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姐姐，笑看命運的不濟「有故事的人」
>>>人人都有故事，
這是[有故事的人]發表的第504個故事
青衣
秦玲
「唉，越是懂事的孩子越讓人心疼」。隔著屏幕，我也能感受到青衣姐姐打下這句話時的心痛。青衣姐姐說的是她助養的山區孩子小菊。小菊今年十歲了，是大別山區的一個留守兒童。村子山清水秀，但在村民眼裡也是窮山惡水，沒有什麼賴以生存的好營生。年輕力壯的都進城打工了，村裡只剩下了老的和小的，死氣沉沉的。小菊的父母去了廣州，常常兩三年才回來一趟。小菊和爺爺奶奶一起生活。小菊還有一個弟弟，被父母帶在了身邊，父母再也沒有精力管她了。去年小菊的爺爺生病，在醫院沒住上幾天，幾乎花光了所有的積蓄。爺爺出院回家自己用土方子調養，家裡的經濟更加窘迫了。小菊的奶奶身體也不好，不到十歲的小菊就承擔起照顧爺爺奶奶的任務，經濟與生活的雙重壓力讓小菊面臨失學。
青衣姐姐是在網上看到小菊的消息。有記者去山區小學採訪留守兒童的情況，小菊的老師讓記者幫助呼籲一下，希望有人能夠幫助像小菊這樣的孩子。作為留守兒童，本身已經很無奈了，如果再失學，這些孩子將看不到希望。青衣姐姐助養了小菊，小菊繼續上學了。小菊知道自己上學很不容易，在學校里就抓緊一分一秒的時間學習，放學以後回到家裡，還有很多家務等著她做，她就抽不出時間學習了。
青衣姐姐心疼著小菊，而我心疼著我的青衣姐姐。每次看到青衣姐姐，我都會有一種困惑，我們究竟要不要這麼懂事，這麼堅強。命運從來不憚於給懂事的人更多的磨難，讓懂事的你更加堅強。活的堅強似乎成為了我們的標籤：我們有能力承受一切磨難，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
青衣是她的網名，在網上大家都叫她青衣姐姐。青衣姐姐有很多身份：她的字寫得好，所以她是省書法協會的會員；她照片拍得好，所以她是攝影協會的會員；她的詩寫得好，所以她是大河詩會的會員；她關心青少年的成長，會寫撫慰心靈的文章，所以她成為了大家的「知心姐姐」。但對我而言，她不僅是多才多藝、溫柔善良的青衣姐姐，更是命運多戕、堅強隱忍到讓我心疼的青衣姐姐。
青衣姐姐出生在一個知識分子家庭，媽媽是醫生，爸爸是大學老師。在那個特殊年代，出生在這樣的家庭並不是件幸運的事情。1967年的一天，她和姐姐接到媽媽單位打來的電話：她們的「反革命」媽媽在農場參加勞動改造期間畏罪自殺。電話里還說，幸好發現的及時，被搶救回來了，但還沒有脫離生命危險，讓她們趕去看看媽媽，也許是最後一面吧。而此時她們的「特務」爸爸在另一處勞動改造場所——九三幹校進行改造。那年青衣姐姐九歲。掛斷電話，她十二歲的姐姐帶著她和四歲的妹妹搭乘火車，輾轉幾次，匆匆趕到媽媽改造的農場，希望能見媽媽最後一面。她們看到媽媽躺在宿舍的水泥地面上，屋裡沒有被褥，只是用雜草鋪出一張床的樣子。媽媽見到她們，沒有驚喜，甚至沒有問一句：「你們怎麼來的？」媽媽臉色蒼白，冒著虛汗，支撐著坐起來，背靠著冰涼的牆壁。青衣姐姐說，看見活著的媽媽，她們已經心滿意足了。她們和媽媽緊緊地摟在一起，坐在雜草上。沒有說話，沒有眼淚，只有緊緊地依偎著，用身體來取暖。到了中午，媽媽問她和姐姐：「你們敢去打飯嗎？」她們互相看了看，遲疑了一下，媽媽似乎有些失望。青衣姐姐看到了媽媽眼睛裡的期待，我的青衣姐姐鼓起勇氣說，「我去！」青衣姐姐端著飯盆，沒有低頭，也沒有怯懦，穿過滿牆的大字報，迎著眾人的目光，目不斜視地奔向食堂。炊事員叔叔看到她，有些詫異，彷彿是問「這是誰家的孩子」，身邊一位阿姨對他耳語了幾句。青衣姐姐說，炊事員叔叔轉回頭，裝作如無其事的樣子，把飯菜打得特別滿，還在青菜下面埋了幾片肉。青衣姐姐捧著飯菜，淚水遮住了視線。我不知道是這樣的溫暖讓青衣姐姐學會了堅強，還是這樣的殘酷讓青衣姐姐學會了隱忍。
媽媽總算活下來了，爸爸在一次批鬥會上站在凳子上「開飛機」，重心不穩從凳子上摔了下來，落下了殘疾。1975年，青衣姐姐的爸爸媽媽得到了平反。1977年，已經下鄉插隊三年的青衣姐姐參加了高考，成了恢復高考後的第一批大學生。我和青衣姐姐的交集也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的。
在大學裡，我的親姐姐和青衣姐姐住在一個宿舍。第一個假期回家，姐姐帶給我一個特別的禮物——一件毛衣。那是我的第一件毛衣。在那個年代，對於一個長在農村的孩子來說，毛衣是黑白電視里外國人或城裡人才有的稀罕物。那是一件特別漂亮的毛衣開衫：青色和綠色的細細羊毛線勾織成無數朵盛開的菊花，每朵菊花細細密密的排列在一起，領子和衣袖的四周都加了銀色的絲線，整件衣服平鋪著展開就像一個大大的披肩。姐姐說是她們宿舍里一位特別心靈手巧的姐姐送給我的禮物。姐姐平日里說起自己還有一個剛上小學的小妹妹，放假回家的時候要準備一些禮物給我。青衣姐姐特別有心，給我織了這件漂亮的毛衣。毛衣織得大了些，不過很適合正在成長中的我，它陪我度過了整個小學和中學時代，幾乎成為了我的象徵，它也融進了我青春的回憶里。
後來姐姐們畢業，回到了各自的城市，開始了另外一段人生。青衣姐姐結婚了。我和姐姐去參加她的婚禮。那是我第一次見到青衣姐姐，穿著新娘婚紗的青衣姐姐漂亮得像童話里的公主。在回來的路上，我不停地和姐姐絮叨著：原來青衣姐姐這麼漂亮啊。姐姐說，是啊，她是我們的校花啊。不光是長得漂亮，還是才女呢。會寫詩，會畫畫，會做飯，會做女紅。你能想到的事，就沒有她不會的。她還特別會照顧人，我們宿舍每個人都收到過她的禮物。也許從那時起，青衣姐姐就成為了我的偶像。
再後來，青衣姐姐結婚後很多年沒有孩子。我姐姐家的女兒已經5、6歲了，青衣姐姐特別喜歡她，給她織了很多漂亮的小毛衣，毛裙子。青衣姐姐說再等一年，如果實在不行，他們就去福利院領養一個孩子。一年以後，青衣姐姐竟然懷孕了。姐姐說，我說嘛，這麼有愛心、這麼喜歡孩子的人怎麼可能沒有一個自己的孩子呢。老天有眼啊。孩子出生了，是個男孩，集合了爸爸媽媽的優點，大家都說長大後一定會是個英俊瀟洒的小夥子的，不一定要迷倒多少少女呢。青衣姐姐也說這個孩子就是上天賜給她的最好的禮物，青衣姐姐的人生彷彿更加完美了。
沒人知道命運究竟會在什麼時候轉彎。總是在我們最不防備的時候吧，命運會給你突然一擊，甚至接二連三。
當了媽媽的青衣姐姐更加體貼了，無論對孩子，還是對丈夫和家人，甚至對陌生人，她都會格外照顧。青衣姐姐的老公是個記者，每天早出晚歸做採訪，寫文章，也會經常出差。青衣姐姐會在老公出門的時候替他整理衣物，會在老公回家的時候端上可口的飯菜。當然老公的報道文章她也會仔細閱讀，還會提出自己的意見。青衣姐姐在藥品管理局工作，負責單位的文化宣傳。青衣姐姐多才多藝，這些工作都是她擅長的，處理起來也輕鬆很多。青衣姐姐承包了所有的家務，這並沒有影響到自己的工作。在父母的寵愛之中，孩子健康快樂地成長到了8歲，上小學二年級了。一天老公出差回來，突然向青衣姐姐提出了離婚。他痛哭流涕，說自己對不起她，對不起孩子，他愛上了另外一個女人，並且那個女人已經懷孕了。青衣姐姐最沒有防備的事情發生了。她問他為什麼會這樣，男人說，你太優秀了，我想不出你的任何缺點。所有的事情你都能應付，我覺得你並不需要我。青衣姐姐沉默了三天，然後他們離婚了。這之後很長一段時間，青衣姐姐都很沉默。她無法開口說話，孩子被她的沉默嚇住了。她把孩子送到了姥姥那裡，孩子在姥姥家也很沉默。半年後，一直為她的狀態擔憂的媽媽毫無徵兆地走了，孩子在家裡發現了怎麼也叫不醒的姥姥。剛剛辦理完媽媽的後事，把孩子接回家的第二天，孩子採用了極端的方式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外人不知道青衣姐姐是怎麼度過那一段時光的。我也只是聽說，青衣姐姐曾經試圖結束自己的生命，哥哥姐姐妹妹圍在搶救過來的青衣姐姐身邊。哥哥說，爸爸不在了，我就是爸爸。我們失去了這麼多親人，你忍心讓我們再失去你嗎？姐姐說，媽媽不在了，我就是媽媽。媽媽希望我們健康地活著，而不是懦弱地死去。妹妹說，爸爸媽媽不在了，你們就是我的爸爸媽媽。如果你不在了，我以後受了委屈，我找誰說去啊。為了防止不測，哥哥幫青衣辦理了停薪留職，把她接到自己的家裡去，帶在自己身邊，像一個父親一樣照顧她。青衣在哥哥家住了一年，慢慢恢復了元氣。總是還要自己把餘生走完吧，青衣姐姐回到了自己的家，開始了一個人的生活。
多年以後，我和姐姐去看她，青衣姐姐已經是小有名氣的書法家了。我在她臉上看到了安詳和慈愛。姐姐心疼她這麼多年孤單一個人，勸她找個伴。她說，我最害怕的就是和人建立親密關係，人最不能把握的就是親密關係。因為關係是兩個人的事情，你一個人說了不算，不是你努力就能夠有好結果的。她接著說，我不孤單啊，你看，我每天都排得滿滿的，每天都有干不完的事情。我每天還要上班，還要參加協會的活動。季節變換的時候，和朋友們一起去採風，大自然的美景怎麼也看不夠呢。來來來，你們看我空間的照片，多漂亮啊。是的，青衣姐姐的空間里一幕幕，一景景，色彩斑斕的青衣姐姐微微笑著，裝扮著她身後或嚴肅、或輕鬆的主題背景。書畫展上她在自己墨寶前留影，攝影展上她和自己作品合影，參加慈善活動的剪影……沒錯，青衣姐姐是忙碌的。可是我的心為什麼還是這麼疼呢？
寫這篇文章的時候，我再次翻看了青衣姐姐的空間。她空間的很多照片都刪除了。我心裡一緊，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困惑中，我看到了這樣一個讀者的留言：「青衣姐姐，你老公比你大幾歲啊，怎麼這麼顯老？」我的心像是猛然被人用鞭子抽了一下，生疼！我突然想到，是青衣姐姐年初放了幾張和哥哥一家一起去度假的照片：優雅漂亮的青衣姐姐挽著哥哥的手臂，神情彷彿是小女孩依偎在慈愛父親的身邊。應該是這幾張照片引起了那個讀者的誤會吧？是這個莽撞的留言，讓青衣姐姐刪除了所有和家人的合影，刪除了所有有可能引起外人遐想的文字。
時間並不能帶走一切。有些痛，無論過去多久，終究還是我們心上的毒刺，不能碰。
「度娘」說，青衣者，正旦也。扮演的一般都是端莊、嚴肅、正派的人物，大多數是賢妻良母，或者是貞節烈女之類的人物。另外，由於正旦扮演的人物有很多都是屬於命運不太好的，有的遭受遺棄，有的生活上很困苦，穿的服裝也非常樸素，所以另外還有一個名稱叫作苦條子旦角。
作者：秦嶺
推薦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