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限江山寂寞愁

——讀李煜

作者：馬亞偉

秋天深了，秋天是詩人的季節。千古詞帝李煜，是屬於秋天的。「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他坐擁無限江山，卻執一管細弱的筆，寫下半彎明月，一縷清愁。

秋夜，朦朧淡月雲來去，小樓又東風。我坐在一窗秋風裡，穿越了時空的阻隔，重新尋李煜。

李煜，尋你的落花付流水，尋你的笛在月明樓，尋你的一簾風月閑。尋尋覓覓，穿過文字的肌膚，觸摸到你的骨上的黯然神傷，感覺到你心上的欣喜悲涼。隨你去回首故國雕欄，隨你寂寞於秋風庭院，隨你感嘆別時容易見時難，隨你流連於一棹春風一葉舟……往事已成空，還如一夢中。

你本無意於權利紛爭，甘願做世外的閑雲孤鶴。「浪花有意千重雪，桃李無言一隊春。一壺酒，一竿綸，世上如儂有幾人？」「一棹春風一葉舟，一綸繭縷一輕鉤。花滿渚，酒滿甌，萬頃波中得自由。」兩首《漁父》寫盡了悠遊自在的生活願望，春花秋月本是無限好，朱顏正開，莫誤好時光，一葉輕舟江上行，萬頃碧波中隨水飄遊，任意東西，好不愜意。人生就應該無拘無束的，給你一小片天空，你就會如鳥兒張開羽翼，任意飛翔，不問來去行蹤。你何嘗不願意做一個散淡的漁父？與一朵浪花嬉戲，與一片雲帆共舞。有花，有酒，有自由，便是人生最愜意之事。溪上垂釣，花下暢飲，世上有幾人洒然如你？

你本無意於三千里地山河，甘願在藝術的國度做一個千古詞帝。縱情音樂，品評書畫，填詞作賦，這裡是你廣闊的精神家園。你是其中一尾自由游弋的魚，是一葉自由漂浮的萍。「晚妝初了明肌雪，春殿嬪娥魚貫列。鳳簫吹斷水雲閑，重按霓裳歌遍徹。臨風誰更飄香屑，醉拍闌干情味切。歸時休放燭花紅，待踏馬蹄清夜月。」霓裳羽衣吹徹春殿，無限沉醉無限情，待到清夜，趁著月色踏馬而歸，好不盡興。是誰用美妙絕倫的舞姿，迷亂了你的眼睛？藝術的世界，只有一派歌舞昇平。笙簫歌舞，瓊樓玉宇，是一場綺麗的夢。人生得意須盡歡，莫問他朝繁華散。

你本無意於卧薪嘗膽展宏圖大志，甘願和心愛的人做一對神仙眷侶。「晚妝初過，沉檀輕注些兒個。向人微露丁香顆，一曲清歌，暫引櫻桃破。羅袖裛殘殷色可，杯深旋被香醪蚟涴。綉床斜憑嬌無那，爛嚼紅茸，笑向檀郎唾。」，她千嬌百媚，一顰一笑都會在在你的筆底生姿。她的明眸皓齒，動了你的心，潤了你的筆。有誰能讓這樣一個美麗女子活潑潑跳到詩行里？留下百媚生情，足夠人回味千年。你寧願在她的紅巾翠袖間，留戀到紅日三丈高。繾綣的溫柔鄉，正可以遠離庸庸擾擾的現實，正可以逃開血雨腥風的政治漩渦。

你本無意於拯救風雨飄搖中的南唐，甘願做風花雪月中的風流才子。「花明月黯籠輕霧，今霄好向郎邊去！衩襪步香階，手提金縷鞋。畫堂南畔見，一向偎人顫。奴為出來難，教君恣意憐。」她是美麗可愛至極的，爛漫之態躍然，由不得你不心動。心動也就罷了，偏偏還寫出來，偏偏還寫得坦率到極致，如此率性和毫無遮攔，最是真性情，反倒教人怨不起來。文弱倜儻的你，只屬於風花雪月。國勢飄搖，你沒有力量去面對。也許是你缺乏力挽狂瀾的氣魄，大廈將傾時只會委曲求全，無力改變現實和命運，只有在愛情的慰藉中尋找一絲安慰。

你本無意……

命運的錯位，卻讓你生到了帝王家，讓你不情願地登上了王位，這是人生的無奈，是你的不幸。不幸生於帝王家，亡國之君的命運業已註定。

藝術和愛情只是麻醉自己的迷藥。

人生繁華終究一夢，夢醒後殘花零落。

早就料到，歡樂的城池會淪陷，從此，痛苦的囚籠暗無天日。從此，你放縱自己沉溺在南唐的舊夢，餘生只在回憶里徘徊。

人生，為何要你經歷亡國之痛？這是你的不幸，還是幸運？「國家不幸詩家幸」，從此，你的詞中開始有了厚重的家仇國恨。你經歷的血與淚，滲進詞句里，那些印記，歷經了千年的風霜，依舊生輝。

「四十年來家國，三千里地山河。鳳閣龍樓連霄漢，玉樹瓊枝作煙蘿。幾曾識干戈。一旦歸為臣虜，沉腰潘鬢消磨。最是倉皇辭廟日，教坊猶奏離別歌。垂淚對宮娥。」

「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羅衾不耐五更寒。夢裡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獨自莫憑欄，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

……

一懷惆悵，滿腔痛悔，何以為寄？長歌短歌都當哭！

往事怎堪回首？鳳閣龍樓，雕欄玉砌，無限江山，全都散若一夢，月明中的故國，已人事全非。回首恍如隔世，繁華本就是南柯一夢，夢醒後，只有淚和愁。

今日，滔滔一江春水依舊東流。曾經春水般浩蕩的亡國之痛，依舊如泣如訴，流淌了千年。

此恨綿綿，渺無窮期。

無限江山寂寞愁，人生長恨水長東。

今夜，西樓月可曾和千年前一樣，如鉤。無言獨上西樓，雲淡淡，風輕輕，重新讀這些詞句，別是一般滋味在心頭……

作者：馬亞偉，河北保定人。期刊、副刊作者，寫作至今已發表900餘萬字。筆名王純，文心等。作品風格清新淳樸，細膩雅緻，以情動人。《思維與智慧》《文苑》《啟迪與智慧》《特別關注》等雜誌簽約作者。作品見於《讀者》《青年文摘》《意林》《人民日報》《光明日報》《中國青年報》《羊城晚報》《大公報》等報刊。馬亞偉公眾號：mayawei6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