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名人軼事【下冊】 清·葛虛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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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吏治類 ○施世綸為清官 陳康祺《燕下鄉脞錄》筆記云:「少時即聞鄉里父老言施世綸為清官,入都 後,則聞院曲盲詞,有演唱其政績者,蓋由小說中刻有《施公案》一書,比為宋 之包孝肅、明之海忠介,故俗口流傳,至今不泯也。按公當官,實廉強,能恤下。 初知江南泰州,值淮安下河被水,詔遣兩大臣蒞州督堤工,從者驛騷閭里,白其 不法者治之。湖廣兵變,援剿官兵過境,沿途攘奪,公具芻糧以應,而令人各持 一梃列而待,有犯者治之,兵皆斂手去。守揚州、江寧,所至民懷(按公為靖海 侯琅次子),乞留者萬人,不得請,乃人投一文錢,建雙亭於府衙前,名『一文 亭』。累遷督漕運,奉命勘陝西災,全陝積儲多虛耗,而西安、鳳翔為甚。將具 疏,總督鄂海以公子知會寧也,微詞要挾,公笑曰:『吾自入官,身且不顧,何 有子?』卒劾之,鄂以失察罷。公平生得力,在『不侮鰥寡,不畏疆御』二語, 蓋二百年茅檐婦孺之口,不盡無憑也。」 ○魏青天 魏青天者,廣昌魏少宰定國,知湖廣應城縣時,楚民爭稱之者也。公善決獄, 惠政入人心,鄰縣訟者咸赴訴,上官亦知之。雲夢、孝感民,為有司所虐,閉城 罷市,大吏親臨不得入,檄公往,民望見銜牌,歡曰:「魏青天至矣。」皆羅拜, 旋解散。嗣守杭州,豁浮糧,屏盜賊,戢旗兵,民感戴如在楚時。會巡撫黃叔琳 獲罪,或言叔琳弟叔敬為御史,巡台灣,過杭擾民,民罷市,世宗命將軍總督 會訊。訊日,觀者如堵牆,叔敬囚服,噤不語,將軍呼三木脅之。公率錢塘令 歷階上,抗聲曰:「府縣司地方,地方罷市,府縣不知,請先劾府縣。且闔城老 弱萬千在庭下,辱將軍一問,有無立剖,安用刑為?」將軍目外望諸百姓,匍伏 同聲應曰:「如府君言。」叔敬遂得釋。公後以陳臬畿輔,拷人致死,謫戍黑 龍江。乾隆元年,與楊名時、魏廷珍同召見,出撫安徽,入貳吏部。終其身世, 稱魏青天。 ○郭令吳江 郭制軍令吳江時,簋不飭,大吏將劾之,郭立誓痛改,令役擔水洗縣堂 及內室,示民以更新,後果操行峻介,卒稱直臣,以其事無稽,姑置之。偶讀新 城陳侍郎用光應詔言事摺子,有云:「臣聞湯斌為江南巡撫時,將劾吳江縣知縣 郭,請見,願以治行自贖,斌許之,遂一變而為良吏,且致位卿貳,以名臣 顯。」是人言不盡子虛矣。按康熙二十五年,文正撫蘇,嘗薦居心沖澹,蒞事 精銳,宜行取,部以催征未完議格,特旨允行,授御史。又三十八年春,聖祖南 巡至德州,見跪道旁,諭閣臣曰:「郭前令吳江,百姓至今感頌,其人有膽 量、無朋比,可授湖廣總督。」知郭制軍之在吳江,其改轍以後,必有循良慈惠, 深饜人心者。至於居台垣時,劾河臣靳輔治河無功;劾大學士明珠、余國柱結黨 營私,背公納賄,少詹高士奇、都御史王鴻緒等招搖依附,一時方嚴抗直之聲幾 使輦下栗然,朝貴側目(詳見公所著《華野疏稿》)。其豐裁氣骨,作令時必已 不凡,特年少闊疏,人言偶惑,宜文正儆厲而獎掖之,不然士大夫一命甫膺,甘 為墨吏,素絲已マ,白璧難磨,尚何晚蓋立功之可冀乎!命世如郭公,仍不能掩 其生平之一節,有位君子,庶知懼焉。 ○李侍御 山左李侍郎望石,初名立。其選庶常也,世祖舉御筆改名贊元。後以監察御 史出按楚,時鄂渚有大滑段世昌,稔惡萬端,而神謀四達,前台使莫能誰何。李 至,佯置不問。一日,餞客江干,已微醉,從一尉一僮,夜往叩門,世昌倉皇趨 出,徑前手縶之,命尉牽其頸,踏月還署,即置之獄。遠近顯要為之求解者,書 牘盈案,李概不發,立杖殺之。當世昌入獄時,語其家人曰:「我少時見一道人, 能知未來事,詢以終身,道人曰:『他日所遇,非桃非杏,非坐非行,即祿盡時 也。』今按君姓名適符,尚欲覬生乎?」 ○袁子才宰江寧 袁簡齋宰江寧時,五月十日天大風,白日晦冥。城有韓女,被風吹至銅井村, 村去城九十里,明日村人送歸之。女已字李秀才子,李疑風不能吹人遠去,必有 奸,因控官。袁曰:「古有風吹女子至六十里者,汝知之乎?」李不信,袁取元 郝文忠公《陵川集》示之,曰:「郝公一代忠臣,寧作誆語?第當年風吹吳門女, 竟嫁宰相,恐汝子無福耳。」秀才讀詩大喜,姻好如故。總督尹繼善聞之曰: 「可謂宰官必用讀書人矣。」其詩曰:「八月十五雙星會,花月搖光照金翠。黑 風當筵滅紅燭,一朵仙桃落天外。梁家有子是新郎,芊氏負從鍾建背。爭看足下 來鬼物,雲鬢欹斜倒冠佩。須臾舉目視旁人,衣服不同言語異。自說吳門六十里, 恍惚不知來此地。甘心肯作梁家婦,詔起高樓榜天賜。幾年夫婿作相公,滿眼兒 孫盡朝貴。須知伉儷有因緣,富者莫求貧莫棄。」 ○公歸集 平湖陸稼書龍其,改名隴其。初為嘉定令,以小舟載紡具抵任,內子躬自辟 糹盧,易日用蔬菜,而慈惠字民,強毅任事,一時有神君之頌。忽有瞽者詣案自 陳曰:「聰明正直謂之神,公即神也。我不幸兩目無見,特乞公一字批斷,來生 作有目人,地下冥王必不違公言耳。」稼書笑而允之。不二載,被劾去,嘉定士 民數千泣留不得,因刻《公歸集》為贈。山右魏總憲上疏,稱以天下第一清官, 復其職,仍補靈壽縣,內擢監察御史。罷官歸朱涇,著書自娛,卒於康熙乙亥年。 歿時,並無疾苦,午倦卧床,口喃喃若與人談者,有頃,呼其家人曰:「忠愍公 在此交代,我其去矣。」遂閉目而逝,空中蕭鼓暄闐,合村無不共聞,歿後寂然 矣。 ○岳青天 岳少保起,滿洲人,以孝廉起家。初任奉天府尹,前令尹某以貪黷著,公入 署時,命仆自屋宇器用皆洗滌之,曰:「勿緇染其污跡也。」後與將軍某抗,罷 官。嘉慶即位,首起用,為山東布政使,俄調任江南巡撫。公以清介自矢,夫人 親掌籤押,署中僮僕不過數人,出則騶從蕭條,屏卻輿轎,瘦驂敝服,居然寒素。 禁止遊船妓館,無事不許宴賓演劇,吳下奢侈之風,為之一變,實數十年中所未 有者。其馭下甚寬,然不假以事權。嘗與客共談,指其侍從曰:「若輩惟可令其 洒掃趨走、烹茶吸煙而已。署中政事,乃天子付我輩者,安可使其與聞?從來大 吏,多不能令終者,皆倚任若輩為心腹故也。」其夫人尤嚴正,公嘗往籍畢山 尚書產,歸已暮,面微醺,夫人正色告曰:「山尚書,即以耽於酒色故,至於 家產蕩然。今相公觸目驚心,方畏戒之不暇,乃復效彼行耶!」公長謝乃已。故 吳民至今思之,演為《岳青天歌》,以湯文正之後一人而已。 ○陳宏謀捕寺僧 蘇州治平寺有二十二房,囊橐饒裕,造密室藏婦女,恣意淫縱。乾隆二十四 年,巡撫陳文恭公宏謀,兼得其實,密掩捕之,搜獲婦女四人,並衣飾奩具無算。 公派員讞鞫二十二房內犯奸者一十四房,淫僧一十六名,並供出被姦婦女二十五 人。奏聞,械淫僧解京治罪,刑部請杖斃,奉旨發黑龍江,給披甲人為奴。 ○陽曲令祈雨 康熙六十年辛丑,山右大飢,平陽、汾州尤甚。高安朱文端公,銜命往賑, 全活無數。公還朝,亟稱陽曲令沈某,治行為山西第一。沈,閩人,初令陽曲, 次牧沁州,後守汾州,皆有惠政。嘗祈雨,三祈三應。陽曲為省會首邑,自庚子 秋至辛丑夏,歷三時不雨,求輒不應。沈率紳士步行百二十里,至五台山神祠禱 焉,是夜即雨,連三日夜大雨,陽曲之四隅莫不沾足,而鄰境旱如故。沈歸,中 丞率大小屬吏郊迎,萬民擁道,歡呼忭慶。為民請命,至誠感神,雖古循吏,莫 是過已。 ○張巡檢 純皇帝幸灤陽,有隨侍太監某,滋擾民間。時熱河巡檢張若瀛者,桐城相國 文和公族子也,撫以善言,太監愈咆哮。若瀛乃呼役縛之,立加大杖。直督方敏 愨公聞之,大驚曰:「張某瘋矣!」亟上章劾奏,上察其情,謂侍臣曰:「非太 監恣行不法,若瀛安敢爾。其人殊有家風,朕甚嘉之。」因特旨越七階,擢同知; 而太監遣戍畿輔。民庶歡聲若雷。 ○田文鏡屬史 相傳田文鏡為豫督,平越王少司馬士俊適令祥符。庭參日,田問出身,王攢 眉囁嚅,故作羞愧狀,良久始對曰:「士俊不肖,讀書出身,某科散館翰林也。」 田以為刺己,怒斥之。王知不免,回署即詳請免河南鹼地稅,冀見忤放歸。田果 疏劾。時楊中丞文乾,方為布政司使,入謁曰:「王某請免稅邀譽耳。公不欲成 孺子名,盍少緩。」田諾之。未幾,楊巡撫廣東,即保薦同往,以道府用,薦升 兩司,田卒,代其任。以田文鏡之嚴苛明察,而王則面加訕誚,楊則誘以巽言, 剛柔抑揚,若弄孺子,其才豈在文鏡下。 ○博山縣令之強項 乾隆五十七年,和┞方秉政,兼步軍統領,遣番役四齣訁事,攜徒眾,持 兵刃,暴民間,官吏莫敢問。一日,至山東博山縣,飲博恣肆,知縣聞即捕之。 至庭不跪,以牌示知縣曰:「吾提督差也。」詰之曰:「牌令汝合地方官捕盜, 汝采三日不吾謁,且牌止二人,而率多徒何也?」擒而杖之,知縣卒以是去官。 博山民若失慈母,而和┞遂亦不復使番役出京師。蓋知縣事者,偃師武億虛谷先 生也。先生邃經學,考證金石,多精論卓見,循吏儒林相表裡如是,戢暴馴良之 異政,奈何與不讀書人謀之。 ○侯抒愫之清操 河南侯戶部抒愫,順治壬辰進士。令濰縣時,清操絕人。大賈郭某陷於訟, 薦紳為之請者以十數,侯閣閉不與通。同年某方守萊州,移書懲責,侯佯為莫解, 復曰:「濫竽作吏,曠職懷慚,苟有可以報朝廷愛百姓者教之,敢不惟命。」守 意沮。方抒愫出宰,其兄抒惲語之曰:「吾家世清白,若以一錢歸,吾不復東視 若矣。」故愫以清節特聞,兄之教也。 ○蔣伯生大令 常熟蔣伯生大令因培,宰山東,多惠政。初至汶上,父老稱蔣公子。會巡漕 御史某家人,婪索供張,勢張甚,所過咸趨承惟謹。抵汶上,君方詣行館謁,及 門聞詬厲,廉知橫行狀,便止屏外,揚聲慷慨而言曰:「公奉天子命來,因公過 鏡,凡適館具餐,所應儲峙,有司為東道主,何敢怠忽,今乃縱廝養無狀乃爾乎? 是藐功令也。因培亦朝廷命官,藐功令者而顧靦顏奉之,非夫也。」遽令撤所張 燈及供膳,拂衣徑歸,御史遂中夜倉皇去。後事發,以賄賂牽連者數輩,東撫以 君事上聞,奉硃批「此人可嘉之至」,由是君強項之名,籍甚遐邇矣。 ○羅仙塢作令 桃源羅仙塢先生令中部時,有婦人以夫久出不歸,求判改嫁,先生云:「焉 有為汝父母官,而忍聽汝改嫁耶?計汝母女二口,升米可活。」手寫朱票,令此 婦於每月朔執票支倉米三斗,並諭以「我在此一日,無慮一日失養。唯囑汝守分, 毋使我氣短」,感謝而去。一日夫回,偕婦來叩謝,先生欲杖之,婦代乞免。先 生曰:「為善必終。」仍令支一月糧去,而收回朱票。此事可謂仁至義盡。又嘗 上省謁秦芝軒中丞,中丞言:「爾守中部,好處我不深知,丑處亦未聞,固不見 所長,卻不見所短,似不應久屈在下邑。」先生正色答云:「且不必論長短好醜, 只以國士遇我,我不敢當,若以眾人待我,我亦不受。」即日稟辭去。蓋中丞微 示以調繁意,先生之應答也有體。 ○沈觀察 仁和沈觀察廷芳,乾隆鴻博科人物也。為御史,號勁直。督山東賑恤,尋拜 登萊青道之命。以萊州老儒高鳳起、法坤厚、毛贄,晦名樂道,有加禮焉。暇則 屏騶從,入村舍,巡視稼穡,問民疾苦。人識其所乘白馬,見其馬來,曰:「我 使君也。」遷河南按察使,入覲,奏言母年九十,乞歸養。高宗俞其請,並賜御 書旌之。服除,陳臬山東,仍乞歸老。其歸也,數千人送至崮山驛,皆曰:「使 君前者去不數歲復來,今當以何時至邪?」慰之曰:「父老意良厚,其各訓子弟, 勉為善良,毋為繫念矣。」流涕別去。觀察歷官中外,雖甚鞅掌,不廢撰述,蓋 桐城方侍郎弟子云。 ○李太守 王士禎《池北偶談》筆記云:近日廉吏,以松江太守李正華為第一。正華貢 士,獻縣人。予鄉李御史,按下江,誅詛豪霸,有海忠介之風。中讒被逮,吳民 號泣攀送者數萬人,既登舟,僚屬皆在,相視揮淚。正華最後至,攜一酒瓢,滿 酌送侍御,慷慨言曰:「吾曹期不愧天日、不愧朝廷、不愧百姓耳,成敗利鈍, 造物司之。公今日之行,榮於登仙,諸君何至作楚囚相對耶?」侍御掀髯大笑, 諸君改容謝之。後以考成不及格,鐫級去。行之日,囊無一錢,松江人醵金數百, 強投舟中,復人制一衣獻之,凡數千領,正華一無所受。松人走白巡撫中丞,下 檄使受之,移書慰勉,乃量受為行李之費。既歸家,騎一驢,往來田間,歲一至 郡城。南鼎甫官河間時,與之往還,甚稔。予過獻,問其所居,在縣西門,數椽 僅蔽風雨雲。 ○張待問 新城本長山縣地,元始為縣,閱《長山志名宦》,宋止知縣翟大順一人,丞 簿則有明以前,竟無考。適閱《東軒筆錄》,得張待問一人,知志之闕漏多矣。 張待問為淄川長山縣主簿,縣有盧伯達者,與曹侍中利用通姻,復憑世蔭,大為 邑患,縣令憚其勢,莫敢與較。張一日承令乏,適伯達以訟至庭,即數其累犯, 杖之。未幾伯達之侄士倫,來為本路轉運使,人皆為張危之,或勸令自免去,張 曰:「盧公賢者,肯銜隙以害公正之吏乎?」了不嬰意。一日士倫巡按至邑,召 張語之曰:「君健吏也,吾叔賴君懲之,變節為善士矣。」為發薦章而去。待問 固不愧名宦,乃士倫亦鄉之賢大夫也。錄之以補志乘之闕。 ○人心刁詐 康熙二十三年,兩江總督於清端公成龍,喜微服潛行,察疑獄、求民隱。然 奸人造言散布以傾怨家,或反失實,屬吏雖灼知而不敢言也。有布衣程姓者,進 見直言,且指目擊一二事為征,公悚然曰:「微子言,吾安知人心刁詐若此耶?」 陳恪勤公鵬年守吳,亦喜微行。有金獅巷富室汪姓兩子,以曖昧事殺其師,賄通 上下衙門,以疑案結局。惟公不可以利誘,汪遂重賄左近茶坊、酒肆、腳夫、渡 船諸人,囑其咸稱冤枉。公察之,眾口如一,遂不深究。又劉家浜富家乳嫗攜一 小孩,看稍懈,忽不見,殺死城干,剝去金珠衣服,緝兇無著。公夜出查訪,遇 醉漢曰:「此沈某殺也。」次日拿審問,沈極口稱冤,其實並無此事,略加刑即 釋焉。孔子曰:「眾好之,必察焉;眾惡之,必察焉。」善夫! ○陸清獻 陸稼書先生宰嘉定,日坐堂上課子讀書,夫人在後堂紡績,民有事控縣者, 即出票交原告喚被告。如抗,出差。其聽訟也,以理喻,以情恕,如家人父子調 停家事,漸成無訟之風。有兄弟爭訟不休,公謂之曰:「兄弟不睦,倫常大變, 予為斯民父母,皆予教訓無方之過也。」遂自跪烈日中,訟者感泣,自此式好無 尤。嗚呼!若先生者,誠聖人所謂「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者也。公 生辰,貧不能備壽筵,夫人笑之,公曰:「汝且出堂視之,較壽筵何如。」但見 堂上下香燭如林,斯民敬之若神明焉。 相傳稼書先生歿後,為嘉定縣城隍,縣民數百人,直至平湖接公上任。時先 生夫人尚在,謂縣人曰:「公在縣時,不肯費民一錢,今遠道見迎,恐非公意耳。」 ○張朝珍 吳三桂之變,全楚震動,土匪蜂起。時於清端守武昌,威惠素著,剿撫兼施, 計擒大冶賊黃金龍斬之,降其眾數千。捷聞,巡撫張公朝珍,持露布示僚屬曰: 「人謂我不當用醉漢,今定何如?」蓋清端嘗襄事秋闈,陪大吏觴,兩使者抵掌 論時事,飲數十巨觥,闈中皆笑公酒狂。故張公及之也,屬吏見長官,多囁嚅逡 巡,拘守儀節,公獨於皇華公宴之座,侃侃直言,靡所避忌。恐此時豪氣,已足 吞逆藩而有餘,況金龍一無賴賊哉! ●先德類 ○範文肅厚德 範文肅公文程,為宋忠宣公裔,清初仗劍謁軍門,太祖曰:「名臣後,宜厚 待之。」遵化四城之役,公守灤州,獨得保全闔郡生靈。大兵入關時,公參決幃 幄,勸睿忠王秋毫無犯,為明帝發喪,並護送倪文貞公靈柩南歸,凡忠義之士皆 褒獎之。時定賦稅,有司欲以明末練餉諸苛政為殿最,公曰:「明之亡,由於酷 苛小民,激成流寇之變,豈可復蹈其所為!」因以萬曆中征冊為準,歲減數百萬 兩,民賴以蘇。故其簪組鼎盛,為八旗巨室雲。 ○崑山徐氏先德 崑山徐建庵司寇之祖贈公某,於明時嘗為常熟嚴文靖公記室,時三吳大水, 贈公代具疏草請賑,文靖猶豫未決,筮之,因囑卜者第曰吉,乃請於朝,全活無 算。生子開法,於鼎革時有鎮將某,寇掠婦女數百人,鎖閉徐氏空宅大樓,嚴命 開法監守。開法悉縱之,送還其家,遂將空宅焚燒。及某來索取,曰:「不戒於 火,俱焚死矣。」某默然而去。開法連舉三子,元文中順治己亥狀元,乾學中康 熙庚戌探花,秉義中康熙癸丑探花。 崑山徐氏乾學等,以同胞昆弟三人先後得鼎甲、躋無仕,洵為科名盛事。 相傳徐之父坦庵,母顧夫人,當明末兵亂,有武將俘婦女數十人扃徐別室,顧設 計縱火出之。及三子登第,人謂陰德之報,婿申オ亦舉順天庚子江南解元,聯捷 成進士,逮後科第綿長。曾記其廳事一聯云:「祖孫父子兄弟叔侄,加以外甥宅 相,女婿門楣,人人得第;子午卯酉辰戌丑未,兼於丁巳鄉闈,己亥會試,歲歲 登科。」誠足傳也。 ○三別號 嘉善柯光祿岸初先生,常言崑山徐氏三昆季,皆世間偉人,其別號建庵、果 亭、立齋,各道性情,無不極似。余從游日久,信其知言。相國面方口大,雙眸 有光,寡於言笑,與客飲至酒深,或述往事,間發諧語,乃始微哂,庄坐移晷無 倦容。盛暑必肅衣冠,雖門生故吏不以褻見。小時嗜弈及葉子戲,自晉秩大司成, 遂絕不為。昔李九我為南祭酒亦然,蓋先後賢亦同揆也。司寇溫厚凝重,短視而 善鑒人,凡受其賞識者,次第盡掇巍科。吐握之勤,農夕靡暇,常至口酬辨問, 手繕簡箋,耳受陳稟,兼施並給,曾不闕誤。賓退而後,輒事鉛槧,即飲闌寢倦, 從無釋卷之時。宮詹性恬榮進,稱疾家居。築室山南曰「耘圃」,榱桷樸素,列 貯縹緗,竹塢蕭森,蓮池淡盪,游其門者然有遺世之思。年五十有二始舉一子, 遂命地師相地。客有問者曰:「相地何用?」宮詹自指曰:「將以藏此軀耳。」 時司寇與相國尚無恙,而宮詹方在盛年,遽為此語,亦足以見達天之致矣。不數 載而司寇與相國相繼謝世,果亭先生特膺寵命,薦陟宮詹。嗟乎!達天者其得天 獨厚哉。 ○青龍盤柱 崑山徐翁,醇謹朴誠,鄉里目為長者。負郭田百畝,佃於農而收其租,家道 恆足,稱小康焉。一夕,夢有青龍盤旋堂柱,覺而異之。詰旦,有佃人來償租, 攜十齡余幼女同至翁家。女服青布衫褲,性憨跳,以兩手抱堂柱,攀援欲上,旋 轉而墮者再。翁頓憶昨夢,以酒食款佃人,詢其女猶未字。翁曰:「而女吾所愛, 吾有子年相若,以婿汝何如?」佃人惶恐謝曰:「郎君當婚巨室,某貧薄女又村 陋,奚敢附高門乎?」翁曰:「我固欲之,不汝嫌也。」因強與訂盟,以釵鈿數 事為聘,厚饋而遣之。迨女既長,歸徐,生三子。長元文,狀元及第;次乾學, 次秉義,俱探花及第。龍盤之夢,洵貴徵也。初女年幼,常夢小遺,既長亦然, 多方療之終不治,問之則曰:「睡夢中見有紅燈兩盞至前,遂遺,亦不自覺也。」 後以子貴,迎養京邸。嘗祝皇太后萬壽,賜宴宮中,酒闌將私,宮嬪以紅紗燈導 至廁所,始悟前夢之奇驗如此。 ○張相國祖 張文端公之封翁,初夢神送一衣冠人至,謂為晉朝王處仲。是夕果生一子, 封翁甚喜。稍長,器宇魁梧,性亦聰慧。十歲忽殤,封翁悲慟綦切。越數年,又 夢前衣冠人至,曰:「吾周覽天下,福德無如翁家,今再來不復去矣。」俄頃公 生,言貌舉止與前無異,故字曰「敦復」。予小子識之,不敢忘,爾時童稚,不 敢請問翁家之先,有何功德。後聞吾師張子畏觀察寅言,始略知其大概。先是明 季張氏之祖,有諸生某公,生二子,俱讀書立品。公老不得志,家計日窘。一日 鋤圃種菜,忽見窖藏,白鏹充斥,不下百萬,自念書生福薄,驟得巨資何以堪之, 遂如舊掩好,將留作善舉。及老而疾革,始告二子,命必俟荒年掘以賑饑,「爾 曹務須善成吾志,倘背吾訓,妄存貪念,子孫不昌」。二子泣涕受命。公卒後數 年,適遇奇荒,二子遵公遺命,發圃覘之,信然。遂謁邑令,敬陳遺訓,願出窖 救荒。令故賢者,正苦賑濟無術,聞言大喜,自督役親往發之,果得藏鏹百萬, 盡以賑饑,所活無算。事竣,將為請獎,二子堅辭不受。後某甲早行,見人肩擔 二筐,內盛珊瑚、青精、水晶、硨磲之屬,大如杏實,累累如貫珠,不知何物, 試問何往,曰:「送往張家去也。」後逢清初定鼎,文端、文和兩公,父子相繼 拜大學士。一時兄弟子侄,由私第而躋顯秩者,指不勝屈。始知所見珊瑚等物, 為各色頂戴也。 ○陳太封翁 山右陳翁,相國文貞公祖也。家貧,以舌耕為業。年至不惑,計累歲所積 金,共四五十金,熔小鋌十餘枚,每夜燈下一一摩挲,聊以自娛,媼嘗戲而揶揄 之,亦不以為侮也。村有族子某,困厄無以自存,素知翁所積,嘗伏窗窺之,欲 去篋竊取,而苦無間。一夜,媼啟戶如廁,某乘間潛入,稔知積金固置褥下, 急探手暗中摸索。翁睡固未熟,覺而攬其袂,就壚坑取火燭之,見是某大驚,仍 息其燭,低聲問曰:「汝何為者,奈何作此醜事?為宗族羞。」某愧且栗,答曰: 「歲暮饑寒交迫,實逼處此。」翁曰:「汝休矣。」遂取所積金盡付之,麾令速 去,「好為之,我不汝瑕疵也。」某不遑叩謝,匆匆攜金徑去。翁乃大聲呼曰: 「有賊!」媼聞急返,問如何,曰:「適有賊入室,已驚竄矣,未知失物也未。」 命媼燭之,遍察惟失積金,媼色懊怨,翁謂得失有命,反慰藉之。時翁方苦無嗣, 自後媼忽有娠,連舉數子,家亦漸裕。某自得金後,勤儉經營,居然小康,娶妻 甚賢。某嘗向妻述前事,欲報翁德,苦未得當。會秋谷將登,某防盜獲,夜起偵 伺,時月明如晝,見二人稱足行阡陌間,意是盜瓜豆者,姑屏息覘之,但聞噥 噥小語,一曰:「在此」,一爭曰:「否,否。吾審之最確,畢竟在彼不在此。 君如不信,試折枝插之,十日不枯,便驗真偽。」一人曰:「諾。」又相將行數 武,插枝而去。某知二人為形家者流,急跡其插枝處,固己新購之業,留心識之, 果十日其枝不枯,大喜,商之妻,將謀葬親。妻尼之曰:「吾儕小人,猝得吉壤, 恐無德以堪之。君嘗言欲報翁德,聞翁所葬親地甚凶,將謀改葬,不如即以此穴 相贈,我親附葬其旁足矣。」某曰:「汝言良是,但翁長厚,明言相贈,彼必不 受,奈何?」夫妻沉思久之,某忽躍起,拊妻背笑曰:「得之矣。翁昔葬親,掘 穴不深,我所目見。趁寅夜人靜,我兩人潛為遷葬,附親其旁,仍將舊穴填好, 不使翁知,不亦可乎?」妻曰:「善。」遂如言部署訖,而翁果竟不知也。越歲 相國生,以少年登科甲,躋顯秩。翁年期頤,矍鑠異常,每春秋展祭,尚在舊穴。 凡精形家術者,皆謂此地子孫不當發跡,又有為翁謀者,謂某之某地最吉,如改 葬莫善於此。翁亦甚欲之,以前事恐某介意,反赧於啟齒,後另擇數處,皆雲不 吉。不得已託人風意於某,某笑曰:「若然,則小子已代翁改葬久矣。」遂宛轉 向來人告其顛末,使轉達翁。翁感激往謝,酬以重金不受。再延形家相之,僉謂 封拜之地,乃伐石封墓,氣益尊。不數年,相國入閣,果如形家言。 ○劉封翁 山東諸城劉封翁,素饒於材。值歲荒,斗米千錢,民不聊生。封翁計擁厚貲, 饑民未必甘心坐視,而不發難者,遂決意毀家救荒,活人無算。後其子文正公統 勛、孫文清公墉,相繼為宰相;曾孫文恭公銀之官至尚書。仕宦科第,至今不絕, 僉謂為善之報。 ○王文庄之父 錢塘王文庄公際華之父名雲廷,陰德甚厚。嘗於除夕有販者,索仆所負賬, 因仆已更他主,告之故。販遽肆咆哮,公即代償之。又一日,家人市帚,賣帚者 既去復來,雲失其一,公償以錢。賣帚者睨視謂曰:「使汝不匿帚,肯與我錢耶?」 人咸誚公,公怡然也。其忠厚類如此。封公登雍正丙午鄉試,文庄中乾隆乙丑探 花,官至禮部尚書。 ○陸稼書先生曾祖 陸稼書曾祖溥,為豐城縣丞,嘗督運夜過採石,舟漏,跪祝曰:「舟中一錢 非法,願葬魚腹。」漏忽止。旦視之,則水荇里三魚塞其罅,人稱為盛德之佑。 溥子東遷居泖上,築堂名「三魚」,今稼書文集稱《三魚堂》。裘少司農憂歸邸 里之日,舟中篋笥沾濕,見船底有巨隙,一大魚橫塞之,水不得進。二事絕相類。 ○熊文端子 熊文端公賜履,漢陽人,相仁皇帝先後幾三十年,忠清剛介,崇尚理學,當 時號為賢相。薨時,家無擔石,賴族人熊本主喪,始獲葬焉。其暮年始生子名志 契,公甚鍾愛,然志契才智庸劣,幼失怙恃,無人訓迪,遂至目不識丁。仁皇念 公舊德,召見志契,欲賜科目,因問曰:「汝所羨慕者何?」志契童,因遽曰: 「我欲策蹇驢游都市中。」上嗟嘆曰:「賜履無子矣。」因命歸。乾隆甲子,授 翰林院孔目,遂命上駟院賜驢一頭,以遂其志。後志契以孔目終其身。 ○史閣部孫 明末史忠正閣部可法殉節時,相傳尚無嗣息,弟可程官北京不返,其後裔無 有問之者。雍正初,鄧東長宗伯鍾岳,督學江左,有童子史姓,年四十餘,其祖 書可法名,心異之,詢之,則閣部孫也。蓋督師赴揚,寄孥白下,有孕妾於滄桑 後生一子,延史氏之脈,因家焉。鄧公遍詢諸老生,對無異詞,及閱其文,疵累 百出,鄧公曰:「是不可以文論。」錄之邑庠,而刻石署壁,以記其事,俾後之 視學者毋憑文黜陟也,故史生得以青衿終,而家亦稍裕焉。天之祚忠節,不絕其 後,洵非偶然,而鄧公恤孤苦心,亦不愧古人也。按《靳茶坡集》有《送史愚庵 梅花嶺展墓》詩。愚庵,道鄰子,鼎革後流寓山陽。又《揚州志·名宦傳》,載 史公死後,養子直求其屍不得,招魂葬衣冠焉,愚庵當即直耶。 ○王端毅家法 三原《王端毅公遺事》,凡四十則,公子康敏公所述。夏日京邸,偶得一編 讀之,因錄一二則以自警。公家法甚嚴,子孫雖孩提,無敢嬉笑於側,盛暑中必 使著衣襪,始侍左右。嘗曰:「教爾曹讀書,非為利達計也。正欲使知為人底道 理。」公謝政後,有一通家子,在官寄茶一簍,公受之,後復寄二簍,亦受之, 但答書云:「令先君為時名臣,吾子宜清白律己,勿替家聲,何勞為老夫之故, 數數寄贈?吾受之,心甚不安,此後勿再寄,寄亦不受矣。」公門人蔡虛齋,發 志錄一條云:「公嘗問:『今學者滿天下,何故異才難得?』予對云:『是固有 由。上之人,所以養之者,本未盡其道;下之人,又幸際時之昇平,而售之急耳。 以生所見言之,如生稍知章句訓詁,人便舉而進之於學宮矣,未幾作經義,甫成 篇便得補廩,又未幾作三場文字,便期中舉人、中進士矣。一中進士,則官已到 手,或無暇於學,或自以為無用學矣,其什而能學者無幾,蓋識見既淺,踐履必 薄,規為必粗,非所謂俟其熟而食之者也。況自幼入小學,所學多非學做人之實 事,人才之不如古以此。』公曰:『然吾兒子承裕,今年二十三,丙午年已中舉 人,然吾未欲其急於仕,且令靜覽群書,間閱世務,冀他日得實用爾。』」承裕 即康敏公,仕至戶部尚書。 ○諸七襄先人 刑傷,飲小便,止痛解毒,獲效最神。秀水諸七襄宮詹錦之先人,有為縣吏 者,憫刑人之痛苦,每竹枝必浸廁中久而後用之,如是者數十年。迨宮詹顯達, 人咸謂因是得報。 ○裘文達家教 裘文達公充磨勘大臣時,某省士子用社稷鎮公子,眾以為應議,公心知非杜 撰,而一時忘其出處,歸第問公子麟,對以句出《國語》,後於《左傳》檢得之, 遂長跪受責,時公子已官編修矣。公課子之嚴,待士之寬,一舉而兩善備焉。 ○潘封翁 吳縣潘相國之封翁,性好善,喜施捨,人有婚喪事,以緩急告者無弗應,闔 城以善人稱之。一日閑步郊外,見涼亭中有一老者飲泣,解帶將自經,翁遽前止 之。詢其故,其人曰:「數日間將為子娶婦,貸於戚友得三十金,今日進城市衣 裙,為剪綹賊掏摸去,無顏見家人,故覓死耳。」翁曰:「此小事,吾償爾金以 成其美,毋遽輕生也。」拉之入城,向所熟店鋪假三十金予之,其人感泣叩謝, 問翁姓名,不告而去。後數年,翁為先人覓葬地,久之不得,偶偕地師至光福鎮, 見水中有一墩,左右環以兩堤,若二龍搶珠狀,地師詫曰:「此吉壤也,葬之, 後必有大魁而位登宰輔者。」顧無從得主者姓氏,姑至一酒肆訪之。坐定,見當 爐一叟,似即向所贈金者。叟見翁喜曰:「吾恩人也,奚為而至此?」翁告之故。 叟益喜曰:「此某之廢地。曩承拯救,厚施久不忘,欲報無由,惟朝夕焚香,祝 公福壽。今以是地為可用,謹以奉貽。」翁不可,與議值,叟不肯受,推讓至再, 即以前所贈三十金署券歸之。既葬,相國之顯達,果如地師言。識者曰:「此所 謂陰地不如心地也。心地善,則陰地隨之矣。」 ○王文慎之父 南通王文慎公廣蔭,與方伯公藻,同姓而不一族。未遇時,約偕北上。方伯 公捷,預館選。文慎落第,思留京圖再舉,苦無仰蓄資,遂鬱郁偕方伯歸。文慎 公家屋三椽,破陋不敝風雨,無几案,以三足椅支壁讀書,繩床外即釜鬲也。父 狷介,館穀外,不一毫妄取,適卧疾,聞子失意歸,大怒。文慎亦慮父譴,留行 李舟中,輕身歸。進門呼父不應,反身面壁卧,文慎公慚懼,跪榻前不敢動。父 忽回首哂曰:「汝從王四回耶?」蓋方伯行第四也。文慎公不敢應,父又曰: 「王四翰林回,汝亦翰林回耶?」文慎泣失聲,父愈怒,叱之出,曰:「不中, 勿入吾門也!」文慎退見母,母以糲食啖之,令避舅家。舅固富族,憐之,予百 金,勖曰:「明年恩科,甥速返,安見不狀元歸乎?」文慎公遂行抵京,閉門謝 客,日伏案作楷書,積策卷萬計。試前,出所習,焚香祝之曰:「某屢躓,不能 得二老歡,今殫全力為背城戰,敗則身殉之耳。」祝已,痛哭系巾樑上,示必死。 揭曉果巍然前列,殿試以第二人及第。先是閱卷某大臣,定名次,公第七,置前 十卷枕側假寐,將於侵晨進呈,覺枕少動,知有異,急撿視,公卷已抽出寸許, 蓋黠仆欲以賄者易之也,某大臣遂不寐,移置第二,懷卷待天明。及臚唱,竟依 所定名次及第焉。捷書至家,太夫人方支破釜作早炊,報者足觸釜,釜壞,太夫 人泣曰:「斷吾炊矣。」以泥金帖示之,乃喜。公後官至大司空,以恭送御容至 瀋陽,積勞,薨於京,予謚文慎。 ○遺米化珠 相傳武英殿大學士潘芝軒先生,懸弧之日,其庭前忽產一芝,潤鮮可愛,先 生因以自號焉。道光三年夏,公先以大司徒忤旨家居。適江浙大水,饑民乞食載 道,公首倡蠲賑,每自辰至午,至者人給一升,過午則止不給。一日已交未初, 饑民皆散去,忽有白髮老嫗,攜青布囊龍鍾而至,閽者拒之,嫗號泣不肯去。閽 者不得已,走告公,公惻然,命呼之入,視其囊僅容升許,且中有一孔,量與之, 至斗余不足,嫗止之曰:「足矣。公樂施如此,天必賜福。」遂攜其囊而去,並 無泄漏,惟案上遺米數合,公呼仆拾取,則粒粒皆明珠也,其大者圓湛如戎菽。 或疑此嫗為菩薩化身也。 ○蘭太翁 蘭河督第錫,山西人,由岳州太守,歷官河督,清儉勤苦,所至有惠政,人 咸戴德。聞其官太守時,太翁以老諸生隨任,常出外與里氓雜處,有事稍不愜, 歸即杖責之,太守長跪乞悔乃已。如此父子,真可謂古人矣。申蓮渠嘗述其政績 本末,惜不能詳記之。 ○程太封翁 江西新建程太封翁,性耿介,躬耕自食其力。娶太夫人某氏,井臼親操,雍 雍然有梁孟、鮑桓之風。後家道日裕,夫妻力行善事,所制升斗,俱有復底,糴 則加板一層,糶則去之。晚年盈資累萬,兒孫繞膝,雙慶古稀。是日戚黨畢集, 太夫人受賀畢,忽入房端坐,仰藥而逝。時方暑月,舉家悲切,惶恐無措,以天 熱不能備禮,草草殯殮,又慮被人口實,倉卒葬于田隴。後有形家過其地,見之 嘆曰:「此吉穴也,必熱葬易於得氣,子孫發祥乃速,且貴不可言。」不數年間, 其孫晴峰先生前采,辛未進士,官至兩湖總督;憩棠先生柳采,甲戌翰林,官至 浙江巡撫;霽亭先生奐采,庚辰翰林,官至江蘇藩司,兼攝巡撫,其他曾孫科第 仕宦,至今不絕;益服堪輿之言不謬。 ○倪封翁 望江倪封翁,為濂舫方伯之父,次郊大令之祖也。嘗客金陵,有星者善觀氣 色、決吉凶,百不一失。相公之面,謂氣色暗晦,不出一月壽終,促早歸部署, 遲則無及。翁聞之,心甚怏怏,急買舟歸。過蕪湖,義舟江滸,薄暮登岸野眺, 見一少婦抱嬰兒垂涕臨江,意欲投水。公問:「汝何人,欲尋短見?」婦拭淚曰: 「妾生不辰,良人嗜博,昨賭敗,將鬻妾以償博徒。妾上難捨慈姑,下難拋幼子, 展轉思維,不如一死。」公問身價幾何,曰:「言定二十千矣。」公曰:「此亦 細事,汝第抱於回家,我明早攜錢給汝夫償債可也。」婦猶豫不信,公指江為誓, 並問姓名及里居甚詳,婦具告之,拭淚叩謝而去。公歸舟戒旁人勿遽解纜,天 明懷數十金訪至婦家。婦正盼望,見公至大喜,顧謂姑曰:「此即江干所遇善人 也。」公急命其夫遍招博徒來,為償其貲,且戒以後勿再與其夫同局,免致夫妻 分離,僉諾諾連聲稱嘆而去。公又出銀三十兩付其夫,曰:「此給汝,聊為生計。 汝好為之,一家數口庶不至凍餒。汝婦賢孝,予愛而敬之,不揣冒昧,願寄為吾 女。予歲常上下往來,過此必來問訊,有無尚可相通也。」一家聞之,環拜地下, 叩公姓名,以便尸祝。公笑曰:「久自知之。」後公過蕪湖,必往探之,舉家奉 公如神明。其夫已戒賭,善權子母,居然小阜矣。越歲,公再如金陵訪星者,詰 其言何不驗,星者見之驚曰:「公陰騭紋滿面,不惟延壽,後福且不可量。」問 別後作何善事,公殊茫然,嘿思豈即蕪湖救婦事乎?再十二年乃終,年已將八十 矣。 ○李封翁 合肥李玉泉封翁文安,道光戊戌進士,生平篤於天性,躬行君子也。官刑部 提牢時,例各囚每飯一勺,公散飯必期滿勺,生熟必親嘗之,又自捐米煎粥,以 濟晚飯後收到人犯。獄中瘟疫易作,公懇切為文禱於神,囚病俱起。又預製藥材 以濟急,夏則捐頒蒲扇,每秋各司捐棉衣,公於每所,更添棉被十二條,以備病 犯發汗養病之用。種種善事不可枚舉。公著《愚荃敝帚二種》,上卷《貫垣紀事》、 下卷《村居雜景》,每事各紀七絕詩一首,而《貫垣紀事》一卷,不惟可備掌故, 後之人踵而行之,功德真非淺鮮。所謂「哀矜勿喜,好生之德,洽於民心」,封 翁有焉。 ○葉封翁 桐城葉封翁鳳奎,生性孝友,慷慨好施。母抱痼疾,手奉湯藥者五年如一日。 弟客塞外,乃短衣匹馬出關覓之,手足把晤,歡喜過望。兄宦蜀無嗣,僅一女, 卒後所遺宦囊頗充,一以付女。或謂宜少留作歸柩資,公謝曰:「女為兄鍾愛, 何忍較錙銖、傷骨肉情耶!」遇親友貧者,不吝推解;有商緩急者,必展轉稱貸 以應,坐此負累積千金。篋券盈寸,人甘心負約,輒焚去。方壯年,以事泊鎮江, 見鄰舟一少年色慘變,手持碗飲泣,詰之,哭曰:「家姑蘇,從親故丐數金,被 盜路絕,只合仰藥死。」公奪擲江中,招之同歸,為措資使還,生平好善不倦多 類此。後公之長子樹南,官湖北知縣;次毓桐,己未進士,官吏部文選司主事; 次樹棠,即選教諭;次湛元,辛酉副舉人;次毓榮,乙丑進士,官工部屯田司郎 中。 ○朱封翁 寶應朱武曹先生彬,沉潛理學,工詩古文,於經史尤極研究。舉孝廉,官學 賻,時子文定公已通顯矣。督學使者,非年家子,即小門生。先生於按試時趁官 侍立惟謹,學使固辭,先生終不去,學使,深以為苦,雖老每會試必與計偕。 文定公官至列卿,同人咸勸先生可勿應試,先生不肯。道光癸未,公放會試總裁, 示帖迴避親父某人,都中傳以為笑,儒林中嘖嘖嘆羨,而先生懊喪特甚,擬留京 俟再試。於是棘槐諸大臣,咸勸公為奏請一品封典,俾致仕。先生初不知也,比 命下,則大怒以為阻其上進之路,選大杖欲撻公,公介戚友跪謝乃已。乙酉,公 視學浙江,先生偕來。公持法嚴,士子有過及文藝小疵,咸夏楚,不少貸,其作 奸犯科者無論矣,故時比之雷部神,有「天君」之稱焉。賴先生時為訓解,公因 之少霽威嚴,然承杜石樵尚書後,以猛濟寬,人多不堪。歲試未竣,飛謗已至京 師,吾鄉錢心吾給諫特疏劾之。事下廷議,謂學政奉公行法,職也,惟親父不應 隨棚按臨各郡,予公薄譴,先生遂浩然歸去。歸後以載籍自娛,不問外事,年逾 大耋乃終。 ○潘公子 吳縣潘中堂芝軒,狀元宰相,貴極人臣。其長男某弱冠舉於鄉,考取內閣中 書,咸期以遠到,三十後忽慕清凈,思祝髮為僧。父不許,乃辭官攜妻歸,夫婦 異室同功,潛修梵行,惟歲時偕至祖廟拜謁而已。衣冠布素,止蓄一媼供炊事, 閉門卻掃,晏如也。隆冬輒自攜錢鏹,遍行僻巷,見貧乏者量助之。居恆絕跡官 府,都中有顯者,過吳求謁,亦拒不納,囑鄰人持刺復,己亦不往答也。佃戶不 能納租,即銷其籍,頗有偽飾以紿之者,亦聽焉。家故巨富,質庫十餘,逼時貸 其息。境有大工或災歉,首先倡捐,動輒萬金。大吏為請敘,即固辭,或泐碑紀 所施,則隨意注親友之名以應。人問其何以棄榮祿、甘淡泊,慨然曰:「吾父狀 元宰相,弟亦聯步青雲,自揣才不及,故藉是以收束身心,培養元氣,非逃禪以 鳴高也。」無何,厥子亦探花及第而入翰林。 ○高郵王氏 高郵王氏,祖孫父子篤志傳經,為清朝儒門之冠,其立朝亦卓有聲績,不墜 家風。文肅公安國,清操冠時,每日出內直,家不舉炊,挈幼子同輿,市餅餌數 枚以代蚤膳。履懿親王與之善,嘗資助之,公辭不受,曰:「忝在九列,不敢與 王私交也。」公子石癯觀察念孫,仕諫垣時,以彈和相著聲望;公孫文簡公引之, 則履道廣深,風鑒明遠,明刑典禮,獨持大綱。蓋三世清氈,百年喬木,體用兼 備。讀書之收效宜然,彼劉歆、戴聖輩,抗顏大師,望實俱隕,恐仍是緣飾經術, 澤古不深耳。 ○邵二雲學士 邵二雲學士垂髫時,侍寢於乃祖,每丙夜,老人睡醒,輒持學士足,令背誦 日間所讀書,或舉經史疑義、前賢故實相告。語不熟記,則搖之使不得暢眠。以 是學士湔潤家誥,卒成通儒。 ○胡封翁 官府案牘,有更易一字而輕重懸殊者,吏胥每藉是以舞弊。惟通州胡太宗伯 長齡之封翁,嘗改一字,救人之生,可以為法。封翁嘗為州吏,承行盜案,犯供 糾眾自大門入,已定讞矣。翁知眾犯因貧苦偶作竊,非真巨盜,言於官曰:「此 到案而即承認盜情,必非久慣為盜者,今首從皆斬,似失入矣。」官以上司催迫, 不及更繕招冊為辭,翁請於大字添一點,為「自犬門入」,且言某仰體公好生之 心,並無私弊,官悟而從之。一舉筆間,而拯十餘人之命,宜其食報於後。按 《五代史》,張居翰改詔書「一行」為「一家」,免蜀降人千餘,其事亦有足稱。 ○方恪敏之種德 方恪敏公觀承,子襄勤公維甸,兩世為尚書、直隸總督,皆有名績。恪敏五 十未有子,撫浙時使人於江寧買一女子,公女兄弟送至杭州,將筮日納室中矣。 公至女兄弟所,見詩冊有故友名,詢之,知此女攜其祖父作也。公曰:「吾少時 與此君聯詩社,安得納其孫女乎?」還其家,助資嫁之。公年六十一矣,吳太夫 人旋生子,即襄勤也。 ○稽封翁 吾鄉稽滌圃先生承志,嘗為河東河道總督,父子兩世奇遇。其封翁某,少無 賴,置身賭博場,貧益甚,乃就食於叔父文敏公曾筠河東官署。文敏甚惡之,恐 其滋事,訓戒綦嚴,不許出署。公抑鬱無聊,遂逃出,充作河標兵,拔百夫長。 後文敏薨,文恭公璜又邀聖眷最隆。乾隆三十四年,文恭奉命勘南河工程,時封 翁正在標下,捧茶一杯,打ㄣ以進,文恭為之起立,諸大吏皆見之,疑而不敢問 也。至公事畢,有某公從容竊問,文恭答曰:「此余族兄也。」乃大驚。自此屢 次拔擢,至瓜州守備,而滌圃亦中鄉榜,歷官至長蘆都轉運使,遂引族歸。一日 偶與如夫人戲曰:「吾不欲做顯官耳。若出山,珊瑚頂、孔雀翎,有何難哉!」 如夫人曰:「妾不敢信,主公若得赤頂翠翎,妾願作綠珠、紅拂,以事主公。」 交相拍手,自此出山,已而果然。 ○季封翁 江陰季仙九尚書芝昌,以進士第三人及第,官至閩浙總督。哲嗣念貽,亦以 進士入翰林,家門鼎盛。而其贈公則以知縣遣戍新疆,卒於口外者也。初贈公官 直隸巨鹿縣知縣,地方傳言有教匪事,公方嚴拿,總督遽飛章入告。及上命重臣 來查辦,公業將首犯擒獲,並搜得名冊二本,細為訪問,非青蓮、白蓮等比,不 過以鬼神禍福,恐嚇愚民,為斂錢計耳,並無謀叛情事。及閱名冊,則紳衿富戶, 幾居其半。公籌思數日,至郡見太守曰:「此等人名為教匪,實非教匪,而冊內 共有二千數百戶,俱是良民,一時無知,惑於禍福之說,與之往還,冊上即列其 名,並非從之為匪者也。星使到時,若將名冊上呈,勢必將各戶拿問,總得原情 釋放,而二千數百人家已破矣。」太守曰:「子將若何?」對曰:「以某之愚, 欲將名冊焚之,只辦為首者數人而已矣。」太守曰:「此舉甚善,然子且獲大咎, 咎不止於褫職,盍再思之。」公曰:「某思之已熟,一己獲罪而能保數千戶無恙, 亦何憚而不為?」太守曰:「子願則好為之,毋令後人笑子拙也。」公還,即舉 名冊投之火,合署人皆大驚,既已無可奈何。星使至,將首犯審明後,即飭取名 冊,公曰:「某已查明,所列之人俱系良民,留之恐拖累,已焚之矣。」星使大 怒,顧亦無可奈何,只據實嚴參。褫公職,發新疆效力贖罪,公怡然就道。人或 憐之、或嗤之,然此數干戶實良民,雖漏網,地方亦卒無事,而公竟歿於戍所。 公歿後不十年,尚書即探花及第,孫曾鼎貴。噫!孰謂天道無知,而報施果不足 憑耶? ○紅豆書庄 東吳惠氏紅豆書庄,在蘇城東南冷香溪之北。先是東禪寺有紅豆樹,相傳白 鴿禪師所種,老而朽,復萌新枝。周惕移一枝植階前,生意郁然,因自號「紅豆 主人」。僧目存為繪紅豆新居圖,主人自題五絕句,又賦紅豆詞十首,屬和者二 百餘家,過吳門必停舟瞻賞。傳至子孫,數十年來鐵干霜皮,遂有參天之勢矣。 惠氏三世研經,蔚然為東南耆碩,餘事作詩,復風流照曜如此,洵令人追慕不置 也。 ○傳是樓 崑山徐健庵先生《宋元經解》之刻,實足津逮來賢、肇起熙朝樸學。其私家 藏書曰「傳是樓」,向不得其解,後閱汪鈍翁《傳是樓記》云:「先生召諸子登 樓而詔之曰:『吾何以傳汝曹哉!嘗慨為人父祖者,每欲傳其土田、貨財,而子 孫未必能世富也;欲傳其金玉、珍玩、鼎彝、尊之物,而又未必能世寶也;欲 傳其園池、台榭、歌舞、輿馬之具,而又未必能世享娛樂也。吾方鑒此,則吾何 以傳汝曹哉?』因指書而欣然笑曰:『所傳者惟是矣。』遂名其樓為『傳是』。」 ○郝善人 道光間薊州郝氏七世同居,食指千計,男耕女織,家法嚴整。士子讀書應考, 入學中舉人,不赴禮部試,恐入仕也。出遊不得越二十里外,京外官奉使其地, 咸主其家,備供頓,不纖悉累地方官吏。四民之往來,則具酒醴芻秣無虛日。其 余睦姻任恤,事不勝書,人皆稱「郝善人」雲。窮鄉編戶,有此馴良孝友之家, 貞不絕俗,善不近名,古來獨行傳中,實所罕覯。詳列於此,俾採風者有述焉。 ○曾文正家書 曾文正公致其弟威毅伯書云:「聞林文忠三子分家,各得六千串。督撫二十 年,家私如此,真不可及。吾輩當以為法。」讀此見文忠之清操,亦見文正兄弟 之志趣。 ●異征類 ○宋荔裳受土地累 宋荔裳為山東臬使,族子某素不肖,與總兵於七飲博為奸。於七者,前明末 年,山東土寇降清朝者也,雖為總戎,怙惡不悛。以族子事告公,公怒曰:「如 此必為家門之禍,俟其歸,將縛至祠堂杖殺之。」某聞之,逃至德州,夜宿土地 廟中,夢土地神謂曰:「汝毋怖,大富貴至矣。現在於七謀反,汝可速往京師, 赴提督處出首。」且曰:「某地中埋有百金,可取為路費。」族子掘地,果得金, 大喜,以怨其叔故,遂赴提督處,並誣其叔與於七通謀,以故荔裳被逮入獄。未 十日,於七果反,族子以首報之功受賞,荔裳牽累入獄,旋亦昭雪。 ○韓文懿軼事 韓文懿公,貌寢陋,而髯叢如蝟。年逾四十,甫領鄉薦,計偕北上,膏秣 無資,襆被徙行。嘗日暮失路,寄宿人檐下,少間一叟籠燭至,見問誰何,公具 告邦族,叟瞿然曰:「是慕廬先生也耶?老朽向讀大文,向慕已久,今不知惠臨, 褻慢勿罪。」公謙詞致謝,叟叩門肅客入,為具酒食,款洽甚恭,就廳西偏設榻, 請公安寢。叟入,公甫就寢,廳上故供祖先木主,殘燈尚明,時正月中旬,燈節 初過,月明如晝,忽聞作聲,一女從門隙入,靚妝高髻,徑至祖先案,伏地 跽拜已,出一物置香爐下,冉冉由門隙入內。公知有異,悄起,於爐下摸得一物, 就燈下諦視,形類蔑絲,上纏紅線一縷,腥臭刺鼻,乃攜壓枕下,倚枕假寐以覘 之。無何,又聞聲,前女從門隙出,後隨一女,相將至祖先前,伏地交拜。 前女起索爐下物,不得,意甚惶急,後女立待良久,復由門隙入內。女便至榻前 問曰:「頃爐下一物,公見之否?」公披衣起坐曰:「良有之,汝需此何為者?」 女曰:「實告公,妾非人,乃縊鬼也,合於今夕得替投生,非此物無以為信,乞 公憐而賜還為幸。」公拈髯冷笑曰:「若然,汝利人之死,以圖己之生,我實不 願遂汝之生,而不救人之死。物固在此,吾決不汝還矣。」女再三哀之,公瞪目 拈髯,冷笑不答。女慘然變色曰:「公不畏鬼耶?如再不擲還,妾將現變相矣。」 公笑曰:「汝縱現變相,是汝本來面目,吾何畏哉!」女<需鬼><需鬼>有聲,長 袖一拂,蓬髮垢面、帚眉突睛,舌出唇外長尺有咫,怒目相向,意殊獰惡。公笑 曰:「汝技止此乎?汝試亦觀我變相何如?」相傳公固奎星化身,時宿酲未解, 酒氣尚醺,急起赤足,索得只履,夔躍而前,須髯怒張,盛氣向女面一噓,其狀 儼然如世俗所繪奎星也者。女不禁悲嘯撲地,幻為雲煙,頃刻澌滅,竟不能復聚 形矣。公乃叩內室門,叟出,備告所以。先是叟有子出外,婦不得於姑,日間適 以小事勃溪。叟聞公言,知有變,急入告媼,相與破婦房門,果見婦懸樑上,氣 尚未絕,解繯以水灌之,頓蘇。公諭叟與媼,善視其婦。一家感泣,從此稱慈姑 孝婦焉。天明,公出爐下物火之,並將灰投圊中,以絕其患。是科,公登會元, 官至大宗伯。 ○其二 甲申八月,禮部尚書韓卒於位。公長洲人,中康熙癸丑會狀兩元,授翰林 修撰,至今官。先是,以內閣學士予假歸,乙亥率召入京。有屠西爽者,以卜筮 名吳中,韓問之,曰:「公此行官至尚書,然癸未即當南歸,過此不能歸矣。」 韓入都,累遷禮部、吏部侍郎,超拜大宗伯。至癸未始嬰疾,乞假未允,甲申病 增劇,再疏告老,命在任調理,至是卒。公平素為人述屠言,且云:「過癸未不 歸,豈遂死耶?」王大司空鴻緒時同被召命,聞屠語人曰:「韓公此行不歸矣。」 果驗。屠亦以癸未年卒。 ○杭大宗為寄靈童子 萬近蓬奉斗甚嚴,每秋七月為盂蘭之會,與施柳南刺史同設道場。施能見鬼, 凡來受祭者俱能指為何人,且與言語。方立壇時,先書列死者姓名,向壇焚化。 萬故杭大宗先生弟子,忘書先生名,施見是夕諸公俱集,有人短白髮、披夾紗袍 不冠而至,罵曰:「近蓬我弟子,今日設會獨不請我何也?」施素不識杭,不覺 目瞪。旁一人曰:「此杭大宗先生也。」施向前揖問先生何來,曰:「我前生是 法華會上點香者,名寄靈童子,因侍香時見燒香女美,偶動一念,謫生人間。在 人間心直口快,有善無惡,原可仍歸原位,惟以我好譏貶人、黨同伐異,又貪財, 為觀音所薄,不許即歸原位。」因自指其手與口曰:「此二物累我。」問:「先 生在陰間樂乎?」曰:「我在此無甚苦樂,頗散蕩,遊行自如。」問:「先生何 不仍投人身?」杭以手作拍勢笑曰:「我七十七年人身,倏忽過去,回頭想來, 有何趣味?」曰:「先生何不仍求觀音收留?」曰:「我墜落亦因小過,容易超 度。可告知近蓬,替我念穢跡金剛咒二萬遍,便可歸原位。」問:「陳星齋先生 何以不來?」曰:「我不及彼,彼已仍歸桂宮矣。」語畢,上坐大啖,笑曰: 「施柳南一日不出仕,我輩田允兄大有吃處。」田允兄者,俗言鬼字也。 ○胡清恪夢王文成而生 乾隆七年,詔求骨鯁質樸之士,如古馬周陽城者,九卿咸有薦辟。廷試策論, 上親取青浦胡清恪公寶泉第一。公時官中書舍人,用大學士查公薦也。後公官 御史,有敢言之目,任封疆,能持大體,卒為名臣。相傳公將生之夕,父教授君 夢王文成遺以金軸,曰:「五十年後,煩送至吾鄉。」及高宗南巡,至會稽,遣 公齎御書「名世真儒」額及御祭文,祀文成,方悟前夢,因為題曰「三不朽」, 懸諸祀堂。按夢境渺茫,豈可據為典要?而碩輔真儒之魂魄,千載如生;絲綸俎 豆之恩榮,九幽亦感。此則確然可信者也。 ○栗恭勤為河神 山西栗恭勤公毓美,由拔貢知縣,官至太子太保、東河總督,為治河名臣。 知縣事時,善決獄。嘗言讞獄,宜旁敲側擊,使之不得不吐供實情;再察其神色, 度以人情物理,自然判斷平允。若徒事刑求,或將緊要供情,先出自問官口中, 即案無枉縱,亦難信於心矣。曾至滑縣查災,聞民間習教者多,而匪徒復乘荒肆 掠,料其必將滋事,勸知縣強公克捷,嚴密防範,並往白太守,太守不以為然。 未幾滑縣界果亂,克捷死之,沿及畿輔,天下震驚,人乃服公之先見。其治河也, 創造磚工議,謂:柳葦秸料,備防不過二三年,歸於朽腐,實為虛費錢糧;購儲 碎石,不但路遠價昂,而灘面串溝,阻隔船運,亦屬不易,且石性滑,入水易於 滾轉,仍不免引溜刷深;磚性澀,與土膠黏,拋壩卸成坦坡,即能挑遠溜勢。每 方磚價不過六兩,而石價則一方自八九兩至十二三兩不等,方價即多少懸殊,而 碎石大小不一,堆垛半屬空虛;磚則以一千塊為一方,平鋪計數,堆垛結實,並 將與磚較量輕重,石每方重五六千斤,磚每方重九千斤,一方碎石之價,可購兩 方之磚,而拋一方之磚,又可抵兩石之用,經費尤多節省。於是破除浮議,不辭 勞怨,決計行之。天子深是其言,諭地方大吏,無掣其肘,公遂連歲奏績,疊邀 優敘。年六十三歲,卒於河防工次,上聞震悼,恤典綦厚。河南人如喪考妣,即 生祠處處祀之。公歿之明年,河決開封,各官晝夜堵築,當合龍之際,河上忽來 一蛇,眾歡迎之。蓋河將合龍,河神必化蛇至,有黃大王、朱大王、齊大王等神。 老於河工,見蛇之色,而知為某某,當稱其號,以金盤迓之,蛇即躍入,以河督 肩輿迎之廟中,祭賽數日,俟合龍,蛇乃不見。是役也,蛇作灰色,非向所見者, 歷祝以某某大王,均不為動。眾人大惑,巡撫牛公鑒聞之,至河濱,一見吒曰: 「是栗大人耶?」蛇遂躍入盤中。越日下埽,平安蕆事。眾問巡撫曰:「何以識 為栗公耶?」曰:「栗公項下有白癜風,周圍似玉,我見此蛇頸有白圈,疑是渠 化身,呼之而應。渠真作河神矣。」於是奏請以公列入河神祀典。公六歲就外傅, 對句輒驚塾師;九歲學為文,落筆揮灑如宿構。同縣某翁,相攸得之,招至家令 與子讀,同室卧起者數年。一夕盜殺翁子,室扃如故,無跡可尋,眾疑公,公無 以自明,官亦不能為之明,已論抵矣。女另醮同里富人王某,婚數日,王醉告女 曰:「吾慕汝色,以重貲募劍客,本欲殺栗,不意誤中汝弟也。」女聞之,殊自 若,翌日歸寧,則徑入縣署呼冤,官提王究,不能置辨,乃收王,而出公於獄。 女見公,泣語之曰:「吾所以忍為此者,以弟之仇、君之冤,非吾不能雪也。今 已白矣,身既他適,不能復事君,亦再無歸王理,計惟一死而矣。」遂對公自刎 死,合邑皆驚其節烈。公感其義,通顯後,終身不置正室。 ○沈端恪軼事 沈端恪近思,字ウ齋,幼依靈隱寺僧諦輝,既已披剃,復延師課以舉業。游 庠還俗,無所歸,徘徊於西泠橋下,遇項某,識其非常,邀至舍,妻以女,成進 士任選。君以清介著,不可干以私,後為御史大夫,雍正丁未卒於位。聞卒之前 一日,出端門,瞠目若有所見,呵曰:「此何地,爾等敢來?即來,何須多役?」 時戶曹郎姚均風培和隨其後,問公與言者為誰,曰:「衙役。」實無一人也,姚 訝之,次日公薨。 ○姚文僖 浙湖姚文僖公文田,少時嘗從群兒嬉於敗屋中,一兒後至,見有神兜鍪黃金 甲,貌獰惡可畏,挺身立檐下,以手拒椽,若不使覆壓者。兒驚怖疾走而啼,眾 聞兒啼,爭出問故,公亦隨之出,屋遂圮,金甲神亦不見。人謂遇難獲免,群兒 中必有貴顯者,後公果以第一人及第,官至都察院左都御史。 ○齊召南一生三夢 天台齊宗伯召南,平生不多作夢,每夢則必有異。應鄉舉時,游於忠肅廟, 倦憩於廊,見若隸役者執刺相迓,入中庭,忠肅出位揖之。先生因請曰:「公在 景泰時,專聽獨任,干裁一時,而易儲之事默不諫,何也?」公曰:「耿耿此心, 淹沒幾數百載,微子問,余固將有說,子他日第詳檢皇史中,便知我心跡耳。」 言訖而寤。及丙辰入翰林,修《明史綱目》,英、景兩朝,實任纂述。先生因請 開皇史章疏,乃著《易儲十論》以暴於公之冤雲。一在上書房時,一日面忽發 赤,如中酒狀,其夜夢遊天台與司馬道士談玄甚久,寤後不知所謂。越三日,暮 出禁門,馬逸不止,顛焉,腦髓竟出,賴蒙古某治之,兩月余始活。既思夢中遇 承楨之地,乃墜馬坡焉。一丁丑春,將赴杭,渡錢塘之夕,夢至天竺,觀音大士 遣侍者乞題柱聯,遂口佔二語以應,醒後錄存。即至萬松嶺,新方伯富公曰: 「某一子染痘甚劇,家人禱於天竺,始得生。今將往祭,諸物備矣,獨缺聯句, 願得先生之筆以為重。」先生遂取所錄存者示之,而告其故,富大驚悟,從此稱 先生為老佛雲。先生瞳人極小,能遠視,與紫坪登山,見江舡葉許大,先生辨舟 中幾人,服某某色,杯壺觴之屬歷歷可數,下山至泊所,則舟甚大,所視皆不 爽。先生清晨望雲,能尋其根,雲彷彿如絲繫於山,隨所尋挖之,得雲根石,多 花草鳥篆形,尤異者一石具先生名字,因匯印一冊,為賦《天然圖書歌》以志之。 ○裘文達為水神 裘文達公臨卒,語家人曰:「我是燕子磯水神,今將複位。死後,汝等送靈 柩還江西,必過此磯,有關帝廟,可往求籤,如繫上上第三簽者,我仍為水神, 否則或有譴謫,不能複位矣。」言終卒。家人聞之,疑信參半,蒼頭某信之獨堅, 曰:「公為王太夫人所生,太夫人本籍江寧,渡江時,曾求子於燕子磯水神廟, 夜夢袍笏者來曰:『與汝兒,並與汝一好兒。』果逾年生公。」公妻熊夫人,挈 柩歸,至燕子磯,如其言,卜於關帝廟,果得第三簽,遂舉家大哭、燒紙錢蔽江, 立木主於廟旁,旁有尹文端公詩碣。予往蘇州,阻風於此,乃揖其主而題壁曰: 「燕子磯邊泊,黃公壚下過。摩挲舊碑碣,惆悵此山阿。短鬢皤皤雪,長江渺渺 波。江神如識我,應送好風多。」次日果大順風。 ○梁學博遇術士 梁文庄公尊人學博公,少為名諸生,與同輩詣一術士,問曰:「得一第乎?」 答曰:「不僅是。」更向上問曰:「官翰林乎?」答如前。又問:「為京堂耶? 卿貳耶?」俱如前答。公曰:「然則作相矣。」對曰:「真者不能,假者可致。」 同人曰:「蓋協辦耳。」後以明經老,而以文庄貴,受大學士封。 ○梁相國解夢 梁文定公病篤,夢至一處,宮殿嵬峨,坐客皆非所認識者。公談久,忽想吃 煙,苦無火。或指一殿曰:「此中有火。」中坐神人招梁曰:「且緩吃煙,我有 一對,君對之。」書「三代之英汝繼泰」七字。梁驚而醒,召諸門生來視病,為 解之,俱不能解。良久曰:「我不起矣。三者,三中堂寶也;英者,英中堂廉也; 泰者,伍中堂彌泰也。三人官與我同,而俱死矣,我其繼之乎?速辦後事可也。」 越三日而薨。 ○張文端應夢而生 佛家輪迴之說,儒者所弗道,而轉世托生之事,世常有之,昔人亦往往見之 紀載,不得謂全屬子虛。頤如韋皋為諸葛武侯後身、范淳父為鄧仲華後身、蘇文 忠為五祖戒禪師後身、史道鄰為文信國後身,身異性存,尚稱有理。至阮亭為高 麗國王轉世,已屬不倫,而姚姬傳先生《惜抱軒集》有《香亭得雄於其去歲所失 小郎有再生之徵識異》一詩,所謂「正似吾鄉張太傅,再招東晉大將軍」者,注 稱張文端太傅母,始夢有異人,自稱王敦,至其家,生子名敦哥,數歲殞,母慟 甚,夢異人復至,曰:「吾終為夫人子。」遂產文端,名之敦復。及長,遂以為 字。姚先生本篤信宋儒之學者,乃舉此事,必非妄語。余嘗見阮亭《居易錄》, 時稱文端為夢敦,當時敦復外別有此字,其為應夢而生,益可信。夫文端為熙朝 良佐,而敦則衰世亂臣,生平大相徑庭,且相去千數百年,其一再托生,不知何 意。又杭州錢曇如女史,母夢年羹堯而生,易兜鍪而巾幗,更不可解。頗疑輪迴 之中,別有宿緣牽合,異氣感召,種種不一。至如阿文成公,自知前身為塞外喇 嘛,因小沙彌犯律,嗔心動而入世,佛家謂之墮落。德清蔡谷山學士,自知前生 為黑橋老嫗,以善果轉男,此又各自一種。知其有如是種種,則此事雖奇,而實 未足奇也。 ○姚端恪遇劍仙 清初,桐城姚端恪公為司寇時,有山西某以謀殺案將定罪。某以十萬金,賂 公介弟文燕求寬,文燕憚公方正,不敢向公言,竟私取之。一夕,公於燈下判案, 忽梁上君子持匕首下,公問:「汝刺客耶,來何為?」曰:「為山西某來。」公 曰:「某法不當寬。如欲寬某,則國法大壞,我無顏立於朝矣,不如死。」指其 頸曰:「取。」客曰:「公不可,何為公弟受金?」曰:「我不知。」曰:「某 亦料公之不知也。」騰身而出,但聞屋瓦上如風掃葉之聲。時文燕方出京,赴知 州任,公急遣人告之,到德州,已喪首於車中矣。據家人云:「主人在店早飯畢, 上車行數里,忽大呼好冷風,我輩急送綿衣往視,頭不見,但見血淋漓而已。」 端恪題刑部白雲亭云:「常覺胸中生意滿,須知世上苦人多。」 ○黎襄勤病中異夢 河帥黎襄勤公,治河十三年,安瀾無事,雖由福命,然其生平清白乃心,吏 民共悉。道光甲申春,薨於位。先於癸未冬,得夢甚異,有詩以紀。及卒時,坐 而假寐,白氣彌空,家無餘財,眾目所睹,咸以為公之清節,升天必矣。嘗錄其 詩見示,序云:「道光三年,歲在癸未,嘉平月二十一日封篆之期,予方苦病, 纏繞數月,夜卧多不成寐,但是夕忽睡著,夢帝錫予銅符篆文,如古錢形,長約 三寸余,寬約二寸,夢中讀之,不甚記憶,上有『天雷』二字,下有『不千金』 三字,余字不甚了了。又似同節相孫制軍閱視,不知主何凶吉,詩以記之:『道 光癸未冬,病魔苦為祟。痞塊填胸膺,腸胃復泄痢。進食苦難銷,夜卧多不寐。 參術訖無靈,醫工術徒試。嘉平廿一日,就枕忽酣睡。夢帝齎銅符,珍重拜恩賜。 長方不數寸,古篆渾難識。上列天雷文,下有千金字。其餘言尚多,模糊不記憶。 既醒自尋思,蒼蒼是何意。或予河干走,尚有微勞。神人慰勉予,愛身無自棄。 抑我祿命終,合作天雷使。君子安義命,達者一心志。堅定向道心,不以身死異。 爰作五言詩,用紀侑來礻┆。』」此事似涉奇幻,然古來名臣,沒而成神,如寇 萊公為閻浮王、韓魏公為紫府真人,見於載籍甚多,蓋其心可與鬼神質,即其氣 自與天地通,非可以怪誕論也。 ○梁制府軼事 梁構亭制府,總督直隸。自言五歲時,有外祖母楊氏,無所依倚,就養女家, 得奇疾,卧床能將緞被寸寸裂之,亦不知其指力之勇從何來也。一日,召梁太夫 人曰:「外孫二官以後切不許其立床邊,他渾身是火,近之將人炙痛。現在我跟 前,某姑某舅,人雖物故,而與我有情,時來與我談笑,一見二官到,無不爬牆 升屋而逃者,使我心大不安。」梁太夫人即手揮公出。公不敢再入,時於窗縫中 窺探,楊已知覺,蹙額曰:「二官這小兒,又來作鬧了,速趕他去。」如其言, 楊始安寢。亡何,楊病重氣絕矣,良久復甦,張目謂梁太夫人曰:「我魂靈要出 去,汝家灶神、門神一齊攔住大門,說我不是梁氏之人,不許我出去,奈何?」 梁太夫人曰:「當速請高僧來誦經,為母親懺悔求請,何如?」楊曰:「不如仍 教二官來,向二神一說,神必首肯也。」太夫人即率公往門灶前,代為通說。頃 刻間,楊瞑目逝矣。 ○紀文達前生 世傳名人前因,皆星、精、僧,此說殆不盡虛。相傳紀文達公,為火精轉世。 此精女身也,自後五代時即有之,每出,則見火光中一赤身女子,群擊銅器逐之。 一日復出,則入紀家,家人爭逐,則見其徑入內室。正嘩然間,內報小公子生矣。 公生時,耳上有穿痕,至老猶宛然如曾施鉗鑷者;足甚白而尖,又若曾纏帛者, 故公不能著皂靴。公常脫襪示人,不之諱也。又言公為猴精,蓋以公在家,几案 上必羅列榛、栗、梨、棗之屬,隨手攫食,時不住口,又性喜動,在家無事,不 肯坐片時也。又傳公為蟒精,以近宅地中有大蟒,自公生後,蟒即不見。說甚不 一。少時夜坐暗室,兩目如電光,不燭而能見物,比知識漸開,光即斂矣。或謂 光女子即蟒精也,以公耳足驗之,傳為女精者,其事或然。惟公平生不穀食,面 或偶爾食之,米則未曾上口也。飲時只豬肉一盤、熬茶一壺耳。宴客肴饌亦精潔, 主人惟舉箸而已。英煦齋先生嘗見其仆奉火肉一器,約三斤許,公旋話旋啖,須 臾而盡,則飯事畢矣。《能松廬詩話》云:「西溟不食豕,紀文達不食鴨,自言 雖良庖為之,亦覺腥穢不下咽。」且賦詩云:「靈均滋芳草,乃不及梅樹。海棠 傾國姿,杜陵不一賦。」以梅花、海棠為比,雖不食鴨,而鴨之幸固已多矣。 《芝音閣雜記》云:「公善吃煙,其煙槍甚巨,煙鍋又絕大,能裝煙三四兩。每 裝一次,可自家至圓明園,吸之不盡也。都中人稱為紀大鍋。一日失去煙槍,公 曰:『無慮,但日至東小市,覓之自得。』次日,果以微值購還。蓋此物他人得 之無用,又京中無第二枝,易於物色也。」 ○劉文清前生 諸城劉文清公,亦由精靈轉世。其歸道山之歲,值十二月封篆之期,公坐內 閣堂上,座後有一白貓,體態甚偉。當公未至時,固無貓也,此物自何來,人亦 不知。堂上中書供事等群見之,而未敢言。及公退,貓亦遂不見。二十四日公卒, 或謂貓即狐也,公將卒而神出見,然則此狐為公前身矣。 ○秦簪園祈夢 嘉定秦簪園殿撰為秀才時,曾入韋蘇州祠祈夢,終夜目不交睫。天明而起, 解頭上似有一物,以手摸之,乃大蜈蚣,為其一夾,痛不可忍。隔十年後中狀元, 始悟「頭上一甲」耳。夢神之巧如此。 ○三虎 蒙古松相國筠,能以一筆書大虎字,懸之可辟邪魅,求得者珍逾琳璧,公亦 不輕書也。後公疾已綿忄,家人環榻啜泣,而氣終未絕,急張目曰:「迎我者 儀從已至,吾室有三虎,懼不敢入,亟為我去之。」家人不解虎為何物,檢其簏, 得公所書虎字,凡三紙,因移置別室。視之已化去矣。 ○朱中丞 江陰朱中丞勛,以佐貳起家,官至陝西巡撫,賞戴花翎。先是中丞誕生時, 適有老僧在門首化齋,告其家曰:「聞即刻恭喜,生一相公,此兒將來當大貴。 六十年後,或可於長安相遇也。」道光初年,朱正在陝西,偶有差役,以事入峨 嵋,遇此僧,僧曰:「有一書,煩為我寄朱大人,我尚知其誕生時也。」差回省 城,不敢投,稟之長安令,啟其書,無他語。令為轉呈,但言今年某月某日,當 束裝北上。果於是日得旨,召入京師,以四品京堂用。 ○嚴侍郎 歸安嚴侍郎我斯,嘗夢至一山僧舍中,見座師及房師、諸同年俱僧服,訝之, 諸公曰:「寧忘卻此地耶?」因問山何名,僧曰:「崧山。」忽悟曾曬鞋於階, 視之尚未燥,尋寤。數日卒,口占偈云:「誤落人間七十年,今朝重返舊林泉。 崧山道侶來相訪,笑指黃花白雀前。」見《尺五堂詩刪》、《曠園雜誌》等書。 按侍郎號存庵,少時嘗館儀鳳橋畔。一夕天未明,聞橋上洒掃聲,一人問何等神 過,而除道特虔,掃者曰:「明日五更,八仙經此。」侍郎竊志之。次晚人定後, 潛至橋上伺之。時方秋杪,皓月在天,照橋石如爛銀,人聲寂然,涼露侵袂。久 之,不覺睏倦,倚橋欄假寐。恍惚聞人語,急張目,則丐者成群而過,狀貌穢陋, 醉態可憎,最後一人,跛足荷擔,若縫皮匠。侍郎暗數適八人,急趨迎之,七人 者趨已遠,惟跛丐蹣跚不前。公抱其足,跪求指迷,跛者曰:「我縫皮不能自給, 特從群丐博一醉,何所見而仙我?」先生嬲不已,跛者乃啟擔後桶示之,窺之則 汪洋如海,巨浪蹴天,魚龍出沒。正錯愕間,跛者舉擔力推曰:「真嚴牛也。」 而人與擔俱杳矣。康熙甲辰,侍郎廷對第一,由翰林院薦升少宗伯。一日,聖祖 召對良久,侍郎體素魁偉,拜起獨艱。上命內侍掖之,笑曰:「真嚴牛也。」公 悟仙語,遂乞骸骨,時年五十九。在籍食祿俸十餘年而卒。 ○潘榕皋夢董思翁 潘榕皋先生,書法董思翁,且慕思翁之為人。嘗卧病半載,一夕夢徨水濱, 一巨舸自遠來泊,中有一叟,鬚眉皓然。潘摳衣入謁,問其姓名,叟曰:「予董 其昌也。」潘心喜下拜,起而言曰:「久欲見公,不識公近在何所。」叟云: 「欲識吾居,頗憶我所書經否?青色青光、黃色黃光、白色白光,彼有人焉,子 其無意乎?」潘初不記是何經語,因言:「夙昔愛公墨妙,如渴思漿,亦能少酬 鄙願否?」叟起立,就幾醮墨疾書,俄成巨幅,精靈變幻不可名狀,潘喜甚。復 請曰:「能再書一幅否?」叟仰天而笑,化成白鶴,望空飛去。潘急起追之,了 無所見,惟見蓮影搖波,香風四布。潘手搴蓮子,嚼而咽之,甘美無倫,蘧然而 覺,病遂愈。彭二林先生嘗記其事。 ○蔡必昌預知冥事 蔡太守必昌,任四川重慶守,雲能過陰司,預知冥中事。福文襄王征廓爾喀 時,蔡往謁見王,因問此行休咎,蔡云:「此次行軍,蕆事必速,冥中只造冊數 月。此後不數年,川楚間當有大劫難至,冥中已造冊數年,尚未已也。」王因問 冊中名姓,蔡憮然曰:「未來事不可預言,依稀記得秋帆制府,乃冊中首領也。」 其言乃甲寅七月望日,洪太令慶祥,為人言之。其時楚中尚無兵燹之事,人以為 妄言休咎。明年,果有楚苗之變,其後川楚教匪蠢動,兵連九載,始得蕩平,果 如洪令所言云。 ○錢文敏軼事 錢文敏公維城,以少司寇丁艱回籍,夢見一大碑,上書「哀哀哀」三字,心 甚惡之。語其弟竹初明府,竹初曰:「三口為品,兄將來當著一品衣耳。」未幾 卒,詔贈尚書銜,賜葬立碑,乃悟其夢。 ○董公遇孛星 大司空董公邦達,杭之富陽人,未遇時,與其友某讀書山寺中。一夕,月色 明甚,同散步於寺前,行至山麓,忽見一女人,長丈余,膚色如雪,披髮赤身, 持刀立。二人大驚倒地,比寺僧蹤跡之,則皆死矣。次日,董公始蘇,備言所見, 而某生竟不復醒。人咸以是女為山精、木怪之流,乘月明而出遊也。後公顯達, 宦京師。一日諸客群集,公偶舉其事,以幸再生。坐客有精於天文者,歸而考之, 則其日其時,孛星臨於鬥牛之分。鬥牛,杭之分野也。道家言孛系女身,居恆裸 體,惟朝北斗,始著衣裳,人遭之未有不立死者。董公所遇蓋孛星,以福澤正遠, 故得免耳。 ○錢黼堂少宰 嘉善錢黼堂少宰,名樾,中乾隆壬辰進士,歷官至吏部左侍郎。少工書法, 歷踐清華。年七十餘,自營生壙,一切飾終之具皆自經理。一日早起,命家人將 書籍、筆硯、字畫、什物及生平玩好之具,盡行檢點,關鎖封固,若將有遠行者。 遂坐後堂,倏然而逝。少宰為翰林時,其貌絕似趙榮祿畫像,過五十後兩耳下忽 添長須。至七十餘胡發俱白,惟兩耳下鬣黑,亦罕見者。 ○紅紗罩眼 漢陽熊公伯龍,順治己丑科榜眼,素有文名。典試浙江時,途遇一羽流,仙 風道骨,所謂雙眸朗暢、四氣和平,長江漢影、太華松聲,真有瀟洒出塵之概。 倏以眼鏡相贈,頗明凈,熊欣然受納,用以閱文。此科題目「吾十有五」全章, 主考意欲提重「學」字。內有諸生,脫過吾十有五一節,竟直剿下文,略為點題 而已。熊大合意,拔置榜首,居然冠千佛名經。榜後,道士復來,對熊曰:「明 公玉尺量才,鑒衡不爽,刻下此鏡已無用,想可作合浦珠耳。」公擲還。後復看 所中之文,大不快意,然悔之已無及。蓋文章自古無憑,不必詞題黃絹,不必詩 籠碧紗,暗中若得朱衣點頭,雖主考素著文名,未有不紅紗罩眼也。 ○王雲錦求籤 勾吳王殿撰雲錦,康熙庚午舉南闈,至丙戌年,年五十矣,擬不與禮部試, 求籤於關帝廟,有「五十功名志已灰,誰知富貴逼人來」之句。乃赴京,連捷南 宮,大魁天下。 ○太常仙蝶 太常仙蝶,好與士大夫之風雅者作緣,或數千里相訪,值名人官奉常,則無 不至,清代勝流紀此者多矣。吳縣潘鄭庵祖蔭,長太常時,蝶曾一至;仁和許星 叔庚身,以太常卿奉諱南歸,卜葬之日,蝶亦栩栩然來。閱戴文節公《題畫偶錄》, 知道光二十九年立夏日,公在私宅晨起,突見窗上一蝶,黃質、黑章、四趺,古 朴類枯葉,公子驚喜曰:「兒聞仙蝶四趺,此良是。」公近窺之,略不畏人,惟 屢張其翅,似索畫。公故善丹青,遂取Ψ為寫影。稿成,入署。公時以少司馬直 南齋,晚歸,蝶尚在,又張翅不已。公諦視,怪所寫未肖,復細撫形色,及剝落 處,一一似之,回視公子,皆曰肖,蝶始翩然去。公自謂賃此宅幾二年,未見一 蝶,是日院中來三蝶,皆久駐檐外,蓋其侍從雲。清衙久住,歲久通靈,遍識名 流,至能擇人索畫,蝶誠仙矣。然遊戲人門,必留此毫端之幻相,豈神仙猶好名 與? ○朱文正軼事 朱文正公相業巍巍,莫不稱為正人君子,待人接物,必恭必敬。晚年益自刻 厲,宏獎人材,後輩門生,仰之如泰山北斗。一日有通家子某某,欲晉謁,閽人 辭以請客。問請何人,閽人曰:「昨日請老師父執及前輩,今日請同年同寅,皆 已故者。」某駭然問其禮,每一席設五六位不等,椅坐上書某名某公,以尊卑分 次序,而自居末座,衣冠肅然。坐定,命仆行酒,上菜上飯上茶,一如生禮,祭 畢則送諸門外,如是者三日,莫知其故也。越月而薨。 ○富寧安異稟 康熙時,滿洲富寧安,征西靖逆將軍,世襲一等侯。奉命征西,在疆場逾十 年,使策妄歸誠,西藏底定,繕城垣、治甲兵,以固哈密,厥績甚偉。傳言其身 材偉壯,勇冠百僚,每夜眠,呼吸如雷,常令仆數人震擾之,使不得熟寢,不然 則氣厥。誠異人也。 ○秦澗泉求關廟簽 秦澗泉修撰,將朝考,關廟求籤,得句雲「靜來好把此心捫」,不解所謂。 朝考題是《松柏有心賦》,通篇忘押心字韻,總裁列之高等。上覺之,乃各謝罪。 上笑曰:「狀元有無心之賦,試官有失眼之人。」按宋莒公試《德車結旌賦》, 亦忘押結字,謝表云:「掀天破浪之中,舟人忘楫;動地鼓鼙之下,戰士遺弓。」 ○戴相國談仙術 大庾戴可亭相國,罷相家居,喜與門下諸客講修鍊之術。蕭山湯文端公未第 時,館其家,亦預焉。一夕相國招諸客坐暗室中,不設燈燭,皆閉目靜坐。坐至 夜分,相國頭上忽發大光明,其大如盤,其明如鏡,視其中隱隱若有物者,但不 可辨耳,文端亦然,其餘諸客各有光,而小僅如豆,且搖移不定。次日,相國語 諸客曰:「吾儕根柢厚薄、功候淺深,俱見於此。」相國年九十六而終,許信臣 先生視學江西猶及見之,時年已九十外,不甚有言,而見人輒笑,終日無戚容。 信臣先生曰:「此老視天下之人、天下之事、天下之物,無一不可喜者,其所養 真不可及也。」 ○陳寶箴祈夢 義寧陳寶箴,ㄈ儻負才略,遭世多故,慨然有澄清之志。嘗應禮部試,祈夢 神祠,夜夢隨李入蔡,雪月交映,旌旆飛揚,立馬指揮,意氣閑駿。醒而大喜。 及下第歸,至上蔡縣,風雪大作,夜二鼓,始投逆旅,委頓殊甚。自是雪濘旬日, 資糧皆盡,典衣鬻馬,僅得南還。乃知為神所戲,不復談兵矣。然寶箴論事,實 能洞見本原,非苟為大言者。 ○彭侍郎以正壓邪 雪琴侍郎嘗言:一日正在書院中作文,而蕭滿至,大呼曰:「速助我,不然 敗矣。」問何事,則其時衡陽縣城中有書肆曰集賢者,其主婦為妖所憑,延蕭滿 施敕勒之術,大為所窘,飛一石至,幾碎其顱,故欲與侍郎俱往扶箕也。侍郎私 念扶箕偽耳,安足驅妖,不欲往。而蕭滿固強之,乃與俱行,然實非其志也,故 行甚遲。路中蕭滿與言,此婦居樓上,輒從窗中飛石擊人,肆中書籍皆為所毀, 其餘什物無完者,一月以來,人莫敢往,往輒為所困。言未已,侍郎大怒曰: 「青天白日,而魑魅橫行如此,我必往除之。」奔而往,蕭滿自後呼之曰:「止, 止。吾尚有言」。問何言,曰:「兩人偕往,氣壯耳。」侍郎愈怒曰:「吾何畏 之有?」徑叩書肆之門,門啟,突入,主人問姓名,不告,曰:「來驅妖耳。」 即脫帽露頂,望樓上而呼曰:「妖能飛石擊人,何不擊吾頭?若不能者,吾且登 樓碎汝軀,拉汝干。」樓上竟寂然。侍郎連呼不已,而蕭滿至,見之喜曰:「有 勝矣,速登樓。」乃俱登樓,婦在帳中,力持其帳不釋。侍郎呼其夫曰:「劈之。」 帳既啟,而婦遽引衾,自蒙其頭。蕭滿即取清水一甌,畫符其中,使其夫啟衾而 灌之,婦飲符水,略不牾。蕭滿曰:「飲此神識當稍清矣,吾儕且扶箕。」侍 郎則假箕筆為處一方,略用丹砂鎮心、茯苓安神之品,授其夫曰:「以此療爾婦。」 遂與蕭滿俱出。越日詢之,此婦竟愈矣。 ○張照前生 輪迴之說,說部記載頗多,所聞若張尚書之為斷臂和尚、錢中翰之為天童寺 僧,尤覺其信而可征也。斷臂和尚不知所從來,以鈍根求悟,效二祖所為,尚書 祖母錢太夫人重之,供養朱家閣指松庵中。時太翁農部家居,宅在秀野橋西,母 王恭人方妊。將就蓐,農部飭家人呼乳醫,忄匡擾徹夜,於廳事隱几假寐。曙色 朦朧間,恍惚見僧入,即呼之曰:「和尚且上高閣小坐,家有急事,不能偷閑共 話也。」僧不答,徑入。驚而醒,聞有哄於門者,則舟子與閽者爭,閽云:「斷 臂僧不來,何得索夜航錢?」舟子云:「明明宿我後艄,辨色即起,其傘尚在。」 方爭證間,而庵中人來報,僧於半夜圓寂矣。遽返,中堂婢已報夫人舉雄,乃鑿 然知宿德再來也。穎慧絕人,五歲時,農部以其多言,名之曰「默」。一日聞客 呼少馬字者,問其義,客曰:「伯名集,析其字成佳成木。」尚書即嘩曰:「我 必更名,否則異日必字我黑犬耳。」乃易之曰:「照。」即以得天字焉。十四入 泮,十七鄉舉,十八捷南宮,選庶常。時未奉欽點,尚書仰奏云:「臣張照年幼, 未嫻吏治,懇恩教習,願盡中秘書。」帶領官掖之不起。聖祖顧左右曰:「小蠻 童乃頗有膽。」笑而頷之。散館後,以檢討供奉內廷者十八年。世宗即位後,偶 問張文和:「廷臣中有通禪悅者否?」答曰:「族侄照,曾閱內典。」因召對, 即問曰:「視朕何人?」對曰:「是佛。」「汝自視何人?」對曰:「乾屎橛。」 言下大契,即得放缺,十餘年位至卿貳,未必非當年龍華一會中香火因緣也。所 著《天瓶詩》二卷,多采釋典,題中用字如生老、病死、衣衾、棺槨,及夢幻、 泡影、露電等,不離梵,讀者笑此真伽陵集也。後扈從山莊墜馬,仍折右臂, 得蒙古醫療之而痊。又三年,丁艱歸,卒於道。人謂和尚誤矣。此福緣,亦孽果 也,不如天童僧之能來去自如矣。又見一卷書杜陵苦熱詩,大醉後伏地作者,墨 沈淋漓,後題款云:「得地居士為稷堂先生備端陽貢」,收入內庭。 ○錢中翰前生 前明錢少馬士貴,五十無子,祈嗣天童住山,長老耆宿也,為入定覘之,則 曰:「錢宰官有家無子,有子無家。」言下有省,乃歸而施捨,蓄資四十萬,三 年而罄。復往四明住僧,僧曰:「可矣。」乃設齋飯僧。堂頭曉眾曰:「今有錢 宰官無子祈嗣,大眾誰願往?」眾皆愕眙,惟擔飯僧向錢一笑,堂頭曰:「汝亦 可。」乃下座送錢出,而擔飯僧即於燒火凳上坐逝矣。歸而生中翰芳標,肩有肉 駢起,與擔飯僧極肖,初名鼎瑞,字寶汾,更名後乃字葆<香分>,以康熙丙午孝 廉,官中翰,詩號金門,詞名湘瑟,多工艷體,絕無蔬荀氣語。奏銷獄起,鐫秩 家居,性好弈,方與客對設楸秤,忽閽持信入曰:「天童山寄來。」拆視乃空緘 也,恍然大悟,即作偈曰:「來從天童來,去向天童去。笑指天童山,白雲最深 處。」遂示微疾,數日而逝。其孫長澤,棋入第二品,時已八十餘,述之甚悉。 ○漁洋先生前生 《稗勺》述高南阜云:「漁洋先生前身,為高麗國正。將誕之夕,有人止村 廟中,見途中羽葆鼓吹,儀衛甚盛,其人駭懼。詢之從者,雲高麗國王降生新城 王家。其人素善封翁,急入城探訪,先生已墮生矣。南阜與王氏交好,此說得之 於其後嗣,非齊東野人之語也。按清朝名臣,張文端為王敦後身、裘文達為河神 感夢,河間、湘鄉兩相國亦相傳靈物降生,此外見之紀載,不可枚舉。風節文章 如文簡,固應生有自來。 ○康茂園南遊夢 康茂園先生名基田,山西興縣人。乾隆癸酉鄉薦後,曾作南遊夢,數十年升 沉顯晦,了不記憶,惟記舟至太倉州城下,聽岸上人語曰:「此太倉西門也。」 欣然登岸,進西門流覽,逾時出北門而去。丁丑成進士,簡發江蘇知縣,似太倉 或有緣矣,凡水陸所經,如夢中所遇。補新陽縣,東去太倉西門三十里。調昭文, 出太倉北門七十里,以為夢兆已驗於此,或以升太倉為言,終無驗。嗣任嶺南, 調中州,再至江蘇,官職日顯,擢任河道總督,年已六十有七矣。因邵工大壩被 焚,降太倉州知州,至西門入城,如舊遊,旋署松江府知府,州人遮道送別,公 避之,由北門登舟,然後知夢征之乃如此也。因作《南遊夢記》。 ○曾文正公巨蟒轉生 曾文正公碩德重望,偉烈豐功,震於一時。顧性畏雞毛,遇有插羽之文,皆 不敢手摺。辛未十月,到上海閱兵,其時供張已備,從者先至,見座後有雞毛帚, 囑去之,謂公惡見此物。不解其故,公姻家郭慕徐觀察階告云:「公舊第中,有 古樹,樹神乃巨蟒,相傳公即此神蟒再世,遍體癬文,有若鱗甲,每日卧起,床 中必有癬屑一堆,若蛇蛻然。然喜食雞肉,而乃畏其毛,為不解耳。」後閱《隨 園隨筆》,言焚雞毛,修蛇巨虺,聞氣即死,蛟蜃之類,亦畏此氣,乃悟公是神 蟒轉世,故畏雞毛也。宋文信國公,傳為吉安潭中黑龍降生,信國柴市殉難後, 是日其鄉風雨大作,人見黑龍復歸於潭,與公之異將毋同。 ○何子貞夢 何子貞紹基,少年時夢至一處,見案上以盤盂盛饅頭甚多,即取一食之。又 取其一,忽有人攘臂奪去,遂不得食,視其人不識也。及嘉慶庚辰歲,桂林陳蓮 史先生,以己卯解元、中式第一名貢士,遂魁天下,子貞見之,則即夢中所見也, 悵然曰:「吾其不能與此人爭乎?」至道光乙未歲,子貞以第一人領解,而次年 成進士,則會狀皆非元也。夢兆洵不虛矣。 ○其二 子貞於道光己亥歲,典七閩試,歸途於行館中,夢其仲弟子毅來言別,留之 不可,視其服則已僧服矣。覺而泣曰:「吾弟其不幸乎?」於是朝暮哭。及入都, 既復命,馳詣其父文安公私第,時子毅果已前卒,家人以其遠歸,不即告,而子 貞已哭失聲,遂不能秘。問何以知之,乃言所夢雲。 ○湯文端安居凶宅 蕭山湯文端公官京師時,居東單牌樓,其屋相傳為乾隆時大學士和┞舊第, 素稱凶宅。及文端居之,了無怪異,惟後有屋七間,頗宏敞,不居人,屋中藏庋 書籍,庭下雜蒔花木。最西一室,為奉佛之所。文端每日晨起,必至此室禮佛, 從者皆止於庭,不入。文端至戶外輒見一叟,先在室中膜拜,拜已不見,文端乃 入拜,日以為常,心知其為狐也,以其不為人害,亦姑聽之。及文端薨逝之年, 此叟遂出至廳事,客至,見其蒼顏皓首,倚隱囊而坐,疑為文端也,將趨問起居, 倏已滅跡,乃共駭異。文端薨,妖異大作,桌椅之類,無故自動,或數人方共啜 茗,茗碗忽飛至他處。湯氏惡之,不復居此屋。 ●度量類 ○張京江遺事 京江風度端凝,為清朝第一。故乾隆時翠華南幸,常御書此四字,以顏其閭, 父老至今猶傳為佳話。殊不知公之生平,固不獨以度勝,其器量亦實有大過人者。 幼時攻制藝,嘗誦公「不患不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一節題文,至束股(曩 時制藝有八股,或六股,其篇末二股,謂之束股)「不受朝廷不甚愛惜之官,亦 不受鄉黨無足重輕之譽」二語,輒信公人如其文,具此胸襟,安得不光國而邁種 耶?與公入詞林時,府中有一力,年已老矣。某年,公歸自京師,晨興詣齋,執 卷坐此,力入洒掃,率呼曰:「玉書且起,公為徙別室待之。」事已而後,入不 少怪也。其徒語力曰:「相公今貴矣,汝猶當束髮受書時而名之耶?」力聞之, 爽然。翌日,遇公則改貌,而稱謂亦如儀,公愕然詰之曰:「誰教汝者?」力曰: 「聞禮應如是,覺昨非而今是耳。」公欷太息曰:「是何黠物,斫汝天真矣。」 又公入相時,其府垣外有隙地,鄰有興作者越用之,家人與之爭,則不聽,將怒 而鳴諸縣,先以書馳白公,公還箋曰:「千里來書止為牆,讓他幾尺也何妨。長 城萬里今猶在,不見當年秦始皇。」嗚呼!此二者,皆瑣事也,然富貴人處之, 鮮有不怒其侮己者,而公之有容乃如此,今尚可得其人哉!傳聞公之輔政也,日 入值,一日上問曰:「天下以何物為最肥,何物為最瘦乎?」有滿大臣搶白曰: 「莫瘦於豺狼,莫肥於豬羊。」上顧問公曰:「張蠻子(清初稱南人往往以此), 汝謂何如?」公曰:「臣以為莫肥於春雨,莫瘦於秋霜耳。」上太息曰:「此真 宰相語也!吾滿臣中能及此哉?」 ○杜公厚德 寶坻杜文端公(立德),德器厚重,人不見其喜慍之色。京師有無賴子,偶 與騶卒哄,乘醉隨公輿後辱詈,公若不聞。無賴於隨至邸第,詈不止。久之,公 遣問曰:「詈可已乎?」無賴子歸,酒既醒,或告以昨辱宰相,倉皇詣第謝罪, 公慰遣之,仍予二金,令改行生理,無賴子感泣而去,歲時必至公門叩拜,卒為 善人。予鄉文定孫公(廷銓)、司寇高公(珩),居鄉亦然,皆可為士大夫法。 ○王相國假歸後軼事 王太倉相國假歸,入山養病,戒僕人勿言姓氏。道遇疾雨,移舟避鄉坊,其 家不容,逐之,乃告曰:「我好人,勿疑也。」鄉人笑曰:「好人那肯六月出門 遠行?」公聞之,悚然曰:「彼言是也。」公喜菊,多蓄名種,杜醒陶造之,猝 見白剪絨,不覺身入花間,忘與主人交禮。公曰:「君興故不減我。」乃贈與之。 公夏六月,斜跣據地,手捉菊蟲,鄰叟不知,意花丁也,呼之不應,乃戲蹴之, 公曰:「叟亦愛菊耶?」亦贈與之。公有古瓷,直不貲,一日李安溪索觀,命奴 捧之,歷階而上,失足傾跌而碎,李不覺失聲,公怡然不動,安溪每服其雅量。 ○王鳴盛家居 光祿王西庄先生鳴盛,家居時,有無賴子與人賭勝,醉罵王氏之門,門者不 能忍,先生力止之。次日,無賴子酒醒,其母挈之詣先生家請罪,笑謝之曰: 「昨汝酒醉,我卻不怪。但以後醉了,若罵他人,恐致獲咎。」無賴子惶恐而歸, 戒酒終身,卒無事。先生涵養如此,宜其瞽目復明,年躋大耋也。 ○蔡文恭家居 漳浦蔡文恭公,致仕家居,每遇巡檢典史,亦執禮甚恭。或以為過,公曰: 「欲使鄉民知位至宰相,必敬父母官;知父母官之尊,雖宰相必致敬。庶幾常存 不敢之心,而犯上作亂者或鮮矣。」故終公之世,漳浦民無滋事者。見梁ぇ林中 丞《歸田瑣記》。按,昔賢有以宰相居鄉,聞縣官過門,必起立拱手者;有在籍 顯官,道逢丞尉,遭呵斥不校者,前史多傳為美德,公亦有所受之也。 ○梁瑤峰 梁文定公國治,中乾隆戊辰狀元,入直南書房,累任學使。後以粵東事免, 復擢湖南巡撫,入繼於文襄輔政,故當時有於、梁之稱。其實公醇謹持躬,不敢濫 為交結,與文襄異趣也。其先撫湘時,有家人索屬下賄不遂,故意阻其膳脯,以 激公怒。而公枵腹終日,初無怨嗟,惟吸煙草而已,亦不知其為其奴所紿也。在 軍機時,和相以其懦弱可欺,故意揶揄,至用佩刀公發以為嬉笑,公亦歡容受 之,亦可覘公之度矣。 ○阿文成相度 阿文成公與和相,同值軍機大臣十數年,既薰蕕不相合,乃除召見議政外, 毫不與通交接,凡立御階之側,公必相去十數武,愕然獨立。和就與言政事,公 亦漫應之,終不移故處也。安南國王阮光平至京,遣其臣饋公土儀,公取一二物, 使人出曰:「中朝公相問陪臣好。汝國王既誠心朝覲,其優賚厚寵,皆出自皇上 體恤遠人之意,莫謂中朝公相,不識順逆二字也。」其陪臣汗流浹背,出謂人曰: 「此誠宰相語。」公有上賜馬,一日脫韁去,圉人入告,公方觀書,曰:「覓之。」 既獲,復命,公徐曰:「好。」仍讀書如故,其相度有若此。 ○史文靖 史文靖公貽直,器量宏大,風度翩然。嘗有不時宣召,公雅步如常。或有催 促之者,公曰:「天下安有奔迫之宰相耶?」人服其知大體雲。 ○成知州 成州牧善,滿洲人,以筆帖式薦至冀州知州。時甘肅道員蔣全迪以冒賑伏法, 子孫皆遣戍,其妻孥流離失所。嘗覓食直隸,至州界,其妻病旅店中,因賣其媳 為奴。公買其媳歸,成婚日,憐其娜裊羞澀,詢知其家世,慨然曰:「等為外吏, 豈可幸其患難、辱及家室?安知吾子孫輩他日不至此也。」因立遣還,並厚贈貲, 遣送其妻媳歸籍,士人爭頌其德焉。 ○雷副憲雅量 雷翠庭副憲釒宏,立朝謇諤,貞介絕塵,其雅量亦不可及。家居時客至,三 呼從人捧茶來,未應,公亦怡然。或問之,曰:「在家廩給薄,此輩自懶於趨承 耳。」 ○吉穴 吳縣潘長公,好善樂施,歷久不倦。除夕,有偷兒入匿暗室,潘君檢點入戶, 猝不及避,視之,識是鄰人某,以嗜賭故,計窮而至,公因給銀十兩,導以好言, 勸習經營。某得銀後,改邪為正,設小肆,家漸以裕。後潘公覓葬地,一時難得 吉穴,尋至某處,見是好風水,有文筆峰環抱,恰與子午針相對,分寸不差,探 問地主,即鄰人某也。因出價易之,渠感前恩,不較值。後哲嗣芝軒先生,果中 乾隆癸丑科狀元及第,登相位。雖系人傑地靈,未始非累積陰功所致也。可不勉 為善人乎哉! ○蔡文勤家居 蔡文勤居家時,手創家規十六條,懸之祖廟,皆敬宗恤族,簡便易行者。約 鄉鄰三百餘家,公禁賭博,宗親州里,翕然從之,風俗為之一變。雍正五年,漳 泉飢,公適假歸,道經江浙,貸貲買米數千石,抵漳平糶,全活極多。名世大儒, 有益鄉國如此。 ○戴簡恪軼事 戴簡恪公敦元,官刑部尚書。一日大雪,公著雨罩,手抱文書,步至街衢, 呼驢車乘之。御者不知公為誰也,及至署,隸役呵殿而入。公下車,去雨罩,帽 露珊瑚頂,御者大驚,將棄車而逃。公強留,與之錢而去,都中謂之「驢車尚書」。 卒之日,鄉人往視之,敝衣露肘,布衾一襲,其儉德為不可及雲。 ○朱之錫遺婢書 總河尚書、義烏梅麓朱公(之錫),溫然長者,以清慎受知世祖皇帝。後齎 志以歿,又無嗣子。近見公《遣婢帖》,真盛德事,錄之以示後生,知前輩用心 如此。帖云:「前送回張氏女子,原無大過,只是娃子氣,好言教導,不甚知省。 誠恐聲色相加,流入婢子一類,所以量給衣飾,還其父母。初時原是待年,五六 日後,便有遣歸之意,故自後並無語諧謔,猶然處子也。而此女臨去時,哭泣甚 悲,既恐人笑,又恐人不相信,我亦甚憐之。足下可將此女原無大過、完璧歸趙 一段緣由,向其父母、中媒昌言明白,以便此女將來易於擇婿也。」康熙中,徐、 兗、淮、揚間,人盛傳公死為河神。十一年,總河王中丞,徇民情,疏語建祠濟 寧,下部議,寢其事。按公此事,與宋張乖崖及明左都御史王公事略同,王事 見《西園雜記》。 ○曾侯甘心受欺 同治乙丑之秋,郭遠堂中丞開藩蘇州,余與同官諸人晉謁。翌日,中丞觴之。 酒酣,中丞忽問元和令蕭山陶君肖農曰:「某人近日在家否?」陶對曰:「已游 庠且食餼矣。」中丞乃笑謂余等曰:「此系渠鄉人,當金陵初復時,冒稱校官, 往謁曾侯,高談雄辯,議論風生,有不可一世之概。侯固已心奇之矣,中間論及 用人,須杜絕欺弊事,遂正色大言曰:『受欺不受欺,亦顧在己之如何耳。某盱 衡當世,略有所見,若中堂之至誠盛德,人自不忍欺;左公之嚴氣正性,人亦不 敢欺。至如某某諸公,則人雖不欺而尚疑其欺,或已受欺而不悟其欺者,比比也。』 侯不禁大喜,撫髀稱是,因謂之曰:『子可至軍營中,一觀我所用之人。』某諾 而出,次日遍謁諸文武,歸而復命曰:『軍中多豪傑俊雄之士,然某於其間,得 二君子人焉。』侯驚問何人,則舉塗方伯宗瀛,及中丞名以對,侯又大喜稱善, 乃待為上客。顧一時未有以處之,姑令督造炮船。未幾,忽挾千金遁去,所司以 聞,且請急發卒追捕,侯默然良久,曰:『止,勿追也。』所司惘然退。侯乃自 捋其須曰:『人不忍欺,人不忍欺。』左右聞者,皆匿笑不敢仰視。」中丞言至 此,又顧陶君曰:「此人既游庠食餼,當令人勉之務正,如曾侯者,難再遇也。」 次日,同官聚談,舉為笑柄。或曰:「幸金數不多,故侯大度置之耳。」或曰: 「侯恐播受欺名,故忍而不追也。」余曰:「不然。昔宋韓魏公總五路師經略西 夏,有人以偽書干之,得厚贈去。」已而事露,諸將請捕之,韓公曰:「此人敢 於百萬軍中,持偽書以欺我,則其人之膽識必有過人者,若跡之急必投入夏國, 是又生一張元也。」遂止。後世論者,共服韓公之深識遠慮。當金陵甫復時,發 逆未平,捻勢正熾,曾侯之見,即韓公之見也。大臣謀國深遠,豈惜此區區之金, 乃受欺之名哉!眾皆以余言為然。 ●清操類 ○范氏督兩江 雍正時,范時繹任兩江督,鎮靜和平。養廉之外,苞苴不入。上聞其清貧, 降旨褒美,命三巡撫酌議養贍。放衙夜靜,惟聞諸子讀書聲。范氏先有承烈、承 勛,相繼任兩江督,及時繹至,題其堂曰「三到」,亦盛事也。 ○賡總憲 賡總憲年七十五,耳目聰明,精神強健,自言生平最能耐苦。嘗居俄羅斯邊 界四年,未嘗著大米、醢醬等物。其地牛羊肉外,蔬菜不可得,內地人攜種藝植, 饋遺上官,即同珍品。其地四月後醒冰,七月即降霜,蔬菜生意不過六七十日耳。 又雲嘗隨秋獼圍廿余次。木蘭者,清語哨鹿圍場總名也。凡鹿至降霜前,孳息最 繁,人披鹿皮、戴鹿首,肖鹿之形;口吹角,肖鹿之聲,引鹿自至,因易捕獲耳。 又言上哨鹿,必於天未明時,親出圍場一二十里外,扈從遴選巴圖魯二十餘員, 前一日先遣人聽鹿聲,至則撲仆,以銀管刺臍,吸飲其血焉。 ○朱文正之清德 大興朱文正公,乾、嘉時名臣也,崖岸高峻,清絕一塵,雖然宰相,刻苦如 寒士,饋遺無及門者。與新建裘文達公最善,一日至裘處,談次,忽嘆曰:「貧 甚奈何?去冬上所賜貂褂,亦付質庫矣。」裘笑曰:「君生成窮命,復何言?我 管戶都,適領得飯食銀千兩,可令君一擴眼界。」因呼仆陳之几上,黃封燦然。 公注視良久,忽起手攫二元寶,疾趨登車去。 ○其二 朱文正公清德素修,為時宗仰。薨之日,卧處僅一布被布褥,其別舍則殘書 數篋而已,見者莫不悲感。仁宗親賜奠,甫至門即放聲哭,且賜以輓詩,有「半 生惟獨宿,一世不言錢」之句。 ○王東皋清節 王東皋伯勉,河南湯陰人,丙戌進士,久於銓曹,一介不取,恆居官廨,雖 胥吏亦服其清正。同年范印心,以平陽監司入覲,念其貧,懷金將遺之,約同年 館卿錢糹廷同往,語久之,卒不敢言而退。寒冬惟一羊裘,數年不易也。御史李 某過湯陰,見其居室卑陋,嘆其清節,特蔬薦之。時王已自選郎改御史,內升京 卿。歸里,上有意以都御史召,竟未及用而卒,海內惜之。滿洲總憲某,嘗嘆鹽 法之弊,合肥龔端毅公曰:「古雲,有治人,無治法,但以兩淮付王伯勉,兩浙 付魏象樞,各加僉都御史久任,何患鹽政不肅清乎?」 ○松文清食貧 松文清公,貴能食貧,老不怠事。出為伊犁將軍,未挈眷屬。一日,遣役至 京,附銀五十兩,將以迎夫人也。役未行而銀已他用,即亦不復寄貲。公子少宰 熙昌,竭力摒擋,始獲就道。夫人既至,則置之別院中,日扃其門,供饌之外月 與錢十千,婢媼佣值,均取給焉。其內召為冢宰也,行抵涿州,借喇嘛一騎,連 夜至圓明園,家人戚友,遠迎者俱不及知。到園即具折,次日召見,即進講《大 學》首章:治國平天下,當自正心誠意始。晚仍宿園中。又次日入城,先赴吏部 之任,日晡方歸家,其妾迎於中門,公顧問誰家戚誼,公子曰:「此某姨娘也。」 公始恍然。梁氏《歸田瑣記》載公逸事甚多,余節采其二,而公之忠勤廉正,略 見一斑矣。 ○苦行老僧 陳清端公賓,釋褐歸里,講學五年,足跡未嘗入公門。每謂「貪不在多, 一二非分錢便如千百萬」,後嘗舉此入對。聖祖嘉之。士未有未仕時,律身不嚴, 而居官能以清廉著聞者,覺於公益信。後公令古田,調台灣,督川學,巡台廈, 開府湖南、福建,孑身在外,幾二十年,未嘗挈眷屬,延幕賓。公子曠隔數千里, 力不能具舟車,一往省視。僕從一二人,官廚以瓜蔬為恆膳,其清苦有為人情所 萬不能堪者,公晏然安之,終其身不少更變。聖祖目為苦行老僧,又曰:「從古 清官,計無逾賓者。」蓋公之壁立千仞,與張清恪之「天下清官第一」,斯真 泰、華兩峰,同標峻絕矣。 ○董文恪之儉約 以翰林入直軍機者,上元董文恪公教增,其一也(按:公乾隆五十二年,一 甲三名進士)。出為外吏,強毅不阿。任川藩時,俗尚華侈,公力矯之,務為儉 約。每公宴,誡不用優伶。總督勒公,以春酒召公,至門,已通刺矣,聞音樂聲, 即返出,勒公為之撤樂,乃復至,飲盡歡。風尚為一變,蜀人兩賢之。 ○於清端之清廉 清代賢臣,必以於清端為清廉第一。羅城非人所居,即王愷、石崇到此,豈 復能豪舉。公之得力,在動心忍性,不必以儉德稱也。自江院遷閩臬,舟將發, 趣人買蘿蔔至數石,人笑曰:「賤物耳,何多為?」公曰:「我沿途供饌賴此矣。」 其自北直赴江寧也,與幼子賃驢車一輛,各袖錢數十文,投旅舍,未嘗煩驛遞公 館也。在制府署,日惟啖青菜,江南人或呼為「於青菜」。僕從無從得茗,則日 采衙後槐葉啖之,樹為之禿。諸子冬衣褐,或木棉袍,未嘗制一裘。官楚時,長 公子將歸,署中偶有腌鴨,刳半與之,民間有「於公豆腐量太狹,長公臨行割半 鴨」之謠。公卒之日,僚吏見床頭敝笥中,惟綈袍一襲、靴帶二事;瓦瓮中粗米 數斛、鹽豉數器而已。公之賢,不僅以廉儉見,特公清操苦節,夷險一致,尤為 人所難能。若夫身為大臣,但能卻苞苴、安澹泊,於國計民生,坐視其窳敗惰偷, 而絕無補救,是則植木偶於庭,並水不飲,不更愈於只飲杯水者乎? ○清端晚歲 清端晚歲,或有以蜚語聞者,公心動。時熊文端罷相居江寧,一日過文端舍, 坐梧桐樹下,語及之,文端曰:「公亦慮此耶?大丈夫勘得透時,雖生死不可易, 何況其他。」公曰:「敬受教。」其明年,乞休弗許,再過文端,有憂色,文端 厲聲曰:「遂忘梧桐樹下語耶?」未幾,公卒於官。 ○趙恭毅之家信 武進趙恭毅公,貞操偉節,諸家紀述詳矣。其令商邱時,白太夫人在養官署, 寄家信購物,僅紅頭繩一兩、胡粉一匣,見公家世守家書真跡。由偏沅巡撫,迎 駕清江,往返僅用白金五十兩,見公所手治官書。公以大儒為名臣,此特其清介 之一節。 ○服禁 宜興任葵尊弘嘉,性儉樸而貌恭謹,玉峰相國最器之。丙辰成進士,館選有 期矣,葵尊猶然襤褸,相國謂曰:「庭見天子,衣冠不在華侈,然亦須楚楚。」 葵尊曰:「敬依夫子命,當借之同捨生。」相國哂焉。嗣以考選為監察御史,多 所建白,獨請定服制一疏,滿漢大臣意頗不愜,京師為之謠曰:「九卿六部兩衙 門,盡脫貂狐猞猁孫;待漏五更寒徹骨,人人致怨任葵尊。」 ○湯司空 雎州湯潛庵先生,以江南巡撫內遷大司空。其歿於京邸也,同官唁之,身卧 板床,上衣敝藍絲襖,下著褐色布褲。檢其所遺,惟竹笥內俸銀八兩。崑山徐大 司寇賻以二十金,乃能成殯。其清介若此,而生前猶有以偽學劾之者。欲為君子, 不其難乎?! ○吉制府之清介 粵東制府,為天下繁華之區,居是官者,無不窮奢極欲,搜括明珠、翡翠、 珍奇、寶玉,載滿海舶而歸。惟覺羅吉制府慶,督粵幾十年,不名一錢,几榻蕭 然,渾如儒素。壬戌冬,博羅之變,公率孫提督全謀,極力剿捕,業已蕆事,而 撫臣某素暴戾爭柄,公屢寬假,而某恐為公所害,因先發制之,密劾公疲軟失機 數事,上命其究詰。某乃坐高座呼公至,宣上諭畢,即命公改囚服。並去僕從, 鋃鐺縶頸,吏隸詆呵以辱之,並詈以讕謾之語,公浩然曰:「某雖不才,曾備位 政府,不可甘受其辱,有傷國體。」因引佩刀欲自刎。某素多力,因扌益其左腕。 公情急,遂取煙壺吞之,逾時而死,某遂以輕生上聞。公子壽喜,襲祖蔭散秩大 臣,其家蓽門圭竇,初不知為曾任封疆者,則公之清介可知也。 ○陸清獻祝巡撫壽 陸清獻公令平湖時,值巡撫慕天顏生辰,眾皆獻納珍物,惟恐不豐,清獻獨 於袖中出布一匹、履二雙,曰:「此非取諸民者,為公壽。」天顏笑卻之,卒以 微罪劾罷其任。 ○劉文定之清 武進劉文定公,歷官清要,少司馬躍雲繼之。父子服官於朝,至七十年之久, 而家無一畝之宮、半頃之地,可雲清絕人寰矣。少司馬歸里時,其鄉人稚存編修 寄以詩云:「卿相兩傳久,田廬一寸無。」自謂可與宋魏野上萊公詩「有官居鼎 鼐,無地起樓台」相埒。 ○劉文清語 乾隆末,和相當權,最尚奢華,凡翰苑部曹名輩,無不美麗自喜,衣圭袍褶 式皆內裁。其衣冠敝陋、悃幅玉華者,人皆視為棄物。時劉文清公,故為敝衣惡 服,徜徉班聯中曰:「吾自視衣冠禮貌,無一相宜者,乃能備位政府,不致隕越 者何也?寄語郎署諸公,亦可以醒悟矣。」時人爭服其言。 ○顧琮清儉 混同顧公琮太師,文端公名八代孫也。風骨挺勁,在滿洲大臣中,與蝶園徐 公並稱,時人為之語曰:「前徐後顧,剛亦不吐。」世宗初年,設會考府,公為 主事,杖某親王府吏,親王初不悅,而後奇之。公嘗持議,欲行限田法,以均貧 富,與用事大臣動色爭於上前,無所撓挫。有文覺禪師者出都,聲勢ピ赫,騎從 如雲,道出袁浦,袞、豫二州方面大僚,率屬郊迎恐後。公方與前總漕魏公庭珍 相交替,皆若弗聞也者。公在京師守制時,小車敝帷,人以為廝養。奉命治漕治 南北河,久享厚祿,老病罷歸,至不能僦一廛以居。壁立千仞,清絕一塵,惟公 實允蹈之。 ○陸朗夫中丞 陸朗夫中丞耀,撫楚時,會總督閱兵抵長沙,直入巡撫廳中,見公午食,皆 菽乳菜蔬,訝之。答以天久不雨,齋必變食,故如此。總督瞿然,詈其奴曰: 「此來傳舍酒肉如山,何不以祈雨告邪?」返行轅,豐腆悉撤。時總督為滿洲特 升額公,人謂特公善改過,而益嘆公之清德之感人也。 ○錢文端題帳詩 嘉禾錢文端公,視學畿輔,有《題帳》詩,一時傳為美談。詩序云:「往年 學使者下車,供張甚盛,厥後相繼簡任於此者,多清節素著之前輩,以次刪除, 唯卧室內設一帳,寒則御風,夏避蠅蚊。余前後視學於此凡七年,蒞瀛郡者四, 將行,必撤帳歸所司,曰明年來無煩改作也。辛酉春復來,見帳極新,因識數語, 並綴以詩,繼余而役於此者,必朝右君子慎乃儉德,有同志焉。」詩云:「不寢 常如枕有警,屏私絕似鏡無塵。題詩自有紗籠護,留伴他時絳帳人。」 ○破敗書櫥 戴簡恪公敦元,官司寇日,人呼為「破敗書櫥」。以公萬卷羅胸,而粗服敝 車,外觀極寒儉也。 ●科名類 ○劉子壯熊伯龍 劉子壯,字克猷,湖北黃岡人。少穎慧,讀書一目數行,屬文奇肆,中崇禎 庚午舉人。領薦後,夢神告之曰:「爾須朱之弼作房官,方中春榜。」及至京, 偶出寓散步,見數童子攜書包,經其門,一童子特秀出,執手與談,見其書上, 寫學名朱之弼,大驚。隨至其家,其父乃開柴廠者。贈筆硯數事,珍重而別。後 遭流寇之亂,不赴春官,及清朝順治己丑會試,朱之弼已為分榜,得首卷,即劉 也。讀此知窮達有命,遲早亦有定數,為之慨然。先時廷對策,俱用四六。順治 己丑科,世祖居軒策士,命勿用四六舊套,劉子壯對策稱旨,欽定一甲第一名, 與榜眼熊伯龍齊名。熊典試浙江,一榜得三狀元,乙未史大成、甲辰嚴我斯、庚 戌蔡啟亻尊,士林榮之。 ○康熙博學鴻才 康熙己未,召試博學鴻才,最為盛典,內外薦舉到京者五十九人,戶部給與 食用,除老病不能入試外,應試者五十人。賜宴後方給卷,取中一等二十名、二 等三十名。其有官已仕者,授翰林講讀編修有差;未仕之布衣,亦授檢討;其年 邁回籍者,俱授內閣中書舍人。其中人材德業、理學政治、文章詞翰、品行事功, 無不悉備,洵無慚鴻博。最恬退者,李檢討因篤甫授官日,旋請終養即歸。當時 嫉妒者未免肆蜚讒,呼為野翰林。又有詩曰:「自古文章推李杜,而今李杜亦稀 奇。葉公懵懂遭龍嚇,馮婦痴呆被虎欺(謂讀卷官高陽相國李蔚、寶坻相國杜立 德、掌院學士葉方藹、益都相國馮溥)。宿構零衡玉賦,失黏落韻省耕詩(命 題《璣玉衡賦》、《省耕詩》二十韻)。若教修史真羞死,勝國君臣亦皺眉 (授職者俱令修《明史》)。」 ○丙辰會狀 吳門彭修撰定求,為雲客先生之子。幼奉乩仙甚謹,雲客嚴禁之,終莫能奪。 練既久,遂能通神,廢乩運腕,不假思索。始為詩文,繼為制藝,隨筆疾書, 悉成佳構。棘闈獲雋,用此技也。康熙丙辰歲,計偕入都,吳大馮與彭有舊,得 其經義秘本,內有朱書「元君許我必中丙辰會狀」十字,竊異之。及禮闈榜發, 與殿試傳臚,果皆第一。蓋功名之事,原有定數,而元君獨能預告之。所謂元君 者,豈即所奉之乩仙耶?或雲乩仙是前朝進士松江杜麟徵。 ○五門 長洲韓慕廬宗伯未第時,嘗祈簽於靈岩山寺,有「功名須到五門知」之句, 不解所謂。後入鄉闈第三場,與一友同號舍,宗伯戲將策題五「問」字,俱書作 「門」,以試其友。友誇其條對之詳明、議論之剴切,讚歎不絕,而題中誤字曾 不加察,宗伯亦遂忘之。繳卷而出,是科領鄉薦,癸丑會狀聯元。歷官至禮部尚 書,頗存綸閣之想。會直省解鄉試卷至部,見各舉子策論,多抄襲陳腐,不知己 作何狀。召書吏檢閱,見策題五「門」字,不覺汗流浹背,回憶簽語,知官階已 止於此,不復望宰輔矣。 ○朱竹典江南試 朱竹檢討,於康熙辛酉主試江南,拔胡任輿領解。初,胡夢有人授以詩, 有「手弄雙丸小天下」之句,而久困公車。至甲戌會試,題為「孔子登東山而小 魯,登泰山而小天下」章。試後謁其房師趙恆夫於寄園,恆夫曰:「子必大魁也。」 廷對果第一。 ○董文恭以官生應試 清各省鄉試官生卷,什九呈薦,其事始於富陽董文恭公以官生應試時。乾隆 庚辰秋,劉文定公與介野園少宰典京兆試。有同考官某,素識文恭名,得一卷呈 介公,介公不取,某曰:「觀其詞采麗富,必董公子也(時文恪公邦達在朝)。」 介公大怒曰:「科場法至嚴肅。果爾,即奏聞。」賴文定力為寬解,乃悉取官卷 付介公去取,自此沿為成例。順天鄉試官生卷,遂盡呈主考,而外省亦然矣。是 科揭曉後,文恪公聞文定闈中排解事,退朝即率文恭踵門謝,命稱弟子。見文定 《孫禮部集》記董文恭公遺事。 ○馮潛齋典閩試 馮潛齋先生成修,廣東人。幼牧牛,夢有持扇為障日者,扇上有「貴州學政」 四字,因發奮讀書,年三十四始游庠,逾年登賢書,聯捷點庶常、改部曹、典蜀 試,又典閩試,得藍生彩元,作解首。先是為王安國尚書典試,所賞必欲中元, 因與正試主不合,爭之不得,尚書曰:「姑置之。此人不中元,吾不信也。」閱 二十年,果發解。尚書喜極,而藍老矣。先生嗣出貴州學差,果符夢兆,旋罷歸。 好論文,有八股之目,年九十餘始卒。乾隆壬寅八帙,與夫人同庚,俱康健無恙, 屆結縭周甲之期,親友門生,駢集稱慶,重行化燭交拜之禮,自署其門云:「子 未必肖,孫未必賢,屢忝科名,只為老年娛晚景;夫豈能剛,婦豈能順,重燒花 燭,幸邀天眷錫遐齡。」至乾隆壬子,重赴鹿鳴,洵美談也。 ○阮文達為監臨 嘉慶戊午,閩鄉試,新城陳鑒亭觀察以鹽法道在貢院頭門點名,並視搜檢。 有應試廣文,懷挾一包裹,兵弁搜得獻之。陳公取包裹置坐右,謂兵弁曰:「既 有懷挾,應再細搜。」兵弁乃重檢考籃等,稟曰無之。陳因目廣文曰:「既無懷 挾,汝不進去何待?」廣文乃領卷徑去,而兵弁瞠視無一辭,旁觀者皆稱頌不置。 夫科舉之搜檢,前代即有之,功令不得不嚴,而奉行不可不存寬大之心,以全朝 廷待士之體,以養士子廉恥之原。如觀察者,可謂知政體矣。後觀察官至倉場侍 郎,因憶嘉慶甲子科浙江鄉試,阮文達公為監臨時,事絕相類。第一場點名時, 搜檢官某以士子懷挾之文字,跪白於公,公若為弗見也者。某乃起置文字於案, 公取視之,正色曰:「此舊帳簿也,安所用之。」某惶惑退去。公嘗謂僚屬曰: 「士子入闈,能帶文字,不能帶福命。國家嚴懷挾之罪,在功令不得不然,吾輩 當仰體聖主作人之意,愛養為先,何可任意苛求,罔顧大體乎?」存心仁恕如此, 宜乎富貴壽考,兼備一身也。又道光壬午北闈,仁和蔣侍御詩,為科場巡號官, 有號役訐告某士子懷挾文字,蔣謂若果懷挾,則當搜檢時諸王大臣豈肯縱其入闈, 此必汝藏匿之物,藉以挾詐耳,立予杖責而逐之。是亦能以愛惜士子為心者。 ○寫榜吏 錢文端公庚午典試江西,寫榜吏陳巨儒,須鬢如雪,自言年七十,手寫文武 榜三十有二,求公贈詩,公賦云:「桂籍憑伊腕力傳,白頭從事地行仙。自言作 吏中書省,曾侍朱衣四十年。」十月,複寫武榜,解首則其孫騰蛟也,名初唱, 掀髯一笑筆墮於地。巡撫阿公喜,使告藩司彭公索詩,使者立檐下待,彭方有劇 務,幕客代作,復不稱意。乃遣騎迎蔣苕生,蔣方飲酒肆,戀不肯行,敦促乃來, 則速者又四輩矣。彭語之故,蔣曰:「不知公有此急也。」即題一絕云:「榜頭 題去笑開眉,六十年來鬢若絲。官燭兩行人第一,夜闌回憶抱孫時。」 ○邵二雲中會元 餘姚邵二雲先生,名晉涵,中乾隆辛卯科會元。是科首題,為「若臧武仲之 知」四句,是日忽文思澀滯,至夜半而首藝尚未成,心甚慌惚。憶前己丑科落卷 內,有「子在陳曰至狂簡後二比」,似可移置,不暇修改,而竟直抄之,聊以塞 責完篇,並不妄思捷獲。而主試者閱至此二比,遂句句嘆賞,以為空中議論,通 場所無,竟置榜首。先生學問素充,經經緯史,下筆千言,何至有枯索之時,而 為帖括題所束縛耶?即或文思偶滯,亦何至抄錄絕不相關之題文耶?乃竟以此得 元,亦奇矣哉!可見時藝一道,原可通融,是在慧心人能自得之耳。 ○趙甌北重赴鹿鳴 陽湖趙甌北先生,中乾隆庚午鄉榜,其外孫湯文卿錫光,又中嘉慶庚午鄉榜。 先生賦詩云:「我方重赴鹿鳴筵,且喜東床有後賢。一代賓興傳異事,外孫外祖 敘同年。」文卿亦賦詩呈先生,云:「騷壇一代主齊盟,少小相依識性情。難得 母家成宅相,竟於甥館繼科名。翹才也算登黃閣,執拂曾經侍碧城。但願王筠同 外祖,再看春榜問前程。」 ○陳三元 桂林相國陳文恭公,世居橫山村,築「培遠堂」,嘉慶丙子,相第不戒於火。 五世孫臣守睿,癸酉解元,嘗夢狀元名繼昌,遂改名,以庚辰領會狀,年甫三 十。前明正德二年,有南按察司副使包裕《游環珠岩》詩刻云:「岩中石合狀 元征,此語分明白昔聞。巢鳳山鐘王世則,飛鸞峰毓趙觀文。應知奎聚開昌運, 會見臚傳現慶雲。天子聖神賢哲出,廟廊繼步策華勛。」後四句陳公名字悉見, 亦一奇也。相傳伏坡岩下,有石如主,向離崖二尺許,讖云:「岩連石,出狀 元。」近則竟相連矣。狀元夫人,為李侍郎宗瀚侄女,李寄詩云:「嬌矯文公五 世孫,南交科第奪中原。三頭掌故今雙絕,千佛名經有幾尊。獨秀高驚天極柱, 一枝青出桂林村。相期位業齊王宋,培遠貽謀屬相門。臚傳大宋已更名,世美家 聲協鳳鳴。剛道珠岩浮柱合,又傳石刻滿城驚。七千里外荒真破,三百年前讖早 成。聖代得人方共慶,肯教溫飽負生平。剝腹天心未易量,祝融掃蕩亦嘉祥。重 新上界神仙府,依舊平泉宰相庄。人羨唐夫年始壯,我懷君子澤彌長。泥金漫說 門楣喜,白叟黃童盡若狂。」先是,廣西貢院前大樓久圮,形家謂宜改建,甫落 成而陳遂捷三元,制軍阮宮保詩云:「文運原因天運開,一枝真自桂林來。聖朝 得士三元盛,賢相傳家五世才。史奏慶雲合名字,人占佳氣說樓台。若從師友掄 魁鼎,門下門生已六回。」註:近科狀元吳信中、洪瑩、蔣立鏞、吳奇浚、陳沆 及陳繼昌,皆予門生門下之門生也。陳會試卷在第一房,王楷堂比部廷紹所薦。 薦之夜,總裁黃左田宗伯鈔,夢有人持阮元名帖來拜。及定元,竟以廣西卷書榜, 知得兩元。大司農盧南石先生謂黃曰:「夢合矣。」楷堂札述其備細於阮宮保, 宮保答詩云:「第一房中蓉鏡開,薦賢我亦夢中來。事從天定必成瑞,喜入人心 真是才。魁首早知掄桂嶺,姓名端合借雲台。憑君入格非常事,應有朱衣暗裡回。」 真一則玉堂佳話也。 ○馬全兩榜武鼎甲 馬全,初名泉,乾隆壬申武探花。官福建游擊,與同官某狎語失歡,奮拳 相角。某敗走,全騎追之,及城濠,橋上相搏,俱墮濠水中,觀者解紛,至督轅, 全復大嘩。事聞制府,俱為參劾。時年未三十耳,遂罷官,流落京師。相國傅公, 惜其才勇,留京營教習。己卯科,改名全,又中式武舉。其明年聯捷,廷試技勇 冠多士,又中狀元。前後兩榜鼎甲,亦所未聞。 ○秦松齡葉方靄逋糧 蒼峴山人無錫秦諭德松齡,康熙己未詞科人物也,先於順治乙未入翰林,以 逋糧案罷歸,然其文集載上座主胡山陰書(按胡名兆龍,乙未總裁)中。有基久 在京師,素知功令,薄田五頃,輸賦獨先,本籍欠糧之冊,絕無賤名,只以同族 孀姑,遠在鄰邑,平日不相聞問,不知何人所使,詭將彼戶濫注卑銜,逋賦三分, 致干國憲,直俟檄提之日,方知受罪之由云云。按江南逋糧之獄,縉紳連坐極多, 葉文敏公方靄,僅欠絲毫,亦遭削奪,故時有「探花不值一文錢」之謠。 ○王子征 儀征阮文達公校浙時,喜以學庸名題。按試杭郡,有仁和童生王某,於場中 作詩云:「學台慣出學庸題,難倒西泠王子微。今日我拚交白卷,狀元歸去馬如 飛。」子微其別字也。公見詩,問爾長何題,對以議論文稍可自信。因別命一題, 頃刻而成,文不加點。公大喜,使游泮焉。 ○庄學士自負 常州庄本淳學士培,因少時頗自負才華,不作第二人想。乾隆乙丑,其兄方 耕少宗伯,字存與,榜眼及第。時學士猶未捷南宮也,賦詩調之云:「他年小宋 魁天下,始信人間有弟兄。」果中甲戌狀元。潘芝軒尚書未第時,與其兄樹庭中 翰,咸為名諸生,有聲黌序,其封翁雲浦參軍,索書楹帖一聯云:「老蘇文學能 傳子,小宋才名不讓兄。」後芝軒中癸丑狀元,樹庭頗惡此聯,為易去之,皆讖 也。 ○額外生員 南昌彭芸楣尚書元瑞,視學兩浙,歲試禾郡。有童生某,年六十餘矣,繳卷 時長跑自陳,自童至今歷三十餘試,今將就木,冀得一衿以為榮,公笑頷之。 案發,准作額外生員,批其捲雲:「年在花甲之外,文在理法之外,字在紅格之 外,進在額數之外。」聞者笑之。 ○晚遇 高詠,字阮懷,別號遺山,宣城人;姜宸英,字西溟,慈溪人。俱以詩古文 見重於時,其蹶弛不羈,性亦相似。阮懷十五省試不售,年近六旬始歲貢,入太 學。崑山徐相國為大司成,奇其才,延之家塾,常謂曰:「先生弱冠蚤致盛名, 余甫就傅,願一見顏色不可得,今乃屈至門下,實慚且幸。」阮懷唯唯,絕無遜 讓意。又數年,召試博學鴻儒,授翰林院檢討。未幾,以老病去官而卒。西溟長 身多髯,尤工書法,相國監修《明史》,疏其名以聞,因得借秩史館,屢試京兆, 乃得雋,康熙丁丑成進士。時聖駕親征葛爾丹,奏凱旋京,舉朝獻頌,諸體畢備, 唯西溟文最古雅,適遇傳臚,特拔置一甲第三名,已七十有餘歲矣。西溟書素以 行草擅長,登第後乃喜作小楷,以三指撮管端,懸腕疾揮,分行結體,疏密合度, 其紙尾圖記曰:丁丑後書。 ○陳文簡之遭遇 康熙己未會試,長洲宋文恪公充總裁官,海寧陳文簡相國,其女婿也,時方 為孝廉,以避嫌不與試(按時迴避例尚寬,翁婿舅甥,尚無確須迴避之明文)。 三月九日,禮部奏迴避事,聖祖閱至文簡名,指詢廷臣,群臣咸以宋某系陳婦翁 對,上曰:「翁婿何迴避之有?可趣令入試。」時日已亭午,闈中將放飯矣,奉 旨特送舉人陳元龍一名入場,然卒以避嫌屏斥。至乙丑,文簡始及第。其遭遇實 在未達時也。 ○彭文勤試題 文勤督學浙江,所命試題,如「王二麻子」、「斬」、「絞」、「徒」、 「流」、「杖」類,俱極巧妙。一日至敷文書院課士,山長以有事出院,因出四 題:肆業生雲「至於岐下」,請考生雲「放於琅琊」,肆業童雲「館於上宮」, 請考童雲「處於平陸」。公謂諸生曰:「汝等知今日出題之意否?」對曰:「不 知。」公曰:「橫看去,乃『至放館處』四字也。」又試金華九學同場,將出題, 教職中偶稟他事,語雜仲四先生,公問仲何人,曰:「武義歲貢,設帳郡齋者。」 遂連書九題:「武王是也」、「義然後取」、「歲不我與」、「進不隱賢」、 「士志於道」、「仲尼之徒」、「四時行焉」、「先行其言」、「生之者眾」, 合「武義歲進士仲四先生」九字。童生初場題,分四仲:「管仲」、「虞仲」、 「微仲」、「牧仲」。次場,教職中耳語云:「今日恐不能再切中四先生矣。」 公即書四題:「太王」、「尊賢」、「西子」、「席也」,補足「設帳郡齋」之 語。複試總題:「仲壬四年。」仲聞之,謂太守曰:「宗師前後試題,勝於為我 作傳矣。」又試處州初場,府尊不到,委同知點名;次場求謁,公曰:「太尊今 日才來?」對曰:「方從省下來,不獲已,故命同知來。」公曰:「來與不來, 聽太尊自便。尚有童生正場,太尊來,益昭慎重。」對曰:「敢不如命。」是日 七學出題,自一字至七字止:「來」、「醫來」、「遠者來;」、「送往迎來」、 「厚往而薄來」、「不遠千里而來」、「而未嘗有顯者來」;經題:「七日來複」、 「鳳凰來儀」、「貽我來牟」、「剡子來朝」、「禮聞來學」,以問答中多來字 故也。及試童生次場,府尊奉委上省,仍委同知點名,公笑謂教職曰:「太尊今 日真不獲已也。」題出:「又其次也」、「委而去之」、「同其好惡」、「知其 所止」、「來者不拒」。其敏慧類如此。又聞某方伯試士命題云:「伯牛有疾」、 「子路請禱」、「充虞路問」、「康子饋葯」、「瞽瞍殺人」、「右師往吊」、 「門人治任」。蓋其時督學新亡,方伯攝行試事故也。 ○潘文恭應童子試 潘文恭公試童子日,端坐試席,風度凝重,吳縣令李逢春異之。因命對云: 「範文正以天下自任。」公應聲曰:「韓昌黎為百世之師。」夫文正、昌黎,後 世殊難追逐,然公口氣如此,則已安排作狀元宰相矣。 ○趙翼 乾隆辛巳殿試時,兆將軍惠方奏凱歸,高宗隆其遇,亦派入閱卷。兆自陳不 習漢文,上諭以諸臣各有圈點,圈多者即佳也。將軍檢得趙翼卷,獨九圈,遂以 進呈。先是歷科進呈卷,皆彌封,俟上親定甲乙,然後拆題。是科因御史奏改, 先拆封,傳集引見。上是日閱卷逾時,見第一卷系趙翼,江南人;第二卷胡高望, 浙江人,且皆中書;而第三卷王傑,則陝西人也。因特召讀卷大臣,問本朝陝西 曾有狀元否,對曰:「未有。」上即以三卷互易,趙為第三人及第。傳臚之日, 三人者例出班跪,而趙獨帶數珠。上升殿遙見,以問傅恆,恆以軍機中書對,且 言昔汪由敦應奏文字,皆其所擬也,上心識之。其明日諭諸臣,謂趙翼文自佳, 然江浙多狀元,無足異,陝西則本朝尚未有,即與一狀元,亦不為過耳。於是趙 翼之名益著。 ○割裂題 鮑覺生先生桂星,督學河南,出題每多割裂,士子逐題作詩嘲之云:「禮賢 全不在胸中,扭轉頭來只看鴻;一目如何能四顧,本來孟子說難通(顧鴻)。」 「世間何物最為凶,第一傷人是大蟲;能便當先驅得去,其餘慢慢設牢籠(驅虎)。」 「廣大何容一物膠,滿場文字亂蓬茅;生童拍手呵呵笑,渠是魚包變草包(及其 廣大草)。」「屠刀放下可齊休,只是當年但見牛;莫謂龐然成大物,看他觳觫 覺生愁(見牛)。」「禮雲再說亦徒然,實在須將實物先;匹帛有無何足道,算 來不值幾文錢(禮雲玉)。」「古來慘刻算殷商,炮烙非刑事可傷;不見周文身 一丈,也教落去試油湯(十尺湯)。」「沒頭沒腳信難題,七十提封一望迷;阿 伯不知何處去,剩將一子獨孤棲(七十里子)。」「秋成到處谷盈堆,又見漁人 撒網回;不是池中無別物,恐防現出本身來(谷與魚)。」「紙上筌蹄亦可求, 葩經專紀草春秋;一生最怪鶯求友,伐木都教影不留(獸草)。」「真成一片白 茫茫,無土水於何處藏;欺侮聖人何道理,要他跌落海中央(下襲水)。」「揀 取明珠玉任沉,依然一半是貪心;旁人不曉題何處,多向紅樓夢裡尋(珠寶)。」 「但憑本量自推摩,果是真剛肯怕磨;任你費將牛氣力,姑來一試待如何(堅乎 磨)。」 ○李申耆應童子試 陽湖李申耆先生兆洛,少即絕特向學。初應童子試,縣令陳君以其年最稚而 投卷最先,疑詰之。先生應答如流,令曰:「汝即歸,吾不招復汝矣。通場必無 及汝者,招復非第一不可。汝髫年初試,即蓋一邑,非吾之所以期汝也。」遂在 廳事書聯為贈曰:「他日定成名進士;乃翁真有好兒郎。」邑中傳為佳話。比應 學政試,督學仁和胡文恪公既首擢,復將先生原場及複試卷刻成,九學諸生各給 一本,曰:「歸家熟讀之,毋薄李生新進。老夫衡文半天下,未見有如李生者。」 先生淹通天人,學專而博,當其華年英發,固宜如景卿麟鳳,蚤著輝光,而當時 名卿大夫,有風教之責者,一士之身,矜寵培護至此,亦可謂難能已。 ○龔尚書憐才 合肥龔尚書憐才下士,嘉惠孤寒,海內文流,延致門下,每歲暮各贈炭資, 至稱貸以給客。馬殿撰世俊未遇時,長安過夏,佗傺特甚,袖文質公,公讀竟嘆 曰:「李嶠真才子也。」贈金八百,為延譽公卿間,明年辛丑,馬遂大魁天下。 公卒,竹輓詩有雲「寄聲逢掖賤,休作帝京游」者,蓋深惜之也。 ○謝啟祚老女出嫁行 乾隆間,粵東諸生謝啟祚,年九十八,猶入秋闈,以年例當早邀恩賜,大吏 每列其名,輒力卻之,曰:「科名定分也,老手未頹,安見此生不為耆儒一吐氣?」 丙午鄉試,果中式。謝戲作《老女出嫁詩》云:「行年九十八,出嫁不勝羞。照 鏡花生靨,持梳雪滿頭。自知真處於,人號老風流。寄語青春女,休誇早好逑。」 時同榜有十二齡童子撫君某。《鹿鳴宴紀盛》詩有「老人南極天邊見,童子春風 座上來」,一時傳為佳話。明年應會試,特恩授司業銜。又三年,恭祝乾隆帝八 旬萬壽,晉秩鴻臚卿。瀕行,賜詩額以寵之。又十數年卒,蓋壽近百二十歲矣。 有見其朱卷履歷者,先後三娶二媵,舉十三男、十二女,孫二十九人,曾孫三十 八人,元孫二人。此君非特登科,年齒之高,當為清朝第一。即家門鼎盛,子孫 眾多,恐亦罕與比儷也。 ○汪容甫嚇死小孟 江都汪容甫先生中,郡中之碩學,鄉人艷稱為無書不讀者也。先生在庠時, 每學使按臨,無歲無科,先生皆首列,無敢易者。而孟公督學江蘇,則契先生為 尤至。蓋前此諸公於先生多以名譽相拔識,而文章高妙處,時有非諸公目力所及 者,非必為真知己也。惟孟於先生,斧鑿適相當。孟不負先生,先生亦不負孟也。 某年孟公校士至揚州,既入場,竊跡先生所坐號,背影覘之。適先生文成,整卷 畢,擲筆拍案曰:「今日當嚇死小孟矣。」孟匿笑而去,先生不知也。逾日,視 案出,先生竟無名,觀者大嘩。先生亦自失,默誦所為文,無可疵者。方驚愕間, 而院門閉復啟,炮再九鳴,又四人扛一案亭出,糊壁後,則大書曰:「超超等第 一汪中」七字也。眾論翕然,先生亦自善,然不知孟之命意也。翌日複試,唱名 至,孟笑謂先生曰:「前日小孟未嚇死,昨日當嚇死小汪矣。」先生始囅然,知 為前言之戲報也。然自是益重視孟為知己。 ○曾文正入翰林 曾文正公國藩,成進士時,殿試列三甲。故事,三甲多不入翰林,國藩大恚, 即日買車欲歸。時勞文毅公崇光,已官編修,有名公卿間,因往慰國藩,固留之, 且許為儘力。歸,即約善書者數人,館之家,又假親友仆馬各十,鞍轡以待。國 藩已試出,急寫其詩,分送貴要。既而國藩果列高等,入翰林,然國藩終以不登 二甲為恨。至督師兩江時,偶與賓客語及「如夫人」三字無對,李元度應聲曰: 「同進士。」曾色變,李亦慚悔,久之乃解。 ○彭雪琴之知遇 彭剛直公,不能作楷書,試卷謄正,往往出格,九應童試,皆坐是被斥。時 浙人高某,視學湖南,嘗微行物色佳士,不可得。最後過剛直故里,聞讀書良苦, 循審所習,似非制藝,異焉。再視,屋宇甚陋,門有聯曰:「絕少五千柱腹撐腸 書卷;只餘一副忠君愛國心肝。」書勢雄傑,不顏不歐,似未曾學者。叩鄰右, 得剛直名姓及其家世,知必應試,遂心志之。是歲按臨長沙府屬,得一卷,書勢 雄傑,似曾經眼,恍然有所感觸,竟拔置第一。迨揭曉,果系剛直,大悅。參謁 時,歷述所見告之。剛直感恩知己,請列門牆,執師生禮。高致仕後,子若孫倦 讀,淫博不能世其家業,而彭已貴,為擇地築園墅報之,即今西湖高庄是也。 ○春在堂 嘉、道以後,殿廷考試,尤重字體。道光庚戌,吾浙俞蔭甫太史樾,成進士, 素不工小楷,複試竟冠多士,人咸詫焉。後知由曾文正公,蓋公方以小宗伯充閱 卷官,得俞文極賞之,且因詩首句云:「花落春仍在。」謂與小宋「將飛更作回 風舞,已落猶存半面妝」無異,他日所至,未可量也,遂第一。進呈後,俞典學 河南,以人言罷職。同治四年,寓書於公,述及前事,且曰:「由今思之,篷山 乍到,風引仍回,洵符落花之讖矣。然窮愁著述,已及百卷,儻有一字流傳,或 亦可雲春在乎?」因自顏所居曰「春在堂」。 ○考對 彭芸楣尚書督學浙江,試湖府屬三學生員,以「沒齒」、「被發」、「易牙」 三句命題。有數人抄襲刻文,惟歸安張桂森,出場後將所抄坊本,搜買略盡,署 中不及吊查,以此食餼。其餘一字不移者置二等,誤鈔者置三等,人皆笑之。比 發落,尚書喚其人近案曰:「余往曾督學某省,按臨時唱名既畢,退坐堂上,援 筆將出文題,一教職忽趨前曰:『稟大人,此地地近蠻夷,向來應試者從無作文 例。』余愕然,問『然則所考云何?』教職對曰:『出一對足矣,但字不可多, 只消一字已足。』余初聞不勝怪嘆,既已無可奈何,姑出一『柴』字與之。於是 諸生皆攢眉搖頭。及卓午,忽一生前來交卷,展視其左行,對一『炭』字。教職 在旁謂余曰:『此卷當置第一矣。』餘思以炭對柴,何以當置第一。忽又一人來 卷,則其旁仍添一柴字。余怒,將責之,教職曰:『大人勿怒,此卷已可置第二 矣。』余怒曰:『此人仍對一柴字,奈何雲當拔置第二?』教職曰:『大人若不 信,試看以下,並此柴字忘之矣。』既而竟無一人來交者,始嘆其言不謬。今汝 等以髫年所誦習者,鈔寫不遺一字,記性卻佳,不然則平日溫故之功,亦可自取, 故姑取二等,以為勤讀者勸。」又指二人曰:「若汝輩卷中脫訛太多,想此調不 彈久矣,今後當再加溫習,若來年仍蹈覆轍,定置劣等,將不免四十板子也。」 遂命左右取其所鈔刻文字一部與之,逐出。 ●風趣類 ○鄭板橋受騙 揚州鄭進士板橋,善書畫,體兼篆隸,尤工蘭竹,人爭重之。性奇怪,嗜食 狗肉,謂其味特美。販夫牧豎,有烹狗肉以進者,輒作小幅以報之。富商大賈, 雖餌以千金,不顧也。時揚有一鹽商,求板橋書不得,雖輾轉購得數幅,終以無 上款不光,乃思得一策。一日,板橋出遊稍遠,聞琴聲甚美,循聲尋之,則竹林 中一大院落,頗雅潔。入門,見一人鬚眉甚古,危坐鼓琴,一童子烹狗肉方熟。 板橋大喜,驟語老人曰:「汝亦喜食狗肉乎?」老人曰:「百味惟此最佳。子亦 知味者,請嘗一臠。」兩人未通姓名,並坐大嚼。板橋見其素壁,詢其何以無字 畫,老人曰:「無佳者。此間鄭板橋,雖頗有名,然老夫未嘗見其書畫,不知其 果佳否?」板橋笑曰:「汝亦知鄭板橋乎?我即是也。請為子書畫可乎?」老人 曰:「善。」遂出紙若干,板橋一一揮毫竟。老人曰:「賤字某某,可為落款。」 板橋曰:「此某鹽商之名,汝亦何為名此。」老人曰:「老夫取此名時,某商尚 未出世也。同名何傷?清者清、濁者濁耳。」板橋即署款而別。次日鹽商宴客, 丐知交務請板橋一臨,至則四壁皆懸己書畫,視之皆己昨日為老人所作,始知老 人乃鹽商所使,而己則受老人之騙,然已無可如何矣。 ○鄭板橋嫁女 板橋先生之淡宕風流,夫人知之矣。其玩世不恭,直有可友竹林而師柳下者, 世多未之傳也。予嘗聞諸父老曰:「先生有女,篤愛之,井臼針黹無一能,而工 畫工詩,頗得其父意。先生欲嫁之而難其偶,適有友而鰥者,所學所好與之同。 先生相之,喜曰:『吾婿無逾此者。』遂約焉。歸則詭謂其女曰:『明日攜汝佳 處游,當不負也。』女喜從之友所,友酌之。已,先生命女曰:『此汝家也,其 安之。』女喻父意,遂不去。而所謂問名納采諸縟禮,概無有焉。先生曰:『非 吾不能有此也,非此女不能嫁此夫也。』其盪佚禮法有如此。」 ○顧棟高裸體讀經 顧棟高先生復初,清康熙辛丑進士,性倨慢不合時,僅三載即歸田。深於經 學,自幼至老未嘗一日不讀書,於五經皆有發明。掌教淮陽時,夏月堅閉重門, 解衣裸體,寸絲不掛,手執一卷,高讀不輟。客至,自門隙窺之,大笑,先生倉 皇著衣而出。談者傳為笑柄雲。 ○勵自牧典客裘 勵太史自牧,以世家子官詞林,落魄不羈,索逋人常滿戶外。一日,天氣甚 寒,設盛饌宴客,客皆衣紫貂海龍而來。室中多設火爐,勸酒甚摯,客皆汗出, 解衣暢飲,先生潛令家人取赴質庫。酒罷,始以情告,眾皆無可如何,次日各送 還質券而已。 ○孫人龍蜂腰之憾 紀文達會試時,出孫端人宮允人龍門下,孫豪於酒,嘗憾文達不能飲,戲之 曰:「東坡長處學之可也,何並其短處,亦刻畫求似?」及公典試,得葛臨溪太 史正華,酒量冠一世,公亟以書報孫,孫復札云:「吾再傳而得此君,聞之起舞, 但終憾君是蜂腰耳。」承平士大夫,詩場酒社,諧謔風流,令人慨慕。 ○紀河間滑稽 紀文達公昀,喜詼諧,朝士多遭侮弄。有某太守來謁,公見其左額有疣,大 如胡桂,訝曰:「君擁連城、統僚屬,累累者何以儀眾?某市有某郎中,能療此 疾,顧甚秘其術,必先具厚禮徐告以情乃可。」某如言。既見,則郎中額亦有疣, 乃悟為公所戲,恚懊而歸。 ○其二 紀河間善詼諧,前辦四庫書時,凡書有錯誤,各纂修推諉處分,多有言張冠 李戴者,遂題一絕於壁云:「張冠李戴且休論,李老先生聽我言,畢竟尊冠何處 去,他人戴著也銜冤。」又嘗云:「朱石君,人仰之如禹皋稷契,而日托於韓柳 歐蘇。彭芸楣,人視之如韓柳歐蘇,而日居於禹皋稷契。二公之情況相肖。」 ○紀河間詩 河間師博洽淹通,近世之劉原父、鄭漁仲也,獨不善書,即以書求者亦不應。 嘗見齋中硯匣,鐫二詩於上云:「筆札匆匆總似忙,晦翁原自笑鐘王。老夫今已 頭如雪,恕我塗鴉亦未妨。雖雲老眼尚無花,其奈疏慵日有加。寄語清河張彥遠, 此翁原不入書家。」河間師有侍姬,中年喪明,構一室以居之,顏曰「善聽軒」, 聯集「甚哉墨墨,對此茫茫」二語,又集湯若士、蘇東坡詞云:「忙處拋人閑處 住;飢時吃飯困時眠。」 ○紀河間巧對 紀文達公善屬對,信手拈來,出口成趣。一日,陸耳山學士云:「適飲馬四 眼井,四眼井以何為對?」公曰:「即以閣下對可乎?」兩人大笑。或謂公曰: 「京師招牌,如祖傳狗皮膏,秘制烏須葯;去風流木牙杖,滴露樨花頭油;學 (經蒙任附),店(草料俱全);秋爽來學,冬季諷經;揭裱唐宋元明古今名人 書畫,發賣川廣雲貴生熟道地藥材。凡此者既聞命矣。若書坊之『老二酉』,以 何為對?」公曰:「汝進正陽門羅城時,試於布傘上觀之。」至其處,乃賣卜者 書「大六壬」三字也。 ○紀河間自挽 紀文達自言:自四歲至老,未嘗一日離筆硯。乾隆壬子三月,偶在直廬,戲 謂友人云:「昔陶靖節自作輓歌,余亦自題一聯曰:「浮沉宦海如鷗鳥;生死書 叢似蠹魚。』百年之後,諸公書以見挽足矣。」劉文清公墉笑曰:「上句殊不類 公,若以挽陸耳山,乃確當耳。」越三日而陸副憲訃音至,文達紀之《槐西雜誌》, 以為事有先兆雲。 ○閩鄭堂滑稽詩 閩鄭堂能詩,好滑稽。郡守喪妻,將殮而不瞑。堂自言能祝,因高吟曰: 「夫人一貌玉無瑕,四十年來鬢未華。何事臨終含淚眼,恐教兒子著蘆花。」吟 訖而瞑,守厚禮之。會國喪,太守宴於西湖,堂故沖其前導,守怒,令作詩自責, 堂連書「苦」字,守笑曰:「汝今始知苦乎?」堂續曰:「苦苦苦苦苦連天,上 皇晏駕未經年。江山草木皆垂淚,太守西湖看畫船。」守亟遣之。至今閩人稱俳 諧為鄭堂體。 ○雅賺 竹坨先生,年五十,舉鴻博,與同郡高念祖佑釒己同舟入都。每日暮停橈, 輒失所在,高往跡之,已闌入酒肆中,醉卧壚下矣。先生嗜書若命,典試江左時, 絳雲已,聞牧齋族子錢遵王,撰《讀書求敏記》,載宋板元鈔,次第完闕甚 備,撤棘求一見之,秘不肯出。乃置酒召諸名士高宴,遵王與焉,私以黃金及青 鼠裘賂其侍史,啟篋得之,招藩署廊吏數十人於密室,夜半寫畢,並錄得絕妙好 詞,時人謂之雅賺。又先生直史館日,私以楷書手王綸自隨,錄四方經進書。掌 院牛鈕,劾其漏泄,吏議鐫一級,時人謂之美貶。噫!以是左遷,視今之廢書不 觀,濫躋華要者,榮辱何如? ○朱竹騙道士 秀水朱竹坨,與某道士善。觀中有枇杷二株,熟時每餉朱,俱無核。朱詰其 故,道士以仙種對,朱終不信。道士素善啖,尤嗜蒸豚。一日,朱邀之,命仆市 一彘肩,故令道士見。不逾晷,即出以佐餐,融熟甘美,飽啖而罷。因問朱以速 化之法,朱曰:「偶有小術,欲以易枇杷種耳。」道士低語曰:「無他,於始花 時,鑷去其中心一須耳。」朱曰:「然則吾之饌亦無他,昨所預烹者耳。」相與 撫掌。 ○梁山舟與阮芸台之謔對 謝墉臨終時,慮妾及少子無依,乃以三千金寄託梁山舟處,山舟曰:「我無 用此,當為緘而藏之,不能得息也。」謝諾而緘諸篋,使謝手封識之,且使謝書 一存本不收利之筆據。已而謝歿,小子夭,妾亦死。謝長子某,搜其篋,得山舟 收條,乃往索。山舟以原篋與之,並以其父所書筆據示之,謝子遽曰:「兩家至 好,公又父執,豈敢計較?」遽毀其據。迨啟篋撿點畢,忽問曰:「息錢何在?」 梁怒,然筆據已毀,無以難之。謝子謾罵,山舟拍案訶之,謝一揮手而山舟倒地。 時阮芸台之父,樂西湖之勝,因為僧,居某寺,或戲為對曰:「公子揮拳,老學 士斯文倒地;封翁削髮,大中丞不孝通天。」時山舟為學士,芸台為中丞也。 ○梁山舟黃河阻渡 錢塘梁山舟先生同書,嘗南歸,將渡黃河,河督某公,留住署中。山舟屢欲 行,某公言水勢甚溜,宜稍停待,山舟不得已,諾之。留住齋中,甚苦岑寂,居 停主人又不時出,惆悵無聊。偶睹架上,羅列佳紙名箋,案頭筆硯。亦復精良, 遂日寫字消遣,匆匆將紙用罄。俄主人出,言水勢稍減,可以逕渡,已為具舟楫 矣,梁拱手稱謝。將行,忽主人顧架上紙,問仆曰:「此間紙皆何往?」仆惶悚 若不能置辭,梁乃白實己所書,因指案頭書示之。主人怒曰:「吾此紙特使人至 南中購求,供己臨池之需,不意乃為汝用去。」遽叱仆取出,一一碎裂之。梁怒 甚,然無可如何,忿忿別去。蓋河督為京官時,嘗託人請山舟書,山舟遲延不作, 故為此以報之。其言水漲水減,咸飾說也。且仆取紙出時,即已藏過山舟所書, 碎裂者乃是他紙,可謂惡作劇矣。 ○劉文清書易食物 劉文清公,書名重一時,然不肯為人書,故當時欲得文清書者甚難。有某公 同直軍機,時饋劉精品飲食,劉輒函謝。不數日,又致饋,年余未嘗倦。一日, 劉詣某,適有一友在座,談次,友求文清書,文清不肯。某曰:「渠書欲易食物, 豈能為汝書耶?」文清愕然。某乃出一巨冊,咸劉手跡,曰:「許多珍跡,皆食 物易得來也。」文清視之,悉己之謝函,相與撫掌大笑。 ○阮文達考釋鐘鼎 阮文達為浙江巡撫時,其門生有入都會試者,偶於通州逆旅中購一燒餅充饑, 見其背面斑駁成文,戲以紙拓之,絕似鐘鼎,即寄與文達,偽言某於北通古董肆 中見一古鼎,惜無資不能購,某亦不知為何代物,特將銘文拓出,寄請師長,與 諸人共相考訂,以證其真贗。文達得書,即集嚴小雅、張叔未諸名士,互相商參, 諸人臆為擬議,皆不同,最後文達乃指為宣和圖譜中之某鼎,即加跋於後,歷言 某字、某字,皆與圖譜相合;某字年久,銘文剝蝕;某字因拓手不精,故有漫漶, 實非贗物雲。某見之大笑。 ○汪度齡娶妾 汪度齡先生中狀元時,年已四十餘,面麻身長,腰腹十圍。買妾京師,有小 家女陸氏,精通文墨,觀彈詞曲本,以為狀元皆美少年,欣然願嫁。結婚之夕, 於燭下見先生年貌,大失所望,業已鬱郁矣。是夕,諸同年嬲飲巨杯,先生量宏 興豪,沉醉上床,不顧新人,和衣而睡。已而嘔吐大作,將衾枕盡污。陸女恚甚, 未五更,雉經而死。或作詩嘲之曰:「國色太嬌難作婿,狀元雖好卻非郎。」 ○彭侍郎元瑞 彭侍郎元瑞,博學能文,高宗純皇帝嘗稱江西有二才子,一蔣士銓、一元瑞 也。任江南學政,患童生懷挾,先日牌示云:「明日不考文。」次日,諸童皆挾 詩賦,彭若不知,良久題不下,學官請命,彭曰:「昨已命之,首題『明日』, 次題『不考文』也。」場中無錄舊者。又嘗四縣同場,彭命題曰:「洋洋乎師摯 章也。」又曰:「洋洋乎中庸鬼神章也。」又曰:』洋洋乎中庸大哉章也。」至 第四屬,忽停筆問學官曰:「《四書》中尚有洋洋乎耶?」學官不敢謂無,應曰: 「少。」彭曰:「少則洋洋焉。」即以命題。 ○松中堂 松中堂筠,為伊犁將軍,置夫人於別院,院屋三楹,中為堂、西為夫人卧室、 東為佛堂。公每日五更,入禮佛畢,坐堂中與夫人啜茗閑話,半時乃出。夫人每 四更起,櫛沐以待之,無間寒暑。同時有策大人者,公事故簡,每黎明起,即駕 騾車傳食於同事署中,亦無間寒暑。那繹堂時亦在西域,嘗戲語人曰:「我若死 在輪迴,必與閻君約,或為男、或為女、或墮畜類,惟命之從,但不願作策大人 騾及松將軍夫人耳。」 ○何義門老頭子對 何義門先生值南書房時,嘗夏日裸體坐,適仁皇帝驟至,不及避,因匿爐坑 中。久之,不聞皇上音,乃作吳語問人曰:「老頭子已去否?」上大怒,欲置之 法,先生徐曰:「先天不老之謂老,首出庶物之謂頭,父天母地之謂子,非有心 誹謗也。」上遂大悅,乃舍之。或以為記河間事,實非。 ○王阮亭口號 宜興任葵尊宏嘉,為御史,疏定朝服第級,三品以上,乃得衣貂及舍利猻。 一日,冬夜入朝,寒甚,梅桐總憲釒,時為大理少卿,以四品不得衣貂。王 阮亭戲為口號贈之云:「京堂銓翰兩衙門,齊脫貂裘舍利猻。昨夜五更寒透骨, 滿朝誰不怨葵尊。」趙玉峰少宰見之,笑曰:「公詩大佳,正難於落筆之穩耳。」 ○鄂西林浴足 鄂司馬爾奇,西林相公胞弟。目短視,性聰敏,讀書數十行。顯揚後頗耽聲 色,與相公異趣,時人比之以大小宋雲。相公嘗浴足,公倉卒至,相公不及摒擋, 加足於懷。司馬急以煙筒擊之,相公矍然,公曰:「大白貓何罕物,而兄珍之於 懷何也?」蓋以足為貓雲。人傳以為笑。 ○阮文達宴客 阮文達為編修時,遭喪家居。會公宴,與吳祭酒錫麒同坐論詩。祭酒帽墮, 阮出對曰:「吳祭酒脫帽談詩,斯文掃地。」吳應聲曰:「阮太史居喪觀樂,不 孝通天。」 ○謝薌泉之疏闊 謝薌泉先生焚車事,另載後卷。其人大節不苟,然性疏闊,其居處几榻,塵 積數寸,不知拂拭;院中花草紛披,殊有濂溪不除階草之意;財物奢盪,一任仆 人侵盜,毫不介意。性復多忘,嘗新置朝衣,借法時帆祭酒著之,罷官後,遂不 復取。及官儀部,當有祭祀,復欲市取,時帆聞之,故意問之曰:「吾記君嘗於 某時新置朝衣,去日未久,何得遂無?」謝茫然曰:「此等物棄諸敝笥,安可索 取?」法復曰:「或君曾假諸人乎?」謝仍不復記憶。法笑曰:「君於某日曾假 余著之,今尚在余笥中,君果忘乎?」謝乃恍悟。其不屑細故若此。 ○百菊溪督兩江 百菊溪齡,總督兩江時,司道以下多朋飲妓船,酣嬉無度。百心惡之,而不 欲顯發,乃召一尉謂曰:「某所有妓船,為我驅之。」尉不敢應。百曰: 「投鼠忌器乎?以我命往何妨?」尉請檄,百曰:「無須也,持汝版來。」即援 筆書絕句曰:「宛轉歌喉一串珠,好風吹送莫愁湖。緣何打槳匆匆去,煮鶴焚琴 是老夫。」尉持版往,眾官踉蹌而散。非特處置妥貼,亦見老輩風流。 ○王殿撰葉子戲 雍正某年元日,王殿撰雲錦早朝後,歸邸舍,約友人作葉子戲。已數局矣, 忽失一葉,遍覓不獲,遂罷而散。一日蒙召對,上問以元日何事,具以實告。上 嘉其不欺,出袖中一葉還之。當時邏察之嚴如此。 ○湯西崖未遇時 湯西崖少宰未遇時,與西溟先生同客都下,每出則從西溟借馬乘之。一日, 西溟投以詩云:「我馬癟郎當,峻テ瘦脊樑。終朝無限苦,駝水復駝湯。」一時 傳以為笑。按西溟先生浙鄞文雄,呼疲瘦為癟,亦其鄉土語也。 ○徐青藤門下走狗 鄭板橋最愛徐青藤詩,嘗刻私印云:「徐青藤門下走狗鄭燮。」童二樹亦重 青藤,題青藤小像云:「抵死目中無七子,豈知身後得中郎。」又曰:「尚有一 燈傳鄭燮,甘心走狗列門牆。」 ○石侍郎之蕭曠 籜石侍郎,襟情蕭曠,豪飲健談,每偕朱竹君、王石瞿諸公,過法祭酒, 冬夜消寒,卷波浮白,必至街鼓三四下。竹君盛推戴東原經術,侍郎獨有違言, 論至學問得失處,顴發赤,聚訟紛呶,酒罷出門,猶囂囂不已,上車復下者數四。 月苦霜凄,風沙蓬勃,余客拱手以俟,無不掩口笑者。 ○法時帆謔語 某司空督學中州時,好出搭題,以防剿襲之弊,與經文多割裂。法時帆學士 心惡其行。其後某復督學楚中,往辭法公,公多所獎譽,某心喜悅。及臨行時, 時帆送至中庭,曰:「楚中有一故交,代為諉訁垂可乎?」某詢其姓氏,時帆曰: 「孔孟二夫子,著述已千載,請公慎勿將其文再行割裂也。」聞者撫掌。 ○畢秋帆東坡生日會 畢秋帆先生,自陝西巡撫移鎮河南,署中築嵩陽吟館,以為宴客之所。先生 於古人中,最服蘇文忠,每到十二月十九日,輒為文忠作生日會,懸明人陳洪綬 所畫文忠小像於堂上,命伶人吹玉簫鐵笛,自製迎神送神之曲,率領幕中諸名士 及屬吏門生,衣冠趨拜,為文忠公壽。拜罷,張宴設樂,即席賦詩者數百家,當 時稱為盛事。迨總督兩湖之後,荊州水災既罷,苗疆兵事又來,遂不復能作此會 矣。嗚呼!以公之風雅愛客,今無其繼,而歿後未幾,家產籍沒,子孫式微,可 慨也已。 ○打兔子 畢秋帆先生,為陝西巡撫,幕中賓客大半有斷袖之癖,入其室者美麗盈前, 笙歌既葉,歡情亦暢。一日,先生忽語云:「快傳中軍參將,要鳥槍兵、弓箭手 各五百名,進署伺候。」或問何為,曰:「將署中所有兔子,俱打出去。」滿座 有笑者,有不敢笑者。時嘉定曹習庵學士,以丁內艱,為關中書院山長,與先生 為親戚,常居署中。先生偶於清晨詣其室,學士正酣卧,尚未開門也,見門上貼 一聯云:「仁虎新居地;祥麟舊戰場。」先生笑曰:「此必錢獻之所為也。」後 先生移鎮河南,幕客之好如故,先生又作此語。有客在座中,正色謂先生曰: 「不可打也。」問何故,曰:「此處本是梁孝王兔園。」先生復大笑。 ○制古磚 畢秋帆撫陝,值六旬,屬吏送禮,概不受。一縣令送古磚二十塊,有年號題 識,皆秦、漢物也。畢大喜,喚家丁諭云:「我壽禮概不受,爾主人之物甚合我 意,故留之。」家丁跪稟云:「主人因大人慶壽,集工匠在署製造,主人親自監 工,挑最上者獻轅下。」畢公一笑而罷。 ○百菊溪相國 乾隆五十八年,百菊溪相國為浙江按察使,杜曉園河師為杭州太守。兩公皆 漢軍,甚相得也。忽以事齟齬,李大慍,同在一城,至一月不稟見,遂欲告病。 文書已具矣,時方酷暑,相國遺以扇,並書一詩,有句云:「我非夏日何須畏, 君似清風不肯來。」李讀詩,不覺失笑,相得如初。 ○錢愚兄 百菊溪相國齡,總制江南,廉潔自矢,屬吏苞苴,絲毫無所受。晚年舉一子, 仁廟賜名扎拉芬,蔭五品官。扎拉芬者,翻譯乃福壽二字也。兩江官員,競獻賀 禮,悉卻之。江寧守錢某,令工制小蟒袍、水晶頂帽、珍珠朝珠,金飾玩物無算, 書「愚兄錢某帖」,賄閽者呈進,並囑曰:「此送公子物,可無卻矣。」公笑而 納之。同僚服其工於獻媚,爭相郊顰,賀帖無不稱愚兄者,由是錢愚兄之名遂播 於兩江矣。 ○雙白菜 康熙間,汪東山繹,精星學,嘗自題燈籠曰「候中狀元某」,後果大魁天下。 在京師時,與方靈皋、湯西崖、蔣南沙齊名,三人皆疏放,方獨迂謹,時相牾。 堂上掛沈石田芭蕉一幅,所狎二美伶來,錯呼白菜,人因以雙白菜呼之。方大加 規勸,先生厭之,乃署其門曰:「候中狀元汪,諭靈皋,免賜光,庶幾南蔣,或 者西湯,晦明風雨時,來往又何妨,雙雙白菜,終日到書堂。」 ○素不相能 蘇州鄒曉屏相國,與秦小峴司寇素不相能,每有言論,輒彼此齟齬。後司寇 以目疾告歸;而相國亦以教匪林清謀叛,不能先事預防,有旨著回原籍,閉門思 過,因此同在林居。一日,兩公於惠山卒然相遇,司寇曰:「公何以入山?」相 國曰:「君能見我耶?」從者皆竊笑。 ○汪容甫辱商人 稚存太史、容甫明經,同肄業揚州書院。一日,偕至院門外,各跨一石狻猊, 談徐氏《讀禮通考》得失。忽一商人冠服貴倨,肩輿訪山長。甫投刺,適院中某 生趨出,足恭揖商人,述連日趨謁狀,商人微頷不答。容甫憤甚,潛往拍商人項, 大聲曰:「汝識我乎?」商人逡巡曰:「不識。」「識向之趨揖者乎?」曰: 「亦不識也。」曰:「我汪先生,趨揖者某先生,汝後識之乎?」曰:「識之矣。」 曰:「汝識之,即速去,毋溷吾事。」商人大懊喪,登輿去。夫商人謁山長,某 生之趨出足恭,自取辱也。於石狻猊上談《讀禮通考》者何與?講學家聞之,必 以容甫為誕率。然今日講學家,一遇冠服貴倨之商人,吾甚憾其不誕率也。蓋汪 先生一,某先生者百也。 ○米湯大全 世俗以相娛悅者為灌米湯,而歡場尤甚。甘泉李冰叔,嘗戲為詩曰:「英雄 末路拿稀飯,混沌初開灌米湯。」曾文正於克複金陵後,得人頌賀詩文,命書記 統抄為一編,自題籤曰「米湯大全」,可謂雅謔矣。 ○紀文達煙量 河間紀文達公,酷嗜淡巴菰,頃刻不能離。其煙房最大,人呼為紀大煙袋。 一日當直,正吸煙,忽聞召見,亟將煙袋插入靴筒中,趨入。奏對良久,火熾於 襪,痛甚,不覺嗚咽流涕。上驚問之,則對曰:「臣靴筒內走水。」蓋北人謂失 火為走水也。乃急揮之出。比至門外脫靴,則煙焰蓬勃,肌膚焦灼矣。先是公行 路甚疾,南昌彭文勤相國戲呼為「神行太保」;比遭此厄,不良於行者累日,相 國又嘲之為「李鐵拐」雲。 ○顧俠君酒量 江左酒人,推顧俠君嗣立第一。居秀野園結社,家有酒器三,大者容三十斛, 其兩遞殺,凡入社者各先盡三器,然後入座,因署其門曰:「酒客過門,延入與 三雅,詰朝相見決雌雄,匪是者毋相溷。」酒徒望見,懾伏而去。亦有鼓勇者, 三雅之後,無能為矣。在京師日,聚同時酒人,分曹較量,亦無敵手,一時方近 雯覲、庄書田楷、繆湘泣沅、黎寧先致遠,皆萬人敵也。以予所見,勵侍郎滋大 宗萬、李臬使寧人治運、陳太僕句山兆侖、塗侍郎石溪逢震、顧京兆息存汝修, 亦頗論觴政,足稱後勁;近人則素尚書爾訥、索侍郎琳,亦一時之雄。 ○孫文靖食量 金匱孫文靖公爾准,字平叔,以翰林起家,歷官至閩浙總督,贈太子太師, 入祀名宦祠。公負經濟才,任閩督,興利除弊,浚木蘭陂,溉田數萬頃,平台灣 張丙之亂,善政指不勝屈,閩人至今德之。公身肥大,健啖,食雞子及饅頭,可 逾一百。嘗閱兵至泉州府,太守崇君福,饋以饅首、卷蒸百,一品鍋內雙雞雙鴨, 公盡食之,告人曰:「我閱兵兩省,惟至泉州乃得一飽耳。」幼年身肥,夏日苦 熱,以大缸滿貯井水,身浸其中,僅露口鼻以為樂。十八歲時,自尊人廣西巡撫 署中歸,道錢塘江,正遇秋汛,大喜,欲觀潮,放舟江心以俟。比潮至,聞萬馬 奔騰聲,急出至首視之,舟子諫不聽,立未定已為潮頭捲入江中,倉卒之間但 覺浪壓肩背而過,有千萬斤之重,三四翻騰遂掀於江中,若有人舁之起者,一無 所苦。公自言素來短視,受此大驚,卒未識潮為何狀,殊可笑也。公生平以扶植 善類自任。巡撫安徽時,安化陶文毅公為方伯,文毅陛見,論某官不法事,聲色 俱厲,須髯翕張。宣宗疑之,密諭公履任後,察其為人。公密疏保舉,奉硃批曰: 「卿不可為其所愚。」又具疏力薦其賢,文毅公遂獲大用,薦督兩江,為時名臣, 公之力也。官閩臬時,漳浦黃忠端公石齋先生墓旁地,為豪家所佔,子孫力弱, 屢爭不勝,一夕,天大雷雨,遍山上下皆墳起,成黃山字,無慮數千萬,豪大驚, 叩首還之。公有詩,紀其事於《泰雲堂詩集》中。督閩後,遂以忠端公之理學忠 義,奏請崇祀文廟兩廡,得諭旨焉。 ○南州逸事 玉峰徐大司寇乾學,善飲啖,每早入朝,食實心饅首五十、黃雀五十、雞子 五十、酒十壺,可以竟日不飢。同朝京江張相國玉書,古貌清癯,每一朝,止食 山藥兩片、清水一杯,亦竟日不飢。二公之不類如此。徐公解組後,常寓蘇州雅 園顧氏,凡人有一面者,終身不忘;無材藝者,不入門下;有執贄者,先繕帙以 進,公十行俱下,頃刻終篇;其有不善處,則折角志之,其人進見,公面命指示, 一字不爽。故凡人有奇材者,必有異相也。 ○劉文恪之飲費 劉文恪公權之酒戶極洪,官京朝時,非前門涌金樓之酒不飲。罷相南歸,門 人史望之尚書致儼,核公飲數於樓肆,據公邸第自取者,五十年中不止二十餘萬 錢,宴會饋遺不計也。 ○曹文恪食量 清中葉大臣善啖者,首推曹文恪公,次則達香圃椿。人言文恪肚皮寬鬆,折 一二疊,以帶束之,飽則以次放折。每賜食肉,王公大臣,人攜一羊烏叉,皆以 遺文恪,轎倉為之滿。文恪坐轎中,取置扶手上,以刀片而食之。至家,轎倉中 之肉已盡矣,故其奏中有「微臣善於吃肉」之句,道其實也。香圃家甚貧,每餐 或不能肉食。惟買牛肉四五斤,以供一飽,肉亦不必甚爛,略煮之而已。人極儒 雅,惟食時見肉至,則喉中有聲,如貓之見鼠者,又加厲焉,與同食者,皆不敢 下箸。都城風俗,親戚壽日,必以燒鴨、燒豚相饋遺,宗伯每生日,饋者多,是 日但取燒鴨,切為方塊,置簸箕中,宴坐以手攫啖,為之一快。傷寒病起,上問 尚能食肉否,對曰:「能食。」故時賜食肉,乃竟以此反其病而終。 ○賭飯 乾隆時吳白華侍郎,素善飯。有宗室某將軍,亦與齊名。一日,謂將軍曰: 「夙仰將軍之腹,量可兼人,若某者雖無經笥之便便,至於飯來開口,略有微長。 但不知盧後王前,孰為優劣,意欲與君一決勝負,何如?」將軍笑而許之。侍郎 命左右持籌侍側,每啖一碗,則授一籌,飯罷數之,將軍共得三十二籌,侍郎只 二十四籌爾。侍郎不服,約與明日再賭,將軍笑曰:「敗軍之將,尚敢再戰乎?」 明日復至,比設食,只有飯而無餚,謂將軍曰:「此亦所謂白飯也。昨以肉食為 鄙,故聊遜一籌,今與君白戰,若再不勝,願拜麾下。」於是復計籌而食,將軍 食至二十碗而止,侍郎竟得三十六碗。蓋侍郎先以食肉而易飽,將軍以無餚而不 能下咽也。 ○王於一之訁誇妓 江西王於一,博學而文,才名卓著。嘗宿妓於塔山之息柯亭。禾中朱錫鬯, 曉過於一,時於一尚未起,錫鬯隔幔坐待之。於一不知也,向妓誇生平貴介任俠, 且曰:「吾雖老,猶將金屋藏汝矣。」錫鬯然大笑,於一驚起慚責,幾成大隙。 次日,有舉此事以問毛西河:「於一當時該作何語者?」西河誦張鶴門《醉公子 詞》應之云:「佯醉許佳人,千金贖汝身。」一座大笑。 ○張映璣之雅謔 浙江轉運張映璣,山東人。性寬和,善滑稽。一日出署,有婦人攔輿投呈, 閱之,則告其夫之寵妾滅妻也。張作杭語從容對曰:「阿奶,我系鹽務官,並非 地方有司,但管人家吃鹽事,不管人家吃醋事也。」笑而遣之,可謂雅謔矣。 ○張文和謙抑 張文和公晚年,頗以謙抑自晦,每遇啟事者至,動雲「好,好」。一日,有 閣中胥吏請假,公問何事,曰:「適聞父訃信。」公習為常,亦云「好,好。」 舍人等皆掩袂笑,而公未覺也。 ○漕督諧詩 雲夢許秋岩尚書兆椿,美須髯,工詩善書,尤精於吏牘,下筆千言,無不迎 刃而解,蓋非獨以吟詠見長也。官漕督時,道出長沙。善化令某,已升武岡州牧, 置備儀仗,於官銜牌誤書「漕」作「糟」。尚書作一詩嘲之云:「平生不作醉鄉 侯,況復星馳速置郵。豈有尚書兼曲部,漫勞明府續糟邱。讀書字要分魚豕,過 客風原異馬牛。聞說頭銜已升轉,武岡可是五缸州?」風流蘊藉,想某令讀之, 亦當絕倒。 ○曹學士之扮神 當塗曹學士洛,為諸生時,放誕風流,不拘小節,博場酒肆,時寓跡焉。 邑中春秋賽社,例以一人扮為神,金朱塗面,輿行通衢。婦女傾城出觀,略無隱 蔽。曹心艷之,遂任是役,妖姬艷女、貴婦名姝,任其評視,且預囑輿夫,於釵 光鈿影中,故遲遲我行。既而學博知之,欲申之於學使褫其衿,適捷鄉試報至, 乃止。 ○諸襄七之古拙 諸襄七先生錦,學問淹貫,而性古拙。嘗典試福建,巡撫饋正副考官瓜各五 十,而先生之瓜少送一枚。先生大怒,請巡撫面問之,巡撫曰:「此系誤數,即 當再送。」先生益大怒曰:「我豈為一瓜爭乎!臘肉不至而孔子行,醴酒不設而 穆生去。瓜雖微,亦可見禮意之衰也。」一時傳為笑談。 ○王司農畏喜子 王司農茂京,性畏喜子,每見必驚懼失色。西田相國其叔也,一日,令輿 夫密置數枚於肩輿中,囑勿使知之。明日,司農升輿,忽見喜子,惶懼仆地, 將責輿夫,從者具以實告,然司農之憤猶未釋也,計思有以報之。越日,命工修 足,呼僮聚其皮,將酒醋蔗糖共貯於瓶,以遺相國。明旦遇於朝,謂司農曰: 「昨日見惠之品,大嚼之而無味,究系何物耶?」司農莞爾答曰:「老叔以喜 子見嚇,小侄不得不以老腳皮奉敬也。」 ●境遇類 ○李文貞軼事 安溪李文貞公之先代,本聚族鄉居。清初時,有劇盜亦姓李者,欲佔據其鄉, 已挈黨踞李氏祠堂,索供錢米,李氏族人惶惶,日聚祠門外商議。時公方九歲, 隨其封翁雜立稠人中,為盜魁所見,呼其進祠,拊摩而噢咻之,並假封翁以詞色。 一日,忽謂封翁曰:「你此孩子讓與我,我便挈眾他往,誓不相犯。」封翁不知 所對,時族眾已共聞此語,群哀懇於封翁曰:「此事固非人情所堪,但為保族起 見,功德甚大。況此子歧嶷,他日未必不復歸,願熟思之。」封翁無可奈何,私 以問公,公毅然曰:「惟父所命。」眾大歡,盜魁亦喜甚,乃擇吉日,與其妻高 坐中堂,廣張燈彩,令封翁領公行父子禮。盜魁本自有一子,少公一歲,遂令行 拜兄禮。事畢,乃送封翁獨歸,而令公以父子相稱,公不從。盜曰:「適已從矣, 何頓改也?」公曰:「適遵父命,不敢不從。今父不在此,何從之有?」於是盜 欲困之,扃置一室,而少與之食。翌日,入室視之,公殊無所苦。復閉其窗檻, 以煙從外薰之一日夜,意必悶倒矣。啟戶覘之,則伏於地,蹴之起,陽陽如平常。 盜之妻曰:「我相此子非凡品,困之實所不忍,且其福命甚大,即欲死之,亦勢 有所不能,不如竟舍之去,而以我幼子轉託之。自古綠林無不敗之局,我既與彼 同姓,將來或藉以延一線血食,亦未可知。」盜魁以為然。明日,遂召封翁,交 還其子,並鄭重付其幼子,使撫養之,刻日即統眾盜他去。後盜果被獲,覆其族, 而其幼子附封翁,遂世其家焉。現在李姓族譜中,別有一支,附於宗圖之後者, 即幼子所傳也。嗚呼!盜能相人,而其妻更能保族,所謂盜亦有道也。然非公之 福命,何以臻此哉? 又文貞公之墓,在安溪某鄉。康熙間有道士李姓者,利其風水,道士之女, 方病瘵將危,道士告之曰:「汝為我所生,而此病已萬無生理,今欲取汝身一物, 以利吾門可乎?」女愕然曰:「惟父所命。」道士曰:「我欲分李氏風水,謀之 久矣,必得親生兒女之骨肉埋之,方能有應。但已死者不甚靈,現活者不忍殺, 惟汝將死未死之人,正合我用耳。」女未及答,道士遽以刀劃取其指骨,置之羊 角中,私埋於文貞公之墓前。自後,李氏門中死一科甲,則道士族中增一科甲; 李氏田中減收若干斛,則道士田中增收若干斛。李之族人有覺者,亦不解其故。 值清明節村中迎張大帝,為賽神會,彩旗導從甚盛,行至文貞公墓前,神像忽止, 數十人舁之不能動,中—男子大呼曰:「速歸廟!速歸廟!」眾不得已,從之。 至廟,男子據上坐云:「我即大帝神也,李公墓中有妖,須往擒治之。」命其徒 某執鍬、某執鋤、某執繩索,部署已定,又大呼曰:「速至李公墓。」眾如其言。 神像疾趨如風,至墓,令執鍬鋤者搜墓前後,久之得一羊角,金色,中有小赤蛇, 昂首欲飛,其角旁有字,則道人合族姓名也。乃令持繩索者,往縛道士。時公家 族眾亦至,鳴之官,訊得其情,置道士於法。李氏從此復盛,而奉張大帝甚虔。 ○勒襄勤軼事 勒襄勤相國保,督四川時,待僚屬以禮,即不歉意者,亦未嘗不飲人以和也。 嘗告人曰:「我始由筆帖式官成都府通判,不得上官歡,時遭呵譴。同官承風旨 置之不齒,每衙參時,無與立談者。抑鬱殊甚,又以貧故不能投效去,含忍而已。 會聞新任總督某來,十年前故交也,心竊喜,而不敢告人。總督將至,身先郊迎, 辭不見,慍矣。抵城外上謁,又不見,更慍甚。乃隨至行轅,大小各官紛紛晉謁, 皆荷延接,而我獨不得見。手版未下,又不敢逕去。天氣甚暑,衣冠鵲侍,汗流 浹背,中心忿恨欲死。正躊躇間,忽聞傳呼,請勒三爺。不稱其官而稱行輩,具 見舊時交誼。此一呼也,恍如羈囚忽聞恩赦,爰整衣冠,捧履歷,疾趨而入,則 見總督科頭衩衣,立於檐下,指而笑罵曰:『汝太無恥,乃作此等形狀見余乎?』 我稟請庭參,則掖之起曰:『不要汝磕狗頭。』回顧侍者,令代解衣冠,曰: 『為勒三爺剝去狗皮。至後院乘涼飲酒去。』我於斯時,越聞罵越歡喜。比至院 中,把酒話舊,則此身飄飄然若登仙境,較今日封侯拜相,無此樂也。時司道眾 官猶未散,聞之俱驚。我飲至三鼓歸,首府縣官,尚伺我於署中,執手問總督意 旨。從此遇衙參時,逢迎歡笑,有進而與右師言者,有就右師位而與右師言者矣, 而勒三爺之為勒三爺如故也。官場炎涼之態,言之可嘆。故余今日,待屬官有加 禮以此,而不肯輕意折辱屬官,亦以此也。」 ○孫文定 世多傳孫文定少年嘗報仇殺人,事迹未著,幾視公為朱家、郭解一流人矣。 按陳兆侖所撰公神道碑銘,稱公伯兄楨淦,無故為人所戕,公父不勝忿,手刃其 仇,吏持之亟。公未弱冠,奔走呼籲,一晝夜行三百里叩大府,自承代父罪,事 竟得解。讀此知公之孝弟過人、知勇兼備,非貿然以血氣自雄者。 ○勵文恪鄂文端軼事 勵文恪公出身極奇。幼孤貧,傭工杜氏。杜本靜海大族,見文恪異常兒,遂 令隨諸子讀,取名杜訥,為庠生。後因寫書,保舉懋勤殿供奉,同高澹人輩為上 所賞。已議敘州同,改補中書,又改編修官,加尚書四世翰林。聞杜氏式微,文 恪家待之最厚。余謂當時供奉中,如澹人者卒不能保有令名,而文恪貽庥四世, 其操行敬凜,固有自來也。鄂文端公以舉人充侍衛,四十初度,有句云:「四十 猶如此,百年待若何。」後年至七十,以大學士充翰林掌院學士,招諸老輩飲, 乞聯句,限一「死」字。有某呈一聯云:「丹心已向軍前死,白髮猶從戰後生。」 舉人充會試總裁者,惟文端一人。聞乾隆某科,上欲用阿文成公為總裁,文成免 冠叩首奏云:「臣非進士出身,不與文衡,憲皇帝曾有旨,不敢自臣破例。」老 臣遠見,意固在防其漸也。 ○徐文敬軼事 徐文敬公潮,先世業漁。生公之日,江潮大上,一小舟為風漂沒,徐翁急救 之,得無恙。僦舟者為鄰省孝廉,入都赴試者。翁延至家,致雞黍之敬。次日洗 兒,請孝廉命名,以江潮之異,遂名曰「潮」。其後孝廉累不第,而文敬早達, 至某科以編修分校。孝廉得售,適出其門。 ○沈尚書門帖 沈歸愚尚書未達時,曾居木瀆鎮,自題門帖云:「漁艇到門春漲滿;書堂歸 路晚山晴。」二語極肖鄉村清遠之景。後來居者,知為尚書手墨,即鐫諸門間。 余少時過之,見老屋破扉,猶存字跡,因常口誦不忘,五十年來詢之瀆川人,無 復知者,而余亦迷其處矣。近見王韞齋集中《香蓬雜詠》有一章云:「一區舊宅 太蕭條,耆碩驚心百歲遙。我亦寓公來過此,吟魂黯黯鷺飛橋。」自註:沈歸愚 尚書舊宅,在山塘鷺飛橋西。王君館木瀆久,訪之必確。雷甘溪浚曰:「歸愚尚 書舊宅,在鷺飛橋西不數武,門有綽楔,世亂後僅存其石,尚可識也。」又郭頻 伽《靈芬館詩話》,紀尚書館於木瀆,主人有紡婢,愛聽其夜吟聲。事當即在僦 屋題門時也。 ○喬潤齋中丞軼事 上海喬潤齋中丞,撫湖南時,德澤在人,口碑載道,逸事頗夥,靡有能詳述 者。當其未遇時,鬼神呵佑甚奇。中丞少苦貧,或午刻由塾歸,灶突無煙,慰父 母曰:「師已食我。」仍返塾。弱冠游邑庠,授徒不足自給,繼室張夫人,紡織 以佐。遇秋試,輒不能往,丙辰歲,僅持錢八緡往,同伴恐為累,預約出闈先行。 中丞於十六日晚始歸寓,時已不及,而囊底罄竭,一錢不名矣。中丞素擅歧黃術, 乃張帖行診,應手輒效,凡至病家率聞鬼語曰:「喬大人來,謹避,謹避。」緣 是歸資粗足。時近榜期,姑緩歸。榜發,同人皆落,惟中丞獲雋。尹文端公時制 兩江,素稔中丞名,見與鹿鳴宴,驚異之,厚贈而歸。中丞躬自襆被,手持一傘, 彳亍出水西門,薄暮冥冥,呼船搭之。忽見有峨峨官舫,停泊江干,旗燦列。 舟子搖手禁勿聲,令中丞處舵尾,一艙暗黑,無燈燭,但聞風濤淘涌,聲勢激蕩, 尋亦酣寢。質明,舟子呼曰:「起,起,至矣。」促登岸,惶遽中遺傘於艙,回 顧官舫,渺然不見矣。自維舟子既不索值,千里金陵以一夕至,奇異方甚。後至 邑廟,見神舟舵尾,遺傘在焉,乃恍然知神助,致敬盡禮而返。逾年成進士,仕 至湖南巡撫。當其始也,被友所紿,方謂窮途無告,乃天卒相之,以醫得錢,以 文得名,神復助之以歸,非公之德藝,有足以格乎天神者,曷由致此?彼小人慳 吝之心,豈足以測君子哉!棄友而先行,亦友道之變也,其遭擯斥也,不亦宜乎。 ○其二 中丞未遇時,貧無升斗蓄,而嗜酒落拓,不事生產。夫人某氏有賢德,以紡 織給公,每食必留以待,不敢自飽,時或斷炊,則置火酒一杯於幾。公歸見酒, 便會意,飲訖,即大步去,以為常。公每深夜未歸,夫人登樓望,遙見紅燈二盞, 照一人冉冉來,漸近數十步外,則燈杳而公至矣。夫人知公必貴,心竊喜,常准 此以候門。一夕,燈未見而公已叩戶,夫人大疑,問公日間作何事,公曰:「不 過賭錢吃酒耳。」夫人曰:「非此之謂。意君所為,或有傷於陰騭者?」公曰: 「是無他,惟為相識某,代寫一轉婚書。既非我所說合,且其事既成,不書亦嫁, 故代書之,想無害也。」夫人曰:「咄!既雲不書亦嫁,書將安用?此事攸關名 節,斷不可為,其速往毀,遲恐不及。」公如聞棒喝,言下頓悟,即馳往,託言 書尚有誤當改,其人出書,公急毀而納諸口,曰:「我不作此也。」遂返。及抵 家,而夫人已笑候門左矣。未幾,時當大比,夫人曰:「日往月來,老將至矣, 凍餒豈長久計耶?值今槐花復黃,曷不藉以自奮。」公曰:「我亦思之,奈貧竟 至此,只求百文,尚難度日,何來多金作考費?」夫人曰:「同袍中或有能挈帶 者,試謀之。倘少有所需,妾當罄所有以助。」公因遍探交好,則已俱就道。繼 至窗友顧某處,知少一仆,因未啟行,公曰:「弟亦欲往,奈無盤費。君等欲覓 僕從,弟願稍貼舟金,為之執鞭,君能帶弟一行乎?」顧曰:「是何言!君本鴻 才遠器,眾所敬服,豈敢屈為隸人。」公曰:「此弟自願,諸君能周旋,弟已感 甚,縱不賤視,弟亦何敢少怠耶?」顧曰:「如君言,同人諒無不允。某日,兄 蚤至東門碼頭,喚某船戶可也。」是日顧即言之同伴,眾皆駭曰:「某嗜酒好賭, 妻孥尚不顧,肯為人服役耶?且彼雖貧,亦士流也,帶挈既無此力,若以隸役之, 反難免眾議,此事萬不可。如必與俱,擬各他就。」顧曰:「奈已許何?」一友 曰:「另伴亦難,君既約彼,某日我等可先期動身,彼無資本,未與其事,亦難 深罪我等也。」眾然其議。至期,公因被出,遍覓顧舟不得。徘徊間,又遇試友 下船,公趨問,始知顧與眾人已於某日動身,將出關矣。公聞,爽然若失,自嘆 為貧所困,致人厭棄至此,不如投水以死。繼又念囊中尚有錢二緡,系細君物, 不知費幾許心血,乃始穿就,當覓相識寄回,方不負。遂離岸行,不數步,聞有 相喚者,乃舊識某,近開糧食店於浦灘者,曰:「先生赴試動身耶?時尚蚤,盍 少坐。」時公欲以被銀相寄,遂入店。某奉茶而前曰:「今科先生必高中,當預 備賀儀,奉擾喜酒。稍頃,即送先生下船,不知船泊何處?」公聞某語,不禁淚 落,無一言。某更駭問,公因述前事,某曰:「先生有志赴考,豈以此阻?奈我 力綿,未能獨助,姑在此一飯,我當商之同輩,倘得集資贈先生,亦不枉與市井 人屈交耳。但不知費應幾何?」公曰:「十貫足矣。」飯畢,某即出,公獨坐以 待。少頃,某偕短衣草履者五六人歸,指公曰:「此即赴考某先生也。」眾揖公, 懷中各出銀錢置桌曰:「請收會錢。」公問故,某曰:「此皆同業,適為公合一 會耳。」公感謝,某曰:「今日不及起行,我作東道主,沽酒餞先生,兼請諸君。」 是晚各歡飲盡醉散。時已二鼓,眾曰:「夜深矣,我等宜送先生歸。」遂同進南 關,及過倉前水關橋,前行者忽止,公問故,眾曰:「有巨人跨立橋上,不得過。」 公乘醉趨上橋,迫視之,其人高與城齊,仰望面目,黑暗中模糊不可辨,跨立橋 中,不言不動。公以手拍其腿曰:「汝亦太自便矣,不顧人行走耶?速讓。」其 人縮左足,側立讓公。公方與四人過,則又跨立如故,三人後至,皆自跨下出焉。 未幾,三人者俱死,始知所遇乃凶神,以公福大,故讓之耳。明日,公就道,是 科即以高魁獲售,明年連捷成進士,由縣令歷任顯要,有政聲。 ○富陽董邦達少時 富陽董邦達少時,以優貢生留滯京師,寓武林會館。資盡,館人迫之,徙於 逆旅,質衣裝以給。無何裝盡,逆旅主人又逐之。窘無所之,有劉媼者,奇其貌, 謂必不長貧賤,館之家,屬勤業以待再試。董日夜淬厲,期得第自振,且酬媼德。 榜發,仍落第,恚甚,謀自盡,蹀躞街市,未有所也。倚一高門痴立,俄有人啟 門,呵問誰某,董告以下第生,其人大喜,邀入款語,出紅箋倩書謝柬,署名則 侍郎某也。既而留食,互述生平,知為侍郎司閽仆,以薦初至,適書謝柬,大為 主人稱賞,因請留董代筆,薄奉旅資。董方失路,欣然諾之。自是一切書牘,皆 董擬草,往往當意,侍郎益信任仆。居頃之,侍郎有密事,召仆至內室擬稿,仆 惶窘良久,不能成一字,侍郎窮詰,乃以實告。侍郎大駭,急延董至廳,具衣冠 見之,且謝曰:「使高才久辱奴輩,某之罪也。」因請為記室,相得甚歡。侍郎 家有婢,敏慧得夫人意,夫人慾嫁之,婢不可,強之,則曰:「身賤終隨輿隸, 必欲如董先生者乃事之。又安可得,故寧不嫁耳。」夫人以告侍郎,侍郎哂曰: 「痴婢,董先生神志不凡,行且騰上,肯妻婢耶?」會中秋,侍郎與董飲月下, 酒酣,從容述婢言,且願納為妾,董慨然曰:「某落魄京師,盡京師不加一睞, 公獨厚愛之,彼女子亦有心,何敢言妾?正位可也。」侍郎終以為疑,謀諸夫人, 女婢而婿董焉。逾年,董舉鄉試,成進士,後官吏部侍郎,生子為富川相國。相 國登庸時,太夫人猶在。 ○其二 董大宗伯邦達,少綦貧。父某,亦諸生,性迂介,工篆隸,作室扁及楹聯, 剝灰堆鈿皆精。時張茹英員外,方修西溪山莊,招往奏技,仆輩憎之,背呼董漆 匠。與餘外祖暨黃君松石獨相得。雍正癸卯,得天司寇以侍講副八閩試,董君與 二人商曰:「餘子幸充拔萃,將應朝考,無以行,侍講肯挈之乎?」得天至,即 言之,一見大賞識曰:「三山一榜中,無此材也。」未幾將北上,得天謂外祖曰: 「董君寒士,昨以二十金襄車價,亟持還之。北土苦寒,視其衣甚涼薄,即以備 御冬可也。」翌日來謝,則涼薄依然,詰之,曰:「家本無資,此二十金亦貸之 戚友者。寒士宜寒骨,頗耐霜雪,不願以子故,增父累也。」司寇聞,即以己衣 兩襲贈之,同寓皆贐以表裡,得衣盈篋。至都朝考入選,以戶部小京官用。又三 年,聯捷選庶常。其父就養入都,附糧艘行至天津,暴疾遽歿。東山倉卒徒跣三 百里,扶櫬歸,至台庄阻淺,頗為旗丁白眼,議遷柩古廟中,孑身先歸,另籌雇 舟來迓。方相度間,忽遇楓溪人程香篁,亦以守插散步,大呼曰:「董孚臣,何 事至此?聞君驟貴,乃憔悴如許?」董即稽顙月河傍,備告近狀,程曰:「吾方 入都坐監,挾二百金,計此間去八十金可達。今君有急,即以百二十為賻,且助 之料理。」乃別。服闋起,復遍告同人,為香篁說項,雖麥舟之誼不啻也。又數 年,香篁竟以東山本房中式,司寇謔之,謂以孝作廉,以秦關賤售矣。後司寇身 後,以親家蔣中丞籍沒,其獄中寄婦詩卷存女處,卷中「不日不月」句,純廟疑 其怨望,入官方沉吟,惟中官鄭侍、鄭素在內庭,掌載籍,急檢《毛詩》進曰: 「句似出此。」上取閱,乃釋然。時余考九香府君,寓伯庚農部所,聞信,舉室 忄匡忄襄,考君令閉前後門,勿許一人出,惟檢得天著作,稍似嫌忌者即焚之, 言毋貽害他人,即最上妙品不敢惜。過午,忽傳董宗伯來,農部曰:「吾生矣。」 倉皇間出接見,傳述上恩旨,令往西苑硼頭,復荷不必革職之諭。農部呈請先臣 手澤頗夥,且饒藏書古繪,求賞貢十年,諭之,於是帳顏袖幅,一梅數竹,皆以 充貢,而得天司寇之真跡盡矣。苦後人不振,孫鑒接駕蘇州,高宗召人行在,命 題特試,謄寫甚劣,諭令習字三年再試,歸後字仍不習,試亦不再也。而宗伯子 蔗林相國,猶承父志。眷眷恩門,數十年通好勿替。余幼年猶見宗伯贈外祖一小 立幅,煙雲繚繞有逸氣,真能披一品衣、抱九仙骨者,張宗蒼瞠乎後矣。 ○伊莘農相國言 伊莘農相國言:「人生枯菀升沉,或由福而禍,或由禍而福,皆有定數,殊 難逆料。不見予年五十,猶於滇省節署堂皇西偏,枯坐胡床,仰屋默數木椽方磚 時耶?」客請其說,曰:「初余銓除南通判,因公吏,議去官,窮滯不得回 旗。欲謁撫軍,求諭寅き,湊贐資斧,司閽者以糹圭誤廢員,斥不與通。懇告再 三,始頷之,令少待。但見大小吏分隊晉謁白事,司閽者次第傳命,司道也入, 司道也出;府廳也入,府廳也出;州縣也入,州縣也出;佐貳也入,佐貳也出; 武弁也入,武弁也出。意以為當及己也。時日瀕晡,忽聞司閽者大聲言曰:『撫 軍今日接見屬吏,一一處分公事,為時久,甚矣憊,閑人毋得干嬲,爾且退,期 以詰朝相見。』無已,且徒步歸。凡往返三日,皆如之。惟日於節署堂皇西偏支 胡床屏息枯坐。一無所事,始仰屋默數堂皇,自西訖東,木椽若干。繼默數椽上 承塵方磚若干,目諦心識,順算逆復,周而復始,藉攻沉悶。既,撫軍但語郡守 為道地,僅共斂白金百兩為贐,而撫軍固終未之得見也。滇省去京師萬里,途長 資短,可奈何?計惟暫置妻孥,孑身入都,向親友稱貸,再事區畫。不謂都中親 友,見予免官歸,相率避道,無一存問。故事,旗員因公去官,例許請覲,有舊 胥謂予曰:『君困若此,蓋援例請覲,倘沐曠典,未可知。』如言,搜腰纏,僅 存所贐金三十兩,罄付作孤注,得具文上請。時朝廷方廑念滇中苗疆事宜,以予 從滇來,特召見。垂問苗情,予謹據實條陳,奏對稱旨,上意嘉悅,敕以原官仍 回滇視事。親友聞予復官,漸有來慶賀者。乃陛辭遄發,旋奉命超擢郡守,親友 來者愈眾,不惟慶賀,有推薦紀綱者矣,有饋餉食物者矣,且有不向稱貸而殷殷 嘉惠程幣、惟恐拒而不受者矣。予迫於朝命,不敢濡滯,甫出都門,便奉詔簡授 監司,並諭兼程馳驛赴任。既抵滇省,妻孥相見,彼此慰藉,恍疑夢中。即日遵 典禮,參謁撫軍,前司閽者見余至,亟趨前罄折起居,言笑和悅,不似前氣象愁 慘比。將命入,撫軍即傳命曰:『請。』相見之下,吉詞相慶,備極謙寵,見余 著監司冠服,訝,曰:『君尚不知耶?昨已奉詔,特命君陳臬滇中,君尚不知而 猶著此耶?』命左右速為具按察冠服,就於節署更易。兩年之間,由滇臬薦轉布 政,坐遷巡撫。受命之日,恭詣節署堂皇,焚香設案,望闕九拜謝恩。接納印綬 畢,忽仰見堂皇西偏,屋椽方磚,歷歷在目,憶昔支胡床枯坐其下,三日往返, 欲求一望見撫軍顏色而不可得,其時犬馬齒已迫曰艾,固不料當日求見不得之撫 軍,甫兩易寒暑,竟儼然及身起而代之也。予方木立神溯,冥追默憶,忽予閽人 來報,凡滇省大小屬吏,咸臨宇下,待命謁賀。予次第接見,猶是司道也入,司 道也出;府廳也入,府廳也出;州縣也入,州縣也出;佐貳也入,佐貳也出;武 弁也入,武弁也出。彼一時也,此一時也,撫今追昔,惶愧惶愧。予接見各吏既 畢,乃進司閽者而戒之曰:『爾曹識之,自今以往,但有來謁者,必將命。爾曹 務接以和悅,切勿以愁慘之氣象相加,慎毋令堂皇西偏,再有人枯坐胡床,求見 不得,徒勞其仰屋默數木椽若干、方磚若干也。』」相國名伊裡布,瀋陽人,罷 相後嘗為人言之。 ○方敏恪軼事 雍正丁未會試,陳南公,與仁和沈椒園先生共坐一車,每日恆見一少年步 隨車後,異而問之,自言:「桐城方氏子,將省親塞外,乏資,故徒步耳。」二 公憐其孝,援令登車,而車狹不能容,於是共議每人日輪替行三十里,俾得省六 十里之勞。到京別去,不復相聞問矣。後二十餘年,南公以南守赴都,椒園 先生時陳臬山左,亦入覲,途中忽有直隸總督差官來迓,固邀至節署相見,則總 督即方氏子。歡然握手,張筵樂,飲十日,稱為車笠之交,一時傳為美談。茲見 武曹先生所記《方敏恪公軼事》有相類者,用附錄之,曰: 吾鄉喬堅木丈,嘗歸自京師,返道過保定。時直隸總督為方敏恪公,喬方出 也,公留署累日。一夕酒半,喬自陳屢赴公車,佗傺不得志。公曰:「甥得毋有 飢不食耶?」喬作而對曰:「未也。」得毋有寒無衣耶?」喬作而對曰:「未也。」 公笑曰:「嘻,是奚足怖。吾方窮時,將游京師,至寶應資罄。歲將暮,寒風栗 烈,敝袍僅行線存,中無裡衣,束帶長尺余,兩端以貫續之,納履則足之前後 皆見。將詣汝母,丐數金北上。甫抵門,仆者衣冠甚都,列坐於門之兩楹,余逡 巡欲入,仆詰曰:『客奚為者?』余曰:『將探吾戚。』仆笑曰:『是安得有若 戚?得毋為行竊計耶?』余自顧窶人子,欲言之,恐礙汝母,遲回久之,終弗入。 乃信步折而東,又屈曲西行里許,至盧家巷。巷門為南北通衢,有屠,門市者如 今。屠每割,必倩對宇列肆者書,數往來甚煩,列肆者每厭苦之。余倚柱而笑, 屠顧見曰:『客何為者?作字比不得切肉也。』余拱手曰:『非敢然也。見長者 行甚苦,小子略識字,幸不棄,可代勞耳。』屠喜曰:『客乃能書。』即借肆中 紙筆,置几旁,屠者手切肉,權輕重,朗口誦數,余奮筆疾書。食頃,已更數十 紙,屠笑曰:『客之書,更速於我之切也。』會日暮,屠者荷余肉行,顧余曰: 『吾知客未飯,盍從我於家。』余隨之數百步,門臨河畔,茅屋三間,一女應門, 可十八九許,屠呼老嫗出曰:『吾幸延客,速作飯。』叩其姓,胡也。亦返問余, 嘆曰:『是縉紳宦家子也。』坐余以堂。少選,提一壺酒,命女溫之,燭至,命 嫗、女俱坐,曰:『客幸不見外,我老無子,迫歲甚忙,又無夥伴,客能留卒歲, 當必有以將意。』余曰:『某窮途,長者見收,幸甚。』屠大喜,酒至,輒取盎 中鹽菜為副,切肉置大盤,是時余已餓竟日,酣飲快意,視今日之節制畿輔,其 樂十倍。飯罷,庋門扇為床,布草荐,取布被覆焉。天將明,呼余起,日記數以 為常。除夕,為置酒肴羹肉,共食如初。元日,余攬衣起,則非復故衣,一藍布 袍,新布絮襖,近身裡衣絮褲,內外補綴完整,布襪履各一。余驚起拜謝,屠笑 曰:『客此去當作官人,區區者奚足言?』開歲五日,余欲去,屠曰:『此間燈 事甚鬧,幸更延十數日。』余心德之,不能卻也。望後,乃辭以行,屠者曰: 『固知客不能留也。』又置酒肴為餞。翌日,贈錢四千、模被囊一,將所覆被並 錢納焉,送至河干,余拜,屠亦拜。附船至山東,囊中余錢數百,有故交自北來, 身無一錢,分半與之。遭遇聖恩,以有今日,皆胡長者賜也。及為直隸布政司時, 遣一介以千金報德,且戒曰:『若肯來,即備輿馬,迎至署中。』至則門巷蕭條, 胡夫妻身歿已久,女適誰氏子,亦不知所終。」言至此,公泣數行下,座客為之 改容。喬恍然如有所失焉。 ○陶公軼事 陶制軍澍未第時,家極貧,課徒自給。而公性頗豪,嗜飲善博,雖家無擔石 儲,不顧也。後值歲暮,其婦崔泣謂公曰:「貧迫至此,妾實不能同為餓殍。為 君計,鬻妾亦可度歲。不然,願賜絕婚書,俾妾另謀生活。」公笑曰:「卿識何 淺?我未交大運耳。日者謂我命當至一品,姑俟之,勿愁富貴也。」婦曰:』君 有此大福,自有與君同享者,妾不敢作此想,請與君辭,聽君好消息耳。」公不 得已,書離婚書與之。會同里一餅師,將謀娶婦,婦得書忻然,嫁之而去,公由 是更無聊。初,郭外火神廟有道士,素善公,公暇日常宿於廟。道土性嗜弈,其 技絕劣,然好勝。有從旁教客者,銜次骨,或豫以酒食客,令客歡,且諭意焉, 知其癖者每與弈必讓,令勝己乃已。公自與訂交,恆終歲弈無一勝,故道士尤心 傾焉。至是,遂襆被來止廟中,為道士書疏章,有所得以供飲博輒盡,人皆呼為 「陶阿二」,衣冠咸屏不與交矣。 山陰碣石村有呂某者,精星相、卜筮、禽遁諸術,求之者戶屨常滿,於是積 貲至巨萬,然好施,故人以員外呼之。後於富陽設靛青行,置秤平準,不欺客, 故賈富者必就與市,而富為徽、閩、浙交會之地,眾賈輻湊,凡酒食之館,江山 船恆集於江岸。呂間或與客偕游,則呼呂三爺者載道,姊妹行有落拓者,乞呂一 顧,聲價頓起,夜則呼盧徹旦。客有負者,呂必為調濟。而呂博有異術,每博輒 勝,所得金常置床頭,客或取用之亦不問,間問之,則笑曰:「銀子本活物,想 幻化矣。」其大度皆類此。 戴痴者,呂翁之值行也。性至孝,以不得養父母故不娶,每飯必先以一豆祭 其先,乃食。好拳勇,豪俠而勤儉,故所得俸常貯主人處,惟見人之急則手麾千 金不惜,人往往以痴目之。亦善飲,每以無飲友為恨。一日,晚飲於市,見公袒 衣而沽飲,飲頗豪,呼而問為誰,公答姓陶,曰:「市中有陶阿二者,非子乎? 視子貌狀,似非碌碌者,子飲可幾何?」公曰:「矛好飲,終未有能醉我者。汝 豈能為查太史者乎?何勞絮問。」戴喜甚曰:「我將與子較量。」遂沽濁醪三瓮, 曳與對飲,兩瓮既罄,公微醺,而戴已玉山頹倒矣,公起去。次日,戴醒而憶之, 復覓陶公,飲極歡。自是遂與公為酒友。 富有業賣漿者竇翁,止一女,極陋,青瘢滿面,廣顙而豁齒,日者嘗謂當受 一品封,翁疑其戲己也。顧女齒加長,問字者婿輒病故,故三十猶未嫁也。至是 忽夢黑猿撲於身,驚悟以告翁,翁曰:「得毋有申屬者,問字於汝乎?」翌日, 戴痴來沽漿,見女,問亦曾相婿否,翁答尚未,且曰:「吾賤而女陋,更誰婿?」 戴力以斧柯自任,因言公。翁曰:「是非陶阿二乎?溺賭而濫飲,異日令吾女吸 風度日乎?」戴曰:「嘻,只恐汝女無此福。不然,如陶秀才而長貧賤,當抉吾 兩目。」翁問其年,曰:「屬猴。」翁憶女夢,稍心動,謂戴曰:「明日可偕與 來。」旦日,邀公詣翁,一見許訂婚,公辭以身棲於廟,囊無半文,焉能娶婦, 乃與翁謀贅諸其家。女能紡織,不致相累。公曰:「即目前亦需少有所備,妙手 空空,奈何?」戴又從旁慫恿,力任其費,詣呂翁,索銀三十兩。呂問所為,語 之故,呂詫曰:「秀才也,子何自識之?」戴言此人非終人下者,故與昵。呂欲 相之,使戴招公去,一見,驚曰:「此天下貴人也。但早年寥落耳,自後交印堂 運大佳,惟木形人不及享髦期,然已足矣。」回顧戴曰:「此事我當相助。」立 贈公五十金,謂公曰:「婚後願與新夫人一光顧也。」公許諾,且言此恩必有以 報。翁曰:「區區者本無足掛齒。但有所託者,仆已有四孫,次孫命犯官刑,他 日當出於台下,倘蒙記憶,尚幸垂憐。」即呼其孫出叩,公心識之,受命歸。婚 三日,挈夫人詣呂,呂亦許為一品夫人,歡宴終日而返。自是伉儷相得,機杼之 聲每與書聲相間也。公學亦大進,次年舉於鄉。入都,以教習授知縣,分選湖北, 有能吏名。未及十年,至方面。其後巡撫江南,值歲飢,公為請於朝,賑蠲並舉, 活數十萬人,吳人皆尸祝之。繼以清理鹽政,受上知,眷注頗深,而公已卒於兩 江總督任所。是時竇翁亦已物故。公臨卒,屬子孫世世奉祠翁雲。 方公之巡撫江蘇也,呂翁孫以索舊逋至蘇,毆人傷重死。方訟系,公即為贖 罪釋歸,贈以千金。其捕鹽梟王乙也,諸官吏咸惴惴,恐激變,公密敕武弁,率 兵往,擒獲梟示。時棋道士適在撫署,笑曰:「不意陶二有此辣手。」公不為忤 也。先是有粵僧游於紹,善相術,嘗相戴痴年過四十,當以武職顯,得三品封, 戴笑曰:「天下豈有為人值行而受封誥者乎?」及公貴,為援例捐守備。湖廣趙 金龍之變,公薦戴從征。凱旋,以軍功超授副鎮。數年,予告回籍,騶從煊赫, 崔氏方曳杖乞食道左。詢旁人,盡悉戴發跡所自,卧轍乞憐,戴詰其由來,叱之 去。婦蹄號泣,夜自縊死,其所嫁餅師,蓋久以寒餓死矣。 ○劉文定之貧 劉文定公綸,武進人,少時家貧窶,曾至絕食。嘗以竹煙筒乞煙草於鄰家, 鄰人誚曰:「煙草消食,勿多吸也。」公笑受之。後受知尹文端公,首薦博學宏 詞。張文和公喜其文穎銳,既讀其詩,至「可能相對語關關」句,曰:「真奇才 也。」因擢第一,後致位宰相。本朝漢閣臣,不以科目進者,惟公一人而已。 ○翁文端少時 翁文端公年二十四時,猶一貧諸生也,其《祀灶詩》有云:「微祿但能邀主 簿,濁醪何惜請比鄰。」士當困厄無聊,易作短氣語。當公為此詩,豈自料兩朝 宰相、再世帝師、三子公卿、四世翰苑,功名福澤為清代稀有人物哉! ○陳恪勤軼事 陳恪勤鵬年,字滄州,以康熙辛未進士,知衢州府西安縣。有善政,大學士 張鵬翮薦之,移知山陽,遷知海州,再遷知江寧府。清聖祖南巡,總督阿山借供 張名,欲加稅,公不可,乃以他事中之,落職按驗。聖祖赦之,命入武英殿修書, 起知蘇州府。公廉干有才,民愛之,如水趨壑。每褫職按問,老幼罷市聚哭,持 Я醪相遺。滿洲駐防兵,亦率男婦蹋門入,牽袍嗅靴,求見陳青天狀貌。聞赦詔 下,焚香跪北呼萬歲者,其聲殷天。系江寧獄,或絕其食,獄卒憐之,私哺以餅, 為守者李丞偵知,怒杖卒四十,日通一勺水入。獄者久之,公自分命絕矣,忽聞 外有貴人騶唱聲甚高,曰:「獄官來!我浙江巡撫趙申喬也。入覲時,皇上命我 語江南督撫,『還我活陳鵬年。』不知汝等可知否?」言畢去,不與公交一語。 未十年,公總督南河,李為邳睢同知,大懼,來謁公。公無言,李心稍安,疑公 忘之矣。居亡何,黃河南岸崩,芻茭翔貴,治者竹楗石,需金萬。公張飲召河 官十餘人入,酒行,嘆曰:「鵬年餓江寧獄幾死,不意有今日。」自賀一觥,且 飲且目李,目閃閃如電,鬢髯翕張,李色變,客亦瞠視,不知所以。公笑曰: 「諸君不賀我乎?盍盡一觥。」合席諾聲如雷,不能者強畢之。俄奴捧饕餐樽出, 磁而金者也,狀獰惡,公起手斟之,遍示客曰:「滿乎?」曰:「滿矣。」持 行至李所,曰:「某年月日,為一餅故,杖獄卒,欲餓我死者非他人,即足下也。 今河岸崩,百萬生靈所關,不比老陳性命不值一錢也。罰汝飲,即往辦治,放一 勺水入民田者,請敕書斬汝,亦使群公知鵬年非報私仇者。」李長跪,色若死灰, 持樽,樽墮地碎,兩手自縛,叩頭數百,滿席客咄嗟回首,無一人忍睇其面者。 李出,傾家治河,河平。來驗工官,纓帽小車,所杖江寧獄卒也。既,李竟慚恨 死。公於故人子弟,孤寒後進,汲引如不及,賓從歡飲,而公目覽手答,沛然有 余。每用人,則其家之一絲一縷,必為資送,稱善廣坐,訓過密室,人銜感次骨。 入獄然,自憶未了事,曰:「杜荼村未葬,某僧求書未與。」布衣王安節觖為 面別,從容料量承銷而行。在蘇,舁鬱林石於郡學,游焦山,遣人泅水取《瘞鶴 銘》,為亭護之。其標奇如此。所著詩文若干卷。其被逮入京也,除夕市米潞河, 主人問客何來,曰:「陳太守。」曰:「是湘潭陳公耶?」曰:「然。」主人曰: 「是廉吏,安用錢為。」反其直,問住某所。次日戶外車聲轔轔,饋米十石,書 一函,稱:「天子必再用公,公宜以一節終始,毋失天下望。」紙尾不著名姓, 問擔夫,曰:「其人姓魏。」訪之則閉戶他出,竟不知何許人也。 ○蔡殿撰鬻妻 閩中蔡殿撰以台,赤貧至孝,無以為養,將鬻妻。其夫人不忍拂,請行,抵 富家,白其故,乞改執爨役。主人感動,遂如請。一日,召墨客入書齋,適遇夫 人,相對泣。主人駭詰之,知客即蔡也,乃送還夫人。未幾,蔡聯捷會狀,屢典 文衡,激厲寒,現身設法,初不以此事為諱。見童通副師《遇庭筆記》。按鬻 妻養母,非遇大亂奇荒,萬難兩全之。會其事不足為訓,而出而教士不諱,其少 歲之寒微,俾多士有以自壯,則可謂能舉其職者也。 ○翁同被騙 常熟翁松禪,被放家居,每日作字十餘幅以消遣,顧親朋有持紙求書者,十 不一應。時浙人朱某為常熟令,百計請託,求片楮而不可得,朱恚甚,而無如何 也。戊戌政變,康、梁既敗,西後追念舊憾,謂康氏進身由於松禪之保薦,並有 勝臣十倍之語,乃諭將松禪革職,永不敘用,交地方官嚴加管束。於是朱某日往 翁氏之第,每往,必嚴詞詢察門仆,謂中堂起居動作,皆須察問,公事如此,不 得不然。僕人以告,松禪忿極,乃每日作小簡,內書:翁某今日須往後院走動, 請老父台核示;又云:翁某今日洗足,請老父台駕臨看管等語。翁意蓋欲藉此以 窘之也。朱得簡大喜,以白綾裱成合錦條幅,懸於花廳。紳士有來謁見者,見之 以告松禪。松禪大窘,命人往言,欲將原簡收回,朱謂此是中堂親筆,不易購得, 若必欲收回,須以屏對十副為交易之品。松禪無可如何,乃書一屏一對以交換之。 ●閨閣類 ○姚夫人 茸城閥閱,以王氏為冠。王氏有二,郡人以里第分,呼曰東王、西王。西王 於明時,已簪纓相繼;東王則於勝國,並無科第。科第自農山侍御始,武英總憲 司農兄弟,皆侍御子也。侍御少孤,寄鞠於叔處,弱冠補諸生,寄於學宮數里外。 有財翁姚姓,延之課子。暑月,黎明赴館,翁方登樓觀稼,隱約間有雙燈前導而 來者,訝而跡之,稍近,則燈隱而塾師至。晚復覘焉,才越一阡,月影黃昏中復 有雙燈前引矣。意其必貴,家有及笄女,遣人與其叔議婚,叔以貧辭,強而後可, 遂贅焉。逾數年,翁歿,姻婭中頗有加白眼者,姚夫人謂侍御曰:「婿本贅也, 翁亡何贅,盍歸乎。」侍御憮然曰:「我乃無家。」夫人曰:「未婚時豈露處耶?」 曰:「寄齋夫舍。」曰:「何不即與齋夫商之,乃賃一廡棲焉?」未幾,遭鼎革, 叔本鄉居,挈家來城,覓避亂所,議於僧寮暫托。公挈二子先往,司農方在妊, 倉皇中胎震欲娩,適土寇又至,急避人家竹園中,倚竹坐地,朦朧見一白衣老嫗, 為之扶掖,礪甲斷臍,裂裳作褓。料理甫畢,而侍御尋蹤已至,舉兒付之,乃告 其叔,覓人舁產婦至寓,一家團聚。招呼老媼,則已不見。數月後,清朝定鼎。 又逾年,歲丁亥,叔謂侍御曰:「頻年離亂,舉業已荒,不得不作揣摩計,明年 可謝遣問字者。我雖貧,助汝脫粟十石,夫婦諸兒,尚可不餒。」夫人應曰: 「甚荷,齏鹽膏火,婦以十指襄之,若來秋復落,亦無顏見叔矣。」初,侍御邂 逅一僧,諦視曰:「君大貴人也,苦為發所壓,能從我游,劉秉忠不足數也。」 笑而置之。至是僧又來,笑且詫曰:「我言應矣。」更審度久之,曰:「君當一 品,而又似不真,其故何也?」時瑁湖方八歲,捧茶出飲客,僧驚起曰:「是矣, 此真一品,君乃封爵。」薛氵殿五歲,葡匐<門為>門,曰:「此亦一品,稍遜乃 兄。」橫雲在抱,亦攜以出,曰:「又一品也,位亞於兄,而貴乃先於兄。」後 一一吻合。而所遇白衣老媼者,遍訪不得,惟於神龕旁供一栗主,即題曰:「白 衣老媼之位」。至今司農諸裔,歲時享之不衰。 ○三徐母教 崑山三徐之太夫人,亭林先生女弟也,世稱其教子極嚴,課誦恆至夜午不輟。 三徐既貴,每奉命握文柄,太夫人必以矢慎矢公甄擢寒為勖。太夫人未六十, 立齋已登九列,持節秦中,所識拔多知名士;健庵以編修總裁北闈;果亭以編修 典試浙江,亦無愧金篦玉尺,皆母教也。太夫人三子皆登鼎甲,一女歸長洲申菽 旗旆,中江南省元。錦舀象服,牙笏盈床,清初至今將三百年,閨闈中尚無與 比肩者。 ○盛夫人 吳門蔣憲副公,改葬貞山,堪輿云:「大不利於長房。」公冢媳盛夫人,謂 其子榮祿公之逵曰:「子姓至多,若僅不利於我,無妨也。」榮祿素孝,聞母命, 即以言達於各房,為憲副公改葬焉。時盛夫人弟御史符升曰:「此一言已種陰德, 堪輿之說且將不驗。論時日生克,當於丁年髮長房。」後榮祿公子光祿少卿文瀾, 舉康熙丁巳,禮部主政;文淳舉康熙丁卯。自此孫曾逢丁年成名者相接踵。乾隆 丁酉,順天三世同榜,時少司馬元益,自江西學政任滿還朝,朝士賀之,公曰: 「此吾高祖母一言種德之餘澤也。」 ○洪節母 洪稚存太史亮吉,幼孤貧,母太夫人教之讀書。一日,太史從受《儀禮》至 「夫者妻之天」,太夫人慟絕良久,呼曰:「吾何戴矣。」遂廢此句。太史貴後, 繪機聲燈影圖,遍求名輩,詩筆表揚,同時巨人長德,咸有題詠,見之嘉、道詩 文集中甚多。 ○宋文恪之女 陳文簡公,娶長洲宋文恪公女。康熙間,文簡由吏部侍郎巡撫廣西,賓客入 賀,宋夫人獨愀然不悅者累日,曰:「一門群從,咸列清華,我夫子乃出為粗官, 令我慚顏於娣姒矣。」見《鮚亭集·廣陵相國傷逝記》。蓋其時陳氏一門,宗 伯清恪公、司空文和公、丙齋司寇、匏廬少宗伯皆官九列;而夫人之姊妹夫,太 倉王相國、海寧顧侍郎、合肥李宮詹、長洲繆宮贊,亦同時以巍科清秩,比踵朝 端,故夫人云然也。門閥姻婭之盛,簪組翩連,史書罕見。粗官數語,較謝道韞 天壤王郎一段議論,尤矜貴已。 ○王漁洋夫人之賢敏 漁洋先生,司李揚州,文士輻輳,弦詩角酒無虛日,餘韻遺風,足為風塵吏 增色。聞先生妻張夫人,實賢耦。閩人許必,以會試入京師,道出邗江,金盡 告急,先生無以應,有憂色,夫人遂脫跳脫於腕。徐夜者,字東痴,隱居東皋鄭 潢河上,貧且老,雖凍餓不以幹人。會大風雪,夫人出絮帛謂先生曰:「君得毋 念徐先生寒乎?易以遺之。」其賢敏若是。 ○凈因道人 甘泉隱士黃文,雄文俠氣,交遍人寰。淑配趙氏,世稱凈因道人。食貧偕 隱,以詩畫相唱和,或賭記書籍、策數、典故以為樂。隱士性好友,道人則鬻書 畫、斥簪珥以助之,忍凍耐飢,賓客恆滿。吳梅村祭酒之孫,貧餓於竹西路,隱 士割宅居之,其子女失母,道人撫之至成立。阮文達公夙善隱士,嘗薦往曲阜, 為衍聖公師,迎道人偕之魯。公撫浙,復邀至西湖,開別館,居二老,每竹輿小 舫,秋衫白髮,瀟洒於六橋三竺間,望之者以為神仙伉儷。 ○扎拉芬夫婦 扎拉芬者,漢軍百文敏公之冢嗣也。墮地授官,成童取妻某氏,年齒相同, 伉儷綦篤。文敏薨後,公子蔭襲,秩躋貳卿。十九歲甫生子,賀客闐閭,湯餅溢 座。詰旦,公子忽起漱,具冠服,向北九拜畢,令左右請太夫人至,延諸上坐, 自伏地稽顙曰:「昨夜先公命之矣,兒本上界星官,今既有子,合歸舊班,不得 久戀人世。但兒不能奉母終天年,且以此呱呱者一塊肉,累老人教育,兒罪實甚。 此子骨相,是富貴中人,異日定能代兒盡孝。凡此皆天意,母亦毋庸戚慟傷懷。」 又起坐,遍諭家中人等:「善事太夫人,共撫孺子,好理家政,我去矣。」言訖 瞑目含笑而逝。初,公子以妻新娩,戒家人勿遽以凶耗告。太夫人痛子愛婦,恐 傷厥心,遂如戒,秘治喪事。及妻審公子,僉托入直為辭,三問三如之,乃不復 問。兒既彌月,妻忽晨興,命婢具湯沐,濃妝結束,珠冠霞帔,向北九拜畢,令 左右請太夫人至,延諸上坐,自伏地襝衽曰:「曩日公子命之矣,妾本上界女星, 夙與公子有緣,今既有子,合與公子各歸舊班,不得久戀人世。但妾不能奉姑終 天年,且以此呱呱者一塊肉,累老人教育,妾罪實甚。此子骨相,是富貴中人, 異日定能代妾夫婦盡孝。凡此皆天意,姑亦毋庸戚慟傷懷。」又起坐,遍諭家中 人等:「善事太夫人,共撫孺子,好理家政,我去矣。」言訖,瞑目含笑而逝。 ○萬學士之母 雍、乾朝士,主張陸學者二人,一臨川侍郎、一萬昌萬學士承蒼也。學士有 賢母李氏,方孕時,每默祝於影堂曰:「不願生兒為高官,惟願負荷先世之學統。」 以萬氏先祖,如明刑部侍郎虞愷、光祿卿汝言,皆講學於陽明念庵之門,號為碩 儒者也。學士少入塾,果喜讀宋人講學之書,論者謂得之胎教。 ○徐氏二女 海寧陳相國,精舉業,兼善星學。嘗推己命,當位至台輔,欲求女命之至貴 者聘之,久而未得。弱冠舉鄉薦,公車北上,舟次松陵,值風雪大作,枯坐篷窗, 旅懷殊寂。舟人言:「此處富室徐姓,有園亭,擅花木之勝,主人極好客,盍往 游乎?」公素性不羈,即書刺令通。徐詢知為新孝廉,衣冠肅客入。公述來意, 徐笑頷之,即命仆至園中掃雪,陪客往游。見奇石環立,台榭幽深,有一亭,植 梅數十株,冷蕊初花,清香撲鼻。須臾,熾炭於盆,芳餚羅列,主人酌巨觴勸客, 款待良厚。談次,知公未婚,陰有擇婿意,而未便驟言。既又知其精子平,乃曰: 「仆有二女,俱待字閨中,將來得嫁貴人否?乞為推算。」公諾之。歡飲至暮, 沽醉回舟,推二女命,長者年十九,次十七,皆一品夫人也,大奇之,惟次女犯 桃花百日,為美玉之玷。次早,復詣徐曰:「女公子命皆大貴,足耀門楣矣。」 徐曰:「以君之才之美,取青紫如拾芥,如不以寒賤為嫌,願附姻好,長幼惟所 擇。」公大喜,遂聘其長女,委禽而去。是年,公成進士,入翰苑,乞假歸娶, 偕夫人入都供職。後數歲,徐次女猶未字,有群盜夜入其室,見女美,迭污之, 既掠其資財,並劫女去。徐夫婦悲戀欲死,訟於官,捕盜甚急。盜恐為女累,輾 轉賈於揚州為女伶。適公與夫人南旋,過揚,當道宴公,陳菊部。女不解演劇, 令侑觴,夫人自簾內觀之,怪其貌似妹,呼人密詢之,果是,相抱而泣。乃謀於 公,詭言系其疏戚,為脫樂籍,載以俱歸,計遭難恰百日。後公為擇配,嫁某總 戎公,官至大學士。總戎升提督,姊妹果並封一品夫人。 ○蔣夫人 石琢堂殿撰為諸生時,家置一紙庫,名曰:「孽海」,凡淫詞艷曲、壞人心 術與夫得罪名教之書,悉納其中而燒之。一日,閱《四朝聞見錄》,內有劾朱文 公一疏,痛詆文公逆母欺君、竊權樹黨,並及閨閣中穢事,有小人所斷不為者, 竟敢形諸奏牘,以污衊之。此編書者亦逆知後人之必不信也,且偽撰文公謝罪一 表,以實其過。閱竟不勝髮指,拍案大呼,思欲盡購此書,以付諸火,而苦無資 也。夫人蔣氏,時庵侍郎侄孫女,頗明大義,欣然出奩中金釧助之,遂遍搜坊肆, 得三百四十七部,悉燼於孽海中。是年,登賢書,至庚戌歲,遂大魁天下,後官 至山東按察使。 ○婢女代嫁 婢女代嫁,小說常載之,近乃實有其事。陶文毅公微時,家極貧,初聘同邑 某氏女,歷歲余矣。邑有富室吳姓,聞女姿色,謀奪為其子婦,以多金餌女父。 父利吳富,竟為所動,迫公退婚。公不可,女之母亦不願,而其女惑於父說,已 萌異念,私誓不適窮生。會有養婢請於母,願以身代,母許之,文毅亦坦然娶之, 即後之膺一品夫人誥命者也。夫人右手背有疣凸起,葯之不愈,則少時操作,為 磨石壓傷耳。某女既歸於吳,父子恃富奢盪,又強佔鄰姓田,率眾毆鬥,吳子中 傷暴卒,女無出,翁亦憤郁死。於是族中強黠者,恨吳吝刻、宗族無所沾惠,群 欺某女寡弱,謂吳氏以私財飽外家,藉口侵吞其田產殆盡,至貧困無以自存。時 文毅已貴顯,乞假回籍,鄴里嘖嘖言前事,公微聞之,質諸夫人,良信,太息久 之,遂以夫人意,贈女五十金。女得之,愧悔欲死,日抱銀號泣,不忍用,卒為 穿窬者竊去,忿而自縊,遇救未絕。公嗣是歲致周恤不倦雲。寶應朱詠齋先生, 由浙江學政任滿還朝,舟過吳門,文毅方官蘇撫,同官演劇觴朱,令演《雙官誥》, 文毅淚承睫,不能忍,朱私語同官曰:「此我失檢,不知雲汀家,亦有碧蓮姊也。」 ○阮文達繼娶 阮文達公繼娶夫人,乃孔子七十三代長孫女,為昭字輩衍聖公孫女、憲字輩 衍聖公女。高宗巡幸闕里,夫人尚年幼,隨其祖母跪迓宮輿,蒙駐輿詢年齒且撫, 手賜宮花一朵。後文達以詹事視學山東,遂委禽焉。比成婚杭州,儀禮輿服,隆 於一時,以詩賀者,有「壓奩只用十三經」之句。夫人習書禮,能詩文,有《讀 史雜文》數十篇、《唐宋舊經樓詩》六卷,世遂號經樓夫人。按文達督學時,畢 秋帆宮保為東撫,謂阮封翁曰:「吾女可配衍聖公,公為媒;衍聖公之本生胞姊, 可配公之子,吾為媒。」乃同締姻。二公表章經籍,篤古崇儒,至求淑相攸,必 屬之東魯聖人之裔,誠不愧儒雅風流矣。 ○董戴兩太夫人 嘉慶中,董相國誥封翁,濯足於室,令婢除襪,因右足底一赤痣,有毫長數 寸,以手盤繞之,婢笑於旁曰:「天下未嘗無對。」詰之,則婢之左足底,有毫 痣亦如之,知為異相,納之,生相國,是為太夫人。江西戴相國衢亨,太夫人未 笄時,循土風,凡結婚先以女子生年月日時八字,送於男家,置神龕,卜吉凶, 三日返之,如是數十家,率不吉。龕內神主有無故自倒者,因皆不敢納采,末至 戴,三日內皆有吉兆,奇之,遂娶焉。果出相國為名臣。 ○隨園十三女弟子 客有藏《隨園十三女弟子湖樓請業圖》者,後附一小幅,曰《後三女弟子圖》。 前後凡二跋,其前跋云:「乾隆壬子三月,余寓西湖寶石山莊,一時吳會之弟子, 各以詩來受業。旋屬尤、江二君,為寫圖布景,而余為志其姓名於後,以當陶白 真靈之圖。其在柳下姊妹偕行者,湖樓主人孫令宜臬使之二女雲鳳、雲鶴也;正 坐撫琴者,乙卯經魁孫原湘之妻席佩蘭也;其旁側坐者,相國徐文穆公之女孫裕 馨也;手摺蘭者,皖江巡撫汪又新之女纘祖也;執筆題芭蕉者,汪秋御明經之女 申也;稚女倚其肩而立者,吳江李寧人臬使之外孫女嚴蕊珠也;憑几拈毫,若 有所思者,松江廖明府之女雲錦也;把卷對坐者,太倉孝子金瑚之室張玉珍也; 隅坐於几旁者,虞山屈宛仙也;倚竹而立者,蔣少司農戟門公之女孫心寶也;執 團扇者,姓金名逸,字纖纖,吳下陳竹士秀才之妻也;持釣竿而山遮其身者,京 江鮑雅堂郎中之妹,名之蕙,字芷香,張可齋詩人之室也。十三人外,侍老人側 而攜其兒者,吾家侄婦戴蘭英也。兒名恩官。諸人各有詩,現付梓人。嘉慶元年 二月花朝,隨園老人書,時年八十有一。」又一跋云:「乙卯春,余再到湖樓, 重修詩會,不料徐、金二女都已仙去,為凄然者久之。幸問字者又來三人,前次 畫圖,不能羼入,乃托老友崔君,為補小幅於後,皆就其家寫真而得。其手摺桃 花者,劉霞裳秀才之室曹次卿也;其飄帶佩蘭而立者,句曲女史駱綺蘭也;披紅 プ而若與之言者,福建方伯沙先生之季女錢林也,皆工吟詠,綺蘭有《聽秋 軒詩集》行世,余為之序。清明前三日,袁枚再書。」 ○汪文端之母 山陽汪文端公廷珍,年十二而孤,母程太夫人撫之成立。值歲凶,母子日一 食,或終日不得食,太夫人終不肯使人知,曰:「吾非恥貧,恥言貧耳。言貧則 疑有求於人,故不為也。」歲除無米,使仆索舊逋城外,抵暮歸,無所得,各飲 茗一甌,嘗鹽菜數莖就卧。及公貴,風裁嚴竣,正色立朝,造次必於禮法,太夫 人教也。 ○吳山尊夫人贈詩 全椒吳山尊學士,淵如先生妹婿也。淵如先生以乾隆丁未榜眼及第,山尊 仍上計車,其夫人贈行詩曰:「小語臨歧記可真,回頭仍怕阿兄嗔。看花遲早尋 常事,莫作蓬萊第二人。」山尊果以是科通籍,入翰林,雖大魁讓人,猶未滿紅 閨期望。然微雲夫婿,柳絮才媛,艷句流傳,亦可謂倡隨佳話矣。 ○乳花娘子 金壇於文襄公敏中,為協揆時,有翰林汪某,令其妻曹氏拜公小君為母。及 會稽梁階平相國國治升戶部尚書,曹又拜之為父。初見時,以朝珠一串為贄,紀 文達公嘲以詩云:「昔年相府拜乾娘,今日乾爹又姓梁。赫弈門庭新戶部,凄涼 池館舊中堂。郎如有意應憐妾,妾豈無顏只為郎。百八牟尼親手掛,上襟猶帶粉 花香。」有無名子易其後半首云:「郎如有貌何須妾,妾豈無顏只為郎。百八牟 尼親手掛,回朝猶帶乳花香。」時遂稱曹為「乳花娘子。」 ○方芷齋夫人 仁和方芷齋夫人芳佩,勤僖公汪芍坡中丞新之繼室也,工詩文,文有知人鑒。 乃翁相攸時,攜文二首,一為吳頡雲修撰,其一則芍坡中丞也,展轉不能決,以 示夫人。時吳方諸生,汪猶布衣也。夫人閱吳作,曰:「是當早發,然英華太露, 誠恐不壽。」閱汪作,曰:「此大器也,然須晚成。」翁遂舍吳而議汪,後吳果 大魁,官位不顯,且未享遐齡;汪則揚歷中外,階至一品。夫人生一子二女,富 貴壽考,旋則孫階之蘭玉森森矣。夫人言論揮灑,旁若無人,晚年尤喜作擘窠大 字,筆力出入襄陽,一洗脂粉氣象。嘉慶丁卯,山舟學士,重宴鹿鳴,賦詩四章, 和者不下百餘人。夫人時年八十,和詩三章,評者以為諸人皆勿能及。夫人享年 八十二歲,有《在璞堂稿》行世。夫人媳王氏,名德宜,松江人,亦工詩,侍夫 人日,屢有唱和,夫人既歿,家政一委之姬妾,日則彈琴詠詩,焚香禮佛而已, 著《語鳳巢詩稿》,記其《金陵詩》二句云:「啼鳥猶呼奈何帝,今人尚說莫愁 湖。」跌宕之致,可以相見矣。 ○薛慰農相胥 袁爽秋之夫人薛氏,學問宏深,博通經史,有「不櫛進士」之譽。爽秋學問, 夫人攻錯之力居多,故爽秋有季常之懼,然實另有原因也。傳聞爽秋本姓某氏, 為袁某乞養子,故冒其姓。幼時家貧,為人牧牛,常戲登桐廬塔頂,鄉愚野老謂 其必發達,以該塔素名有鬼嬲人,爽秋登之無恙也。及十二三歲,某戚攜之北上, 流落都門,薛慰農收養之,執雜役焉。後因某事對答數語,慰農大奇之,使伴諸 子讀,遂妻以女。有謂爽秋實為養父挾之北上,適值薛慰農擇婿,爽秋預其選。 蓋爾時慰農所注意者二人,一為楊廷甫,一為袁爽秋。薛慰農之夫人親相之,並 閱二人文,謂楊廷甫必可點翰林,袁爽秋不過進士而已,且楊貌優於袁,欲婿楊; 薛慰農則謂楊雖可入詞苑,終不過翰林而已,袁雖不能入詞苑,必有督撫之望, 為一代名人,遂決婿袁雲。庚子之難,爽秋從容就義,實其夫人薛氏所主持也, 可謂巾幗英雄矣。「不櫛進士」豈虛譽哉。 ●雜錄類 ○婁德納譎諫 聖祖既廢理邸揆敘,王鴻緒輩恐其復立招禍,因造諸蜚語以聞。仁皇帝怒, 欲置王於重典,眾莫敢諫。領侍衛內大臣婁公德納,仁皇近侍也,年已耄,善解 人主意。時上自暢春園還宮,欲明頌詔旨,公先日燕見曰:「聞護軍統領某,得 暴疾,肉盡消瘦,已骨立矣。」某公素以體胖著者。次早,上入宮,某統領佩刀 侍神武門,豐偉如故。上詰公,公笑曰:「可知人言未可信也。體之豐瘠,乃現 於外者,尚訛傳至此,何況暗昧事哉?」上首肯其言,立罷其詔雲。 ○王文貞極人爵之榮 王文貞公崇簡,嘗建言帝王廟祀,宜及守成令主,因列商中宗以下七人;又 言宋臣潘美、張浚宜罷祀,詔從之。公為禮部尚書,年六十三,以老乞休。年七 十,依古人以每歲盡讀五經為夏課,嘗作《青箱堂記》云:「階前辟露台,方丈 余,夏秋日暮,父子兄弟六七人,率坐台上,或庄論詩書,或稱述祖德,旁及故 舊家世之興衰,以為勸戒。」公家輦下,出身寒素,父子同時官九卿,享上壽, 乞休於主恩方渥之時,視其子為宰相,倘徉林下者十有五年,而一生端謹,無可 指摘,可謂極人爵之榮者也。 ○尹文端總督兩江 尹文端公總督兩江時,冬日招秦大士、蔣士銓、袁枚飲,曰:「座上皆同館 名流,宜各賦詩紀勝。」蔣詩先成,首句云:「卓午人停問字車。」公笑曰: 「此教官請客詩也。」秦懼,不肯落筆。袁亦知難而退,公不許,乃賦一律云: 「小集平泉夜舉觴,春風座上不知霜。偶然元老開東閣,難得群仙共玉堂。」公 大喜曰:「開口已包括全題矣。」 ○阿文成之福壽 阿文成功業巍巍,富貴福壽,近世無比,高宗純皇帝賜其七十壽聯云:「耆 筵錫慶高千叟,雲閣銘勛贊上台。」八十壽聯云:「純嘏懋勛延帶礪,耆齡碩望 重絲綸。」嘉慶元年九月,以疾乞假,其明年八月薨,年八十有一,圖像紫光閣 者四次,兩子四孫俱登顯秩,真所謂出將入相,福壽全歸者也。文成身裁短小, 弱不勝衣,並無龍威燕頷之相也,亦奇矣哉! ○陳時夏甘汝來殊遇 雍正時,滇南陳公時夏,官蘇州巡撫。有母在家,年逾八旬,欲陳請乞假。 憲皇帝諭滇省督撫委員,同陳之弟乘驛護送到蘇,其起身日期遲早,聽伊母之便, 並不必因乘驛定限,俾有年紀人去住如意,又賞給人蔘四封,為高年人藥餌之需。 至抵蘇後,陳具折謝恩,上心忻慰,恩諭更為周至,並賜貂皮、寧綢、伽南、香 珠、眼鏡、鼻煙壺、奶酥餅、果子乾等物,為添壽之意,又賞給巡撫封典,當時 詫為殊恩異數雲。 江西甘庄恪公汝來,以吏部主事,蒙憲皇帝特旨,擢廣西太平府知府,十二 月二十七日請訓。是日,上賜九卿「福」字,隨同九卿傳進,以次賜畢,呼甘進 案前,連書二「福」字,諭令帶賜粵西總、提督各一,又書一「福」字賜甘。甘 奏云:「外吏小臣,何敢蒙賜宸翰。」上大笑曰:「怎麼說小臣,做官只論好歹, 不問大小。爾若做得好,即日就是大臣了。」因諄諄訓誨,並詢家世,賞貂皮、 松花硯,又賞甘父母寧綢各一匹,並諭吏部選給四品誥封,給假回里省親。荷此 隆恩,甘實不知所以報稱矣。 ○張文端恩遇 張文端公英,於雍正十一年入祀京師,並賜祭本籍,命撫臣徐文穆本行禮。 相國文和公、少宗伯葯齋廷璐,皆乞假回里,舉行祀事,欽天監擇行期,內府制 安車,沿途文武官護送,賜書籍五十二種,令織造用官舟載送其家,又賜冠帶、 珍裘、文綺、豐貂、紫團、古玩、雜佩之屬。先期一日,上賜玉如意曰:「願爾 往來,事事如意。」又令中使齎酒肴果餌至寓,酌金杯以餞之,又賜文端祠聯云: 「風度猶存,典禮煥千秋俎豆;師模如在,忠忱垂弈葉箕裘。」 ○半部紳 桐城張氏,父子繼相,兄弟多登九列者。文和長軍機時,其子侄宗族,及姻 黨姚氏,占仕籍者至數十人,時為之語曰:「張、姚兩姓,占卻半部紳。」劉 文正公統勛以聞,請量加裁抑,三年內停其升轉,高宗從之。文正與文和故交, 此奏可謂愛人以德。 ○劉武進卒於養心殿 劉武進相公於義,性剛毅,受憲皇知。曾佩征西將軍印,屢破准夷,時人榮 之。乾隆中,公年已七十餘歲,奏事養心殿,跽跪良久,立時誤踏衣袂仆倒。公 體素胖壯,加以御座高聳,因之暴薨,上甚惜之。傅文忠公出告人曰:「劉相公 今死得其所矣。」時人以為笑談。 ○洪稚存之狂 洪稚存編修亮吉,陽湖人,中庚戌探花。性狂妄,嗜酒縱飲。善考訂,其著 《乾隆中府廳圖志》,及《東晉疆域考》、《南北朝疆域考》,學問淵博。戊午 大考翰林,公上《平邪教疏》,深中當時要,人爭誦之。朱文正公招之入都, 欲薦於朝,先生乃於朱座首斥其崇信釋道,為邪教首領之語,朱正色曰:「吾為 君之師輩,乃敢搪突若爾!」先生曰:「此正所以報師尊也。」又譏王韓城相公 為剛愎自用,劉文清公為當場鮑老,一時入座,無不被其譏者。後裹裝欲歸,復 上書於成王及朱石君、劉雲房二相公,多誹謗朝廷語。成王以其書上聞,上憫其 書生迂魯,戍於伊犁。未逾年,即放歸田裡。以其書常置御座旁曰:「此座右良 箴也。」上之寬大也若此。先生既放還,亦縱酒自娛,不數載,卒於家。其所著 古文,多載清朝名臣嘉言善行,有裨於世教焉。 ○張石州之使氣 平定張石州穆,以優行貢成均。道光己亥,應順天鄉試,攜瓶酒入,監搜者 呵曰:「去酒!」石州輒飲盡,而揮棄其餘瀝。監者怒,命悉索之,破筆硯、毀 衣被,無所得。石州捫腹曰:「是中便便經笥,若輩豈能搜耶?」監者益怒,乃 摭筆囊中片紙,有字一行,謾曰:「此懷挾也。」送刑部讞,白其枉,然竟坐檳 斥。石州淵博無涯,世以東京崔、蔡目之,微眚見黜,固由賦命之奇,然亦太 使氣已。 ○趙秋谷善罵 趙太史秋谷,青州益都人也。乾隆戊午,北平黃昆圃先生,任山東布政,黃 固素重秋谷者。會益都令某來謁,黃語之曰:「趙秋谷先生,君管內人也,其詩 文甚富,盍請於先生,持其草以來,俾余得一寓目乎?」令歸,即遣一隸持牒往。 趙故善罵,得牒益大怒,詬令俗吏,並及於黃。黃親為其門生陳見複述之。 ○汪容甫之狂放 汪容甫少狂放,肄業安定書院,每一山長至,輒挾經史肄難數事請質,或不 能對,即大笑出,孫志祖、蔣士銓皆為所窘。時僑居揚州者,程晉芳、任大椿、 顧九苞,皆以讀書該博負盛名。容甫眾中語人,揚州一府,通者三人,不通者三 人。通者高郵王念孫、寶應劉台拱,與己是也;不通者即指程、任諸人。適有薦 紳家居者,請容甫月旦,容甫大言曰:「君不在不通之列。」其人喜過望。容甫 出,徐曰:「君再讀三十年書,可以望不通矣。」其詼諧皆類此。 ○龔定庵 晚清文人,龔定庵最負重望,所為文詩,皆廉悍偉麗,不立宗派,思想尤淵 淵入微。生賓士學頗博雜,惟近時坊刻《定庵文集》只六冊,其所自定之二十四 卷本,已無地可尋。定庵生平,性不羈,善作滿洲語,嗜冶遊,晚歲學佛,平居 無事時,非訪伎、即訪僧,遇達官貴人,輒加以白眼。生平不善書,以是不能入 翰林。既成貢士,改官部曹,則大恨,乃作《干祿新書》,以刺執政。凡其女、 其媳、其妾、其寵婢,悉令學館閣書。客有言及某翰林者,定庵必哂曰:「今日 之翰林,猶足道耶?我家婦人,無一不可入翰林者,以其工書法也。」生平所得 金,皆隨手盡,京師人以怪物目之,夷然不顧也。在京日,所歡甚多,與某貝子 福晉誼最篤。舊例,凡滿、蒙王公貴人諸內眷,例不許外出,惟每季可游廟一次, 游廟有定期。某福晉於游廟時,與定庵遇,既目成,以蒙語相問答,由是通殷勤。 未幾,為某貝子所知,大怒,立逼福晉大歸,而索定庵於客邸,將殺之。貝子府 中人,素受福晉惠,偵知其事,告定庵,定庵孑身走至江淮間,幾乞食。其集中 紀行詩,有「留眷於京,單身出外」,及文集中《重過揚州記》,皆此時作也。 定庵官京曹時,得趙飛燕印,狂喜賦詩,詩載入集中,而不詳其緣起及印之 形狀。李{無心}伯因謂龔為人欺,觀吳石華集中有題此印詩,所紀甚詳,特錄於 下,以為藝林添一故實。其序云:玉印徑寸,厚五分,潔白如脂,紐作飛燕形, 文曰「亻予亻妾趙」四字,篆以秦璽,似獨以鳥跡寓名。嘉靖間,藏嚴分宜家, 後歸項墨林,又歸錫山華氏及朱竹家,最後為嘉興文後山所得。仁和龔定庵舍 人,以朱竹所藏宋拓本婁壽碑相易,並以朱提五百,遂歸龔氏。此冊乃何夢華 所拓也,詩云:「碧海雕搜出漢宮,迴環小篆字尤工。承恩可似綢繆印,親蘸香 泥押臀紅。不將名字刻苕華,體制依然復內家。一自宮門哀燕後,可憐孤負玉無 瑕。黃門詔記未全誣,小印斜封記得無。回首故宮應懊悔,再傳重問赫蹄書。錦 裹檀薰又幾時,摩挲尤物不勝思。煙雲過眼都成錄,轉憶龔家婁壽碑。」聞此印 後歸潘德畲方伯,今不知流落何所。按趙氏位亻予亻凡三人,一鉤弋,一宣主, 一合德也。 閱近人筆記,載龔與明善堂主人事,按主人名奕繪,號太素,為榮恪郡王綿 億之子,封貝勒,著有《明善堂集》。側福晉者,即太清西林春,著《天游閣集》 者也。太清姓顧,吳門人,才色雙絕,貝勒元配妙華夫人沒後,寵專房。貝勒由 散秩大臣,管宗人府及御書處,又管武英殿修書處,旋改正白旗漢軍都統。性愛 才,座客常滿。其管宗人府時,龔方為宗人府主事,常以白事詣邸中。貝勒愛其 才,尊為上賓,由是得出入府第,與太清通殷勤,時相唱和。龔雜詩中,所謂 「一騎傳箋朱邸晚,臨風遞與縞衣人」即指此事。聞太清好著白衣,故云雲。太 清貌絕美,嘗與貝勒雪中並轡游西山,作內家妝,披紅斗篷,於馬上撥鐵琵琶, 手白如玉,見者咸謂王嬙重生。又聞貝勒所作詞,名《西山樵唱》,太清詞名 《東海漁歌》,當時特取其對偶雲。某說部中,見有龔某外詩一首,此詩舊藏蔣 劍人家,後歸王紫。蔣與王,皆與龔子孝拱相友善,決為龔作無疑。詩云: 「未定公劉馬,先宰鄭伯羊。海棠顛未已,獅子吼何狂。楊叛春天曲,藍橋昨夜 霜。微雲才一抹,佳婿憶秦郎。」又題友人扇一絕云:「女兒公子各風華,爭羨 皇都選婿家。三代以來春數點,二南卷里有桃花。」情辭惝恍,他人斷無此思想、 無此筆墨也。龔以奇才,會試舉春官,不得入翰林,大恨,因為《干祿新書》以 諷世,其所著詩,亦多諷世之作。如《詠史》詩,則為曾賓谷而作也;如《小游 仙》詩,則為不得軍機章京而發也。龔為主事時,其叔方為尚書,一日龔往謁, 甫就坐,忽閽人報有小門生求見,其人固新入翰林者,龔乃避入耳室中,聞尚書 問其人以近作何事,其人以寫白摺對,尚書稱善,且告之曰:「凡考差字跡宜端 秀,墨跡宜濃厚,點畫宜平正,則考時未有不入彀者。」其人方唯唯聽命。龔忽 鼓掌曰:「翰林學問,原來如是。」其人惶遽去。尚書大怒,訶之,由是廢往還 禮以自絕。定庵以道光十九年,年四十八乞休。二十一年,五十歲,歿于丹陽。 其歿也,實以暴疾,外間頗有異詞。初,定庵官京曹時,常為明善堂主人上客, 主人之側福晉西林春太清,慕其才,頗有暖昧事,人謂定庵集中遊仙諸詩,及詞 中《桂殿秋》、《憶瑤姬》、《夢玉人引》諸闋,惝恍迷離,實皆為此事發也。 後稍為主人所覺,定庵急引疾歸,而卒不免,蓋主人陰遣客鴆之也。或又謂定庵 晚年,所眷靈簫,實別有所私。定庵一日往靈簫處,適遇其人,因語靈簫與之絕, 簫陽諾之,而蹤跡則愈密。半歲後,定庵一日又見其人從靈簫家中出,因懷鴆以 往,語靈簫:「其人倘再至者,即以此葯之。」藥方固出禁中,服之不即死,死 亦無傷痕可驗也。靈簫受葯,即置酒中以進,定庵飲之,歸即不快,數日遽卒。 ○其二 定庵在揚州時,一日,於某鹽商席間酒半,行聯句之令,一商云:「正是桃 紅柳綠天,」定庵急續云:「老夫人移步出堂前。」坐客大笑。此與一富商以資 得某處令,到省謁巡撫,巡撫詢以事,富商拱手云:「大人容稟,」巡撫忍俊不 禁,乃答云:「聽你道來。」此兩語連續之妙處,實同一機軸也。定庵生平最嗜 賭,尤愛搖攤(即壓寶),自謂能以數學占盧雉盈虛之來複。其帳頂滿畫一二三 四等字數,無事輒卧於床,仰觀帳頂,以研究其消長之機,每自鳴其賭學之精, 然每戰輒北。一日,揚州某鹽商家大開宴會,名士巨賈輩畢集。酒闌,於屋後花 圃中作樗蒲戲。有王君者,是日適後至,見定庵獨自一人,拂水弄花,昂首觀行 雲,有蕭然出塵之概。王君趨語云:「想君厭囂,乃獨至此,君真雅人深致哉!」 定庵笑曰:「陶靖節種菊看山,豈其本意,特無可奈何,始放情于山水,以寄其 滿懷之憂鬱耳。故其所作詩文愈曠達,實為愈不能忘情於世事之徵,亦猶余今日 之拂水弄花,無以異也。」語次,復云:「今日寶路,吾本計算無訛,適以資罄, 遂使英雄無用武之地。惜世間無豪傑之士,能假我金錢者耳。」王君本傾慕其文 名者,乃解囊贈之,偕入局,每戰輒去,不三五次,所措之資,已全數烏有。定 庵怒甚,遂狂步出門以去。又雲,定庵嘗自言前生本是天台一老僧,此僧生平一 無所長,惟每日誦《法華經》而已。僧卒日,即定庵生日。然定庵卻聰慧絕倫, 蓋定能生慧,亦誦經之功也。定庵曾至其前生圓寂之地,有詩數首,曾為王君書 扇,集中皆未載焉。王君但憶有句云:「到此休論他世事,今生未必勝前生。」 亦自慨其半世苦修,未能出生死流,仍沉淪於三界中也。 ○湖南湯海秋 道光朝,士無不知湖南有海秋湯鵬者。海秋二十成進士,三十補御史,意氣 蹈厲,勇言事,未逾月,三上章。最後以言宗室尚書,叱辱滿司官事,在已奉旨 處分後,罷御史,回戶部原官。時英夷擾海疆,求通市,海秋憤不得言事,猶條 上尚書轉奏,策夷務善後三十事。嗣西夷求改關市約,有君奏中不可許者數條, 人以是服其精。浮湛部曹不得志,退而著《浮邱子》一書,大抵言軍國利病、吏 治要最、人事情偽、關設形勢,尋攝要眇,凡九十篇、四十餘萬言。每遇人輒曰: 「能過我一讀《浮邱子》乎。」其自喜如此。 ○臧嚴兩博學 長興臧壽恭眉卿、烏程嚴可均鐵橋,兩先生者同籍湖州,同時號通經博學, 顧極不相能。楊太守峴,臧先生高席弟子,亦嘗從嚴先生游。一日,太守自長興 歸,舟泊城外,鄰舟有命酒獨酌者,視之,嚴也。詰何自,以實對。詫曰:「是 村夫子,堪若師乎?」它日,太守叩臧先生:「嚴某何如人?」曰:「粗能諷 《三字經》。」《三字經》者,學童初入塾試諷者也。文人相輕,不意經生亦然。 ○某官慕王壬秋 有某官慕壬秋名,屢欲造訪,逢人寄聲,而卒不至。朱暝庵克敬,戲為詩曰: 「釀花天氣冷如秋,風卷蘆簾客怕留。卻憶去年彭太保,布鞋點雪訪壬秋。」 ○彭玉{鹿吝}遺事三則 剛直公之奉命巡江也,每至一處,輒與聞地方民刑事。而公又不喜衣冠,草 帽芒鞋,素巾布服,如居士。以故官吏聞其至,皆不知送迎,惟各惴惴焉。聞公 軼事綦多,不能盡記,今僅述其三事耳。 常州武進縣西三十里,有奔牛鎮,鎮為南運河濱一市集,置厘局焉。公一日 舟行艤其地,見有麻衣而杖者,縛兩豕,置河干,而身與局役作哀冤狀、爭辨狀、 憤急狀不已。而局役若甚傲岸而弗聞也者。公前問其故,麻衣者哭告曰:「母死 不得棺,將渡河求之於豕價,局役謂過此即應稅。予謂生之河東、鬻之河西耳, 且兩豕非往來販賣比也。哀以情則不可,爭以法則不理,乞得價而還納之,卒亦 不允,而死母已望屋竟日矣。天下有仇死人、逼生人,而行此不仁者乎?」公憫 其情,代哀之。局役不識公,怪其多事,揮叱之。公怒其橫,且非法,召舟兵 (公舟水兵,平時亦不軍服)縛之樹,鞭斃之,而縶其局員,登舟去。局員以職 守辭,公立召奔牛巡司至,命代之,竟挾與之省,交藩司,並請於撫院,褫其職。 而院司竟不敢以越俎為公咎也。 江寧上捨生某,妻有姿,時傅相李文忠公督兩江,有弟稱四大人者,愛悅之, 托以太夫人命,誘入署,逾月不令歸。生偵知其情,請之不能得,控之縣,不理; 控之府,亦不理。生知無訴,大恚,遂病痴,終日語喃喃不絕口,皆此事也。公 一日泊舟水西門,遇生茶肆,異其狀,詢悉之,因教曰:「子不聞老彭來乎?盍 訴之。」生疑問所在,公示以停舟處,並捉筆為詞。翌日,生果往呼冤,公令從 者召之入。一仰視,則昨日茶肆客也。生驚喜,公亦笑,受其詞而慰遣之曰: 「明日候婦歸也。」生謝出。公即懷詞謁文忠,縱論巡江事。言次,若佯為不知 刑事者,設問:「或使有民人誘姦民人婦,當如何?」文忠語之法。公復曰: 「使有官吏誘占民人婦,法如何?」文忠亦語之。公又曰:「今使有封疆大吏之 子弟,誘占民人婦,於法又如何?」文忠愕然,強語之,而公已探懷出詞,授文 忠,且曰:「公能行法,則了之,否當請諸朝耳。」文忠閱詞,則色變,起謝曰: 「此事實不知。然劣弟母所愛,請以私誼故,稍寬假可乎?」公曰:「頃已言之, 但不上聞,斯為私已厚耳。」曰:「然則請以家法處之,何如?」公曰:「可。」 曰:「請少緩其死可乎?」公曰:「他唯命,是則不敢。」文忠不得已,呼其弟 出,擲以詞。其弟見公則大懼,及閱詞,色沮汗流,惟叩頭乞貸死。文忠作色曰: 「已為汝請不得活,速自裁!」其弟曰:「請一別老母可乎?」文忠語公,公許 之,而待諸庭。入久不復出,公逼文忠甚,文忠顧謂左右曰:「入見四大人,令 揭吾某號箱,取朝珠上物(即鶴頂紅,沾舌即死,凡一二品則有之),舐之可耳, 勿望生也。」從者入,少頃而內廷哭聲作,則喧傳四大人死矣。公乃拜揖謝罪去。 翌日,偵視生,則婦歸而生竟不痴。 楊子縣十二圩村民某,以孝母名,公往來其地久,時有聞。日者,薄暮過其 居,偽為大解者,蹲籬下察之,適聞其母在床呼兒曰:「兒取溺器來。」子應之 而不即至。頃母又呼曰:「兒速來。」子又應之而仍不即至。俄聞其母若甚急者, 責之曰:「幾何不來?」公意此瑣事且若此,其他色養,大節可知,方竊嘆名實 相副之難,而人言之不足遽信也。乃念未已,而旋聞其子似撫床進器者,婉語曰: 「溺器露外久,恐冷氣侵肌膚,故兒先溫之耳。」公乃大讚賞,逕起扣其扉,作 索飲者,與之語,果愚民之純孝者也。憫其貧無養,因拾紙書錢帖二百千,蓋以 章,令付諸儀棧。儀棧者,淮鹽囤積地,楊子穆觀察所總辦也。楊不識公書,且 疑其詐,執而送諸縣。縣令以楊故,亦不察,笞責而後釋之。時公適他往,不之 知也。逾日,公再至,村民訴所苦,且甚怨公之紿己者。公慚忿,與之邑,令見 公惶懼,乞贖罪,公責令倍給之,以所乘輿送之歸,而短楊於江督曾公國荃,楊 竟以是撤差去。 ○吳梅村晚年得子 吳梅村晚年,精於星命之學,連舉十三女,而子始生。時唐東江孫華為名 諸生,年已強仕,赴湯餅會,居上坐,梅村戲云:「是子當與君為同年。」唐意 怫然。後戊辰,舉禮部,東江果同榜。或贈梅村《五十生子詩》云:「九子將 雛未白頭,明珠老蚌正相求。蘭閨自唱河中曲,十六生兒字阿侯。」蓋少妾所出, 後官兵科給事中。 ○袁簡齋生子 袁簡齋六十三歲乃生子。時有族弟某觀察,在蘇州勾當公事,接江寧方伯陶 公羽檄,意頗驚駭。發之,但有紅簽十字曰:「令兄隨園先生已得子矣。」常州 趙舍人詩云:「佳問有人馳驛報,賀詩經月把杯聽。」 ○惠天牧之生 惠天牧先生初生時,父夢東里楊文貞公來謁,遂名士奇。年十二,善為詩, 有「柳未成陰夕照多」之句,為名流激賞。弱冠補諸生,人戲謂之:「卿熟《史 記》、《漢書》,試為我誦《封禪文》。」即應聲朗唱,終篇略無訛脫。昔韓昌 黎《送張童子序》,稱其生九年,自州縣至禮部試,一舉而進,又二年復通二經, 有司復上其事,由是拜衛兵曹之命,唐四百年科名之蚤,當無其偶,而新舊《唐 書》,曾未一見姓名。宋時以神童解者,歲至數百人,而成大名者不多得,蓋極 言天質之不可恃。觀於先生,雖生有宿根,恐亦賴濡染家學,潛心稽古之效也。 不然,吳中惠氏,三世經師,豈元龍、定宇兩先生,皆為名臣轉世。 ○錢文敏之聰敏 錢文敏公維城,中乾隆乙丑狀元,選為清書翰林。公性聰敏,以國書為易學, 遂不復用心。至散館日,輒曳白,純皇帝大怒曰:「錢維城以國語為不足學耶? 乃敢抗違定製,若此將置於法。」傅文忠公代請曰:「錢某漢文優長,尚可寬貸。」 上召至階下,立命題考之,公倚礎石揮毫,未逾刻輒就。上異其才,命南書房供 奉,後遂薦升至戶部侍郎,寵眷甚渥雲。 ○朱相國 高安朱相國軾,九歲時父攜至巨室某氏。某見其文秀,問讀書否,對曰: 「五經甫讀畢,學作破題。」時方築室,因以《鋸木》為題,公應聲曰:「送往 迎來,其所厚者薄矣。」某大奇之,攜之登樓,以「小子登樓」令對,公應聲曰: 「大人作閣。」某知為偉器,令在家塾肄業,以女妻之。 ○張文和之才 張文和公,輔相兩朝,幾二十餘年,一時大臣,皆出後進。年八十餘,精神 矍鑠,裁擬諭旨,文采贍備。當時頗譏其袒庇同鄉,誅鋤異己,屢為言官所劾。 然其才幹,實出於眾,凡其所平章政事,及召對諸語,歸家時燈下蠅頭,書於秘 冊,不遺一字。至八十餘,書嘗顛倒一語,自擲筆嘆曰:「精力竭矣!」世宗召 對,問以各部院大臣,及司員胥吏之名姓,公縷陳名姓籍貫,及其科目先後,無 所錯誤。又以謙沖自居,與鄂文端公同事十餘年,往往竟日不交一語。鄂公有所 過失,公必以微語譏諷,使鄂公無以自容。暑日,鄂公嘗脫帽乘涼,其堂宇湫隘, 鄂公環視曰:「此帽置於何所?」公徐笑曰:「此帽還是在自家頭上為妙。」鄂 神色不怡者數日。然其善於窺測聖意,每事先意承志。後為純皇帝所覺,因下詔 罪之,逐公還家,致使汪文端、於文襄輩,互相承其衣缽,緘默成風,朝局為之 一變。亦公有以致之也。 ○齊侍郎 天台齊侍郎,敏悟強識,觀書目十行下,一覽則終身不忘。其應徵北上時, 謁某邑宰,留宿署中,見架上有異書八冊,請借觀,主人曰:「諾。」次日將登 程,主人奉書以出,侍郎曰:「已閱訖矣。」主人未之信,抽一二冊詢之,探喉 而出,不訛一字。 ○李紱夙慧 李侍郎紱,性聰慧。少時家貧,無貲買書,乃借貸於鄰人。每一翻繹,無不 成誦。偶入城市,街衢鋪店名號,皆默識之。後官翰林,庫中舊藏有《永樂大典》, 公皆讀之。同僚取架上所有,抽以難公,無不立對,人皆驚駭。後典試江南,闈 中卷幾萬本,公皆披示,鉛華紛披,無不中肯,實近世文人所不逮也。 ○來文端相馬 乾隆時,相國來文端公保,善相馬。一日,與史鐵相國,坐政事堂,聞牆 外馬行聲,公曰:「此良馬也,白身而黑蹄。」史公不信,遣人視之,果然,乃 笑曰:「公前身是伯樂耶?」笑而不答。夫聞聲知良,容或有之,若隔牆而兼知 其色,則非思議所可及矣。噫!技亦神矣。 ○嵇文恭風鑒 嵇文恭璜,善風鑒,百不失一。主乙未會試,揭曉後,中式者初見,即鑒別 無爽。分兩日款宴,前一日,皆丹毫簡用者,內百二人不符,由途即選;次日所 延,則盡歸班矣。嘗言乙未一榜無宰輔,惟許紫垣師孫寄圃玉廷,一內一外,祿 位崇厚,後果然。又許金蘭溪為臬司,後由臬司官大司寇。曹顧崖城,病右手, 慮大考不能作字,欲乞假,文恭曰:「不出三年,當至二品,豈能去耶?」後曹 以學土督學山左,薦擢少宰。 ○楊中丞精相術 臨川楊中丞<音>,精相術。乾隆甲辰成進士,臚唱前一日,新進士會集乾 清門外,公遍相諸同年,謂友人曰:「今科榜眼、探花,當是南北二邵(謂餘姚 邵瑛、天津邵玉清)。第一人未見,何歟?」嗣見一人,脫帽箕踞,獨坐金缸旁, 公拱手賀曰:「龍頭在是矣。」亟詢姓名,則會稽茹古香也。小頃,傳前十卷 引見,以次唱名,鼎甲皆如公言。 ○吳漁山入耶穌會 漁山與石谷同邑,相友善,而畫亦相埒,惟漁山老年,好用西洋法作畫,雲 氣綿渺凌虛,迥異平日。相傳其後竟從西教,故有浮海不歸之說,然無確證也。 故友王潤甫汝玉,昔嘗語人云:「昭文張約軒通守元齡,曾得楊西亭所寫漁山小 像,出以索題,上有上海徐紫山跋云:余嘗於邑之大南門外,所謂天主墳者,見 卧碑,有漁山字,因剔叢莽視之,乃知即道人埋處。命工扶植之,碑中間大字云: 天學修士漁山吳公之墓。兩邊小書云:公諱歷聖,名西滿,常熟縣人,康熙二十 一年入耶穌會,二十七登鐸德,行教上海嘉定,五十七年在上海,疾卒於聖瑪第 亞瞻禮日,壽八十有七。康熙戊戌季夏,同會修士孟由義立碑。蓋道人入彼教久, 嘗再至歐羅巴,故晚年作畫,好用洋法。西亭此像作於辛酉,其時猶未入教也, 余憶張浦山《畫征錄》,稱石谷因漁山借其所撫大痴畫幅不還,遂與絕交。今觀 此事,知石谷之絕交,蓋因漁山入彼教,而非為借畫不還。石谷事親至孝,人品 本高,舊交割席,不忍顯言,故特假細事為藉口耳。」 ○孫淵如折脛骨 孫淵如官京師時,嘗被車壓折脛骨,為一金姓醫治好,後右足尚較短左足寸 許,服雄黃兌燒酒,四十九日足發赤斑而愈。金云:「骨原可接。凡人自胎生之 骨,如花木之枝,隨處可粘,惟在脾胃好,多進飲食,能生新血以益氣耳。若後 生之骨,如齒牙、膝蓋、腦骨數處,則斷不能接。所以用雄黃燒酒者,雄黃能去 瘀血,燒酒無損脾胃。瘀血不盡,雖治好,遇陰雨必變。」今孫已逾十年,行履 適然,惟其醫治之精耳。嘗囑終身忌食荸薺,此理未晰,俟考。 ○劉文清晚節 劉文清公墉,為文正公子,少時知江寧府,頗以清介持躬,名播海內。婦人 女子,無不服其品誼,至以包孝肅比之。及入相後,適當和相專權,公以滑稽自 容。初無所建白,純皇召見新選知府戴某,以其迂疏,不勝方面,因問及公,公 以「也好」對之,為上所斥。謝薌泉侍郎頗不滿其行,至以否卦彖辭詆之。語雖 激烈,公之改節,亦可知矣。然年八十餘,輕健如故,雙眸炯然,寒光射人。薨 時毫無疾病,是日猶開筵款客,至晚端坐而逝,鼻注下垂寸余,亦釋家所謂善解 脫者。 ○三絕 清同治朝,吳文節可讀直諫垣,以烏魯木齊提督成祿,縱兵戕戮平民數千, 具折嚴劾,有「請斬成祿之頭,以謝無辜百姓;並斬臣頭,以謝成祿」等語,廷 議以為訐刺時政,飭回原衙門行走,而此折為時傳誦,朝野想望風采。同時有 南舉人謝煥章,年逾六十,甫捷鄉闈,入都會試,其複試題「性相近也」二句。 謝文理境深奧,閱卷者李某,幾不能句讀,以為文理欠通,竟坐褫革。謝固滇中 名宿,有及門八人,同上公車,咸憤不與試,群起揭控。事聽於朝,特派大臣復 閱,謝得開復,作為本應罰停會試一科而開復已後試期,應無庸再議。而謝之文 名,由是盛傳日下。人言李某誠疏陋,適以玉成謝名焉。而菊部名伶十三旦者, 亦於是時,以色藝特聞。時人為之語曰:「都門有三絕,吳侍御之折、謝煥章之 文、十三旦之戲。」 ○鄧廷楨出督兩廣 道光十五年,江寧鄧督部廷楨,受命總制兩廣,自安徽入覲。時公同鄉官京 師者,公子子久編修外,幾二十人。公未明入朝,出答賓客之造請。及暮歸寓館, 與鄉人述故老逸事、商論文史、辨訓詁音聲,於三百五篇詩,刺取聲韻雙疊者, 左右逢原,如取物筐篋中,人皆神開意新,曰聞所未聞。臨別,鄉人為繪《宣南 夜話圖》,悵之以詩。此事雖小,然作宦數十年,以耄耆老宿,與後生分席談經, 非記誦博洽者不能。作客十餘日,以封圻遺客,與鄉里通宵話舊,非神氣閑定者 亦不能。 ○曾左友誼之始末 曾文正公與左季高相國同鄉,相友善,又屬姻親。粵逆猖獗,蔓延幾遍天下, 公與左相戮力討賊,聲望赫然。合肥相國後起,戰功卓著,名與之齊。中興名臣, 天下稱為曾、左、李,蓋不數唐之李、郭,宋之韓、范也。比賊既蕩平,二公之 嫌隙乃大構。蓋金陵攻克,公據諸將之言,謂賊幼逆洪福已死於亂軍中。頃之, 殘寇竄入湖州,左公諜知幼逆在內,會李相之師環攻之,而疏陳其事。公以幼逆 久死,疑浙師張皇其詞,大怒,特疏詆之。左公具疏辯,洋洋數千言,辭氣激昂, 亦頗詆公。兩宮、皇上知二公忠實無他腸,特降諭旨兩解之。未幾,洪幼逆遁入 江西,為沈幼丹中丞所獲,明正典刑,天下稱快,而二公怒卒不解,遂彼此絕音 問。海昌陳其元,為左公所薦舉,公前在安慶時,亦曾辟召之。同治丁卯,謁公 於金陵,頗蒙青眼,洎攝南匯縣事。丁雨生中丞時為方伯,具牘薦陳其元甚力, 公批其牘尾曰:「曾見其人,夙知其賢,惟系左某所保之人,故未能信」云云。 蒯子范太守,以告其元,謂公推屋烏之愛也。辛未,公再督兩江,張子青中丞欲 調其元於上海,商之於公,公乃極口讚許。是冬來滬閱兵,稱為著名好官,所以 獎勖者甚至。聞其元欲引退,特命塗朗軒方伯再四慰留,謂公忘前事矣。後見常 州呂庭芷侍讀,談及二公嫌隙事,侍讀云:「上年謁公於吳門,公與言左公致隙 始末,謂我生平以誠自信,而彼乃罪我為期,故此心不免耿耿。」時侍讀新自甘 肅劉省三軍門處歸,公因問左公之一切布置,曰:「君第平心論之,侍讀歷言其 處事之精詳、律身之艱苦、體國之公忠。」且曰:「以某之愚,竊謂若左公之所 為,今日朝端無兩矣。」公擊案曰:「誠然,此時西陲之任,倘左君一旦捨去, 無論我不能為之繼,即起胡文忠於九原,恐亦不能為之繼也。君謂為朝端無兩, 我以為天下第一耳。」因共嘆公憎而知善,居心之公正若此。人又謂洪逆未死, 公特為諸將所欺,並非公之自欺,原可無須芥蒂也。公歿後,左公寄挽一聯云: 「知人之明,謀國之忠,我愧不如元輔;攻金以礪,錯玉以石,相期無負平生。」 讀者以為生死交情,於是乎見。昔韓忠獻與富文忠,皆為一代賢臣,第以撤簾事, 意見不合,終身不相往來,洎韓公薨,富公竟不致吊。今觀曾、左二公之相與, 賢於古人遠矣。 ○李文忠為李蓮英所愚 李蓮英為亡清孝欽後寵監,勢焰熏灼,然其人膽汁薄弱,不敢為大惡,特陰 柔害物而已。時李鴻章由直督入相,李素驕貴,且自負勛勞,遇同輩,恆兀傲視 之,人多懾其名位,弗與較也。日者失禮於李閹,李閹銜之,他日謂李曰:「老 佛爺(指孝欽)欲修頤和園,藉便游幸。但以庫帑支絀,且此為不急之工,不欲 撥款興修。公為國家重臣,何不報效此項工程,為諸臣倡?」時李積貲甚富,欲 媚孝欽,欣然諾之。李閹復曰:「吾先導公入頤和園,視其何處應修者,一一了 然,庶入告時,較有把握。」李信之。李閹潛使人導之入園,而乘間密奏於清兩 宮前,謂李擅入禁地,不知何意。清光緒大怒,下詔申飭,交部議處。都人士皆 傳為笑柄,而不知彼為李閹所賣也。 ○沈葆楨 沈葆楨以一九江道,賴曾文正力得至兩江總督。嗣以江西協餉事嚴詞劾曾, 清廷下詔勸和,亦創聞也。或責沈負恩,沈怒曰:「予之有今日,予命所固有。 天蓋假手於曾,曾遂貪天之功,以為己功耶?且予知有國,不知有曾。予為國汁, 即有恩亦當不顧,況無恩耶?」沈為人獷暴,好自負。瀕死,輒言見冤鬼索命, 江寧府塗宗瀛來謁,鬼稍斂避。沈乃留塗侍病,須臾不許離。一日侵晨,府署有 要事白塗,適沈熟寐,塗乃潛出晤僚屬。未數百武,沈忽大呼,比返,則沈已卒, 目突舌伸,爪痕宛然,或謂沈嗜殺,恆有無辜被戮者,索命之說,非無稽也。塗 遽於理學,後亦官至總督,鬼之畏避,其以此歟? ○趙舒翹 趙舒翹撫蘇時,元和陸相國以祭酒丁艱回里,服滿赴京,趙餞行於署。酒酣, 趙頻顧陸而嘆息。陸疑趙心有不愉事,堅叩其故,趙慨然曰:「某所以不樂者, 以君為末代宰相耳。」陸憤然曰:「君既知相,白視何如?」趙曰:「此尤他, 某終不得善終。」及趙內用任樞要,抱騎牆宗旨,以為庶幾可免禍。詎團匪之亂, 趙雖持兩可,而竟列罪魁,恩賜自盡。趙體態魁梧,服鴆不死,使者恐受譴,急 將七竅封閉,輾轉而死。誰雲人定勝天哉?及後陸大拜,清室竟夷,令人嘆事有 前定,非人力所能挽回。雖然,趙之相亦神矣哉。 ○樊山感遇 樊山好詼諧,卒多獲咎。與貽交惡,亦由詼諧而生,因此去官。平日頗受 知於清孝欽後,張文襄、鹿文端在政府時,謀起用。樊山初意,未敢遽請開復, 及進言,孝欽即曰:「此人有才,為榮祿所薦,以無罪被革,今當如何?」則皆 曰:「謹候聖裁。」孝欽曰:「可開復原官。」又江寧布政使缺出,樞臣進單請 簡,孝欽不視,直曰:「與樊增祥。」其眷念如此。樊有詩云:「感恩知己聚中 台,安國重然不死灰。早日相公知國士,晚年先後嘆奇才。玉堂尋夢前團練,金 榜還魂老秀才。赤舌幾人撟不下,玉音親許大藩開。」又:「大航朱雀備藩宣, 黃紙除書下九天。鎖鑰故知惟{淮十}可,印符無以易堯賢。」又《安南服垂溫諭 追述西巡入謝箋》:「一自邇英辭二聖,鼎湖彼此隔風煙。」即紀此二事,無任 俯仰低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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