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劇之王

2012 年的時候《屌絲男士》立項拍樣片的時候,大鵬給沈騰發了微博私信,希望他過來客串一下。

沈騰很痛快地答應幫他這個忙。那幾場戲被大鵬剪到第一季的前兩集里,「吃生魚片」的橋段讓很多觀眾印象深刻。拍完之後,沈騰跟大鵬說,「這事兒沒告訴公司,就是想幫幫你,都不容易」。

沈騰知道做喜劇不容易。那時候的他已經在線下演了快十年話劇,但要不是幾個月前上了春晚演了「郝建」,知名度估計也就和大鵬差不多。

但踩上社交網路爆發,大鵬從網路短視頻走到大熒幕,路徑比開心麻花短很多。《屌絲男士》播出的三年後,大鵬第一部自導自演作品《煎餅俠》就上映了,輕鬆過十億票房。

然後又過了三個月,開心麻花的第一部電影《夏洛特煩惱》上映,也是輕鬆過十個億。大鵬去看了「夏洛」,看完寫了條長微博,感嘆自愧不如,「被深深震撼了」,「多虧《煎餅俠》7 月份已經播了,否則該多不好意思搖旗吶喊啊」。

沒想到兩年後,大鵬和開心麻花真碰上了。《縫紉機樂隊》和《羞羞的鐵拳》上映日期只差一天,在今年國慶檔正面交鋒。

大鵬並沒有羞於搖旗吶喊,這兩個月他在微博瘋狂刷屏,抓住一切機會推廣這部他認為比《煎餅俠》進步了很多的片子,姿態很低,甚至在評論里艾特各路明星求支持。

但十月過完,《羞羞的鐵拳》輕鬆突破 20 億,《縫紉機樂隊》則剛艱難爬到了 4 億的位置。大鵬的搖旗吶喊也沒用了。

01

關於《縫紉機樂隊》的票房大撲街,有人說是故事老套,有人說是包袱無聊,但沒有人敢說大鵬對拍電影這事兒不夠認真。

這部片子里,大鵬要求每個鏡頭必須是「真彈」,好幾個主演需要從零開始學樂器。他自己又導又演,一場戲最多要調度 5000 多個人,為了保持群演狀態還帶隊在開機前暖場表演。仔細看片子還埋了些有意思的彩蛋,比如電影里修車廠的電話號碼,打過去是一段喬杉的語音留言。

大鵬上一部主演的電影叫《父子雄兵》。萬達本來是要找他導的,他為了縫紉機給推掉了,但幫忙做監製和主演。片子里每一個主演都是大鵬自己去 pitch 的,包括喬杉、柳岩這些「大鵬的好朋友們」,和兩年期前曾拒絕出演《煎餅俠》的范偉。片子有一場戲大鵬和喬杉需要裹上滿身水泥,倆人身上都留下了些可能跟隨一輩子的燙傷疤痕。

幾乎每個和大鵬合作過的人,都能感受到他的敬業。很多人詬病大鵬靠人脈和資源掩蓋作品的不足,但人脈是雙向的,能請得動人,說明人家也從你這兒得到了東西。

然而過程只是風景,票房才是結果。因為之前的口碑透支,《父子雄兵》和《縫紉機樂隊》兩部票房加起來,都沒有《煎餅俠》一半高。

一直很用力證明自己的大鵬,又失敗了一次。

大鵬小學三年級的時候,在集安市少年宮學過小提琴。有一天他的小提琴老師對他說,你不太適合學音樂,要不試試報別的班吧。走出少年宮,小大鵬就哭了。

後來大鵬去參加了繪畫班,但一直堅持學音樂,大學裡也組樂隊。這事讓他悟出一個道理,「自己適不適合做一件事不應該是別人去評價的」。

音樂夢填滿了整個青春期,終於,大四那年,一個網友給他介紹了一家唱片公司,要幫他實現夢想。但和唱片公司簽約有一個條件,他需要交 15 萬元的專輯製作費。大鵬回到集安老家召集親戚家人緊巴巴湊了 3 萬 8,錢不夠,還打上了欠條,簽完約等著去北京拍封面發唱片。

結果很快唱片公司音訊全無,人去樓空。

05 年在搜狐,大鵬主持著一檔叫《明星在線》的節目。節目來了個新的女導演,帶來了一些節目整改思路,第一個要求就是「換掉大鵬」。大鵬戰戰兢兢為了不被換掉想了好多電子,把節目做好,終於有一天,女導演說出那句,「不換人了,就是你了」。

那晚,大鵬拉著同事去喝酒,喝醉了他說了一句可以放進勵志電影做台詞的話,「我要捧紅我自己!以後誰也別想換掉我!」

十年後,《煎餅俠》上映,單天票房破億,大鵬終於不用擔心被換掉了。他發了條朋友圈,「媽,我好像要紅了」。

很多人都誇過大鵬的努力。大鵬說過,「我特別希望當別人形容你的時候,可以用這樣一些詞,有天賦、聰明,但是他們放在我身上的詞全部是努力」。

其實還有一個別人放在他身上的詞:運氣。

《煎餅俠》的成功,有那一年的天時地利。2015 年中國電影大盤整體大漲,票補、海外大片的刺激、熒屏數量的增加都使得電影市場急速升溫,《捉妖記》《尋龍訣》《港囧》前赴後繼刷新內地電影票房紀錄。

當時大鵬憑藉《大鵬嘚吧嘚》《屌絲男士》系列積累起來的人氣也達到頂峰,民間對《煎餅俠》的預期其實是《屌絲男士》電影版。

但就是這麼個意外,讓新人導演大鵬,一夜之間成了十億大導。

有名好辦事,但同時,名氣也是個枷鎖,它會讓人自縛手腳。當你用一個「屌絲逆襲成為超級英雄夢想」的故事從觀眾兜里掏走 11 個多億的時候,你自然而然就會相信,「小鎮青年搖滾夢」這樣內核相近的故事,票房應該也差不到哪裡去。

悲劇就是這麼發生的。

《縫紉機樂隊》和《煎餅俠》講的其實是同一個故事,大鵬自己的故事。但觀眾對這種小人物的勵志夢想已經很膩了。他們拒不買單,並且是「前置性」的不買單,甚至沒給他「高開低走」的機會。

的確有些喜劇明星,在所有作品裡頭展現的都是一個狀態,觀眾還願意持續買單。國外的比如卓別林遊手好閒的流浪漢形象,脫口秀起家的 Louis CK 百年不變的中危男形象。國內的不用說,東北農民趙本山,市井小痞周星馳。

這些「喜劇之王」們,他們的形象來自熒幕,又超越熒幕,但這和他們的個人才華、經驗累積以及時代的需要,都是相輔相成的。

大鵬自己也知道,「作為演員的大鵬,和作為導演的大鵬,都不夠影響力,沒有人會因為導演大鵬,就把你的電影當作是必看的。」

但他又跳不出來這個循環。有人問他為什麼拍的東西都透露著同一種氣質,他的答案是,

「可能因為我人生的現階段就是這樣的狀態,一個從小城市來到北京北漂的 30 來歲的人,在起步階段做了很多基礎的工作,然後走到了一個不太符合自己能力支撐的一個環境當中」。

02

國慶檔開始之前,已經有媒體把大鵬和開心麻花放在一起比較,討論誰離新一代「喜劇之王」這個頭銜更近一些。從票房上來看,開心麻花是勝出了。

但一些影評人會覺得《羞羞的鐵拳》主題不夠深刻,段子直奔下三路,重包袱輕故事,堆砌感強,「不像電影」;而《縫紉機樂隊》作為電影,完整度更高,但包袱。

從很多角度看,《羞羞的鐵拳》都像是《縫紉機樂隊》的反面。

大鵬這次票房大敗的一大原因是之前的口碑透支,而麻花兩部電影和十幾年話劇積攢下來的口碑極好;大鵬拍戲幾乎把自己能調動的資源人脈全部注入,而開心麻花總是小成本操作穩紮穩打;大鵬的劇本主要依賴他和多年戰友蘇彪的個人創作,而麻花的創作庫龐大,手握二十個以上經過話劇市場驗證的故事。

這是生產方式的區別,是 NBA 決賽上勇士隊和騎士隊的區別。說白了是體系的區別。

然而體系上的先進性可以讓球隊取得更多勝利,卻也可能殺死超級球星。

03 年的時候,沈騰還在解放軍藝術學院念大四。臨近畢業,同學遞過來一個叫《想吃麻花現給你擰》的劇本,問他有沒有興趣。沈騰被本子吸引了,一口氣熬夜看完,跑去面試,順利通過,得到一個叫「東東」的小角色。

那是開心麻花的第一部劇。兩個創始人張晨和遇凱帶著團隊,從中戲的逸夫劇院演起,學百老匯搞駐場演出,一口氣租下 40 場,但票房極其慘淡。最少的一天他們只賣出去 7 張票,劇場經理於心不忍,勸他們別演了,也不收他們錢了。

於是包括沈騰在內的一伙人,站在劇院門口,哆哆嗦嗦地等著給那 7 個觀眾退票,還附帶補償來回的打車費用。

時過境遷。現在的麻花已經憑著兩部半電影——畢竟《驢得水》是買回來的——成為了中國唯一一個自帶流量的電影公司。多年的劇場舞台打磨,讓麻花里隨便一個演員,都有秒殺市面上大多數電影演員的演技。編劇梁邊妖 6 刷《羞羞的鐵拳》之後,評價麻花已經完成了一套「喜劇大工業」的生產體系,大勢已成。

但是,整個麻花軍團里,唯一能稱得上是明星的,還是只有那個熬了 14 年的沈騰。

而即便是沈騰,離開了麻花,也只能是「質量保證」,遠無法成為「流量擔當」。前年他和馬麗到外面接了一部電影,《一念天堂》。沈騰認為自己在戲裡面的表演是有突破的,一人分飾多角,片子也帶點黑絲幽默,不像夏洛那麼純喜劇。結果片子去年上映,票房只有 8300 多萬。

《虹膜》的主編 magasa 提到過「國民級喜劇明星」的概念,就是像卓別林、巴斯特基頓基頓、趙本山、許冠文、周星馳這樣的人,他們「用自己的全部生命來塑造一個超越自我的喜劇形象」。

這些人在他們參與的每一部作品裡,都是靈魂和核心,哪怕他只導不演,或者只演不導。如果不提,大部分觀眾可能並不知道,《喜劇之王》周星馳只是主演,導演是李力持。因為貫穿在周星馳所有作品裡的魂,同樣貫穿在這部電影的主題和風格上。

這也是為什麼沈騰尚且不能在新一代喜劇之王的候選名單里脫穎而出。

沈騰的「技術」是毋庸置疑的頂級水平。《羞羞的鐵拳》里最好笑的幾個點基本都是被沈騰承包的,在《夏洛特煩惱》里他的表現也幾乎完美。要知道在「歡樂喜劇人」裡頭,他演完打拐那個小品之後,你在百度上輸入「沈騰」,會出現一個聯想詞條,「沈騰的孩子真的被拐了嗎」。

但在《羞羞的鐵拳》里,沈騰只演了一個男四號;而《夏洛特煩惱》雖然把沈騰推為主創,但本質上它還是閆非和彭大魔兩位鬼才導演的作品。閆非說過,他倆寫這個本子的第一版,就是為了拍電影去的,只是後來碰上需要推一部歲末大戲才改成了話劇先演著。

到現在為止,沈騰還沒有獲得機會證明自己是能成為他的電影毋庸置疑的創作核心,讓情節圍繞他的形象和風格服務,而不是服務於情節。從這點上看,似乎麻花的工業化體系成就了沈騰,卻也在某程度上限制了沈騰。

當然這可能也跟性格有關係。沈騰接受魯豫採訪時,說自己本質是一個不思進取、沒吃過苦頭的人,是個習慣性「往回縮」的人。他說自己36 歲以前都是被事情帶著往前走的人,性格里有太多不適合當一個演員的部分。這正正和大鵬是相反的——摔著跤長大的大鵬是個一往無前的人。

於是今天我們看麻花已經是一座喜劇王國了,這座王國里好像沒有王。

03

《夏洛特煩惱》在 2015 年國慶檔上映的時候,排片很低。

也不能怪排片經理眼瞎。國慶檔向來兵戎相見,和《夏洛特煩惱》同一天上映的是鬼吹燈 IP 加持的《九層妖塔》,再早幾天的上映的則是劉德華主演的《解救吾先生》。

另外,同檔期還有一部題材和類型都跟「夏洛」撞了車,但卻有前作背書的喜劇——《港囧》。

當時《港囧》比《夏洛特煩惱》早上映 5 天,在上映 6 天半就破了 10 億,最後定格在 16 個億;而夏洛一開始排片就少,硬是靠著口碑逆襲,爬了兩個禮拜才破 10 億,最後總票房也只比港囧少兩億而已。

我猜徐崢當時也會喘口大氣,幸好比它早上了 5 天。

徐崢是不會承認的,他說過「我特別擔心別人以一個票房的數字來衡量我這部電影,我覺得這樣對我的電影也不公平」。

拿《夏洛特煩惱》和《港囧》比是有點不公平。都是講中年情感危機,都是「原配勝利法」的團圓結局,但徐崢的探討是要比麻花深刻一些的。

《港囧》的最後,趙薇演的原配趴在玻璃板上搖搖欲墜,問徐崢扮演的徐來是不是還愛著初戀,徐來解釋,「不不不,它就像是卡在我喉嚨里的一根魚刺」,杜鵑演的初戀發出不滿的抗議,徐來又趕緊回頭解釋,「那是青春的魚刺,那是很美好的魚刺」。

喉嚨里的魚刺、玻璃板的兩端搖擺、一個情感迷路的中年男人在現實的城市裡也迷了路,這些都是需要觀眾反應一下,但確實很貼切的表達。

而《夏洛特煩惱》裡頭,麻花輸出的層次沒那麼複雜,「時光倒流」是很討喜的設置,留給觀眾足夠的 YY 空間。而且它的定位是純喜劇,確實就是比《港囧》好笑。一部喜劇,觀眾歸根結底是為笑聲買單的。

但這就是徐崢的表達方式。

徐崢是上海人,骨子裡克制、紳士。當年拍《愛情呼叫轉移》,有一場戲在北京望京一個網吧,拍徐崢被一幫混混群毆。演混混的群演都是些毛頭小子,也不知是下手沒輕重,還是有機會打明星太興奮,真把徐崢打得不輕。徐崢爬起來,沒發火,叫助理跟劇組反映,讓劇組來跟協調這幫群演,後面再演就很順利了。

徐崢從小讀書比同齡人多一些。二十來歲時,比他還小兩屆的學妹李冰冰已經拿一條廣告片 26 萬的價格,他還堅持做了好多年先鋒話劇,骨子裡多少帶點知識分子的傲氣。後面去演豬八戒,有點像是他著急撇清身上那股「離地氣」,給自己強加的一次突破。

他決定做喜劇,並不是因為喜歡,他說過自己「可能不是一個喜劇導演,搞笑不是我的目的」。只是因為他計算過,「只有一種電影是可以在好萊塢大片的圍剿里以小博大勝出的,就是帶有本土色彩的喜劇片」。

所以觀眾可能永遠等不到一部比大鵬、麻花的作品好笑的徐崢作品。

但徐崢的囧系列確實做到了一點:在中年情感危機,和典型患得患失的中產焦慮這些議題上,徐崢的風格和形象已經站住腳了。君不見今年兩大類朋友圈爆款文章的主題,恰恰就是中產焦慮和中年危機嗎?

從這個角度看,徐崢算是完成了大鵬和麻花都還沒能做到的:創造一個能映射這個時代下人們普遍情緒的經典熒幕形象。這件事情在新一代的喜劇電影人里,幾乎只有他一個人做到了。

說到這裡還是要替大鵬不值一下。

屌絲通過個人奮鬥實現自己的夢想,這類故事 21 世紀頭十年我們愛看。但 08 之後,通貨膨脹、房價飛漲,搖滾歌手本人最惦記的事兒是找家公司掛上社保,誰還要去電影院看你的搖滾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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