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術的共法，是什麼？

先賢曾說：武術練到高級階段，是互通的。比如孫祿堂提出的三拳合一。

這句話自己以前深深服膺。

這兩年卻有了不同看法——那就是武術的初級階段是互通的，高級階段反而各有各自的追求。

我把這初級階段，稱之為共法。

共法這個名稱取自南懷瑾先生的書，南老說禪定是所有修道之人的共法，不管他是學佛學道、大乘小乘。

那麼各家武術的共法，又是什麼呢？

最早時，大家可能喜歡說的是基本功，問起什麼是基本功，無非是踢腿拔筋之類的；後來踢腿拔筋玩不動的中老年人或者受樁功影響大的人，又開始認為樁功是所有武術該練的共法；還有一些人，認為放鬆是所有功夫的共法。

然而踢腿拔筋，戲子也練；站樁打樹，不過增長功力；追求放鬆，則忽略了武術鬆緊兩面，缺一不可。

就武術實戰的本質來看，個人認為——武術的共法，說簡單點該是「手眼身法步」，說直白點：最貼近人原始本能的「出拳出腿、進退側身、格擋撥拉」，這才是各家拳種的互通之處。各家不同的基本功、內功、鬆緊之類的，都是「私功夫」，並非共法。(關於私功夫，後期再談)

一．傳統武術訓練程序——手眼身法步

「手眼身法步」，是一句老拳諺了，字數簡單，卻是極為經典的傳統武術訓練程序，放到所有武術流派的練習程序里，都沒錯——所謂手，是練習直線、弧線的攻防基本手法腿法；所謂眼，是能不眨眼、迅速判斷對方運動路線和虛實動作；所謂身法，是正側反顧等等身法；所謂步，是進退轉圜、中門外門這些都要練的步法。

各家武術雖有很大的技術差異，但細究起來，手法上路線無非都是長、短、曲、直；反背掌的功效和虛晃一拳的功效，是有很大程度一致的。推之眼法、身法、步法，道理相同。

所以每一家，都可以從手、眼、身法、步這個程序入手，找出自家的慣用手法、身法、步法來訓練，文明點的借鑒推手、直率點的就可以直接開打。

二．最直觀的手眼身法步訓練——散打

各家流派手法上有的擅長掌法、有的擅長拳法，甚至一種拳法里，各支派拳掌也有不同，比如尹派八卦用牛舌掌、程派八卦用龍形掌……怎樣去尋找最直觀的「手眼身法步」訓練？看散打。

禮失求諸野。

傳統武術界詬病散打的「簡單直接」，恰恰反證了散打技術最貼近人的原始本能，而散打的訓練程序也成了最直觀的、展示武術「共法」的例子。

散打體系上來就練拳法、腿法、摔法、步法，貫穿著發力法；找距離、勁力感知。

這本身是各家傳統拳法正規的教拳程序，不是散打的專美。

我不止一次寫過，先師祖劉書炎夫子年方弱冠時，就已經打響洛陽武林，贏得「哨手劉」的美號，當時才只會兩趟羅漢拳而已。靠的就是前期練習的都是三十六合手，就是不停的訓練手眼身法步了。

後期老人家逢上文革，就不敢按這種方式教了，以教套路為主，不得不服他老人家的精明世故啊，那個歲月里多少老武術家受衝擊，他是以教拳為生的人，竟能平安度過。而他的師弟王文德老先生，在敏感度上就差了一點，文革時教徒弟還是老一套，後來被誣為拳霸而入獄，蹲了多年大牢。

三．如何修習共法——手法先行

現代人學拳，如同背書，可惜就算把一本易經背的滾瓜爛熟，如果缺乏了對陰陽爻、六親、十神這些基本術語的認知，沒有蓍草、搖卦、測字等任何一種起卦方式的學習，你也不會用易經，只是會背書而已。學拳也是一樣，如果不千百次常練一門手法、腿法、步法這些基礎的東西，就變成了純套路。拳打千遍、其義自現，最好改成拳打千遍單技術，而非套路。

我曾在武文化發過《手快不如身快，身快不如勁快》的文字，引的拳諺是力巴交手捶換捶、高手動手位奪位，有些朋友很感興趣，但我不希望初學者或者有志於傳統武術搏擊的人，上來就學高手。

因為手眼身法步，最先學習的該是手法，這是所有高效的搏擊術，都要遵循的鐵律：比如拳擊散打要先練直拳，詠春拳小念頭全是手法（扎馬是附庸）、通背拳是劈拍等五種手法。

十年前我初見老城張師伯，老人學武較早，當時劉書炎夫子教拳還按「手眼身法步」的傳統教，以至於張師伯少年時也以善打著稱，他評價別人多是「沒手法」。當時我還奇怪，不談內功不談步法，光說手法？行不行？現在看，許多人就是手法還沒熟，就妄想步法；力巴階段沒到，就妄想高手打法。

北方拳說手是兩扇門啊，自己的手法、門戶如沒修成，步法先出去了，等於自己把自己送到別人的手底下挨打。手法嚴謹了，才有自保的可能性。

兩人對戰，前鋒未接（手法、腿法），就想靠步法奇襲別人的大本營，那除非是功夫相差太大，否則是痴人說夢。

四．現代傳武訓練程序之殤

有人說我練的拳要先修內力內氣，要學完所有套路和兵器才能說打。

這個論調是最危險的，也是武林最大陋習之一，擔心教會了徒弟，沒了飯碗。

將一生精力廢在各類套路的學習上，把一生時間花在一個動作的細節推敲上，該是武人最大的痛苦。津門八極韓起曾說，吳秀峰把八極的套路編了幾十種，有個弟子學了二三十年，就在不停的學套路，多痛苦。反觀尚雲祥「只求神意真，不求形骸似」的找勁，學生得真功的就多。仁兄時曉武曾告知我周口心意拳的大成者——楊祥麟，十大形只學了六形，別人要是敢說「我教你其他形吧」，他就要和人見見手，因為功夫已到，形不重要。

曾幾何時，傳統武術是極為高效的，兩三年就要打造一個能打善戰的出來，五六年夠培養一個高手。甚至一年半載的，也可以很有戰鬥力。上文說的王文德老先生曾有一個弟子，只學了一年多，有次和鄰居爭執，一手抱著孩子，一手把人打的滿臉開花。那還是成年後學到拳。

連最被人質疑的太極拳，當時陳微明開至柔拳社，也只制定了三年的教程，他的徒弟趙敵七，學沒多久就能以一敵七了。

為什麼當年如此高效的傳統武術，現在練一輩子打不過一個流氓，頻頻成為世人的笑柄？武術程序錯亂，當是一大原因，而共法——初級階段大面積的丟失，已成為當今傳統武術常態。

九層之台，起於壘土。缺乏共法，只是空中樓閣。

前者徐曉東三番四次打假，搞得傳統武術界風評倍出的時候，趙叢兄曾邀我下筆，我始終不好措辭：因為空口自辯傳統武術的實用性，太蒼白；轉而論述武術的文化性，太雞賊；只講武術的養生意義，是赤裸裸的投降主義；只顧著咒罵徐曉東粗魯庸俗，那顯得傳統武人太沒涵養。

探究下傳統武術的前世今生，把武術不能打的根本癥結找出來，重新認知武術打法的真面目，才不枉了學武術。

能夠給各家武術同道以點滴的啟發，那就更是萬幸了。

作者簡介：張小浩，洛陽七德武塾體育文化有限公司總經理，洛陽田金鋒太極形意八卦研究社（始於1938年）第三代、冀州永勝鏢局劉壽祿羅漢拳五代傳承人。習羅漢太極形意八卦及八門鞭桿等技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