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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冤四十餘年的知青英雄祁智忍

祁智忍,男,l949年2月1日生,上海市人,祖籍浙江紹興。原上海南市區機械中等技術學校1969屆畢業生。1969年10月29日「上山下鄉」到黑龍江省大興安嶺松嶺區平嵐農場(原平嵐「五七」幹校)。8個月後,1970年7月9日中午,因搶救在多布庫爾河落水的同場知青而不幸犧牲.年僅21歲。

哭泣的多布庫爾河作者:方國平

多布庫爾河是一條美麗的河。它從大興安嶺伊勒呼里山南麓出發,穿過荒草莽莽的古里,暗褐的流水曲折而綿長,從北向南300餘公里,注入嫩江,奔向東方。

這是一條古老的河。它從遠古走來,東胡人飲過戰馬,鮮卑人煮過奶茶,室韋人點燃過篝火,錫伯人朝拜過祖宗,鄂倫春人放牧過牛羊,鐵道兵修過路,架設過橋樑......古往今來,在它身上發生過多少攝魂動魄的往事,承載了多少令人心酸不堪回首的歷史。

一1970年7月9日。

近中午時分,祁智忍乘休息時間,去探望了在松嶺區武裝部集訓而患病的同學王偉民,順便又到農牧點看望了幾位同鄉。中午時分,他偕同王偉民、馮志凱和袁忠明,來到位於松嶺區綠水(平嵐農場農牧隊所在地)多布庫爾河上的公路橋邊聊天玩耍。

他們都是1969年10月29日同一列車同一天到達大興安嶺松嶺區平嵐農場(當時稱平嵐「五七」幹校)「上山下鄉」的上海知青。

時值盛夏,沒有風,林區異常悶熱。

這時,馮志凱和袁忠明耐不住燥熱,即從橋邊走下岸,脫了衣服,下河裡洗澡,意欲涼快一下身子。

7月的大興安嶺,雖值盛夏,但在這高寒山區,日夜溫差很大,河水同樣如此。在當午太陽直射下,河表面溫度尚適游泳,但在這表面以下,河水冰涼沁骨。因此,林區明令禁止下河游泳。

地處綠水的多布庫爾河,位於流域的中段,此處河道狹窄,水流湍急。橫跨河道的橋樑,在架設時因預製橋墩,故使河底多呈鍋底坑,靠岸處幾近鍋壁,陡立如峭。水流經橋墩時,漩渦翻湧,且危岩簇擁在橋墩四周。看似表面平靜的河水,實為暗流潛動,兇險異常。

這一切,對於剛來林區僅8個月的上海知青,渾然不知。

馮志凱先下河。他剛游出20餘米遠,意外就發生了。

袁忠明一腳踏空,滑入橋墩靠岸的「鍋壁」,即被漩渦捲入到急流中,往下游衝去。不諳水性的袁忠明在水中時沉時浮,連呼「救命」。

河中的馮志凱聽到呼救聲,感覺到袁忠明有危險,立即返身相救。他奮力把袁往橋墩方向推,推了幾米後,可能是逆水推進,相當費力,可能是體力不濟,他最終放棄了救人,隻身游向河中心的一淺灘。這時的袁忠明仍在河中浮沉掙扎。

這一切,都被在大橋邊與王偉民聊天的祁智忍一一看在眼裡,他疾步跑下橋岸,衣褲未脫,從橋墩邊縱身一躍,跳入河中,向掙扎中的袁忠明游去。

就是這「一躍」,註定救活了袁忠明,也就是這「一躍」,最終導致了祁智忍成功救人後的殞命。當40年後為祁遷墓開棺集骨時發現,就是這「一躍」,使他的小腿腓骨被橋墩邊堅硬的石頭撞擊導致嚴重骨折,從而直接影響了他在水中的體力和終極生命。可以想像,他當時需要多大多頑強的毅力和意志,忍著劇痛,奮不顧身救人的情景。

當祁智忍竭盡全力把袁忠明托出水面,逆水推進20多米,極力把他推向橋墩岸邊,王偉民順勢拉他上岸,袁忠明被成功獲救的剎那,祁智忍留下了最後一句話:「我勿來訕了」。他想上岸,但始終沒有成功。受傷的小腿拖曳著他,隨即就沉下水去,被無情的急流吞沒。

一小時後,祁智忍被一哈爾濱知青打撈上岸。

「他鼻孔還有血」,哈爾濱知青說,「救他時,他還抱著水中的石頭。」

「祁智忍一身透濕,著藏青式的長衣長褲,靜靜地躺在河的岸邊。」白啟富清楚地回憶40年前當時所見的情景,如是說。

多布庫爾河在哭泣,在嗚咽,滿河的浪花在向英雄致哀!

祁智忍犧牲的河。袁忠明被祁智忍救起的河。它是大興安嶺境內流淌的河,傍山而來順流東下看似平靜暗藏兇險,水寒刺骨,水下情況複雜,漩渦暗流 翻湧不斷。

當日午後。

一紙電文把祁智忍的噩耗迅速傳遞給了上海的家人。電文只簡單的三個字,祁溺亡。

被救起的袁忠明即到場部做了筆錄。 據袁忠明40年後的回憶:當時我清楚地告訴記錄者,是祁智忍把我推上岸,是祁智忍救了我。我在筆錄上摁下了手印。

然而,一周後,當祁智忍的家人,他父親,大妹智英,大弟智勇和上海南市區教育局一名幹部到達平嵐農場時,他們得到的結論卻是:違規游泳,自溺身亡,作工傷處理。

面對冰冷的結論,家人們無言以對。

祁智忍的生前女友面對男友的家人,顯得迷茫無助。她與家人相對流淚。她為他披麻戴孝,扶著靈柩送他上山安葬。她半夜三更獨自啼哭:「你走了,我怎麼辦?」

然而,她的口徑與場部結論一致。

王偉民是現場的目擊者,也是親歷者。那幾天甚至以後的歲月,沒人向他了解,更沒人讓他作證,說明事故的原委和真相。

另一親歷目擊者馮志凱,他曾救過袁忠明,但未捨身,半途而返,見救不成而放棄。事後,卻被說成是他救了袁忠明。馮志凱儼然成了救人的「英雄」。

不知出於什麼原因,場部對外界封鎖了消息。

沒有人與祁智忍的家人說話,家人只能和場部的人見面談話。在這遠離上海的莽莽林區,他們舉目無親。他們不認識智忍的生前同學,同來的58個上海知青由十幾所學校組成,相互既隔離又陌生。家人們如同走進了一座密封的鐵罐,令人窒息,與世隔絕。

出殯的那天,沒有追悼會,沒有告別儀式,更沒有鮮花。上海知青曹和寧拿出一條黑褲,扯成布條,權作黑紗,鐵道轉業兵伊文學開了拖拉機,10餘人用爬犁把棺木運上平嵐公路西側50米左右的向陽坡上。棺蓋沒有封,只等祁智忍的家人最後看上一眼。

第二天清早,祁父上山,看望已經躺在棺材裡的兒子。棺材是祁智忍生前好友本地職工大老薑親自挑選上好松木,用厚葬的板材做成的。

當祁父最後看見兒子的時候,他的臉已經發黑,屍身開始腐爛。

當時墓碑還未做完,一旦做完,即時下葬。

最終,場部做出如下善後處理:給祁智忍奶奶撫恤金每月8元,直至身故,把祁智英從插隊的紹興鄉下調往平嵐農場,頂替祁智忍為農場職工,月薪人民幣32元加高寒補貼。

家人們走了,忍著不盡的哀痛和疑慮,帶著無言的眼淚和悲傷。

在前幾日,自小酷愛篆刻的上海知青桑松年就接到場部指令,為祁智忍刻碑。碑文內容寫在派工單上:

智忍 浙江紹興 生於一九四九年二月一日 因捨己救人於一九七0年七月九日光榮犧牲、永垂不朽 祁智忍同志之墓 松嶺區平嵐農場 一九七0年七月九日

出於對祁智忍的敬意,桑松年和大老薑精心挑選上好且無甚節子的厚重松木整料,作為碑木。桑松年廢寢忘食。劃線,排字,寫字,用從上海帶來的小木刻刀,一刀一刀地作陽面雕刻,手腫了,起泡了,破了,包紮一下再干,刻完字再打磨。經過3、4天沒日沒夜的努力,白底黑漆字的墓碑終於做成。在知青戰友們與有關部門交涉,欲追認祁智忍為烈士無果的情況下,桑松年把「烈士」兩字的位置無奈刻成了「同志」。

桑松年沒有見到祁智忍的親屬,祁父也未見到碑文。

未等油漆干透,場部就把祁智忍匆忙立碑下葬了。

從接到噩耗電報始,祁家就被陰霾籠罩。他們不敢對四鄰說出祁智忍自溺身亡,害怕流言的中傷和蜚語的打擊。祁母只要一聽到家有電報,心就狂跳,驚嚇不已,唯恐災難臨頭。喪子之痛久久壓在祁母心頭。長期的精神痛苦,致使祁母惡疾纏身。1982年5月,年僅50歲的祁母,就撒手人寰。臨終前一直念叨:我去看大兒子,我去看大兒子!

原本身板硬朗的祖父,是他一手把長孫帶大。痛失愛孫的打擊,使他長期積鬱在心,不到70歲,於1973年棄世而去。

頂替哥哥的妹妹祁智英,深愛著自己的大哥。1969年3月,她先去了紹興農村插隊,以為這樣,哥哥就能留在上海。豈料,1969年「一片紅」,哥被分配去東北大興安嶺。她向親戚借了盤纏回滬送別哥哥,不想此別竟成永訣。就在祁智忍出事的第二天凌晨,智英夢見他回家看望,叫他留下待幾天,他卻說要回大興安嶺,有好友在那裡。如今她在哥哥身亡之地,哥的生前好友有的極力迴避她,有的故意疏遠她,沒有一人和她說話,視其形同陌路。兩年中,任何人沒有向她提及哥哥的事情,更沒有人向她說出祁智忍死亡的真相。她默默地承受著痛苦,埋頭於大田的農活,直至1972年調離至大慶油田。

從此,祁墓成了一座孤墳,沒人上墳,沒人燒香,靜靜地躺在荊棘野草叢生的山坡上。唯有那塊碑,無聲地向山林,向原野,向多布庫爾河訴說著墓主人的不幸和悲哀。

不久,在碑的左側和墓後分別長出一棵白樺樹。當人們發現它們的時候,已經有碗口樣粗了。這兩棵樹,像哨兵,日日夜夜,一前一後,默默地忠誠地護衛著墓主人。

2011年10月1日。

經過三天三夜的火車跋涉,白啟富,山起鵬、龔慧芳、袁忠明、戚麗珠、唐蓮娣和朱家織等一行7人,當年的上海知青,重返42年前「上山下鄉」的平嵐農場。面對已然荒蕪的平嵐,知青們大聲呼喊:

我們回來了!

祁智忍,你在哪兒?

年屆花甲的知青們重返故地。他們是一群有良知的知青。在人生開始回望的時候,他們踏上了原先燃燒過青春和生命的土地。面對熟悉而陌生的原野,他們激動、興奮、感慨、傷懷。繼而,他們陷入沉思,往事在腦海里閃回,記憶在心底里蘇醒。他們在思索,他們在尋覓。他們要尋找已逝的青春,他們要尋找遺落的生命。

在松嶺區白春祥副區長陪同下,會同原留守平嵐的老職工共20餘人,知青們驅車前往早已荒無人煙的山林,尋找祁智忍的墓地。

天陰沉著,灰濛濛的。人們一字型排開,進行地毯式查找。秋後的荊棘高過人頭,荒草沒膝,風吹過,一片蕭瑟。40多年了,山還是這座山,林還是這片林,然而,風霜雨雪,日浸月蝕,漫長的時光給茫茫山林蒙上了歲月的滄桑,到哪兒才能找到祁智忍的墓地?

當年開著拖拉機用爬犁把祁智忍棺木運上山如今已70多歲的伊文學,憑著記憶,終於找到了當年安葬祁智忍的那塊向陽坡。木碑安然矗立在墓前,白底黑漆已經剝蝕,然凹底陽刻的碑文依然清晰。兩棵白樺樹,一前一後,像哨兵,像衛士,守望著墓地。

驟然,天空放晴了。金色的太陽拉開了時光的雲幕,將光明灑滿了山野。陽光照在墓碑上,照在墓地上,照在那兩棵高高挺立的白樺樹上,清新,透亮。

「祁智忍顯靈了。」戚麗珠脫口而出。

「噗通」一聲,當年被救知青袁忠明跪倒在墓碑前,跪倒在救命恩人祁智忍的墓前,跪倒在40年前救他重生的靈魂前,重重地磕頭!

「我們都回去了,你還留在這兒……」

白啟富向久違的英雄道出了積鬱在大家心頭的話。

在場的人們紛紛向英雄鞠躬致敬,由衷地表達幾十年來積壓在心頭的對英雄的敬意和懷念。在人們的心中,祁智忍始終是救人的英雄,蒙在他身上的塵埃應該拂去,歷史應還他的清白。人性的溫度又重新回到了人間,蕭瑟的山林有了春天般的暖意。

一陣秋風吹過,落下一地金黃,留下了千古絕唱。

「一定要讓英魂回歸故里。」

「找祁智忍的家人。」

白啟富、戚麗珠把這一想法告訴了龔慧琴。龔慧琴歷經數周,到處打聽,尋找在大慶油田工作的祁智忍妹妹。輾轉託人,終於找到了已退休回滬的祁智英的聯繫電話。

當祁家接到龔慧琴的電話,得知已找到祁智忍墓並希望回歸上海的消息時,全家人喜極而泣,對他們的善舉內心充滿感激。83歲久病在床的祁父老淚縱橫,拉著家人的手說:

「把墳遷回來,家就圓滿了!」

2012年6月下旬。

大興安嶺化凍防火季節交替時節。

事先經白啟富、龔慧琴等人與祁家人籌劃商定好遷墳等事宜後,22日,袁忠明自告奮勇,與祁智忍家人,一同前往大興安嶺遷墳。

25日早上7點,祁智英一行到達松嶺區小楊汽站。當年同場的老職工白春明、伊文學、巴爾拉等早已在那裡等候迎接。上午,白春明帶著祁家人找來起墳人員,備好祭奠用品,開好進山遷墳證明,安排好車輛。中午,巴爾拉的老愛人,用大興安嶺特有的山野菜和魚,準備了豐盛的午餐,為上海知青接風洗塵。

白啟富和龔慧琴等雖人在上海,但手中電話聯絡不斷,安排和組織好遷墳的一切細節,包括如何應對惡劣天氣都考慮在內,處心積慮,用心良苦,關懷備至。

26日清晨,大家醒得很早,整整一夜的大雨,仍未停歇。雨絲飄飄,朦朧間,似乎寄託著起墳人的無限惆悵和不盡哀思。

小客車行駛到山腳邊,再也無法前往了。白春明、伊文學、巴爾拉帶著大家徒步進山,冒著細雨,穿行於沒過人頭的野草樹叢。

鏟土起墳。開棺集骨。正當清完土準備啟開棺蓋之時,冥冥中,上蒼似有感應。驀然,雨停了,太陽出來了。新鮮的陽光照射在滿是雨水的山林草木上,照在墓地上,照在墓碑上,照在那兩棵白樺樹上,也照在剛剛清土顯現的祁智忍的棺木上。天地格外明亮寧靜清新。

真相開始揭開。在雨後的陽光下,當集骨先生把祁智忍小腿腓骨斜裂的骨折傷口拿給祁智英看時,祁智英終於明白,她哥哥縱身一躍後,被橋墩邊堅石擊傷骨折,救人後無力無法上岸,終被急流吞沒的真正原因。積鬱在祁智英心中幾十年的悲傷一齊湧向心頭,她哽咽著,大聲哭喊著:

哥哥,你苦,你苦啊!幾十年了,你獨守山林,寂寞無助,沒人給你上墳,沒人給你燒香,沒人陪你說話,你凄涼,你孤獨啊!

哥哥,你冤,你冤啊!袁忠明親口告訴我,是你把他推上岸,是你救了他。是你縱身一躍,把小腿撞傷,是你忍著劇痛,把袁忠明逆水推了20米遠,是你救了他的命啊!

你小腿受傷,你完全可以放棄救人,但你不,你不是那樣的人,你是祁智忍,你是祁智忍啊!就像你的名字一樣,你「忍」住骨折,你「忍」住劇痛,你捨身也要救人。曾記得,你小學6年,天天幫助無父母病的殘疾同學上學放學,幫著做家務,樂於助人是你的秉性。由於你的「忍」,袁忠明活了,你,卻走了。

哥哥,你沒有違規游泳,哪有穿了長衣長褲游泳的。你不是自溺身亡,你是捨己救人,光榮犧牲。平嵐欺騙了我們,還封鎖了消息,不讓我們知道你救人的真相。整整40年了,你的親人整整40年蒙在鼓裡,你整整40年遭受冤枉。現在該還你清白的時候了!有袁忠明、王偉民作證,有桑松年親自刻的墓碑作證,有你受傷的小腿遺骨作證。

哥哥,你知道嗎?妹妹是多麼想你嗎呀!在你出事的第二天,妹妹夢見你回家了,但你說要回去,那裡有你的戰友,有你的最愛!當我知道你下鄉大興安嶺,我從紹興農村趕回上海,為你送行。原想我下鄉了,你就可以留在父母身邊。你是一個很有才華的人,你能寫一手好詩,你有天賦,你留下,就可以施展你的才華,你會成為詩人。不想,你還是去了,而且一去不回,成了永別。

哥哥,你不該死啊!你知道,爺爺多麼喜歡你,是他一手把你撫養長大,因為你的死,不到3年他就撒手而去!因為你的死,媽媽整天啼哭,家裡不能有電報,只因你的電報,她受了驚嚇,她心狂跳,她終於罹患絕症,她臨終前說,我要去看大兒子,我要去看大兒子!現在,爸爸聽說你要回來了,老淚橫流著說:這下圓滿了,這下圓滿了!弟妹們聽說你要回來了,哭喊著說:大哥回來吧,大哥要回來了!

今天陽光特別好,剛才還下著雨。哥哥,雨是為你下的,讓這山林乾乾淨淨的,好迎送你回家;陽光是為你照的,讓你清清白白的,好陽光地回到上海,回到親人們身邊,回到你原先朝夕相處的戰友們身邊!

你知道嗎?你的老戰友,老同事,還有那些老職工都在你的身邊,他們都看你來啦!被你救起的袁忠明,他也在你的身邊。還有你原來的女友張銀娣,她臨終時說:我有初戀,他叫祁智忍。哥哥,大家都在懷念你,都在想念你呀!

你冷嗎?你還孤單么?在地下你受了幾十年的冤屈,遭了幾十年的苦難,今天終於雲開霧散了,終於重見天日了,終於真相大白了!你能感受到這人間的溫暖嗎?

今天,我們來到你的身邊,把你抱在懷裡。我們回家吧,我們回家吧,我們回家吧!

祁智英拿起同埋棺材40餘年的一壺陪葬酒,軍用水壺裡盛滿了當年平嵐酒廠自釀的土燒酒,打開蓋,濃重、醇厚、甘洌的酒香頓時瀰漫開來。她盡情地把酒潑灑四方,祭天,祭地,祭那蒙冤幾十年的不朽英魂......

此時的袁忠明正斜靠在墓地旁的一棵樹上,昨天夜裡他嘔吐不止臉色蠟黃,他沒有力氣走近祁智忍的棺木,他只是默默地注視著起墳的一切。在憂鬱的表情下面,他的內心是否也像祁智英那樣翻江倒海,思緒萬千?

他曾對白啟富說起,就在他滑下水的瞬間,想:這下完了,見不到父母了,媽媽要哭了; 在祁智忍托起他上岸的剎那間,他聽到並至今清楚地記得祁智忍留下的最後一句話:我不來訕了……

他說,他經常做惡夢,夢見多布庫爾河,夢見自己在河裡,很累很累……

他對祁智英說,是你哥救了我,我一身兩命,一條命是父母給的,另一條命是祁智忍給的。我對不起你哥。

從出事的那一年起,每逢祁智忍忌日,他都要上山到墓上祭掃,拔草,清理清理墓地,一直到1976年調離平嵐,以後就一直沒有去過。

幾十年來,他一直很壓抑,很憂鬱,內心一直很痛苦,備受煎熬。他經常想:祁智忍他為了我把命丟了,一個人孤零零地在山上,我該怎麼辦?我要好好活下去,我要對得起他。返城後,他去看過祁的父母,想安慰他們,把他們一直放在心裡,但又不敢見祁的父母。祁父去世時,他也參加了祁父的追悼會。

「1979年頂替父母到糧店工作,2005年下崗,2009年退休。30年中間,沒有地位,沒有知心朋友,精神不好,婚姻也不好。這一輩子,過得沉悶,渾渾噩噩的。」袁忠明如是說。

然而,他還是有良心的,他沒有說假話,即使當場長宣布錯誤決定時,他還是認為是祁智忍救了他。但是,當祁智英頂替他哥在平嵐時,袁為什麼不去找她說實話?沒有勇氣?受到農場領導或事故處理當事人的壓力?直到40年後,袁忠明良心發現,提議去找祁智忍的墓,主動參與遷墳回歸。他天良未泯,他的心沒有冷卻。如今,他無力地靠在墓地的樹上,在回想?在反思?在懺悔?在為祁家盡最後的一點慰藉?

陽光暖暖地照在墓地上,照在祁智英的臉上,照在袁忠明的身上,照在遷墓人們的心上!

白春明、伊文學、巴爾拉自始至終陪同著祁智忍的家人,直到載著祁智忍骨灰的火車從加格達奇離去。

6月30日,英魂終於回到了生他養他的故土。當山起鵬、白啟富、龔慧琴、唐蓮娣、朱家織、戚麗珠、俞代子、王偉民、俞國寶、車榮華、徐家俊等平嵐上海知青和祁的家人冒著酷熱,從四面八方趕到上海火車站迎候英魂回家的時候,其充滿人間真情,滿含人性力量的情景,令在場的每一個人無不動容,直至潛然淚下。

12月2日,平嵐知青同祁智忍家人,在嘉定松鶴墓園為救人英雄祁智忍舉行了簡單而莊重的安葬儀式。人們在英雄的墓前拉起了「祁智忍,我們永遠懷念你」的橫幅,英雄的遺像前擺滿了鮮花,墓碑上刻著:「燦爛的生命,因見義勇為而獻身!」

知青戰友們依次走到英雄的碑前鞠躬,獻上一支寄託哀思的黃花。

祁智忍,一個年輕的生命,以「天下有大勇者,卒然臨之而不驚,無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挾持者甚大,而其志甚遠」的氣概,救人時「忍」住常人難以忍受的巨大傷痛,救人後「忍」住40年難以忍受的人間冤屈,用見義勇為,捨己救人的英雄行為,用短暫而寶貴的年輕生命,完美地詮釋了他那金子般的名字。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祁智忍,為知青鑄就了一座不朽的豐碑!五

2013年1月20日,祁智忍的知青戰友和家人聯名向上海市民政局申請:請求追認祁智忍同志為革命烈士。

申報稱:

「42年前,祁智忍同志為了搶救不幸落水的戰友袁忠明而獻身,他奉獻的不單是自己的生命,而且是一曲道德和精神的壯歌。」

報告中引用孟建柱2012年7月22日發表的《弘揚見義勇為精神,樹立良好社會風尚》一文中的一段話:「一個沒有英雄的民族是可悲的民族,一個擁有自己的英雄而不知尊重的民族是可憐的民族。」 「他們不僅是全社會的典範,也是全社會應當關心愛護的對象」。

報告最後懇請:根據我們提供的有關資料、證據和信息調查核實後,請批准上海知青祁智忍同志為革命烈士。

然而,申請未果,理由是,事件發生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政部1980年文件規定前,不在文件規定的時間範圍內,故不再受理。

其實,追認烈士與否已經不再重要,在人們的心中自有一桿秤來衡量。祁智忍事件真正的意義在於:沉埋40多年的真相終於得到澄清,原先模糊甚至顛倒的事實終於得到糾正,失去的公正終於重新回到歷史的天平上,人性的光芒終於煥發出新的光輝,生命的高貴終於再度得到了尊重,人心終於恢復了應有的體溫。這是人民的夢想,是民族的夢想,也是經歷過「文革」,經歷過「上山下鄉」,經歷過改革開放的一代知青的夢想。

11月初,現已64歲的白春明,受白啟富和祁智英的委託重新上山,到祁智忍墓地把墓碑找回,釘成木箱,以快遞方式把墓碑快速運回到祁智忍家人手中。

大興安嶺平嵐農場上海知青和祁智忍墓碑

2013年11月24日,上海宛平劇場。上海海灣園舉行知青廣場和知青博物館成立三周年慶。會上,家人親自把祁智忍墓碑贈送給了知青博物館,以示永久保存和激勵後人。此舉,激起全場經久不息的掌聲和熱烈的歡呼聲。至此,沉冤40餘年的祁智忍終於大白於天下,他捨己救人光榮犧牲的英雄行為終於得到了社會和廣大知青的深深認同和無限敬重,同時,也引發人們深層的人性思考和歷史追問。

多布庫爾河,古老而美麗的河,日夜唱著生命的歌,它釀造生命的悲劇,也鑄就生命的美麗。但願悲劇不再發生,美麗依然綻放。願英魂隨著河流的千古流淌,萬世流芳!

文章來源《生命記憶》一書,轉自京東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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