣;主上雖卑,人臣尊矣;國地雖削,私家富矣。事成則以權長重,事敗則以富退處。人主之於其聽說也,於其臣,事未成則爵祿已尊矣;事敗而弗誅,則遊說之士,孰不為用矰繳之說而徼悻其後?故破國亡主以聽言談者之浮說,此其故何也?是人君不明乎公私之利,不察當否之言,而誅罰不必其後也。皆曰:「外事大可以王,小可以安。」

國學夫王者,能攻人者也;而安,則不可攻也。強,則能攻人者也;治,則不可攻也。治強不可責於外,內政之有也。今不行法術於內,而事智於外,則不至於治強矣。鄙諺曰:「長袖善舞,多錢善賈。」此言多資之易為工也。故治強易為謀,弱亂難為計。故用於秦者十變而謀希失,用於燕者一變而計希得,非用於秦者必智,用於燕者必愚也,蓋治亂之資異也。故周去秦為從,期年而舉;衛離魏為衡,半歲而亡。是周滅於從,衛亡於衡也。使周、衛緩其從衡之計,而嚴其境內之治,明其法禁,必其賞罰,盡其地力以多其積,致其民死以堅其城守,天下得其地則其利少,攻其國則其傷大,萬乘之國、莫敢自頓於堅城之下,而使強敵裁其弊也,此必不亡之術也。舍必不亡之術而道必滅之事,治國者之過也。智困於內而政亂於外,則亡不可振也。

國學民之故計,皆就安利如辟危窮。今為之攻戰,進則死於敵,退則死於誅則危矣。棄私家之事而必汗馬之勞,家困而上弗論則窮矣。窮危之所在也,民安得勿避。故事私門而完解舍,解舍完則遠戰,遠戰則安。行貨賂而襲當途者則求得,求得則私安,私安則利之所在,安得勿就?是以公民少而私人眾矣。夫明王治國之政,使其商工游食之民少而名卑,以寡趣本務而趨末作。今世近習之請行則官爵可買,官爵可買則商工不卑也矣;奸財貨賈得用於市則商人不少矣。聚斂倍農而致尊過耕戰之士,則耿介之士寡而高價之民多矣。

國學是故亂國之俗,其學者則稱先王之道,以籍仁義,盛容服而飾辯說,以疑當世之法而貳人主之心。其言古者,為設詐稱,借於外力,以成其私而遺社稷之利。其帶劍者,聚徒屬,立節操,以顯其名而犯五官之禁。其患御者,積於私門,盡貨賂而用重人之謁,退汗馬之勞。其商工之民,修治苦窳之器,聚弗靡之財,蓄積待時而侔農夫之利。此五者,邦之蠹也。人主不除此五蠹之民,不養耿介之士,則海內雖有破亡之國,削滅之朝,亦勿怪矣。

顯學第五十戰國·韓非

國學世之顯學,儒、墨也。儒之所至,孔丘也。墨之所至,墨翟也。自孔子之死也,有子張之儒,有子思之儒,有顏氏之儒,有孟氏之儒,有漆雕氏之儒,有仲良氏之儒,有孫氏之儒,有樂正氏之儒。自墨子之死也,有相里氏之墨,有相夫氏之墨,有鄧陵氏之墨。故孔、墨之後,儒分為八,墨離為三,取捨相反不同,而皆自謂真孔、墨,孔、墨不可復生,將誰使定後世之學乎?孔子、墨子俱道堯、舜,而取捨不同,皆自謂真堯、舜,堯、舜不復生,將誰使定儒、墨之誠乎?殷、周七百餘歲,虞、夏二千餘歲,而不能定儒、墨之真;今乃欲審堯、舜之道於三千歲之前,意者其不可必乎!無參驗而必之者,愚也;弗能必而據之者,誣也。故明據先王,必定堯、舜者,非愚則誣也。愚誣之學,雜反之行,明主弗受也。

國學墨者之葬也,冬日冬服,夏日夏服,桐棺三寸,服喪三月,世主以為儉而禮之。儒者破家而葬,服喪三年,大毀扶杖,世主以為孝而禮之。夫是墨子之儉,將非孔子之侈也;是孔子之孝,將非墨子之戾也。今孝戾、侈儉俱在儒、墨,而上兼禮之。漆雕之議,不色撓,不目逃,行曲則違於臧獲,行直則怒於諸侯,世主以為廉而禮之。宋榮子之議,設不鬥爭,取不隨仇,不羞囹圄,見侮不辱,世主以為寬而禮之。夫是漆雕之廉,將非宋榮之恕也;是宋榮之寬,將非漆雕之暴也。今寬廉、恕暴俱在二子,人主兼而禮之。自愚誣之學、雜反之辭爭,而人主俱聽之,故海內之士,言無定術,行無常議。夫冰炭不同器而久,寒暑不兼時而至,雜反之學不兩立而治,今兼聽雜學繆行同異之辭,安得無亂乎?聽行如此,其於治人又必然矣。

國學今世之學士語治者,多曰:「與貧窮地以實無資。」今夫與人相若也,無豐年旁入之利而獨以完給者,非力則儉也。與人相若也,無饑饉疾疚禍罪之殃獨以貧窮者,非侈則惰也。侈而惰者貧,而力而儉者富。今上徵斂於富人以布施於貧家,是奪力儉而與侈惰也。而欲索民之疾作而節用,不可得也。

國學今有人於此,義不入危城,不處軍旅,不以天下大利易其脛一毛,世主必從而禮之,貴其智而高其行,以為輕物重生之士也。夫上所以陳良田大宅、設爵祿,所以易民死命也,今上尊貴輕物重生之士,而索民之出死而重殉上事,不可得也。藏書策、習談論、聚徒役、服文學而議說,世主必從而禮之,曰:「敬賢士,先王之道也。」夫吏之所稅,耕者也;而上之所養,學士也。耕者則重稅,學士則多賞,而索民之疾作而少言談,不可得也。立節參民,執操不侵,怨言過於耳必隨之以劍,世主必從而禮之,以為自好之士。夫斬首之勞不賞,而家斗之勇尊顯,而索民之疾戰距敵而無私鬥,不可得也。國平則養儒俠,難至則用介士,所養者非所用,所用者非所養,此所以亂也。且夫人主於聽學也,若是其言,宜布之官而用其身,若非其言,宜去其身而息其端。今以為是也而弗布於官,以為非也而不息其端,是而不用,非而不息,亂亡之道也。

國學澹臺子羽,君子之容也,仲尼幾而取之,與處久而行不稱其貌。宰予之辭,雅而文也,仲尼幾而取之,與處而智不充其辯。故孔子曰:「以容取人乎,失之子羽;以言取人乎,失之宰予。」故以仲尼之智而有失實之聲。今之新辯濫乎宰予,而世主之聽眩乎仲尼,為悅其言,因任其身,則焉得無失乎?是以魏任孟卯之辯而有華下之患,趙任馬服之辯而有長平之禍;此二者,任辯之失也。夫視鍛錫而察青黃,區冶不能以必劍;水擊鵠雁,陸斷駒馬,則臧獲不疑鈍利。發齒吻形容,伯樂不能以必馬;授車就駕而觀其末途,則臧獲不疑駑良。觀容服,聽辭言,仲尼不能以必士;試之官職,課其功伐,則庸人不疑於愚智。故明主之吏,宰相必起於州部,猛將必發於卒伍。夫有功者必賞,則爵祿厚而愈勸;遷官襲級,則官職大而愈治。夫爵祿大而官職治,王之道也。

國學磐石千里,不可謂富;象人百萬,不可謂強。石非不大,數非不眾也,而不可謂富強者,磐不生粟,象人不可使距敵也。今商官技藝之士亦不墾而食,是地不墾與磐石一貫也。儒俠毋軍勞顯而榮者,則民不使,與象人同事也。夫禍知磐石象人,而不知禍商官儒俠為不墾之地、不使之民,不知事類者也。

國學故敵國之君王雖說吾義,吾弗入貢而臣;關內之侯雖非吾行,吾必使執禽而朝。是故力多則人朝,力寡則朝於人,故明君務力。夫嚴家無悍虜,而慈母有敗子,吾以此知威勢之可以禁暴,而德厚之不足以止亂也。

國學夫聖人之治國,不恃人之為吾善也,而用其不得為非也。恃人之為吾善也,境內不什數;用人不得為非,一國可使齊。為治者用眾而舍寡,故不務德而務法。夫必恃自直之箭,百世無矢;恃自圜之木,千世無輪矣。自直之箭、自圜之木,百世無有一,然而世皆乘車射禽者何也?隱栝之道用也。雖有不恃隱栝而有自直之箭、自圜之木,良工弗貴也,何者?乘者非一人,射者非一發也。不恃賞罰而恃自善之民,明主弗貴也,何則?國法不可失,而所治非一人也。故有術之君,不隨適然之善,而行必然之道。

國學今或謂人曰:「使子必智而壽」,則世必以為狂。夫智、性也,壽、命也,性命者,非所學於人也,而以人之所不能為說人,此世之所以謂之為狂也。謂之不能,然則是諭也。夫諭、性也。以仁義教人,是以智與壽說也,有度之主弗受也。故善毛嗇、西施之美,無益吾面,用脂澤粉黛則倍其初。言先王之仁義,無益於治,明吾法度,必吾賞罰者亦國之脂澤粉黛也。故明主急其助而緩其頌,故不道仁義。

國學今巫祝之祝人曰:「使若千秋萬歲。」千秋萬歲之聲聒耳,而一日之壽無徵於人,此人所以簡巫祝也。今世儒者之說人主,不善今之所以為治,而語已治之功;不審官法之事,不察姦邪之情,而皆道上古之傳,譽先王之成功。儒者飾辭曰:「聽吾言則可以霸王。」此說者之巫祝,有度之主不受也。故明主舉實事,去無用;不道仁義者故,不聽學者之言。

國學今不知治者必曰:「得民之心。」欲得民之心而可以為治,則是伊尹、管仲無所用也,將聽民而已矣。民智之不可用,猶嬰兒之心也。夫嬰兒不剔首則腹痛,不副痤則浸益,剔首、副痤必一人抱之,慈母治之,然猶啼呼不止,嬰兒子不知犯其所小苦致其所大利也。今上急耕田墾草以厚民產也,而以上為酷;修刑重罰以為禁邪也,而以上為嚴;徵賦錢粟以實倉庫、且以救饑饉備軍旅也,而以上為貪;境內必知介,而無私解,并力疾斗,所以禽虜也,而以上為暴。此四者所以治安也,而民不知悅也。夫求聖通之士者,為民知之不足師用。昔禹決江濬河而民聚瓦石,子產開畝樹桑鄭人謗訾。禹利天下,子產存鄭,皆以受謗,夫民智之不足用亦明矣。故舉士而求賢智,為政而期適民,皆亂之端,未可與為治也。

忠孝第五十一戰國·韓非

國學天下皆以孝悌忠順之道為是也,而莫知察孝悌忠順之道而審行之,是以天下亂。皆以堯、舜之道為是而法之,是以有弒君,有曲父。堯、舜、湯、武或反君臣之義,亂後世之教者也。堯為人君而君其臣,舜為人臣而臣其君,湯、武為人臣而弒其主、刑其屍,而天下譽之,此天下所以至今不治者也。夫所謂明君者,能畜其臣者也;所謂賢臣者,能明法辟、治官職以戴其君者也。今堯自以為明而不能以畜舜,舜自以為賢而不能以戴堯,湯、武自以為義而弒其君長,此明君且常與而賢臣且常取也。故至今為人子者有取其父之家,為人臣者有取其君之國者矣。父而讓子,君而讓臣,此非所以定位一教之道也。臣之所聞曰:「臣事君,子事父,妻事夫,三者順則天下治,三者逆則天下亂,此天下之常道也,明王賢臣而弗易也。」則人主雖不肖,臣不敢侵也。今夫上賢任智無常,逆道也;而天下常以為治,是故田氏奪呂氏於齊,戴氏奪子氏於宋。此皆賢且智也,豈愚且不肖乎?是廢常、上賢則亂,舍法、任智則危。故曰:「上法而不上賢。」

國學記曰:「舜見瞽瞍,其容造焉。」孔子曰:「當是時也,危哉!天下岌岌,有道者,父固不得而子,君固不得而臣也。」臣曰:孔子本未知孝悌忠順之道也。然則有道者,進不為臣主,退不為父子耶?父之所以欲有賢子者,家貧則富之,父苦則樂之;君之所以欲有賢臣者,國亂則治之,主卑則尊之。今有賢子而不為父,則父之處家也苦;有賢臣而不為君,則君之處位也危。然則父有賢子,君有賢臣,適足以為害耳,豈得利焉哉!所謂忠臣不危其君,孝子不非其親,今舜以賢取君之國,而湯、武以義放弒其君,此皆以賢而危主者也,而天下賢之。古之烈士,進不臣君,退不為家,是進則非其君,退則非其親者也。且夫進不臣君,退不為家,亂世絕嗣之道也。是故賢堯、舜、湯、武而是烈士,天下之亂術也。瞽瞍為舜父而舜放之,象為舜弟而殺之。放父殺弟,不可謂仁;妻帝二女而取天下,不可謂義。仁義無有,不可謂明。《詩》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信若《詩》之言也,是舜出則臣其君,入則臣其父,妾其母,妻其主女也。故烈士內不為家,亂世絕嗣;而外矯於君,朽骨爛肉,施於土地,流於川穀,不避蹈水火,使天下從而效之,是天下遍死而願夭也,此皆釋世而不治是也。世之所為烈士者,雖眾獨行,取異於人,為恬淡之學而理恍惚之言。臣以為恬淡,無用之教也;恍惚,無法之言也。言出於無法,教出於無用者,天下謂之察。臣以為人生必事君養親,事君養親不可以恬淡;之人必以言論忠信法術,言論忠信法術不可以恍惚。恍惚之言,恬淡之學,天下之惑術也。孝子之事父也,非競取父之家也;忠臣之事君也,非競取君之國也。夫為人子而常譽他人之親曰:「某子之親,夜寢早起,強力生財以養子孫臣妾」,是誹謗其親者也。為人臣常譽先王之德厚而願之,是誹謗其君者也。非其親者知謂之不孝,而非其君者天下此賢之,此所以亂也。故人臣毋稱堯、舜之賢,毋譽湯、武之伐,毋言烈士之高,儘力守法,專心於事主者為忠臣。

國學古者黔首俯密蠢愚,故可以虛名取也。今民儇詗智慧,欲自用,不聽上,上必且勸之以賞,然後可進;又且畏之以罰,然後不敢退。而世皆曰:「許由讓天下,賞不足以勸;盜跖犯刑赴難,罰不足以禁。」臣曰:未有天下而無以天下為者,許由是也;已有天下而無以天下為者,堯、舜是也;毀廉求財,犯刑趨利,忘身之死者,盜跖是也。此二者,殆物也。治國用民之道也,不以此二者為量。治也者,治常者也;道也者,道常者也。殆物妙言,治之害也。天下太平之士,不可以賞勸也;天下太平之士,不可以刑禁也。然為太上士不設賞,為太下士不設刑,則治國用民之道失矣。故世人多不言國法而言縱橫。諸侯言縱者曰:「從成必霸」,而言橫者曰「橫成必王」,山東之言縱橫未嘗一日而止也,然而功名不成,霸王不立者,虛言非所以成治也。王者獨行謂之王,是以三王不務離合,而止五霸不待縱橫,察治內以裁外而已矣。

人主第五十二戰國·韓非

國學人主之所以身危國亡者,大臣太貴,左右太威也。所謂貴者,無法而擅行,操國柄而便私者也。所謂威者,擅權勢而輕重者也。此二者,不可不察也。夫馬之所以能任重引車致遠道者,以筋力也。萬乘之主、千乘之君所以制天下而征諸侯者,以其威勢也。威勢者,人主之筋力也。今大臣得威,左右擅勢,是人主失力,人主失力而能有國者,千無一人。虎豹之所以能勝人執百獸者,以其爪牙也,當使虎豹失其爪牙,則人必制之矣。今勢重者,人主之爪牙也,君人而失其爪牙,虎豹之類也。宋君失其爪牙於子罕,簡公失其爪牙於田常,而不蚤奪之,故身死國亡。今無術之主,皆明知宋、簡之過也,而不悟其失,不察其事類者也。

國學且法術之士與當途之臣,不相容也。何以明之?主有術士,則大臣不得制斷,近習不敢賣重,大臣左右權勢息,則人主之道明矣。今則不然,其當途之臣得勢擅事以環其私,左右近習朋黨比周以制疏遠,則法術之士奚時得進用,人主奚時得論裁?故有術不必用,而勢不兩立,法術之士焉得無危?故君人者非能退大臣之議,而背左右之訟,獨合乎道言也;則法術之士安能蒙死亡之危而進說乎?此世之所以不治也。明主者,推功而爵祿,稱能而官事,所舉者必有賢,所用者必有能,賢能之士進,則私門之請止矣。夫有功者受重祿,有能者處大官,則私劍之士安得無離於私勇而疾距敵,遊宦之士焉得無撓於私門而務於清潔矣?此所以聚賢能之士,而散私門之屬也。今近習者不必智,人主之於人也或有所知而聽之,入因與近習論其言,聽近習而不計其智,是與愚論智也。其當途者不必賢,人主之於人或有所賢而禮之,入因與當途者論其行,聽其言而不用賢,是與不肖論賢也。故智者決策於愚人,賢士程行於不肖,則賢智之士奚時得用,而人主之明塞矣。昔關龍逢說桀而傷其四肢,王子比干諫紂而剖其心,子胥忠直夫差而誅於屬鏤。此三子者,為人臣非不忠,而說非不當也。然不免於死亡之患者,主不察賢智之言,而蔽於愚不肖之患也。今人主非肯用法術之士,聽愚不肖之臣,則賢智之士孰敢當三子之危而進其智能者乎?此世之所以亂也。

飭令第五十三戰國·韓非

國學飭令則法不遷,法平則吏無奸。法已定矣,不以善言售法。任功則民少言,任善則民多言。行法曲斷,以五里斷者王,以九里斷者強,宿治者削。以刑治,以賞戰。厚祿以周術。國無奸民,則都無奸市。物多末眾,農弛奸勝,則國必削。民有餘食,使以粟出爵,必以其力,則震不怠。三寸之管毋當,不可滿也。授官爵出利祿不以功,是無當也。國以功授官與爵,此謂以成智謀,以威勇戰,其國無敵。國以功授官與爵,則治見者省,言有塞,此謂以治去治,以言去言。以功與爵者也,故國多力而天下莫之能侵也。兵出必取,取必能有之;案兵不攻必當。朝廷之事,小者不毀,效功取官爵,廷雖有辟言,不得以相干也,是謂以數治。以力攻者,出一取十;以言攻者,出十喪百。國好力,此謂以難攻;國好言,此謂以易攻。其能勝其害,輕其任,而道壞餘力於心,莫負乘宮之責於君,內無伏怨,使明者不相干,故莫訟;使士不兼官,故技長;使人不同功,故莫爭。言此謂易攻。重刑少賞,上愛民,民死賞;多賞輕刑,上不愛民,民不死賞。利出一空者,其國無敵;利出二空者,其兵半用;利出十空者,民不守。重刑明民,大制使人,則上利。行刑重其輕者,輕者不至,重者不來,此謂以刑去刑,罪重者刑輕,刑輕則事生,此謂以刑致刑,其國必削。

心度第五十四戰國·韓非

國學聖人之治民,度於本,不從其欲,期於利民而已。故其與之刑,非所以惡民,愛之本也。刑勝而民靜,賞繁而奸生,故治民者,刑勝治之首也,賞繁亂之本也。夫民之性,喜其亂而不親其法。故明主之治國也,明賞則民勸功,嚴刑則民親法。勸功則公事不犯,親法則奸無所萌。故治民者,禁奸於未萌;而用兵者,服戰於民心。禁先其本者治,兵戰其心者勝。聖人之治民也,先治者強,先戰者勝。夫國事務先而一民心,專舉公而私不從,賞告而奸不生,明法而治不煩,能用四者強,不能用四者弱。夫國之所以強者,政也;主之所以尊者,權也。故明君有權有政,亂君亦有權有政,積而不同,其所以立異也。故明君操權而上重,一政而國治。故法者,王之自也;刑者,愛之自也。

國學夫民之性,惡勞而樂佚,佚則荒,荒則不治,不治則亂而賞刑不行於天下者必塞。故欲舉大功而難致而力者,大功不可幾而舉也;欲治其法而難變其故者,民亂不可幾而治也。故治民無常,唯治為法。法與時轉則治,治與世宜則有功。故民朴而禁之以名則治,世知維之以刑則從。時移而治不易者亂,能治眾而禁不變者削。故聖人之治民治,法與時移而禁與能變。

國學能越力於地者富,能起力於敵者強,強不塞者王。故王道在所聞,在所塞,塞其奸者必王。故王術不恃外之不亂也,恃其不可亂也。恃外不亂而治立者削,恃其不可亂而行法者興。故賢君之治國也,適於不亂之術。貴爵則上重,故賞功爵任而邪無所關。好力者其爵貴,爵貴則上尊,上尊則必王。國不事力而恃私學者,其爵賤,爵賤則上卑,上卑者必削。故立國用民之道也,能閉外塞私而上自恃者,王可致也。

制分第五十五戰國·韓非

國學夫凡國博君尊者,未嘗非法重而可以至乎令行禁止於天下者也。是以君人者分爵制祿,則法必嚴以重之。夫國治則民安,事亂則邦危。法重者得人情,禁輕者失事實。且夫死力者,民之所有者也,情莫不出其死力以致其所欲。而好惡者,上之所制也,民者好利祿而惡刑罰。上掌好惡以御民力,事實不宜失矣,然而禁輕事失者,刑賞失也。其治民不秉法為善也,如是,則是無法也。故治亂之理,宜務分刑賞為急。治國者莫不有法,然而有存有亡,亡者,其制刑賞不分也。治國者,刑賞莫不有分。有持異以為分,不可謂分。至於察君之分,獨分也,是以其民重法而畏禁,願毋抵罪而不敢胥賞。故曰:不待刑賞而民從事矣。

國學是故夫至治之國,善以止奸為務。是何也?其法通乎人情,關乎治理也。然則去微奸之道奈何?其務令之相規其情者也。則使相闚奈何?曰:蓋里相坐而已。禁尚有連於己者,理不得相闚,惟恐不得免。有奸心者不令得忘,闚者多也。如此,則慎己而闚彼,發奸之密,告過者免罪受賞,失奸者必誅連刑。如此,則奸類發矣。奸不容細,私告任坐使然也。13

國學夫治法之至明者,任數不任人。是以有術之國,不用譽則毋適,境內必治,任數也;亡國使兵公行乎其地、而弗能圉禁者,任人而無數也。自攻者人也,攻人者數也。故有術之國,去言而任法。凡畸功之循約者難知,過刑之於言者難見也,是以刑賞惑乎貳。所謂循約難知者,奸功也;臣過之難見者,失根也。循理不見虛功,度情詭乎奸根,則二者安得無兩失也。是以虛士立名於內,而談者為略於外,故愚怯勇慧相連而以虛道屬俗而容乎世,故其法不用,而刑罰不加乎僇人。如此,則刑賞安得不容其二?故實有所至,而理失其量,量之失,非法使然也,法定而任慧也。釋法而任慧者,則受事者安得其務?務不與事相得,則法安得無失,而刑安得無煩?是以賞罰擾亂,邦道差誤,刑賞之不分白也。刑賞之不分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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