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越瘋人院」調查:出逃首領講述幕後隱情
黑夜之中,42名精神病人浩浩蕩蕩衝出精神病院。這是一個荒誕的故事,卻於7月初在廣西藤縣真實上演。
一時間,網路流言四起,有人質疑醫院安保,有人探尋出逃原因,更多人在懷疑他們是否是「被精神病」,是否是關押在醫院的特殊人群?然而,隨著媒體調查,真相浮出水面,大家的猜測全部落空。
在中國版「飛越瘋人院」背後,藏著一個悲涼又無奈的故事。「起義」首領黃自超曾於5年前持刀殺妻,然而在病癒之後卻被家庭拒絕,只能困守醫院。對精神病患的漠視,在中國各地都有發生。或許,社會歧視和關愛缺失造成的鴻溝,才是「出逃」的真正原因。
孤獨的靈魂
「我可能一世不得回家了。」
在藤縣第三人民醫院精神科的病房裡,病人黃自超用廣西白話對護工曾超忠說。
說出這句話時,黃自超表情平靜。他已經習慣了這樣的表情——在「喹的平」、「奮乃靜」等鎮定類藥物的長期作用下,黃自超在多數時間裡保持安詳靜默,與正常人無異。
曾超忠用「朋友」這個詞來形容二人的關係——他和曾超忠在這個病房裡相處了五年。在這五年千篇一律的生活中,沒有別人能擔任「朋友」這個角色。
每次注射完藥物之後,他的情緒都會瞬間平靜下來。這時,他會和曾超忠談談心。然而,曾超忠在多數情況下也是個淡漠的人。於是,二人交流過程中,時常會陷入片刻令人難以預料的緘默。
在最清醒,暫時度過頭腦中的精神荒漠的時候,他會跟他的護工朋友吐露最真實的心聲。他會說,他真的好後悔殺掉了自己的老婆啊。
2008年以前,黃自超住在位於藤縣太平鎮善慶村的家裡。在堂妹黃錦華看來,除了比較沉默之外,這位堂哥平時沒有什麼異常之處,。
這一切,在2007年底發生變化。
在沒有明顯誘因起病的情況下,黃自超開始出現自言自語且內容紊亂的癥狀。他有時說「有人害他」並感到害怕。他晚上睡眠差,還常在房間里無目的地走來走去。
因經濟條件有限,家人未予重視。黃的癥狀反覆發作,時輕時重。直到2008年4月,他毫無理由地提起了菜刀,把正在院子里晾衣服的妻子砍倒在了血泊中。
家人發現這一幕時,黃自超正在向自己的頭上和臉上揮著刀。偏遠靜僻的小山村裡,誰也沒有見過這樣駭人的一幕。
廣西南寧第五人民醫院司法鑒定所將黃評定為:精神分裂症,案發時處於發病期;無刑事責任能力。經家屬同意,縣公安局刑偵大隊協助將黃自超送到了藤縣第三人民醫院治療。
父親黃位榮又哀又恨,從2008年大兒子被送到精神病院開始,他就從未期待過大兒子能回來。堂叔黃進金總是決斷地說:自超的病肯定治不好的。
60公里以外,黃自超開始了精神病院中的生活。剛進去時,他的暴力傾向仍然在病房裡釋散著,連護工曾超忠看到了也會害怕:「他們發作起來不認人的,常常說一些打啊殺啊的。」
在發病期,日常建立起來的良好關係會蕩然消失,唯一所能依靠的方法就是藥物「鎮壓」。在按規律服用一些治療精神疾病的藥物後,黃自超和其他病人一樣,漸漸靜寂,也漸漸清醒。
幾年過去,精神科對黃自超出具了新的診斷證明:未見明顯亂語,行為紊亂的癥狀已基本消失,他能夠協助他人干力所能及的工作,與病友相處還算融洽。
但是,和家屬聯繫溝通後,醫院「領回去繼續服藥治療」的建議卻沒有得到同意——沒有一個家人希望黃自超回家去。
沒辦法,醫院只得繼續收容他。一位精神科的護工在和記者聊天時苦笑說,能出院卻出不了院,這是不是也算你們要找的「被精神病」? 逃出瘋人院7月5日晚,積累了五年多的怨念集中爆發了。
晚上8點左右,就在護士剛剛送來葯、曾超忠準備鎖上病區的門時,黃自超對他的護工朋友下手了。
他從後面摟住曾超忠,呼喊著同病房的病友來搶奪這名護工身上的鑰匙手機和錢:分別用於開門、聯繫家人和回家的盤纏。
一個細節可以證明黃自超的冷靜:黃自超當時從曾超忠身上搶來了一千元錢,自己只留下一百元,餘下的當場還給他。
沒有來得及對他的護工朋友說句話,黃自超帶頭跑出病房,身後跟著的是同屋的6名病友——這就是事後被定義為「肇事肇禍」的精神病院群體。
看到大門洞開後,又有35名病人明白過來,叫著好跟了出去。一時間,42名精神病人浩浩蕩蕩地走出精神科病房。值晚班的幾個醫生、護士根本不敢攔。
跑出醫院後,這群病人一路向東,去往梧州市方向;一撥向西,去往藤州縣城。醫院門口的摩托車機修店裡,店主陳強正在洗涮收拾,突然間看到眼前十幾個人正在排成一列兀自向西走,有些人行動遲緩,走路甚至不擺臂。
等陳強明白過來出事的時候,警車已經紛至沓來了。市縣領導們坐鎮醫院指揮部,200名警察、縣城管、打違隊、縣鎮村各級幹部400名全部出動,一場搜尋行動正式拉開序幕。
黃自超走對了方向。要回太平鎮,所途經之路就是向西走的藤州大道。然而五年沒有出過門的他,在飛速發展的藤縣縣城裡有些迷失。
當搜尋人員在午夜12點發現他時,他還在縣城的文化廣場看大家唱歌、跳舞。真熱鬧,這是他5年來沒有看過的景象。此處距離精神病房只有約6公里,這只是到他太平鎮善慶村家裡路程的十分之一。
黃自超嚮往著家,而遠在60公里之外,善慶村的家人們也得到了消息。只不過黃自超的堂妹第一反應是:「我聽到之後都怕死了!」她非常懼怕這個堂兄回來以後會對家人造成威脅。
逃出病房4個小時後,黃自超回到了這裡,又看到了護工曾超忠。「對不住啊,犯病了。」曾超忠沒有說什麼。
後來,他們聽說,有一個逃到梧州市區的病友,想要向在那裡的弟弟借點錢,結果後者怕哥哥鬧事,直接打電話向醫院告發了哥哥的所在地。
次日清晨,搜尋人員在梧州市太陽廣場的早點攤位上找到這位病友時,他還覺得,自己可能從此自由了。在這位病人家屬的幫助下,最後一批脫管病人被找到,搜尋工作結束。
回不去的家
70歲的黃位榮剛剛做完農活。他拎起沾滿泥漿的褲管,點上一支煙,望著窗外獨坐在竹椅的小孫女。
面對記者,他反覆用白話強調著一點:不能讓大兒子回來。弟弟黃位森翻譯他的話道:「他只當沒生過這個兒子。」
據堂妹黃錦華介紹,黃自超的大女兒已多年沒提過父親,不但沒有過去看望的想法,甚至還刻意迴避著同學們的目光。
「精神病在農村很受歧視的,」縣衛生局局長劉羨傑說。胡超雲副院長介紹,在藤縣農村,有些人考慮到病人的隱私,不選擇送到精神病院去治療。有的精神病人一旦入院,今後就會遭到歧視,出去找工作都會有困難。
從現實角度來講,黃進金倒是明白自己堂侄不能回家的道理。「醫院可以讓他回來,在家裡用藥物治療,」黃進金指指一屋子的孩子,「但是,這個家裡面不是老人就是小孩,誰懂得讓自超按時吃藥治療?如果再反覆發作起來,怎麼得了?」
在藤縣第三人民醫院副院長鬍超雲看來,家屬不配合分流還只是個小問題。近來還有更多複雜、沒有頭緒的問題在困擾著這位精神專科醫生。
「按照新《精神衛生法》的規定,入院、出院等一切都遵從病人及家屬意願,那麼當醫院診斷病人基本康復或可以出院歸家繼續服藥治療,而家屬不同意接收病人,要怎麼辦?」
胡超雲向蜂擁而來的記者提出了這個問題。
沒有人能夠解答,包括黃自超本人。黃自超又回到了精神科的那間病房裡,和六七名患有其他精神病症的病友同住一屋。
精神病院內的他又恢復了以往的生活:吃藥、散步、看電視,夜晚聽著牆上的排風扇呼呼轉動。
唯一不同的是,這幾天,連僅有的「朋友」曾超忠也不理他了。
(資料源自《北京青年報》、《重慶晨報》、《揚子晚報》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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