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智慧經典《四書五經》之:「詩經」(7)

「詩經·小雅·鹿鳴之什」160、小雅·鹿鳴之什·鹿鳴【原文】:

呦呦鹿鳴,食野之苹。我有嘉賓,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將。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呦呦鹿鳴,食野之蒿。我有嘉賓,德音孔昭。視民不恌,君子是則是效。我有旨酒,嘉賓式燕以敖。

呦呦鹿鳴,食野之芩。我有嘉賓,鼓瑟鼓琴。鼓瑟鼓琴,和樂且湛。我有旨酒,以燕樂嘉賓之心。

【注釋】:

⑴呦(yōu)呦:鹿的叫聲。朱熹《詩集傳》:「呦呦,聲之和也。」⑵蘋:藾蒿。陸璣《毛詩草木鳥獸蟲魚疏》:「藾蒿,葉青色,莖似箸而輕脆,始生香,可生食。」⑶簧:笙上的簧片。笙是用幾根有簧片的竹管、一根吹氣管裝在斗子上做成的。⑷承筐:指奉上禮品。毛傳:「筐,篚屬,所以行幣帛也。」將:送,獻。⑸周行(háng):大道,引申為大道理。⑹蒿:又叫青蒿、香蒿,菊科植物。⑺德音:美好的品德聲譽。孔:很。⑻視:同「示」。恌:同「佻」。⑼則:法則,楷模,此作動詞。⑽旨:甘美。⑾式:語助詞。燕:同「宴」。敖:同「遨」,嬉遊。⑿芩(qín):草名,蒿類植物。⒀湛(dān):深厚,毛傳:「湛,樂之久。」

【譯文】:  一群鹿兒呦呦叫,在那原野吃艾蒿。我有一批好賓客,彈琴吹笙奏樂調。一吹笙管振簧片,捧筐獻禮禮周到。人們待我真友善,指示大道樂遵照。  一群鹿兒呦呦叫,在那原野吃蒿草。我有一批好賓客,品德高尚又顯耀。示人榜樣不輕浮,君子賢人紛紛來仿效。我有美酒香而醇,宴請佳賓嬉娛任逍遙。  一群鹿兒呦呦叫,在那原野吃芩草。我有一批好賓客,彈瑟彈琴奏樂調。彈瑟彈琴奏樂調,快活盡興同歡笑。我有美酒香而醇,宴請佳賓心中樂陶陶。 【解析】: 《鹿鳴》是古人在宴會上所唱的歌。朱熹《詩集傳》云:「此燕(宴)饗賓客之詩也。」又雲「豈本為燕(宴)群臣嘉賓而作,其後乃推而用之鄉人也與?」也就是說此詩原是君王宴請群臣時所唱,後來逐漸推廣到民間,在鄉人的宴會上也可唱。朱熹這一推測該是符合事實的,直到東漢末年曹操作《短歌行》,還引用了此詩首章前四句,表示了渴求賢才的願望,說明千餘年後此詩還有一定的影響。

  詩共三章,每章八句,開頭皆以鹿鳴起興。在空曠的原野上,一群糜鹿悠閑地吃著野草,不時發出呦呦的鳴聲,此起彼應,十分和諧悅耳。詩以此起興,便營造了一個熱烈而又和諧的氛圍,如果是君臣之間的宴會,那種本已存在的拘謹和緊張的關係,馬上就會寬鬆下來。故《詩集傳》云:「蓋君臣之分,以嚴為主;朝廷之禮,以敬為主。然一於嚴敬,則情或不通,而無以盡其忠告之益,故先王因其飲食聚會,而製為燕饗之禮,以通上下之情;而其樂歌,又以鹿鳴起興。」也就是說君臣之間限於一定的禮數,等級森嚴,形成思想上的隔閡。通過宴會,可以溝通感情,使君王能夠聽到群臣的心裡話。而以鹿鳴起興,則一開始便奠定了和諧愉悅的基調,給與會嘉賓以強烈的感染。

  此詩自始至終洋溢著歡快的氣氛,它把讀者從「呦呦鹿鳴」的意境帶進「鼓瑟吹笙」的音樂伴奏聲中。《詩集傳》云:「瑟笙,燕禮所用之樂也。」按照當時的禮儀,整個宴會上必須奏樂。《禮記·鄉飲酒義》云:「工入升歌三終,主人獻之。笙入三終,主人獻之。間歌三終,合樂三終,工告樂備,遂出。……知其能和樂而不流也。」據陳澔注,樂工升堂,「歌《鹿鳴》、《四牡》、《皇皇者華》,每一篇而一終。三篇終,則主人酌以獻工焉。」由此可知,整個宴會上是歌唱以上三首詩,而歌唱《鹿鳴》時又以笙樂相配,故詩云「鼓瑟吹笙」。樂譜雖早已失傳,但從詩的語言看,此詩三章全是歡快的節奏,和悅的旋律,同曹操《短歌行》相比,曹詩開頭有「人生苦短」之嘆,後段有「憂從中來,不可斷絕」之悲,唯有中間所引「鹿鳴」四句顯得歡樂舒暢,可見《詩經》的作者對人生的領悟還沒有曹操那麼深刻。也許因為這是一首宴饗之樂,不容許雜以一點哀音吧。

  詩之首章寫熱烈歡快的音樂聲中有人「承筐是將」,獻上竹筐所盛的禮物。獻禮的人,在鄉間宴會上是主人自己,說見上文所引《禮記》;在朝廷宴會上則為宰夫,《禮記·燕義》云:「設賓主飲酒之禮也,使宰夫為獻。」足可為證。酒宴上獻禮饋贈的古風,即使到了今天,在大賓館的宴會上仍可見到。然後主人又向嘉賓致辭:「人之好我,示我周行。」也就是「承蒙諸位光臨,示我以大道」一類的客氣話。主人若是君王的話,那這兩句的意思則是表示願意聽取群臣的忠告。詩之二章,則由主人(主要是君王)進一步表示祝辭,其大意則如《詩集傳》所云:「言嘉賓之德音甚明,足以示民使不偷薄,而君子所當則效。」祝酒之際要說出這樣的話的原因,分明是君主要求臣下做一個清正廉明的好官,以矯正偷薄的民風。如此看來,這樣的宴會不徒為樂而已,它也帶有一定的政治色彩。三章大部與首章重複,唯最後幾句將歡樂氣氛推向高潮。末句「燕樂嘉賓之心」,則是卒章見志,將詩之主題深化。也就是說這次宴會,「非止養其體、娛其外而已」,它不是一般的吃吃喝喝,滿足口腹的需要,而是為了「安樂其心」,使得參與宴會的群臣心悅誠服,自覺地為君王的統治服務。

  通過《鹿鳴》這首詩的簡單分析,讀者對周代宴饗之禮——包括賓主關係、宴樂概況,可以有一個大概的了解。

161、小雅·鹿鳴之什·四牡【原文】:

四牡騑騑,周道倭遲。豈不懷歸?王事靡盬,我心傷悲。

四牡騑騑,嘽嘽駱馬。豈不懷歸?王事靡盬,不遑啟處。

翩翩者鵻,載飛載下,集於苞栩。王事靡盬,不遑將父。

翩翩者鵻,載飛載止,集於苞杞。王事靡盬,不遑將母。

駕彼四駱,載驟駸駸。豈不懷歸?是用作歌,將母來諗。

【注釋】:

⑴四牡:四匹公馬。騑(fēi)騑:馬不停地走而顯得疲勞。《廣雅》:「騑騑,疲也。行不止,則必疲。」⑵周道:大路。倭遲(wēiyí):亦作「逶迤」,道路迂迴遙遠的樣子。⑶靡:無。盬(gǔ):止息。⑷嘽(tān貪)嘽:喘息的樣子。駱:黑鬃的白馬。⑸啟處:啟,小跪。古人席地而坐,兩膝跪著,臀部貼於足跟。啟處,指在家安居休息。⑹鵻(zhuī):一種短尾的鳥,也叫鵓鳩、夫不。⑺苞:茂密。栩(xǔ):柞樹。⑻將:奉養。⑼杞:枸杞樹。⑽駸(qīn)駸:形容馬走得很快。⑾諗(shěn):想念。

【譯文】: 四匹公馬跑得累,道路悠遠又迂迴。難道不想把家回?官家差事沒個完,我的心裡好傷悲。 四匹公馬跑得疲,黑鬃白馬直喘氣。難道不想把家回?官家差事沒個完,哪有時間家中息。 鵓鴣飛翔無拘束,忽高忽低多舒服,累了停歇在柞樹。官家差事沒個完,哪有時間養老父。 鵓鴣飛翔無拘束,飛飛停停真歡愉,累了歇在枸杞樹。官家差事沒個完,哪有時間養老母。 四駱馬車揚鞭趕,馬蹄得得跑得歡。難道不想把家回?將這編首歌兒唱,兒將母親來思念。【解析】: 這是一首寫某個公務纏身的小官吏駕駛四馬快車奔走在漫長征途而思念故鄉、思念父母的行役詩,與《詩經》中其他同類題材詩一起,是後世行役詩的濫觴。

  全詩五章,基本上都採用賦的手法。首章為全詩定下了基調,在「王事靡盬」與「豈不懷歸」一對矛盾中展現了人物「我心傷悲」的感情世界。以下各章內容都是對「傷悲」情緒的具體補充,全詩滲透著一種傷感色彩,這也是那個紛亂艱難時世氛圍在文學作品中的投影吧。「四馬騑騑,周道倭遲」,馬兒跑得快,跑得累,而道路又是那麼曲折悠遠,漫無盡頭。風塵僕僕的小官吏知道馬車跑得越快,離故鄉和親人就越遠。他腦子裡不是想那神聖的「王事」差使,他只在想一件事:「歸」。卻又用「豈不懷歸」那樣吞吐含蓄的反問句式來表達,表現了豐富細膩一言難盡的思想感情,非常耐人尋味。這「周道倭遲」,也正象徵著漫長的人生旅途。多少人南轅北轍地行走在人生旅途中而有「懷歸」之想,而「王事靡盬」無情地鞭笞著他們無奈地違心地前進著。除了陶淵明式人物能毅然「歸去來兮」外,誰也免不了會有「心中傷悲」的陰影掠過。詩的抒情韻味相當悠長。

  全詩有三章寫到馬,因為馬是載客的主體。有二章寫到鵻,是行途所見。路上所見必不少,單單拈出鵻,自有一番良苦用心。鵻又稱夫不。《左傳·昭公十七年》:「祝鳩氏,司徒也。」疏云:「祝鳩,夫不,孝,故為司徒。」馬瑞辰《毛詩傳箋通釋》因云:「是知詩以鵻取興者,正取其為孝鳥,故以興使臣之不遑將父、不遑將母,為鵻之不若耳。」俞樾《群經平議·毛詩》:「夫不乃孝鳥,其載飛載下,或以戀其父母使然。」詩人見孝鳥而有感於自己不能在家「啟處」(安居),更談不上盡孝於父母,讓孝鳥與客觀上已成了不孝的人作對照,感喟良深。又鵓鳩非常逸豫閑暇,自由地飛上飛下,累了可以任意停歇,在柞樹上行,在枸杞上也行,愛停哪裡是哪裡。而可憐的四馬,雖然是精心選揀出來毛色劃一的華貴的駱馬,但不得不終日拚命地跑,累了也得跑,累得氣喘吁吁也還得跑。王家公事有規定期限,不容半點差遲。在這裡,鵻的閑又與馬的累形成鮮明有趣的對照。而寫馬的苦和累,其正意是襯托出人的疲勞煩惱。可見,詩中寫馬,寫鵻,都非泛筆,而有很深的匠心在。

  從謀篇布局來看,首章「我心傷悲」是定調,二章「啟處」是安居樂業盡孝的基礎,三、四章寫父、母,「父天母地」是古人的觀念,次序不能移易。末章念母,是承四章而來,以母概父。全詩層次井然。末章結句「是用作歌,將母來諗」,是篇末揭旨,道出不能盡孝的悲哀。手法與《小雅·四月》末兩句「君子作歌,維以告哀」相同。

儘管這首詩是發泄牢騷,不滿「王事靡盬」之作,但也可被曲解成忠孝不能兩全而勉力盡忠王事之作,所以統治者用此詩來慰勞使臣的風塵勞頓。《左傳·襄公四年》載穆叔云:「《四牡》,君所以勞使臣也。」《毛序》也說此詩「勞使臣之來也」。所以《儀禮》中的燕禮、鄉飲酒禮中也歌此詩。在箋釋上,最典型的是毛傳和鄭箋。毛傳云:「思歸者,私恩也;靡盬者,公義也。」鄭箋云:「無私恩,非孝子也;無公義,非忠臣也。」都將此詩的「怨」思化為「美」意,實有悖於原作的主旨。《詩經》中像這樣被曲解的詩,數量還相當不少。162、小雅·鹿鳴之什·皇皇者華【原文】:

皇皇者華,於彼原隰。駪駪征夫,每懷靡及。

我馬維駒,六轡如濡。載馳載驅,周爰咨諏。

我馬維騏,六轡如絲。載馳載驅,周爰咨謀。

我馬維駱,六轡沃若。載馳載驅,周爰咨度。

我馬維駰,六轡既均。載馳載驅,周爰諮詢。

【注釋】:⑴皇皇:猶言煌煌,形容光彩甚盛。⑵原隰(xí):原野上高平之處為原,低濕之處為隰。⑶駪(shēn)駪:眾多疾行貌。《國語·晉語》引詩作「莘莘」,意為眾多。征夫:這裡指使臣及其屬從。⑷靡及:不及,無及。⑸六轡:古代一車四馬,馬各二轡,其中兩驂馬的內轡,系在軾前不用,故稱六轡。如濡:新鮮有光澤貌。⑹載:語助詞。⑺周:遍。爰:於。⑻騏:青黑色的馬。⑼如絲:指轡韁有絲的光彩和韌度。⑽咨謀:與「咨諏」同義。⑾駱:白身黑鬣的馬。⑿沃若:光澤盛貌。⒀咨度:與「咨諏」同義。⒁駰:雜色的馬。⒂均:協調。⒃諮詢:與「咨諏」同義。【譯文】: 燦爛的花枝,盛開在原野上。銜著使命疾行的征夫,常懷思難以達成使命的地方。駕車有少壯的駒馬,六轡潤澤鮮妍。馳驅在奉使的征途上,博訪廣詢禮士尊賢。 駕車有青黑色的騏馬,六轡閃著素絲一樣的光彩。馳驅在奉使的征途上,廣詢博訪不敢懈怠。 駕車有白身黑鬣的駱馬,六轡柔潤油亮。馳驅在奉使的征途上,不辭辛勞廣詢博訪。 駕車有雜色的駰馬,六轡調度得很均勻。馳驅在奉使的征途上,不辭辛勞廣泛地諮詢。【解析】: 《小雅·皇皇者華》詩,《左傳》以為「君教使臣」之詩,歷來無疑義。今按:「君教使臣」乃此詩之原旨。使臣秉承國君之明命,重任在身,故必須以咨諏善道,廣詢博訪。上以宣國家之明德,下以輔助自己之不足,以期達成使命,因而「咨訪」實為使臣之大務。而在出使之際,君之教使臣者,正在於廣詢博訪。使臣在奉使途中,時刻不忘君之所教,時常懍懍於心,懷有「靡及」之感,更是忠於職守、忠於明命的表現。《皇皇者華》這首詩,正是從這兩方面著筆歌詠的。

  詩的首章,先闡明君教使臣之旨,詩人說:「煌煌的花枝,已盛開在原隰之上了。彼奉使的征夫,已駪駪然賓士於行道之中了。懷著國家的使命,宜常若有不及之感了。」詩意委婉而寄意深長,既以慰使臣行道的辛苦,又戒其必須忠於使命,常以「靡及」自警。從措詞來看,是婉而多風,而用意則是非常莊重。至於君教使臣之具體內容為何,則於詩的第二章至第五章中,用使臣口氣,反覆表達,以見使臣時刻不忘君之所教,時時以忠貞自守。

  第二章原詩云:「我馬維駒,六轡如濡,載馳載驅,周爰咨諏。」前三句皆為使臣自道其出使在征途上的情況,第四句「周爰咨諏」,始表明「博訪廣詢,多方求賢」之義,亦即「君教使臣」的主要內容,而為「每懷靡及」句中使臣所懷思的主旨。三章至五章的詩意,與二章全同,特因叶韻關係,在語詞上作了改變:「我馬維駒,六轡如濡」、「我馬維駱,六轡沃若」、「我馬維駰,六轡既均」。此數語,皆以道使臣在奉使途中威儀之盛。因車有四馬,故章次亦疊至四次。二章言「載馳載驅,周爰咨諏」,三章言「載馳載驅,周爰咨謀」,以及四章、五章之「周爰咨度」,「周爰諮詢」,其意義皆為「遍於諮詢」,亦即「廣詢博訪」之義。由此表明使臣之在征途、無時無刻不以君命為念,則使臣之敬奉使命,可想而知。明此義,則知此詩中之「每懷靡及」、「周爰咨諏」兩句,乃全詩關鍵所在。

  綜觀此詩,倘使無首章「每懷靡及」之語,則二章以下之「周爰咨諏」、「周爰咨謀」、「周爰咨度」等語,意義皆不明顯,亦不見有君教使臣之義。倘無二章以下「周爰咨諏」諸語之反覆見意,則使臣奉命「每懷靡及」殷殷之意,更無由表現。故此詩藝術特點之一,是前後各章,互相輝映、照顧周密。特點之二是:詩的語言氣象開朗,生動蓬勃。首章以「皇皇者華」起興,落響超邁,命意籠罩全詩。二章以次,語詞變動,錯落有致,命義相近而不顯其重複,語音協調,可誦性甚強。特點之三是用意懇切,不論君之教使臣,以至使臣對國家明命之反應,字裡行間,都非常感人。君之使臣以敬,臣之受命以庄,這雖是古語,還是有借鑒意義的。《左傳》云:「《皇皇者華》,君教使臣曰:"每懷靡及,諏、謀、度、詢,必咨於周。』」可謂深得詩意。

163、小雅·鹿鳴之什·常棣【原文】:

常棣之華,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死喪之威,兄弟孔懷。原隰裒矣,兄弟求矣。

脊令在原,兄弟急難。每有良朋,況也永嘆。

兄弟鬩於牆,外御其務。每有良朋,烝也無戎。

喪亂既平,既安且寧。雖有兄弟,不如友生?

儐爾籩豆,飲酒之飫。兄弟既具,和樂且孺。

妻子好合,如鼓瑟琴。兄弟既翕,和樂且湛。

宜爾室家,樂爾妻帑。是究是圖,亶其然乎?

【注釋】:(1)常棣:亦作棠棣、唐棣,即郁李,薔薇科落葉灌木,花粉紅色或白色,果實比李小,可食。(2)鄂:盛貌。不:語助詞。韡(wěi)韡:鮮明貌。(3)威:通「畏」。(4)孔懷:最為思念、關懷。孔,很,最。(5)原隰(xí):原野。裒(póu):聚。(6)脊令:通作「鶺鴒」,一種水鳥。(7)每:雖。(8)永:長。(9)鬩(xì):爭吵。(10)御:抵抗。務:通「侮」。(11)烝:終久。戎:幫助。(12)友生:友人。(13)儐:陳列。籩(biān)、豆:祭祀或燕享時用來盛食物的器具。籩用竹製,豆用木製。(14)之:猶是。飫:滿足。(15)具:同「俱」,聚集。(16)孺:相親。(17)好合:相親相愛。(18)翕(xì):聚合。(19)湛:深厚。(20)宜:和順。(21)帑(nú):通「孥」,兒女。(22)究:深思。圖:考慮。(23)亶(dǎn):信、確實。然:如此。【譯文】: 常棣花開朵朵,花兒光燦鮮明。凡今天下之人,莫如兄弟更親。 遭遇死亡威脅,兄弟最為關心。喪命埋葬荒野,兄弟也會相尋。 鶺鴒困在原野,兄弟趕來救難。雖有良朋好友,安慰徒有長嘆。 兄弟牆內相爭,同心抗禦外侮。每有良朋好友,遇難誰來幫助。 喪亂災禍平息,生活安定寧靜。此時同胞兄弟,不如朋友相親。 擺上佳肴滿桌,宴飲意足心歡。兄弟今日團聚,祥和歡樂溫暖。 妻子情投意合,恰如琴瑟協奏。兄弟今日相會,祥和歡樂敦厚。 全家安然相處,妻兒快樂歡喜。請你深思熟慮,此話是否在理。【解析】:  全詩八章,可分五層。首章為第一層,先興比,後議論,開門見山,倡明主題。「常棣之華,鄂不韡韡」,興中有比;而詩人以常棣之花喻比兄弟,是因常棣花開每兩三朵彼此相依而生髮聯想。「凡今之人,莫如兄弟」,這寓議論於抒情的點題之筆,既是詩人對兄弟親情的頌讚,也表現了華夏先民傳統的人倫觀念。上古先民的部族家庭,以血緣關係為基礎。在他們看來,「兄弟者,分形連氣之人也」(《顏氏家訓·兄弟》)。因而,比之良朋、妻孥,他們更重兄弟親情。錢鍾書論及《常棣》時也指出:「蓋初民重"血族』之遺意也。就血胤論之,兄弟天倫也,夫婦則人倫耳;是以友於骨肉之親當過於刑於室家之好。……觀《小雅·常棣》,"兄弟』之先於"妻子』,較然可識」(《管錐編》)。這從文化人類學的角度,更深刻揭示了《常棣》主題的歷史文化根源。

  二、三、四章為第二層。詩人通過三個典型情境,對「莫如兄弟」之旨作了具體深入的申發,即:遭死喪則兄弟相收;遇急難則兄弟相救;御外侮則兄弟相助。這可能是歷史傳說的詩意概括,也可能是現實見聞的藝術集中。這三章在藝術表現上也頗有特點。毛先舒說:「《常棣》,俗筆必先從和樂敘至急難,便乏味」(《詩辯坻》)。此篇則與之相反,事例的排列由「死喪」、「急難」到「外御」,從而由急而緩、由重而輕、由內而外,構成一個頗有層次的「倒金字塔」,具有強烈而深遠的審美效果。其次,採用對比手法,把同一情境下「兄弟」和「良朋」的不同表現加以對照,更見出兄弟之情的誠篤深厚。「兄弟鬩於牆,外御其務」,又更深一層:即使兄弟牆內口角,遇到外侮,也會不假思索一致對外。「鬩於牆」與「外御其務」,兩句之間沒有過渡,情緒和行為的轉變即在傾刻,有力表現出手足之情出於天然、發自深衷。由轉折手法構成的這一典型情境,因表現了最無私的兄弟之情,成為流傳至今的典故成語。

  第五章自成一層。如果說,前面是詩人正面讚頌理想的兄弟之情,這一層則由正面理想返觀當時的現實狀況;即由讚歎「喪亂」時的「莫如兄弟」,轉而嘆惜「安寧」時的「不如友生」。「雖有兄弟,不如友生」,這嘆惜是沉痛的,也是有史實根據的。西周初年,出現過周公的兄弟管叔和蔡叔的叛亂。據此,《詩序》似認此詩為成王時周公所作,曰:「《常棣》,燕兄弟也。閔管、蔡之失道,故作《常棣》」;西周末年,統治階級內部骨肉相殘、手足相害的事更頻頻發生。據此,《左氏春秋》的作者認為此詩為厲王時召穆公所作,《左傳·僖公二十四年》:「召穆公思周德之不類,故糾合宗族於成周,而作詩曰:"常棣之華……』云云。」《常棣》的作者,是周公抑或召穆公,尚難定論;但有一點可肯定,詩人的嘆惜是有感而發的,且有警世規勸之意。不過,這是在宴飲的歡樂氣氛中所唱之詩,因此,在短暫的低沉後,音調又轉為歡快熱烈。

  六、七章為第四層,直接描寫了舉家宴飲時兄弟齊集,妻子好合,親情和睦,琴瑟和諧的歡樂場面。第七章「妻子」與「兄弟」的對照,包含了詩意的遞進:「妻子好合,如鼓瑟琴」,而「兄弟既翕」,則「和樂且湛」。詩人似明確表示,兄弟之情勝過夫婦之情;兄弟和,則室家安,兄弟和,則妻孥樂。末章承上而來,卒章顯志。詩人直接告誡人們,要深思熟慮,牢記此理:只有「兄弟既翕」,方能「宜爾室家,樂爾妻帑」;兄弟和睦是家族和睦、家庭幸福的基礎。明理規勸之意,更為明顯。

  《常棣》是《詩經》中的名篇傑作,它不僅是中國詩史上最先歌唱兄弟友愛的詩作,也是情理相融富於理趣的明理典範。陸時雍《詩鏡總論》曰:「敘事議論,絕非詩家所需,以敘事則傷體,議論則費詞也。然總貴不煩而至,如《常棣》不廢議論,《公劉》不無敘事。」《常棣》的「不廢議論,不煩而至」,似可析而為二。一是真摯委曲,感人之至。開篇形象比興,富於理趣;隨之圍繞「凡今之人,莫如兄弟」之旨,「喪亂」與「安寧」、「良朋」與「妻子」,及歷史與現實、正面與反面,寓理於事,多層次地唱嘆闡論,既感人亦服人。全詩筆意曲折,音調也抑揚頓挫,前五章繁弦促節,多慷慨激昂之音,後三章輕攏慢捻,有洋洋盈耳之趣。委曲深至,一片真誠。二是主題恆久,深邃之至。兄弟友愛,手足親情,這是人類的普遍情感,也是文學的永恆主題。《常棣》對這一主題作了詩意開拓,因而千古傳唱,歷久彌新。同時,「常棣之華」、「莫如兄弟」、「兄弟鬩牆,外御其務」,作為具有原型意義的意象、母題和典故,對後世「兄弟詩文」的創作產生了深刻的影響。而隋朝常得志的《兄弟論》,在新的背境下對《常棣》詩旨作了創造性的伸發,可以互參。

164、小雅·鹿鳴之什·伐木【原文】:

伐木丁丁,鳥鳴嚶嚶。出自幽谷,遷於喬木。嚶其鳴矣,求其友聲。

相彼鳥矣,猶求友聲。矧伊人矣,不求友生?神之聽之,終和且平。

伐木許許,釃酒有藇!既有肥羜,以速諸父。寧適不來,微我弗顧。

於粲洒掃,陳饋八簋。既有肥牡,以速諸舅。寧適不來,微我有咎。

伐木於阪,釃酒有衍。籩豆有踐,兄弟無遠。民之失德,乾餱以愆。

有酒湑我,無酒酤我。坎坎鼓我,蹲蹲舞我。迨我暇矣,飲此湑矣。

【注釋】:(1)丁(zhēng)丁:砍樹的聲音。(2)嚶嚶:鳥叫的聲音。(3)相:審視,端詳。(4)矧(shěn):況且。伊:你。(5)聽之:聽到此事。(6)終……且……:既……又……。(7)許(hǔ)許:砍伐樹木的聲音。(8)釃(shī):過濾。有藇:即「藇藇」,酒清澈透明的樣子。(9)羜(zhù):小羊羔。(10)速:邀請。(11)寧:寧可。適:恰巧。(12)微:非。弗顧:不顧念。(13)於(wū):嘆詞。粲:光明的樣子。埽:同「掃」。(14)陳:陳列。饋(kuì):食物。簋(guǐ):盛放食物用的圓形器皿。(15)牡:雄畜,詩中指公羊。(16)諸舅:異姓親友。(17)咎:過錯。(18)有衍:即「衍衍」,滿溢的樣子。(19)籩(biān)豆:盛放食物用的兩種器皿。踐:陳列。(20)民:人。(21)乾餱(hóu):乾糧。愆(qiān):過錯。(22)湑(xǔ):濾酒。(23)酤:買酒。(24)坎坎:鼓聲。(25)蹲蹲:舞姿。(26)迨(dài):等待。【譯文】:  咚咚作響伐木聲,嚶嚶群鳥相和鳴。鳥兒出自深谷里,飛往高高大樹頂。小鳥為何要鳴叫?只是為了求知音。仔細端詳那小鳥,尚且求友欲相親。何況我們這些人,豈能不知重友情。天上神靈請聆聽,賜我和樂與寧靜。  伐木呼呼斧聲急,濾酒清純無雜質。既有肥美羊羔在,請來叔伯敘情誼。即使他們沒能來,不能說我缺誠意。打掃房屋示隆重,嘉肴八盤桌上齊。既有肥美公羊肉,請來舅親聚一起。即使他們沒能來,不能說我有過失。  伐木就在山坡邊,濾酒清清快斟滿。行行籩豆盛珍饈,兄弟敘談莫疏遠。有人早已失美德,一口乾糧致埋怨。有酒濾清讓我飲,沒酒快買我興酣。咚咚鼓聲為我響,翩翩舞姿令我歡。等到我有閑暇時,一定再把酒喝完。【解析】: 《毛詩序》云:「《伐木》,燕朋友故舊也。至天子至於庶人,未有不須友以成者。親親以睦,友賢不棄,不遺故舊,則民德歸厚矣。」歷代學者一般也都認為這是一首宴享詩。但詩的作者及創作年代則前人沒有深考。周厲王不聽「防民之口,甚於防川」的勸諫,終於導致了國人暴動。同時也導致王室內部人心離散、親友不睦,政治和社會狀況極度混亂和動蕩。周宣王即位初,立志圖復興大業。而欲舉大事,必先順人心。《伐木》一詩,正是宣王初立之時王族輔政大臣為安定人心、消除隔閡從而增進親友情誼而做。作者很可能就是召伯虎(詳見趙逵夫《論西周末年傑出詩人召伯虎》,收《詩經國際學術討論會論文集》)。

  在抒情方式之選擇上,《伐木》的作者採用了一種先迂迴後正面的表達方式。詩一開頭,就以「丁丁」的伐木聲和「嚶嚶」的鳥鳴聲,令讀者彷彿置身於一個遠離塵世的仙境。在這裡,時間彷彿停止,一切自在自為。只有這伐木之聲和悅耳的鳥鳴在空曠的幽谷里回蕩。一個孤獨的伐木者,一個出谷遷喬去尋找知音的鳥兒,這兩個意象在這仙境一般的氛圍中被不斷地進行視覺和聽覺上的重疊和加強:聲音使人聯想到形象,形象又賦於聲音特殊的內涵。從而最終幻化出一個遠離現實政治的、藉以寄託內心苦悶的超然之境。這一境界是詩人內心的人生理想在潛意識中迂迴曲折的表露。同時也是厲王暴政下朝臣們心有餘悸、不敢談論政治而另尋寄託的普遍心態。現實畢竟是現實,隨著這一比興手法的完結,作為政治家的詩人終於強迫自己面對這冷酷的存在世界:「相彼鳥矣,猶求友生。矧伊人矣,不求友生。」號召人們起來改變現實,敘親情,篤友誼,一切從頭開始。然後又申之以「神之聽之,終和且平」。從人情天理處說起,避開政治而為政治,這就是詩人既體察人心,又深諳做詩勸戒之道的地方。

  第二章,詩人批評了不顧情誼、互相猜忌的不良現象:「既有肥羜」,「於粲灑埽,陳饋八簋」,邀請「諸父」、「諸舅」而「不來」,又於我「弗顧」。這樣的局面是不利於重振祖業的政治理想的。第三章作者為失去的友情和親情而振臂高呼,他用飽經滄桑的筆調描繪著自己的希望和要求:普通人之間以誠相待絕不「乾餱以愆」。親友之間相互理解(「有酒湑我,無酒酤我」)、信任,和睦快樂地相處。人和者政必通,最後,作者又是以一個超越於現實之上的境界結束全詩:在咚咚的鼓聲伴奏下,人們載歌載舞、暢敘衷情,一派昇平景象。這分明是作為政治家的詩人中興周室之政治理想的藝術展示。

  綜觀全詩,理想——現實——理想,三重境界的轉換,既生動地表達了作者順人心、篤友情的願望,又造成了詩歌虛實相生的意境美。還給讀者提供了一種以意境的營造為手段的構思方法。此詩對友情的歌頌給後世留下了極為深遠的影響,以致「嚶鳴」一詞常被人用做朋友間同氣相求或意氣相投的比喻。

165、小雅·鹿鳴之什·天保【原文】:

天保定爾,亦孔之固。俾爾單厚,何福不除?俾爾多益,以莫不庶。

天保定爾,俾爾戩穀。罄無不宜,受天百祿。降爾遐福,維日不足。

天保定爾,以莫不興。如山如阜,如岡如陵,如川之方至,以莫不增。

吉蠲為饎,是用孝享。禴祠烝嘗,於公先王。君曰:卜爾,萬壽無疆。

神之吊矣,詒爾多福。民之質矣,日用飲食。群黎百姓,遍為爾德。

如月之恆,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壽,不騫不崩。如松柏之茂,無不爾或承。

【注釋】:⑴孔:很。⑵俾(bēi):使。爾:你,即周宣王。單厚:確實很多。單,「宣」之假借,確實。⑶除:給予。⑷庶:眾多。⑸戩(jiǎn)谷:幸福。⑹罄:所有。⑺維:通「惟」,惟恐。⑻阜(fù):土山。⑼川之方至:河水漲潮。⑽吉:吉日。蠲(juān):祭祀前沐浴齋戒使清潔。館:祭祀用的酒食。⑾是用:即用是,用此。⑿禴(yuè)祠烝嘗:一年四季在宗廟裡舉行的祭祀的名稱,春祠,夏禴,秋嘗,冬烝。⒀公:先公,周之遠祖。⒁卜:「畀」字之借,給予。君:祭祀中扮演先王的神屍。⒂吊:降臨。⒃詒(yí):通「貽」,送給。⒄質:質樸。⒅徧(biàn):「遍」的異體字。為:通「化」,感化。⒆恆:「緪(gēng)」的假借,指月到上弦。⒇騫(qiān):因風雨剝蝕而虧損。【譯文】: 上天保佑你安定,江山穩固又太平。給你待遇確寬厚,一切福分都賜盡。使你得益多又多,沒有東西不豐盛。  上天保佑你安定,降你福祿與太平。一切稱心又如願,接受天賜數不清。給你遠處的福分,唯恐每天缺零星。  上天保佑你安定,沒有事業不振興。上天恩情如山嶺,上天恩情如丘陵,恩情如潮忽然至,一切增多真幸運。  吉日沐浴備酒食,用它將那上天祭。四季祭祀祖廟裡,先公先王在一起。神屍說要給你福,江山萬代無盡時。  神靈受祭降下土,送給君王多福慶。人民純樸又善良,有吃有穿真高興。天下所有老百姓,受你感化有德行。  你像上弦月漸滿,又像太陽正東升,你像南山壽無窮,江山萬年不虧崩。你像松柏長茂盛,子子孫孫相傳承。【解析】:  《天保》是一首為君王祝願和祈福的詩。《毛詩序》云:「《天保》,下報上也。君能下下以成其政,臣能歸美以報其上焉。」更具體一些,「此詩乃是召公致政於宣王之時祝賀宣王親政的詩」(詳趙逵夫《論西周末年傑出詩人召伯虎》,見《詩經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詩歌表達了作為宣王的撫養人、老師及臣子的召伯虎在宣王登基之初對新王的熱情鼓勵及殷切期望,即期望宣王登位後能勵精圖治,完成中興大業,重振先祖雄風。實際上,也表達了召伯虎作為一個具有遠見卓識的政治家的政治理想。

  全詩六章,第一章是說宣王受天命即位,地位穩固長久。語重心長地鼓勵說:「天保定爾,亦孔之固」而且「俾爾單厚」。讓宣王消除疑慮,樹立起建功立業的信心。第二章又祝願說王即位後,上天將竭盡所能保佑王室:「俾爾戩穀」、「罄無不宜」、「降爾遐福」。使王一切順遂,賜給王眾多的福分,還擔心不夠(「維日不足」)。第三章祝願說王即位後,天也要保佑國家百業興旺。此章中作者連用五個「如」字,極申上天對王的佑護與偏愛。詩從第四章起,先寫選擇吉利的日子,為王舉行祭祀祖先的儀式,以期周之先公先王保佑新王(「吉蠲為饎,是用孝享。……於公先王」);次寫祖先受祭而降臨,將會帶來國泰民安、天下歸心的興國之運(「神之吊矣……日用飲食……徧為爾德」)。末章又以四「如」字祝頌之,說王將長壽,國將強盛。全詩處處都滲透著對年輕君王的熱情鼓勵和殷殷期望,以及隱藏著的深沉的愛心。

  詩中所反映的祭祀儀式的規模,內容和舉行地點均符合先秦時代新君登基之禮:登基前祭天(前三章向天禱告)、擇吉祭祖,又在宗廟中舉行。《尚書·周書·康王之誥》載在康王登基儀式之後,「太保暨芮伯……再拜稽首曰:"敢敬告天子,皇天改大邦殷之命……克恤西土。惟新陟王畢協賞罰,戡定厥功,用敷遺後人休。今王敬之哉!』」而《天保》作者也總是說「天保定爾」、「俾爾單厚」之類。亦從天命說起,以期望告誡作終結(「徧為爾德」)。作者的口氣、祝願的方式與大體內容都是與《康王之誥》一致的,其身份也應是太保一類的人。

  在表現方法上,作者恰如其分地使用了一些貼切新奇的比喻,「如山如阜,如岡如陵,如川之方至」及「如月之恆,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壽」等,既使得作者對新王的深切期望與美好祝願得到了細緻入微的體現,也使得全詩在語言風格上產生了融熱情奔放於深刻含蓄之中的獨特效果。

166、小雅·鹿鳴之什·採薇【原文】:

採薇採薇,薇亦作止。曰歸曰歸,歲亦莫止。 靡室靡家,玁狁之故。不遑啟居,玁狁之故。

採薇採薇,薇亦柔止。曰歸曰歸,心亦憂止。 憂心烈烈,載飢載渴。我戍未定,靡使歸聘。

採薇採薇,薇亦剛止。曰歸曰歸,歲亦陽止。 王事靡盬,不遑啟處。憂心孔疚,我行不來!

彼爾維何?維常之華。彼路斯何?君子之車。 戎車既駕,四牡業業。豈敢定居?一月三捷。

駕彼四牡,四牡騤騤。君子所依,小人所腓。 四牡翼翼,象弭魚服。豈不日戒?玁狁孔棘!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行道遲遲,載渴載飢。我心傷悲,莫知我哀!

【注釋】:(1)薇:豆科植物,今俗名稱大巢菜,可食用。一說指野生的豌豆苗。(2)作:生出,冒出地面,新長出來。止:語助詞。(3)曰:說,或謂乃語助詞,無義。歸:回家。(4)莫:「暮」的本字。歲暮,一年將盡之時。(5)靡:無。(6)玁狁(xiǎnyǔn):亦作「獫狁」。北方少數民族,到春秋時代稱為狄,戰國、秦、漢稱匈奴。(7)不遑:沒空。遑,閑暇。啟:跪坐。居:安居。一說啟是跪,居是坐,啟居指休整。(8)柔:柔弱,柔嫩。(9)烈烈:火勢很大的樣子,此處形容憂心如焚。(10)載:語助詞,又。(11)戍:駐守。定:安定。(12)靡使:沒有捎信的人。使,傳達消息的人。歸聘:帶回問候。聘,探問。(13)剛:指薇菜由嫩而老,變得粗硬。(14)陽:陽月,指夏曆四月以後。一說指夏曆十月。(15)王事靡盬(gǔ):征役沒有停止。王事,指征役。盬:休止。(16)啟處:與「啟居」同義。(17)孔疚:非常痛苦。孔,很。疚,痛苦。(18)不來:不歸。來,回家。(19)爾:「薾」的假借字,花盛開貌。維何:是什麼。維,語氣助詞。(20)常:棠棣,即扶移,木名。(21)路:同「輅」,高大的馬車。斯:語助詞,無實義。(22)君子:指將帥,主帥。(23)戎車:兵車。(24)四牡:駕兵車的四匹雄馬。業業:馬高大貌。(25)三捷:與敵人交戰多次。捷,同「接」。一說指勝利,三捷,指多次打勝仗。(26)騤(kuí)騤:馬強壯貌。(27)依:乘,指將帥靠立在車上。(28)小人所腓:士兵以車為掩護。小人:指士卒。腓(fěi):「庇」的假借,隱蔽。(29)翼翼:行止整齊熟練貌。(30)象弭:象牙鑲飾的弓。魚服:魚皮製成的箭袋。服,「箙」的假借。此句形容裝備精良。(31)日戒:每日警備。(32)孔棘:非常緊急。棘:同「急」。(33)昔:過去,當初離家應徵的時候。往:指當初從軍。(34)依依:柳枝隨風飄拂貌。(35)思:語助詞。(36)雨(yù):作動詞,下雪。霏霏:雪花紛飛貌。(37)行道:歸途。遲遲:步履緩慢貌。【譯文】:  採薇採薇一把把,薇菜新芽已長大。說回家呀道回家,眼看一年又完啦。有家等於沒有家,為跟玁狁去廝殺。沒有空閑來坐下,為跟玁狁來廝殺。  採薇採薇一把把,薇菜柔嫩初發芽。說回家呀道回家,心裡憂悶多牽掛。滿腔愁緒火辣辣,又飢又渴真苦煞。防地調動難定下,書信託誰捎回家!  採薇採薇一把把,薇菜已老發杈枒。說回家呀道回家,轉眼十月又到啦。王室差事沒個罷,想要休息沒閑暇。滿懷憂愁太痛苦,生怕從此不回家。  什麼花兒開得盛?棠棣花開密層層。什麼車兒高又大?高大戰車將軍乘。駕起兵車要出戰,四匹壯馬齊奔騰。邊地怎敢圖安居?一月要爭幾回勝!  駕起四匹大公馬,馬兒雄駿高又大。將軍威武倚車立,兵士掩護也靠它。四匹馬兒多齊整,魚皮箭袋雕弓掛。哪有一天不戒備,軍情緊急不卸甲!  回想當初出征時,楊柳依依隨風吹;如今回來路途中,大雪紛紛滿天飛。道路泥濘難行走,又渴又飢真勞累。滿心傷感滿腔悲。我的哀痛誰體會!【解析】: 這首詩描述了這樣的一個情景:寒冬,陰雨霏霏,雪花紛紛,一位解甲退役的征夫在返鄉途中踽踽獨行。道路崎嶇,又飢又渴;但邊關漸遠,鄉關漸近。此刻,他遙望家鄉,撫今追昔,不禁思緒紛繁,百感交集。艱苦的軍旅生活,激烈的戰鬥場面,無數次的登高望歸情景,一幕幕在眼前重現。此詩就是三千年前這樣的一位久戍之卒,在歸途中的追憶唱嘆之作。其類歸《小雅》,卻頗似《國風》。

  全詩六章,可分三層。既是歸途中的追憶,故用倒敘手法寫起。前三章為一層,追憶思歸之情,敘述難歸原因。這三章的前四句,以重章之疊詞申意並循序漸進的方式,抒發思家盼歸之情;而隨著時間的一推再推,這種心情越發急切難忍。首句以採薇起興,但興中兼賦。因薇菜可食,戍卒正採薇充饑。所以這隨手拈來的起興之句,是口頭語眼前景,反映了戍邊士卒的生活苦況。邊關士卒的「採薇」,與家鄉女子的「采蘩」、「採桑」是不可同喻的。戍役不僅艱苦,而且漫長。「薇亦作止」、「柔止」、「剛止」,循序漸進,形象地刻畫了薇菜從破土發芽,到幼苗柔嫩,再到莖葉老硬的生長過程,它同「歲亦莫止」和「歲亦陽止」一起,喻示了時間的流逝和戍役的漫長。歲初而暮,物換星移,「曰歸曰歸」,卻久戍不歸;這對時時有生命之虞的戍卒來說,不能不「憂心烈烈」。後四句為什麼戍役難歸的問題作了層層說明:遠離家園,是因為玁狁之患;戍地不定,是因為戰事頻頻;無暇休整,是因為王差無窮。其根本原因,則是「玁狁之故」。《漢書·匈奴傳》說:「(周)懿王時,王室遂衰,戎狄交侵,暴虐中國。中國被其苦,詩人始作,疾而歌之曰:"靡室靡家,獫狁之故』云云。」這可視為《採薇》之作的時代背景。對於玁狁之患,匹夫有戍役之責。這樣,一方面是懷鄉情結,另一方面是戰鬥意識。前三章的前後兩層,同時交織著戀家思親的個人情和為國赴難的責任感,這是兩種互相矛盾又同樣真實的思想感情。其實,這也構成了全詩的情感基調,只是思歸的個人情和戰鬥的責任感,在不同的章節有不同的表現。

  第四、五章追述行軍作戰的緊張生活。寫出了軍容之壯,戒備之嚴,全篇氣勢為之一振。其情調,也由憂傷的思歸之情轉而為激昂的戰鬥之情。這兩章同樣四句一意,可分四層讀。四章前四句,詩人自問自答,以「維常之華」,興起「君子之車」,流露出軍人特有的自豪之情。接著圍繞戰車描寫了兩個戰鬥場面:「戎車既駕,四牡業業。豈敢定居,一月三捷。」這概括地描寫了威武的軍容、高昂的士氣和頻繁的戰鬥;「駕彼四牡,四牡騤騤。君子所依,小人所腓。」這又進而具體描寫了在戰車的掩護和將帥的指揮下,士卒們緊隨戰車衝鋒陷陣的場面。最後,由戰鬥場面又寫到將士的裝備:「四牡翼翼,象弭魚服。」戰馬強壯而訓練有素,武器精良而戰無不勝。將士們天天嚴陣以待,只因為玁狁實在猖狂,「豈不日戒,玁狁孔棘」,既反映了當時邊關的形勢,又再次說明了久戍難歸的原因。《毛序》根據這兩章對軍旅生活的描寫,認為《採薇》是「遣戍役」、勸將士之詩。這與詩意不符。從全詩表現的矛盾情感看,這位戍卒既戀家也識大局,似乎不乏國家興亡匹夫有責的責任感。因此,在漫長的歸途上追憶起昨日出生入死的戰鬥生活,是極自然的。

  籠罩全篇的情感主調是悲傷的家園之思。或許是突然大作的霏霏雪花驚醒了戍卒,他從追憶中回到現實,隨之陷入更深的悲傷之中。追昔撫今,痛定思痛,不能不令「我心傷悲」。「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這是寫景記事,更是抒情傷懷。個體生命在時間中存在,而在「今」與「昔」、「來」與「往」、「雨雪霏霏」與「楊柳依依」的情境變化中,戍卒深切體驗到了生活的虛耗、生命的流逝及戰爭對生活價值的否定。絕世文情,千古常新。現代人讀此四句仍不禁棖觸於懷,黯然神傷,也主要是體會到了詩境深層的生命流逝感。「行道遲遲,載渴載飢」,加之歸路漫漫,道途險阻,行囊匱乏,又飢又渴,這眼前的生活困境又加深了他的憂傷。「行道遲遲」,似乎還包含了戍卒對父母妻孥的擔憂。一別經年,「靡使歸聘」,生死存亡,兩不可知,當此回歸之際,必然會生髮「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唐宋之問《渡漢江》)的憂懼心理。然而,上述種種憂傷在這雨雪霏霏的曠野中,無人知道更無人安慰;「我心傷悲,莫知我哀」,全詩在這孤獨無助的悲嘆中結束。綜觀全詩,《採薇》主導情致的典型意義,不是抒發遣戍役勸將士的戰鬥之情,而是將王朝與蠻族的戰爭衝突退隱為背景,將從屬於國家軍事行動的個人從戰場上分離出來,通過歸途的追述集中表現戍卒們久戍難歸、憂心如焚的內心世界,從而表現周人對戰爭的厭惡和反感。《採薇》,似可稱為千古厭戰詩之祖。

  在藝術上,「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被稱為《三百篇》中最佳詩句之一。自南朝謝玄以來,對它的評析已綿延成一部一千五百多年的闡釋史。王夫之《姜齋詩話》的「以樂景寫哀,以哀景寫樂,一倍增其哀樂」和劉熙載《藝概》的「雅人深致,正在借景言情」,已成為詩家口頭禪。而「昔往」、「今來」對舉的句式,則屢為詩人追摹,如曹植的「始出嚴霜結,今來自露晞」(《情詩》),顏延之的「昔辭秋未素,今也歲載華」(《秋胡詩》之五),等等。167、小雅·鹿鳴之什·出車【原文】:

我出我車,於彼牧矣。自天子所,謂我來矣。召彼僕夫,謂之載矣。王事多難,維其棘矣。

我出我車,於彼郊矣。設此旐矣,建彼旄矣。彼旟旐斯,胡不旆旆?憂心悄悄,僕夫況瘁。

王命南仲,往城於方。出車彭彭,旂旐央央。天子命我,城彼朔方。赫赫南仲,玁狁於襄。

昔我往矣,黍稷方華。今我來思,雨雪載途。王事多難,不遑啟居。豈不懷歸?畏此簡書。

喓々草蟲,趯趯阜螽。未見君子,憂心忡忡。既見君子,我心則降。赫赫南仲,薄伐西戎。

春日遲遲,卉木萋萋。倉庚喈喈,采蘩祁祁。執訊獲丑,薄言還歸。赫赫南仲,玁狁於夷。

【注釋】:(1)牧:城郊以外的地方。(2)棘:急。(3)旐(zhào):畫有龜蛇圖案的旗。(4)建:豎立。旄(máo):旗竿上裝飾氂牛尾的旗子。(5)旟(yǔ):畫有鷹隼圖案的旗幟。(6)旆(pèi)旆:旗幟飄揚的樣子。(7)悄悄:心情沉重的樣子。(8)況瘁:辛苦憔悴。(9)彭彭:形容車馬眾多。(10)旂(qí):繪交龍圖案的旗幟,帶鈴。央央:鮮明的樣子。(11)赫赫:威儀顯赫的樣子。(12)襄:即「攘」,平息。掃除。(13)方:正值。華:開花,詩中指黍稷抽穗。(14)思:語助詞。(15)雨雪:下雪。塗:即「途」。(16)遑:空閑。啟居:安坐休息。(17)簡書:周王傳令出征的文書。(18)喓(yāo)喓:昆蟲的叫聲。(19)趯(tì)趯:蹦蹦跳跳的樣子。阜螽(zhōnɡ):蚱蜢。(20)君子:指南仲等出征之人。(21)我:作者設想的在家之人。降:安寧。(22)薄:借為「搏」,打擊。西戎:古代北方少數民族。(23)萋萋:草木茂盛的樣子。(24)喈(jiē)喈:鳥叫聲。(25)蘩:白蒿。祁祁:眾多的樣子。(26)執訊:捉住審訊。獲丑:俘虜。(27)薄:急。還:通「旋」,凱旋。(28)玁狁(xiǎnyǔn):北方的少數民族。夷:掃平。【譯文】:  兵車派遣完畢,待命在那牧地。出自天子所居,讓我來到此地。召集駕車武士,為我駕車前驅。國家多事多難,戰事十萬火急。  兵車派遣完畢,集合誓師外郊。插下龜蛇大旗,樹立干旄大纛。鷹旗龜旗交錯,何不招展揮搖?心憂能否殲敵,士兵行軍辛勞。  周王傳令南仲,前往朔方築城。兵車戰馬眾多,旗幟鮮明繽紛。周王傳令給我,前往朔方築城。威儀不凡南仲,掃蕩玁狁獲勝。  先前我去之時,麥苗青青夏初。今日凱旋歸來,大雪落滿路途。國家多災多難,閑居那有功夫。難道我不想家?恐有緊急軍書。  草蟲咕咕鳴叫,蚱蜢蹦蹦跳跳。沒見想念的人,內心憂思縈繞。見到想念的人,心中鬱悶全消。威風凜凜南仲,將那西戎打跑。  春日緩行天宇,花木豐茂蔥鬱。黃鸝唧唧歌唱,女子采蒿群聚。押著俘虜審訊,高高興興回去。威風凜凜南仲,玁狁全被驅除。 【解析】: 「國之大事,在祀與戎」,因而戰爭也就很自然地成為詩人們歌詠的對象。《出車》一詩,正是通過對周宣王初年討伐玁狁勝利的歌詠,滿腔熱情地頌揚了統帥南仲的英明和赫赫戰功,表現了中興君臣對建功立業的自信心。

  和正面描寫戰爭的詩篇所不同的是,《出車》的作者在材料的選擇上,緊緊抓住了戰前準備和凱旋而歸這兩個關鍵性的典型場景,高度概括地把一場歷時較長、空間地點的轉換較為頻繁的戰爭濃縮在一首短短的詩里。

  詩的前三章描寫戰前準備的情況,在細部刻畫上均採用了畫面的描繪與心理暗示相疊加的技法。第一章說「我出我車,於彼牧矣;自天子所,謂我來矣」,以「出車」、「到牧」、「傳令」、「集合」四個在時空上逼近,時間上極具連貫性的動作,烘托出一個戰前緊急動員的氛圍。末二句又以「多難」和「棘」二詞暗示出主帥和士卒們心理上的凝重和壓抑。第二章則以蒼穹下林立的「旐」、「旄」、「旂」、「旟」之「旆旆」,寫軍行至「郊」的凜然氣勢。末了又以「悄悄」、「況瘁」寫在開赴前線的急行軍中士兵們焦急緊張的心理。第三章以「出車彭彭、旂旐央央」再敘軍容之盛。在正確地部署了戰鬥的同時,用「赫赫」及「襄」暗示出作者對贏得這場戰爭的自信。

  這裡所採用的描寫技法,使前三章既有恢宏廓大的郊牧誓師、野外行軍之壯觀,又有細緻入微的人物心理活動,做到了整體與細節、客觀與主觀的巧妙組合。

  詩的後三章跨越了詩歌在敘事空間上的先天不足,略過戰爭的具體過程,直接描寫凱旋歸來的情景。在這一部分里詩人避實就虛,頗具戲劇性地運用了類似現代電影「蒙太奇」的手法,把讀者的注意出人意料地從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中拉向「黍稷方華」的初出征時,進而通過今昔對比(「昔我往矣」、「今我來思」)所產生的時空錯位,和從「雨雪載塗」走到「春日遲遲」的漫長歸途,引導著讀者用想像去填補對戰事的漫長與艱苦之認識。家中之人從「未見君子」之「憂心忡忡」到「既見」之喜悅安心的轉變,更是施展想像,從另一側面寫出了人們對戰事的關注與飽受其苦的心態。最後,很自然地引出對凱旋而歸的由衷高興和對主帥的讚美。從表面看,這種避實就虛的寫法似乎是捨本逐末,但由於其中滲透了參戰者從憂到喜的深刻而細微的心理變化,而使得這些看似「閑筆」的場景描寫成為詩中人物心靈和情感的背景或外化,比正面的描寫更感人、更細膩。

  此外,詩人吸收了民歌成句入詩,語言上有質樸自然之氣,意境中具情景交融之美。

168、小雅·鹿鳴之什·杕杜【原文】:

有杕之杜,有睆其實。王事靡盬,繼嗣我日。日月陽止,女心傷止,征夫遑止。

有杕之杜,其葉萋萋。王事靡盬,我心傷悲。卉木萋止,女心悲止,征夫歸止!

陟彼北山,言采其杞。王事靡盬,憂我父母。檀車幝幝,四牡痯痯,征夫不遠!

匪載匪來,憂心孔疚。斯逝不至,而多為恤。卜筮偕止,會言近止,征夫邇止!

【注釋】:⑴有:句首語助詞,無義。杕(dì):樹木孤獨貌。杜:一種果木,又名赤棠梨。⑵睆(huǎn):果實圓渾貌。實:果實。⑶靡:沒有。盬(gǔ):停止。⑷嗣:延長、延續。⑸陽:農曆十月,十月又名陽月。止:句尾語氣詞。⑹遑:閑暇。一說忙。⑺萋萋:草木茂盛貌。⑻.陟(zhì):登山。⑼言:語助詞,無義。杞:即枸杞,落葉灌木,果實小而紅,可食,可入葯。⑽憂:此為使動用法,使父母憂。一說憂父母無人供養。⑾檀車:役車,一般是用檀木做的,一說是車輪用檀木做的。幝(chǎn)幝:破敗貌。⑿牡:公馬。痯(guǎn)痯:疲勞貌。⒀匪:非。載:車子載運。⒁孔:很,大。疚(jìu):病痛。⒂期:預先約定時間。逝:過去。⒃恤(xù):憂慮。⒄卜:以龜甲占吉凶。筮(shì):以蓍草算卦。偕:合。⒅會言:合言,都說。一說「會」為聚合(離人相聚),「言」為語助詞,無義。⒆邇:近。【譯文】:  孤零零的赤棠,枝頭結滿滾圓的果實。王事沒有止息,要延續我孤獨的時日。光陰已臨十月,女子傷心之極,遠征的人想已閑逸。  孤零零的赤棠,葉子正繁茂翠碧。王事沒有止息,我心充滿哀傷憂戚。草木還那麼萋萋,女子無限悲凄,遠征的人哪該可以歸里。  登上那北山山頂,且去採摘枸杞。王事沒有止息,使我父母也憂愁不已。檀木的役車已破,拉車的四馬已疲,遠征的人該歸來在即。  一輛輛車子沒載著你回歸,我憂心忡忡痛苦難耐。預定時間已過你仍沒到,我的憂鬱如山如海。求卜問筮結果一致,都說你回家指日可待,遠征的人離鄉已近就要歸來。【解析】: 這是一首妻子思念長年在外服役的丈夫的歌,自《毛詩序》以來,古今沒有什麼異議。

  詩分四章,每章七句。

  第一章「有杕之杜,有睆其實」兩句即以「興」起首,是《詩經》中常用的手法之一。這以「興」起的兩句與後邊的內容有著某種情緒的關聯:孤立的赤棠,象徵著夫妻分處,彼此孤零;但孤立的赤棠尚能結出圓滾滾的果實,而分離的夫妻卻不能盡其天性,故不能不睹物而興感!

  第三句以下,則賦敘其事:「由於王家之事沒有止息,丈夫不能回家。我的孤獨時日還要延續下去。現在已是十月,一年又將過去,作為妻子的我,怎不因之而憂傷!」這四句是直敘心意,後一句則來一曲折,想像男方,現在應該是有空閑了,可以騰出身來回家了。前三句是分離的憂傷,後一句是空想會聚的希望。前後相襯,反映其盼望團聚之殷切。

  「遑」有解為「忙」的,那麼意義正好相反,征夫正在忙著,那麼還不可能回家,則體現出主人公某種程度的失望與懊喪。懷念親夫感情深沉則是相同的。

  第二章與第一章結構相似,意義相近。前二句也是以「興」起。第二句的「其葉萋萋」,第五句的「卉木萋止」,如果以為時間與前章靠近,則可理解為杜葉尚未黃落,草色青青尚在,頗有「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唐無名氏《金縷衣》)的珍惜年華之意。可是現在,王事沒有結束,丈夫難以歸來,眼看光陰虛度,青春浪擲,怎不悲傷!如果以為時間與前章離得稍遠。則可理解為一年已經過去,四季周始,春天又已來到,杜葉又現萋萋,草木又呈蔥翠,她自不免睹物興情,憂思不絕。這與「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之以樂景寫哀,同一手法。愁人眼中,哀景能興哀,樂景也能興哀!所以末句「征夫歸止」,並非一般的盼望,而是站在望夫石上問天的哀號:征夫啊,歸來罷!

  第三章起改用賦體。開頭兩句寫登北山、采枸杞。鄭箋云:「杞非常菜也,而升北山而采之,托有事以望君子。」孔穎達疏云:「杞木本非食菜而升北山以采之者,是托有事以望汝也。」故此兩句並非遊離中心之句,而是深含懷親望夫之情。

  五、六、七三句,全為揣想之辭。「檀車」是檀木製作的役車,或者說是以檀木為輪的車。《魏風·伐檀》篇「坎坎伐檀」、「坎坎伐輻」、「坎坎伐輪」諸句可以印證。戍役時間那麼久,想像所乘役車早已破舊,拉車的四馬也已疲睏,再也不能繼續役作了。如以此為前提,則自然得出結論:征夫回家的日子不遠了。有人認為「幝幝」與「嘽嘽」同義,是車聲。這似乎聽到了征夫歸途中的車輪滾動的軋軋聲,疲憊四馬艱難奔跑的特特聲,它同樣反映出女方憂思勞瘁的情貌,不過想像中彼此的距離要比前說更近了。

  第四章仍用賦體。第一句兩個「匪」,是為了音節的需要,實際作用一個就行,即「匪載來」(車子沒有載著你回來)。這是前章「檀車」三句的轉折,前章以為「還遠」,而實際則朝盼暮望就是不見載著你的車子到來。這四字與後來唐宋詞中的「過盡千帆皆不是」(溫庭筠《望江南》)、「誤幾回天際識歸舟」(柳永《八聲甘州》)同一意境。第二句則是前三章傷、悲、憂的心情的發展,傷得悲得憂得成了大病!第三句「期逝不至」是承應第一句「匪載匪來」,第四句「而多為恤」是承應第二句「憂心孔疚」。這四句集中寫憂鬱、失望。而五、六、七三句又是一次轉折,在失望中又獲得一絲亮意:求卜問筮,卜筮結論一致,都說「近了」。這給失望枯乾的心靈注入一絲滋潤,「征夫邇止」,這是獲得片時的安慰,寄希望於明天。

  全詩感情真摯、深切,愛意專一恆久,體現古代婦女高尚的人格和純潔的情愛,當然也反映出長期的戍役給下民帶來的痛苦。

  對此詩主訴者是誰,說法頗不一致。《毛序》說:「杕杜,勞還役也。」這是說全詩是戍役者的口吻,是男思女。不論是女思男還是男思女,在詮釋時都會遇到一些麻煩。如說女思男,則一、二、三章的「我」就沒有男思女的解釋來得直接。如說男思女,則「女心傷止」「女心悲止」的「女」又較彆扭;而三、四兩章以男方口吻去解釋,更難圓其說。變通的辦法是將寫男的方面「繼我時日」、「征夫遑止」等句作為女方的猜想,或者將寫女的方面「女心傷止」、「女心悲止」等句以及三、四兩章當作男方的猜想去理解以求前後統一。但兩者相較,似還以女思男較為通暢,而第三、四兩章傳統上亦從女思男角度去理解。

169、小雅·鹿鳴之什·魚麗【原文】:

魚麗於罶,鱨鯊。君子有酒,旨且多。

魚麗於罶,魴鱧。君子有酒,多且旨。

魚麗於罶,鰋鯉。君子有酒,旨且有。物其多矣,

維其嘉矣!物其旨矣,維其偕矣!物其有矣,維其時矣!

【注釋】:1.麗:《書·呂刑》:「越茲麗刑並制,罔差有辭。」《詩·鄘風·干旄》:「良馬五之。」孔穎達疏引三國魏王肅曰:「夏後氏駕兩謂之麗。」《詩·大雅·文王》:「商之孫子,其麗不億。」《周禮·夏官·校人》:「麗馬一圉。」《荀子·正名》:「累而成文,名之麗也。」《小爾雅·廣言》:「麗,兩也。」這裡用為成群結隊之意。2.罶:(liu柳)《詩·小雅·苕之華》:「牂羊墳首,三星在罶。」這裡用為捕魚的竹簍子之意。3.鱨:(chang嘗)動物名。鱨科魚類的通稱。《詩·周頌·潛》:「有鱣有鮪,鰷鱨鰋鯉。」4.旨:《書·說命中》:「旨哉,說。乃言惟服。」《詩·邶風·谷風》:「我有旨蓄,亦以御冬。」《詩·陳風·防有鵲巢》:「防有鵲巢,邛有旨苕。」《詩·周頌·絲衣》:「旨酒思柔,不吳不敖。」《詩·魯頌·泮水》:「既飲旨酒。」《論語·陽貨》:「夫君子之居喪,食旨不甘,聞樂不樂,居處不安,故不為也。」《儀禮·鄉飲禮》:「告旨。」《禮記·學記》:「雖有嘉肴,弗食,不知其旨也。」《說文》:「旨,美也。從甘,匕聲。」這裡用為美昧的食物之意。5.魴:(fáng防)魚名。鯿魚的古稱。《詩·齊風·敝笱》:「敝笱在梁,其魚魴鰥。」《詩·小雅·采綠》:「其釣維何,維魴及鱮。」6.鱧:(lǐ禮)一種淡水魚,體圓長,口大,牙尖,色黑,有斑點,性兇猛;捕食其他魚類。肉肥美,供食用。又名黑魚、烏鱧、銅魚;俗稱「烏魚」。7.鰋:(yǎn偃)即鯰魚。《詩·周頌·潛》:「有鱣有鮪,鰷鱨鰋鯉。」8.偕:《詩·鄘風·君子偕老》:「君子偕老,副笄六珈。」《詩·魏風·陟岵》:「夙夜必偕。」《詩·小雅·賓之初筵》:「酒既和旨,飲酒孔偕。」《左傳·庄公七年》:「與雨偕也。」《孟子·公孫丑上》:「故由由然與之偕而不自失焉。」《說文》:「偕,俱也。」這裡用為共同在一起之意。【譯文】:魚兒落進捕魚簍,鱨魚魦魚都鮮活。主人有酒宴賓客,那酒甘美又盛多。 魚兒落進捕魚簍,魴魚鱧魚嫩而肥。主人有酒宴賓客,那酒盛多又甘美。 魚兒落進捕魚簍,鰋魚鯉魚一齊煮。主人有酒宴賓客,那酒甘美又豐足。 食物豐盛實在妙,質量又是非常好。食物甘美任品味,各種各類很齊備。 食物應有盡有之,供應也都很及時。【解析】: 《小雅·魚麗》,為周代燕飧賓客通用之樂歌。詩中盛讚宴享時酒肴之甘美盛多,以見豐年多稼,主人待客殷勤,賓主共同歡樂的情景。詩中所稱的「君子」,是賓客對主人美稱。

  全詩六章,顯示歡樂的氣氛,在讚美酒肴豐富的同時,並於後三章進而讚美年豐物阜,故而在宴會當中,賓主得以盡情享受。詩的前三章,章四句,皆以「魚麗」起興,具體地歌贊主人酒宴的豐盛,禮遇的周到,可以說是全詩的主體部分。詩人從魚和酒兩方面著筆,並沒有寫宴會的全部情景。以魚的品種眾多,暗示其他肴饌的豐盛;以酒的既多且旨,表明宴席上賓主盡情歡樂的盛況。寫魚的品種眾多,不厭其詳,寫飲酒的情況,就比較概括,這種寫法,是經過精心選擇的。在周代我國已進入農業社會,農業有了相當的發展,不僅廣興耕稼,而且許多魚類,已成為人們常見的美食。捕魚養魚的方法也有了進步,在《詩經》里,提到魚的篇章不少。《邶風·谷風》、《齊風·敝笱》、《豳風·九罭》,乃至《周頌·潛》、《小雅·南有嘉魚》、《小雅·魚藻》都有關於魚的記載,特別是在《陳風·衡門》當中,有這樣的詩句:「豈其食魚,必河之魴;豈其娶妻,必齊之姜。」又說:「豈其食魚,必河之鯉,豈其娶妻,必宋之子。」用魴、鯉兩種魚的嘉美和娶妻要娶「齊姜」「宋子」,相提並論,可見人們對吃這兩種魚的青睞。在《周頌·潛》詩中,以「猗與漆沮,潛有多魚」寫養飼魚類的情況,並且表明飼養的目的,是為了「以享以祀,以介景福」,可見養魚之被重視。滋味鮮美的魚類在宴席上,也就成人們樂於稱道的美饌了。在此詩前三章中,每章並列兩種魚名:「有鱨有鯊」、「有魴有鱧」、「有鰋有鯉」,詩人不厭列舉,並非純用誇張語氣,而是借魚類之多,說明酒宴的隆重,並以表明其他肴饌也必然相應的豐富。詩人這種舉一反三,以簡馭繁的手法,是廣為後人效法的。

  說到酒,「酒」是豐年的象徵,豐年釀酒,是先民歷來的習慣。古代釀酒的原料,純用糧食作物。在食用的五穀豐產之後,人們才用多餘穀類,進行酒類的釀製。《詩經》中提到酒的名篇很多,《豳風·七月》中說:「八月剝棗,十月獲稻,為此春酒,以介眉壽。」《周頌·豐年》這篇,寫得更具體,其詩云:「豐年多黍多稌,亦有高廩,萬億及秭,為酒為醴……以洽百禮,降福孔皆。」詩中所稱之稌,今稱為稻(一說專指糯稻),稻黍俱得豐收,盈倉盈廩,「為酒為醴」,才有條件。酒之為用,除了供祭祀昭告豐收之外,「以洽百禮」一句,概括了它的重大作用。因而宴會之中要歡飲旨酒,燕饗嘉賓,更以酒多且旨,以示豐年之歡樂。朱熹《詩集傳》,據《儀禮》「鄉飲酒」及「燕禮」皆歌《魚麗》,稱此詩為燕饗上下通用之樂,其義甚明。證以《小雅》中其他有關飲酒的詩篇,如《鹿鳴》(原為燕饗群臣嘉賓之詩,其後成為上下通用之樂)云:「我有旨酒,以燕樂嘉賓之心。」「我有旨酒,嘉賓式燕以遨。」《頍弁》云:「樂酒今夕,君子維宴。」蓋「酒以成禮」、「酒以盡歡」,由來已久。《南有嘉魚》詩亦稱「君子有酒,嘉賓式燕以樂。」此詩前三章反覆稱道「君子有酒,旨且多」、「君子有酒,多且旨」、「君子有酒,旨且有」,正是表明賓主在宴會中十分歡樂的情景。

  詩的後三章,詩人緊扣前三章中三個重要詞語「多、旨、有」,進而讚美在豐年之後,不僅燕饗中酒肴既多且美,更推廣到「美萬物盛多」(《毛詩序》)這一更有普遍意義的主題。就詩的本身來說,這三章可稱為副歌。有了這三章,歌贊豐年的詩意,乃更為深摯。詩人說:「物其多矣,維其嘉矣」,「物其旨矣,維其偕矣」,「物其有矣,維其時矣」。由物品之多,而讚美到物之嘉美;由物品之旨,而讚美到物之齊全;由物品之富有,而讚美其生產之及時。表明年豐物阜,既是大自然的賜予,更是人類勤勞創造的成果。而燕饗的歡樂,則是在豐年以後才能取得的生活中的享受。詩章語簡而義賅,充分顯示了物類繁多而時人富裕這樣的現實。

  《魚麗》,作為一首樂歌,它的唱法,現在已不知其詳,無從考證,但在語言運用方面,仍能得到一些啟示。前三章章法相同,採用四、二、四、三的參差句式,在唱法上既有反覆讚歌之美,又有參差不齊的音樂節奏,便於重唱合唱。詩中所稱的「旨且多」、「多且旨」、「旨且有」,在用意上雖無甚差別,但能產生一唱三嘆的美感,使滿座增歡。後三章著重在點明主題、渲染氣氛,所以每章只有兩句。在詩句的本身,其重音節落在「嘉、偕、時」等字詞上,句末用「矣」字,使樂曲可以延長詠嘆時間,起放慢節奏的作用。前後三章,互相輝映,其整體構思,頗見出詩人手法的高妙。「詩經·小雅·南有嘉魚之什」170、小雅·南有嘉魚之什·南有嘉魚【原文】:

南有嘉魚,烝然罩罩。君子有酒,嘉賓式燕以樂。

南有嘉魚,烝然汕汕。君子有酒,嘉賓式燕以衎。

南有樛木,甘瓠累之。君子有酒,嘉賓式燕綏之。

翩翩者鵻,烝然來思。君子有酒,嘉賓式燕又思。

【注釋】:⑴烝(zhēng):眾多。罩罩:義同「掉掉」,游魚搖尾貌。⑵式:語助詞。燕:同「宴」。⑶汕汕:《說文解字》:「魚游水貌。」⑷衎(kàn):快樂。⑸樛(jīu):樹木向下彎曲。⑹瓠(hù):葫蘆。纍:纏繞。⑺綏:安。⑻鵻(zhuī):鳥名,即鵓鳩,也叫鵓鴣,天將雨或初晴時常在樹上咕咕地叫。⑼思:句尾助詞,下同。⑽又:通「侑」,勸酒。【譯文】: 南國魚兒美,群游把尾搖。君子有好酒,宴飲佳賓樂陶陶。 南國魚兒美,群游隨水流。君子有好酒,宴飲佳賓樂悠悠。 南國樹彎彎,葫蘆藤蔓緊相纏。君子有好酒,宴飲嘉賓樂平安。 鵓鳩飛翩翩,群飛來這邊。君子有好酒,宴飲嘉賓頻相勸。【解析】:  此詩的主旨,毛詩、齊詩都認為是宴飲詩兼有求賢之意,《毛詩序》云:「《南有嘉魚》,樂與賢也,大平之君子至誠,樂與賢者共之也。」也有人覺得還含有諷諫之意。這是一首專敘賓主淳樸真摯之情的宴飲詩。詩意與《魚麗》略同,正如方玉潤《詩經原始》云:「彼專言餚酒之美,此兼敘綢繆之意。」

  全詩四章,章四句。前兩章均以游魚起興,用魚、水象徵賓主之間融洽的關係,宛轉地表達出主人的深情厚意,使全詩處於和睦、歡愉的氣氛中。兩章的開首兩句用重章疊唱反覆詠嘆,加強這一氛圍的形成。「南有嘉魚,烝然罩罩」、「南有嘉魚,烝然汕汕」,魚兒輕輕擺動鰭尾,往來翕忽,怡然自得。讀者彷彿看見四面八方的賓客們聚集在廳堂,大排筵宴,席間觥籌交錯,笑語盈盈。魚樂,人亦樂,二者交相感應,一虛一實,宴飲時的歡樂場面與主賓綢繆之情頓現。短短數句,婉曲含蓄,意在言外,回味無窮。

  若僅用一種事物來形容賓主無間的感情,讀起來不免單調,也不厚重。故詩人在濃濃的酒香中,筆鋒一揚,將讀者的視線從水中引向陸地,為讀者描繪了另一場景:枝葉扶疏的樹木上纏繞著青青的葫蘆藤,藤上綴滿了大大小小的葫蘆,風過處,宛如無數只鈴鐸在顫動。這裡的樹木象徵著主人高貴的地位,端莊的氣度;藤蔓緊緊纏繞著高大的樹木,頗似親朋摯友久別重逢後親密無間、難捨難分的情態。對此良辰美景,又有瓊漿佳肴,不能不使人手之舞之、足之蹈之。

  第四章作者用了「推鏡頭」的手法,緩緩地將一群翩飛的鵓鳩送入讀者的眼帘,也把讀者從神遊的境界拉回酒席。佳賓在祥和歡樂的氣氛中酒興愈濃,情致愈高,你斟我飲言笑晏晏。望著那群鵓鳩,聽著咕咕的鳴叫聲,也許有的客人已開始商量打獵的事情了。這就隱含著宴飲後的射禮。用筆曲折,別具匠心,情寓景中,淋漓盡致地表達了賓主之間和樂美好的感情。

  詩是從水、陸、空三個角度來描繪賓客們初飲、宴中、酣飲時的形態。起初是營造氣氛,隨著酒筵的漸進,酒興漸濃,賓客也漸趨熱情奔放,人們的視線也隨之漸高。在寫作手法上,詩人運用了興中有比,賦比結合的手法。在章法、句式上,不僅採用重章疊唱的手法,而且在每章詩最末一句添了兩個虛詞,延長了詩句,便於歌者深情緩唱、抒發感情,同時也使詩看起來不呆板,顯得餘味不絕。

  此外,讀者在欣賞這首詩時,應與《魚麗》、《南山有台》二詩結合起來。這三首詩是同一組宴飲詩;先歌《魚麗》,贊佳肴之豐盛;次歌《南有嘉魚》,敘賓主綢繆之情;最後歌《南山有台》,極盡祝頌之能事,敬祝賓客萬壽無疆,子孫福澤延綿。

171、小雅·南有嘉魚之什·南山有台【原文】:

南山有台,北山有萊。樂只君子,邦家之基。樂只君子,萬壽無期。

南山有桑,北山有楊。樂只君子,邦家之光。樂只君子,萬壽無疆。

南山有杞,北山有李。樂只君子,民之父母。樂只君子,德音不已。

南山有栲,北山有杻。樂只君子,遐不眉壽。樂只君子,德音是茂。

南山有枸,北山有楰。樂只君子,遐不黃耇。樂只君子,保艾爾後。

【注釋】:⑴台:通「薹」,莎草,又名蓑衣草,可制蓑衣。⑵萊:藜草,嫩葉可食。⑶只:語助詞。⑷杞(qǐ):枸杞。⑸德音:好名譽。⑹栲:樹名,山樗,俗稱鴨椿。⑺杻(nǐu):樹名,檍樹,俗稱菩提樹。⑻遐:何。眉壽:高壽。眉有秀毛,是長壽之相。⑼茂:美盛。⑽枸(jǔ):樹名,即枳椇。⑾楰(yú):樹名,即鼠梓,也叫苦楸。⑿黃耇(ɡǒu):毛傳:「黃,黃髮;耇,老。」⒀保艾:保養。【譯文】: 南山生柔莎,北山長嫩藜。君子很快樂,為國立根基。君子真快樂,萬年壽無期。 南山生綠桑,北山長白楊。君子很快樂,為國爭榮光。君子真快樂,萬年壽無疆。 南山生枸杞,北山長李樹。君子很快樂,人民好父母。君子真快樂,美名必永駐。 南山生鴨椿,北山長菩提。君子真快樂,高年壽眉齊。君子真快樂,美德充天地。 南山生枳椇,北山長苦楸。君子很快樂,那能不長壽。君子真快樂,子孫天保佑。【解析】: 全詩五章,章六句,每章開頭均以南山、北山的草木起興,民歌味十足。南山有台、有桑、有杞、有栲、有枸,北山有萊、有楊、有李、有杻、有楰,正如國家之擁有具備各種美德的君子賢人。興中有比,富有象徵意義。但是興語的作用還有為章節起勢和變化韻腳以求叶韻的作用。在此詩中,這兩點表現得尤為明顯。如果直說「樂只君子,邦家之基;樂只君子,萬壽無期」等,則顯得突兀和淺直,加上「南山有台,北山有萊」等後,詩頓時生色不少,含蓄而委婉,詩的韻律也由此而和諧自然。興語之後,是表功祝壽。每章兩次直呼「樂只君子」,可以見出祝者和被祝者之間的親密關係。前三章「邦家之基」、「邦家之光」、「民之父母」三句,言簡意賅,以極節省的筆墨為被頌者畫像,從大處落筆,字字千金,為祝壽張本。表功不僅是頌德祝壽之所本,而且本身也是其中的必要部分。功表得是否得體,直接關係到詩的主旨。正因為前面的功表得得體而成功,後面的祝壽才顯得有理而有力。四、五兩章用「遐不眉壽」、「遐不黃耇」兩個反詰句表達祝願:這樣的君子怎能不長眉秀出大有壽相呢!這樣的君子怎能不頭無白髮延年益壽呢!這又是以前三章的表功祝壽為基礎的。末了,頌者仍不忘加「保艾爾後」一句。重子嗣,是國人的傳統,由祝福先輩而連及其後裔,是詩歌的高潮之處。

  這首詩的內容雖單純,但結構安排相當精巧,五章首尾呼應,迴環往複,語意間隔粘連,逐層遞進,具有很強的層次感與節奏感。選詞用字,要言不煩,舉重若輕,頗耐咀嚼,表現出歌詞作者的匠心獨運。作為宴享通用之樂歌,其娛樂、祝願、歌頌、慶賀的綜合功能是顯而易見的。

172、小雅·南有嘉魚之什·蓼蕭【原文】:

蓼彼蕭斯,零露湑兮。既見君子,我心寫兮。燕笑語兮,是以有譽處兮。

蓼彼蕭斯,零露瀼瀼。既見君子,為龍為光。其德不爽,壽考不忘。

蓼彼蕭斯,零露泥泥。既見君子,孔燕豈弟。宜兄宜弟,令德壽豈。

蓼彼蕭斯,零露濃濃。既見君子,鞗革忡忡。和鸞雍雍,萬福攸同。

【注釋】:⑴蓼(lù):長而大的樣子。蕭:艾蒿,一種有香氣的植物。⑵零:滴落。湑(xǔ):葉子上沾著水珠。⑶寫:舒暢。⑷燕:通「宴」,宴飲。⑸譽處:安樂愉悅。朱熹《詩集傳》引蘇轍《詩集傳》:「譽、豫通。凡詩之譽,皆言樂也。」處,安。⑹瀼瀼:露水很多。⑺為龍為光:為被天子恩寵而榮幸。龍,古「寵」字。⑻爽:差。⑼泥泥:露水很重。⑽孔燕:非常安詳。豈弟(kǎitì):即「愷悌」,和樂平易。⑾鞗(tiáo)革:當為「鎥勒」。鎥,馬勒上的銅飾;勒,系馬的轡頭。沖沖:飾物下垂貌。⑿和鸞:鸞,借為「鑾」,和與鑾均為銅鈴,系在軾上的叫「和」,系在衡上的叫「鑾」。雝(yōng)雝:銅鈴聲。⒀攸同:所聚。【譯文】:又高又長艾蒿,露珠滴滴凝聚。已見周朝天子,我心十分歡愉。飲宴談笑頻頻,樂樂陶陶嬉娛。又高又長艾蒿,露珠點點閃亮。已見周朝天子,承受恩寵榮光。天子美德不變,長壽永遠安康。又高又長艾蒿,露珠顆顆輕浥。已見周朝天子,非常安詳愷悌。兄弟親愛和睦,美德壽樂齊集。又高又長艾蒿,露珠團團濃重。已見周朝天子,攬轡垂飾擺動。鑾鈴聲響叮噹,萬福聚於聖躬。【解析】:  詩四章,全以蕭艾含露起興。蕭艾,一種可供祭祀用的香草,諸侯朝見天子,「有與助祭祀之禮」,故蕭艾以喻諸侯。露水,常被用來比喻承受的恩澤。故此詩起興以含蓄、形象的筆法巧妙地點明了詩旨所在:天子恩及四海,諸侯有幸承寵。如此,也奠定了全詩的情感基調:完全是一副諸侯感恩戴德、極盡頌讚的景仰口吻。

  首章寫初見天子的情景及感受。「既見君子,我心寫兮」,似是日日夜夜,朝思暮盼,今日終遂心愿後的表述。因為在諸侯看來,入朝面君,無疑是巨大的幸事,一個「寫」字,形象地描畫出諸侯無比興奮、誠惶誠恐、激動得難以言表的感受。因此,當他們與天子共享宴樂之時,便爭相傾吐心中的敬祝之情,完全沉浸在聖潔的朝聖之樂中。

  二、三兩章進一步描寫君臣之誼,分別從諸侯與天子兩方面落筆。對諸侯而言,無疑應感謝天子聖寵,「為龍為光」,這當然是「其德不爽」的結果。故最後祝天子「壽考不忘」;對天子而言,則是描寫其和樂安詳的聖容及與臣下如兄弟般的深情。可以說抓住了兩個最有代表性的方面,恰如其分地刻畫出了天子的風儀及修養。這樣可親可愛的天子,不可能不受到臣下的擁戴與崇敬。

  末章借寫天子離宴時車馬的威儀進一步展示天子的不凡氣度。看那威風凜凜的高頭大馬,聽那叮噹悅耳的鈴聲和鳴,威而不濫,樂而不亂,恰恰表明天子不僅能夠澤及四海,而且可以威加四夷,因此,他才能夠集萬福於一身,不愧受命於天的真命天子。

  全詩層次分明,抒寫有致,章章推展,於敘事中雜以抒情,並帶有明顯的臣下語氣,所以,無論內容或是形式,均體現出雅詩的典型風格。因表現的是諸侯對天子的祝頌之情,未免有些拘謹,有些溢美,比起健康活潑、擅長抒發真情實感的民間風詩來,在藝術與情感上,可取之處便少了許多。

  《毛詩序》謂此篇詩旨乃頌天子「澤及四海」,以之為宴遠國之君的樂歌,朱熹則以為此乃「燕諸侯之詩」(《詩序辨說》),「諸侯朝於天子,天子與之燕,以示慈惠,故歌此詩」(《詩集傳》)。吳闓生《詩義會通》又說:「據詞當是諸侯頌美天子之作。」茲取吳闓生說。

173、小雅·南有嘉魚之什·湛露【原文】:

湛湛露斯,匪陽不晞。厭厭夜飲,不醉無歸。

湛湛露斯,在彼豐草。厭厭夜飲,在宗載考。

湛湛露斯,在彼杞棘。顯允君子,莫不令德。

其桐其椅,其實離離。豈弟君子,莫不令儀。

【注釋】:⑴湛湛:露清瑩盛多。斯:語氣詞。⑵匪:通「非」。晞:干。⑶厭厭:一作「懕懕」,和悅的樣子。⑷宗:宗廟。載:充滿。考:通「孝」。⑸杞棘:枸杞和酸棗,皆灌木,又皆身有剌而果實甘酸可食。⑹顯允:光明磊落而誠信忠厚。顯,明;允,信。⑺令:善美。⑻桐:桐有多種,古多指梧桐。椅:山桐子木,梓樹中有美麗花紋者。⑼離離:猶「累累」。⑽豈弟(kǎitì):同「愷悌」,和樂平易的樣子。⑾儀:儀容,風範。【譯文】: 濃濃的夜露呀,不見朝陽決不蒸發。和樂的夜飲呀,不到大醉決不回家! 濃濃的夜露呀,沾在那繁茂芳草。和樂的夜飲呀,宗廟裡洋溢著孝道。 濃濃的夜露呀,沾在那枸杞酸棗。坦蕩誠信的君子,無不具有美善德操。 那些同類的梧桐山桐,一樹比一樹果實累累。這些和悅平易的君子,看上去無不風度優美。【解析】: 《湛露》屬二《雅》中的宴飲詩。《毛詩序》:「《湛露》,天子燕(宴)諸侯也」,又《左傳·文公四年》:「昔諸侯朝正於王,王宴樂之,於是乎賦《湛露》。」至於所宴飲之諸侯為同姓還是兼有異姓,前人尚有爭議。從《小雅·六月》的《小序》有「《湛露》廢則萬國離矣」來看,似應兼同異姓而言;唯詩中明明有「在宗載考」,古「考」「孝」多通用,而「宗」則不論解「宗廟」或「宗族」,總屬同姓,可見詩本同姓貴族的宴飲詩,約春秋時已用為天子宴饗諸侯的樂章。還有一說是「考」指宮廟落成典禮中的「考祭」,因上下文缺乏照應,不可從。

  《湛露》四章,每章四句,各章前兩句均為起興,且興詞緊扣下文事象:宴飲是在夜間舉行的,而大宴必至夜深,夜深則戶外露濃;宗廟外的環境,最外是萋萋的芳草,建築物四圍則遍植杞、棘等灌木,而近戶則是扶疏的桐、梓一類喬木,樹木上且掛滿果實——現在,一切都籠罩在夜露之中。「白露」「寒露」為農曆(夏曆)八、九月之節氣,而從夜露甚濃又可知天氣晴朗,或明月當空或繁星滿天,戶廳之外,瀰漫著祥和的靜謐之氣;戶廳之內,則杯觥交錯,賓主盡歡,「君曰:"無不醉』,賓及卿大夫皆興,對曰:"諾,敢不醉!』」(《儀禮·燕禮》)內外動靜映襯,是一幅絕妙的「清秋夜宴圖」。

  若就其深層意蘊而言,宗廟周圍的豐草、杞棘和桐椅,也許依次暗示血緣的由疏及親;然而更可能是隱喻宴飲者的品德風範:既然「載考」呼應「豐草」,「載」義為充盈,而「豐」指繁茂,那麼「杞棘」之有刺而能結實不可能與君子的既坦蕩光明(顯)又誠愨忠信(允)無涉,更不用說桐椅之實的「離離」——既累累繁盛又歷歷分明——與君子們一個個醉不失態風度依然優美如儀(與《賓之初筵》的狂醉可對看)的關係了。只是至此還沒有說到最重要的意象「湛湛」之「露」究屬何意。

  前人大多理解湛露既然臨於草樹,則無疑象徵著王之恩澤。若就二、三章而言,這也不差,只是以之揣摩首章,卻不像了。露之湛湛其義蘊猶情之殷殷,熱情得酒之催發則情意更烈,正好比湛露得朝陽則交匯蒸騰。

  此詩章法結構之美既如陳奐所言「首章不言露之所在,二章三章不言陽,末章並不言露,皆互見其義」,又如朱熹引曾氏曰:「前兩章言厭厭夜飲,後兩章言令德令儀」。後者需補充的是:在這兩者之間,第三章兼有過渡性質(一、二承上,三、四啟下)。雅詩的章法結構比風詩更為講究,於此亦見一斑。

音韻的諧美也是此詩一大特點:除了隔句式押韻外,前兩章以一、三句句頭的「湛湛」與「厭厭」呼應,去和二、四句句尾的腳韻共構成迴環之美;至後兩章則改為頂真式諧音,表現為「杞棘」的准雙聲與「顯允」的准疊韻勾連,而「離離」的雙疊也與「豈弟」的疊韻勾連(作為過渡,三章「湛湛」與「顯允」的尾音也和諧呼應)。

  總之,《湛露》一詩,乍看平淡無奇,細品恰如橄欖,其味愈出愈永。

174、小雅·南有嘉魚之什·彤弓【原文】:

彤弓弨兮,受言藏之。我有嘉賓,中心貺之。鐘鼓既設,一朝饗之。

彤弓弨兮,受言載之。我有嘉賓,中心喜之。鐘鼓既設,一朝右之。

彤弓弨兮,受言櫜之。我有嘉賓,中心好之。鐘鼓既設,一朝酬之。

【注釋】:⑴彤弓:漆成紅色的弓,天子用來賞賜有功諸侯。弨(chāo):弓弦鬆弛貌。⑵.言:句中助詞。藏:珍藏於祖廟中。⑶嘉賓:有功諸侯。⑷中心:內心。貺(kuàng):鄭箋:「貺者,欲加恩惠也。」馬瑞辰《毛詩傳箋通釋》:「貺古通作況,……《廣韻》:"況,善也。」中心貺之』正謂中心善之。「⑸一朝:整個上午。饗(xiǎng):用酒食款待賓客。⑹載:裝在車上。⑺.右:通」侑「,勸酒。⑻櫜(gāo):裝弓的袋,此處指裝入弓袋。⑼酬:互相敬酒。【譯文】:  紅漆雕弓弦鬆弛,賜予功臣廟中藏。我有這些好賓客,讚美他們在心上。鐘鼓樂器陳列好,終朝敬酒情意長。  紅漆雕弓弦鬆弛,賜予功臣家中收。我有這些好賓客,喜歡他們在心頭。鐘鼓樂器陳列好,終朝勸酒情意厚。  紅漆雕弓弦鬆弛,賜予功臣插袋裡。我有這些好賓客,賞愛他們在心底。鐘鼓樂器陳列好,終朝酬酒情意密。【解析】:  據古代的銅器銘文(如《宣侯矢簋》)及《左傳》等書的記載,周天子用弓矢等物賞賜有功的諸侯,是西周到春秋時代的一種禮儀制度。《彤弓》這首詩就是對這種禮儀制度的形象反映。《毛詩序》說:「《彤弓》,天子賜有功諸侯也。」可見《彤弓》一詩的主旨是歌頌周天子舉行宴會,將彤弓賜予有功諸侯之事。

  詩一開頭沒有從熱烈而歡樂的宴會場面人手,而是直接切入有功諸侯接受賞賜的隆重儀式,將讀者的注意力一下就集中在詩人所要突出描寫的環節上。「彤弓弨兮,受言藏之。」短短兩句既寫出所賜彤弓的形狀和受賞者對弓矢的珍惜,又間接表達了受賞者的無限感激之情。這樣開頭看起來有些突兀,然而正顯示了詩人突出重點的匠心。「我有嘉賓,中心貺之」的「我」代指周天子。按照敘述邏輯,這兩句本應居於開頭兩句之前,詩人安排在開頭兩句之後,補充說明事情的原委,不僅沒有產生句子錯位的混亂感覺。而且使全詩顯得曲折有致。周天子把自己的臣下稱為「嘉賓」,對有功諸侯的寵愛之情溢於言表。「中心」二字含有真心誠意的意思,賞賜諸侯出於真心,可見天子的情真意切。「鐘鼓既設,一朝饗之」,從字面就可以看出宴會場面充滿了熱烈歡樂的氣氛,表面看是周天子為有功諸侯慶功,實際上是歌頌周天子的文治武功。

  第二、三章與第一章意思基本相同,只是在個別字詞上作了一下調整,反覆吟唱,個別字句的調整一方面避免了簡單的重複,給讀者造成一種一唱三嘆的感覺,不斷加強對讀者情緒的感染,另一方面也強調了細節的變化。如周天子對有功諸侯開始是「中心貺之」,繼而「中心喜之」,最後發展到「中心好之」,主人的心理變化僅僅用個別不同的字的調整就襯託了出來。再如宴會場面從「一朝饗之」到「一朝右之」再到「一朝酬之」,個別字詞的變化既說明了文武百官循守禮法的秩序,又可以看出熱烈的氣氛不斷升級。

  全詩三章不涉比興純用賦法,語言簡練而準確。雖是歌功頌德,卻不顯得呆板,敘述跌宕起伏使全詩透露了一絲靈氣,給讀者留下了深刻的感受。

175、小雅·南有嘉魚之什·菁菁者莪【原文】:

菁菁者莪,在彼中阿。既見君子,樂且有儀。

菁菁者莪,在彼中沚。既見君子,我心則喜。

菁菁者莪,在彼中陵。既見君子,錫我百朋。

泛泛楊舟,載沉載浮。既見君子,我心則休。

【注釋】:⑴菁(jīng)菁:草木茂盛。莪:莪蒿,又名蘿蒿,一種可吃的野草。⑵阿:山坳。⑶儀:儀容,氣度。⑷沚:水中小洲。⑸錫:同「賜」。朋:上古以貝殼為貨幣,十貝為朋。王國維《說珏朋》云:「古制貝玉皆五枚為一系,二系一朋。」⑹休:喜。【譯文】: 莪蒿蔥蘢真繁茂,叢叢生長在山坳。已經見了那君子,快快樂樂好儀錶。 莪蒿蔥蘢真繁茂,簇簇生長在小洲。已經見了那君子,我的心裡樂悠悠。 莪蒿蔥蘢真繁茂,蓬蓬生長在丘陵。已經見了那君子,心情勝過賜百朋。 楊木船兒在漂蕩,小舟上下隨波浪。已經見了那君子,我的心裡多歡暢。【解析】:

  此詩的主旨,《毛詩序》說是「樂育才」,朱熹《詩集傳》則批評《毛詩序》「全失詩意」,認為「此亦燕飲賓客之詩」。今人多以為是古代女子喜逢愛人之歌。由於詩的境界的空泛性和意象的可塑性,對其內涵可以有不同的開掘和把握。《序》說流傳二千多年,影響至巨。人們說起《菁莪》,無不想起「樂育才」。而批評《毛詩序》全失詩意的朱子,在其《白鹿洞賦》中,亦有「廣"青衿』之疑問,樂《菁莪》之長育」的句子。此所謂慣用典記,約定俗成者也。對詩的主題,不同的理解可以並存,似不必存此沒彼。這首詩的主題,愛情說更有道理,證據之一是人們公認為《小雅》中典型描寫男女相悅之情的《小雅·隰桑》篇,同《菁莪》不論章法、句式都非常相似;前三章中「既見君子」句式一般無二,第四章都變換聲調,各自成章。

  此詩前三章都以「菁菁者莪」起興,也可以理解成記實,然不必過於拘泥,因「在彼中阿」、「在彼中沚」、「在彼中陵」的植物,除了「莪」,當然還有很多,舉一概之而已。第一章,女子在莪蒿茂盛的山坳里,邂逅了一位性格開朗活潑、儀態落落大方、舉止從容瀟洒的男子,兩人一見鍾情,在女子內心深處引起了強烈震顫。第二章寫兩人又一次在水中沙洲上相遇,作者用一個「喜」字寫懷春少女既驚又喜的微妙心理。第三章,兩人見面的地點從綠蔭覆蓋的山坳、水光縈繞的小洲轉到了陽光明媚的山丘上,暗示了兩人關係的漸趨明朗化。「錫我百朋」一句,寫女子見到愛人後不勝欣喜,高興到勝過受賜百朋的程度。第四章筆鋒一轉,以「泛泛楊舟」起興,象徵兩人在人生長河中同舟共濟、同甘共苦的誓願。不管生活有順境,有逆境,只要時時有戀人相伴,女子永遠覺得幸福。

  這首詩雖然只有短短十六句,但把一個美妙動人的愛情故事表現得引人入勝。和《秦風·蒹葭》相比,《蒹葭》在水鄉澤國的氛圍中有一縷渺遠空靈、柔婉纏綿的哀怨之情,把一腔執著、艱難尋求但始終無法實現的惆悵之情,寄託於一派清虛曠遠、煙水濛濛的凄清秋色之中。而《菁莪》處處烘托著清朗明麗的山光和靈秀迷人的水色,青幽的山坡,靜謐的水洲,另是一番情致。兩首詩可謂珠聯璧合,各有千秋。如此絕妙的天地里,一對有情人相遇相識、相偎相依,此情此景,真令人如飲醇醪,心神俱醉。

176、小雅·南有嘉魚之什·六月【原文】:

六月棲棲,戎車既飭。四牡騤騤,載是常服。玁狁孔熾,我是用急。王於出征,以匡王國。

比物四驪,閑之維則。維此六月,既成我服。我服既成,於三十里。王於出征,以佐天子。

四牡修廣,其大有顒。薄伐玁狁,以奏膚公。有嚴有翼,共武之服。共武之服,以定王國。

玁狁匪茹,整居焦獲。侵鎬及方,至於涇陽。織文鳥章,白旆央央。元戎十乘,以先啟行。

戎車既安,如輊如軒。四牡既佶,既佶且閑。薄伐玁狁,至於大原。文武吉甫,萬邦為憲。

吉甫燕喜,既多受祉。來歸自鎬,我行永久。飲御諸友,炰鱉膾鯉。侯誰在矣?張仲孝友。

【注釋】:(1)棲棲:忙碌緊急的樣子。(2)飭(chì):整頓,整理。(3)騤(kuí)騤:馬很強壯的樣子。(4)常服:軍服。(5)孔:很。熾:勢盛。(6)是用:是以,因此。(7)匡:扶助。(8)比物:把力氣和毛色一致的馬套在一起。(9)閑:訓練。則:法則。(10)於:往。三十里:古代軍行三十里為一舍。(11)顒(yōng):大頭大腦的樣子。(12)奏:建立。膚功:大功。(13)嚴:威嚴。翼:整齊。(14)共:通「恭」,嚴肅地對待。武之服:打仗的事。(15)匪:同「非」。茹:柔弱。(16)焦獲:澤名,在今陝西涇陽縣北。(17)鎬:地名,通「鄗」,不是周朝的都城鎬京。方:地名。(18)織文鳥章:指繪有鳳鳥圖案的旗幟。(19)央央:鮮明的樣子。(20)元戎:大的戰車。(21)輊(zhì)軒:車身前俯後仰。(22)佶(jí):整齊。(23)閑:馴服的樣子。(24)大原:即太原,地名,與今山西太原無關。(25)憲:榜樣。(26)祉(zhǐ):福。(27)御:進獻。(28)炰(páo):蒸煮。膾鯉:切成細條的鯉魚。(29)侯:語助詞。(30)張仲:周宣王卿士。【譯文】:  六月出兵緊急,兵車已經備齊。馬匹強壯威武,人人穿起軍衣。玁狁來勢兇猛,我方邊境告急。周王命我出征,保衛國家莫辭。  四匹黑馬配好,進退訓練有素。正值盛夏六月,做成我軍軍服。我軍軍服已成,行軍一舍有餘。周王命我出征,輔佐天子穩固。  公馬四匹高大,寬頭大耳威風。只為討伐玁狁,建立無上功勛。嚴整肅穆小心,認真對待敵軍。認真對待敵軍,使我國家安定。  玁狁來勢不弱,佔據焦獲駐防。又犯我鎬與方,不久就到涇陽。織有鳳鳥紋樣,白色大旗明亮。我軍兵車十乘,先行衝鋒掃蕩。  兵車已經駛穩,前後俯仰操縱。公馬四匹整齊,整齊而且從容。只為討伐玁狁,進軍太原猛攻。文武雙全吉甫,國家榜樣英雄。  吉甫宴飲歡喜,接受許多賞賜。從那鎬京歸來,走了許多日子。設席招待朋友,蒸鱉膾鯉美食。哪些朋友參加,忠孝張仲在此。【解析】: 全詩六章,前四章主要敘述這次戰爭的起因、時間,以及周軍在主帥指揮下所做的迅速勇猛的應急反應。詩一開首,作者就以追述的口吻,鋪寫在忙於農事的六月里戰報傳來時,刀出鞘、箭上弦、人喊馬嘶的緊急氣氛(「柄棲」、「孔熾」、「用急」)。二、三章作者轉向對周軍訓練有素、應變迅速的讚歎。以「四驪」之「維則」、「修廣」、「其大有顒」的強健,以「我服既成」的及時,「有嚴有翼,共武之服」的嚴明及「以奏膚功」的雄心,從側面烘托出主將的治軍有方。第四章作者以對比之法,先寫「玁狁匪茹,整居焦獲。侵鎬及方,至於涇陽」的兇猛來勢;次寫車堅馬快、旌旗招展的周軍先頭部隊「元戎十乘,以先啟行」的軍威。一場惡戰即將開始,至此,緊張的氣氛達到了頂峰。第五章作者並沒有被時空邏輯的局限所束縛,凌空縱筆,接連使用了三個「既」字(「戎車既安,如輊如軒。四牡既佶,既佶且閑」),描寫己方軍隊以無堅不克之凜然氣勢將來犯之敵擊退至靠近邊界的太原。很自然地從戰果輝煌的喜悅之中流露出對主帥的讚美和嘆服。從緊張的戰鬥過渡到享受勝利的平和喜悅,文勢為之一變,如飛瀑落山,又如河過險灘,浩蕩而雄闊。最末一章,作者由對記憶的描繪轉向眼前共慶凱旋的歡宴。「來歸自鎬」是將記憶與眼前之事聯繫起來,而「我行永久」說明作者也曾隨軍遠征,定國安邦,與有榮焉。然而自己的光榮之獲得,又與主帥的領導有關,可謂自豪與讚揚俱在其中。吳闓生《詩義會通》引舊評云:「通篇俱摹寫"文武』二字,至末始行點出。"吉甫燕喜』以下,餘霞成綺,變卓犖為紆徐。末贊張仲,正為吉甫添豪。」分析可謂鞭辟入裡。

  從審美的角度統觀全詩,這種以追憶開始,以現實作結的方法,使得原本平淡的描寫平添了幾分回味和餘韻。同時,此詩在行文的節奏上,一、二、三章鋪墊蓄勢,第四章拔至高潮,第五章舒放通暢,第六章歸於寧靜祥和,也使詩歌產生了豐富變化的節奏感、靈動感。

177、小雅·南有嘉魚之什·采芑【原文】:

薄言采芑,於彼新田,呈此菑畝。方叔涖止,其車三千。師干之試,方叔率止。乘其四騏,四騏翼翼。路車有奭,簟茀魚服,鉤膺鞗革。

薄言采芑,於彼新田,於此中鄉。方叔涖止,其車三千。旂旐央央,方叔率止。約軧錯衡,八鸞瑲瑲。服其命服,朱芾斯皇,有瑲蔥珩。

鴥彼飛隼,其飛戾天,亦集爰止。方叔涖止,其車三千。師干之試,方叔率止。鉦人伐鼓,陳師鞠旅。顯允方叔,伐鼓淵淵,振旅闐闐。

蠢爾蠻荊,大邦為仇。方叔元老,克壯其猶。方叔率止,執訊獲丑。戎車嘽嘽,嘽嘽焞焞,如霆如雷。顯允方叔,征伐玁狁,蠻荊來威。

【注釋】:(1)薄言:句首語氣詞。芑(qí):一種野菜。(2)新田:毛傳:「田一歲曰菑,二歲曰新田,三歲日畲(yú)。」(3)菑(zī)畝:見上注。(4)涖(lì):臨。止:語助詞。(5)干:盾。試:演習。(6)騏:青底黑紋的馬。(7)翼翼:整齊嚴謹的樣子。(8)路車:大車。路,通「輅」。?amp;#93;(shī):紅色的塗飾。(9)簟茀(diàn fú):遮擋戰車後部的竹席子。魚服:鯊魚皮裝飾的車箱。(10)鉤膺:帶有銅製鉤飾的馬胸帶。鞗(tiáo)革:皮革製成的馬韁繩。(11)中鄉:鄉中。(12)旂旐(qí zhào):畫有龍和蛇圖案的旗幟。(13)約軝(qí):用皮革約束車軸露出車輪的部分。錯衡:在戰車扶手的橫木上飾以花紋。(14)瑲(qiāng)瑲:象聲詞,金玉撞擊聲。(15)服:穿起。命服:禮服。(16)芾(fú):通「韍」,皮製的蔽膝,類似圍裙。(17)有瑲:即「瑲瑲」。蔥珩(héng):翠綠色的佩玉。(18)鴥(yù):鳥飛迅疾的樣子。隼(sǔn):一類猛禽。(19)戾:到達。(20)止:止息。(21)鉦人:掌管擊鉦擊鼓的官員。(22)陳:陳列。鞠:訓告。(23)顯允:高貴英偉。(24)淵淵:象聲詞,擊鼓聲。(25)振旅:整頓隊伍,指收兵。闐(tián)闐:擊鼓聲。(26)克:能。壯:光大。猶:通「猷」,謀略。(27)執訊:捉住審訊。獲丑:俘虜。(28)嘽(tān)嘽:兵車行走的聲音。(29)焞(tūn)焞:車馬眾多的樣子。(30)來:語助詞。威:威服。「蠻荊來威」即「來威蠻荊」。【譯文】:  采呀采呀采芑忙,從那邊的新田裡,採到這邊菑田旁。大將方叔來此地,戰車就有三千輛,士卒舞盾操練忙。方叔統帥自有方,駕起戰車驅四馬。四馬齊整氣昂昂。大車紅漆作彩飾,竹席帷子魚皮箱,牛皮胸帶與馬韁。  采呀采呀采芑忙,從那邊的新田裡,採到村莊的中央。大將方叔來此地,戰車就有三千輛,龍蛇大旗鮮又亮。方叔統帥自有方,車轂車衡皮飾裝,八個馬鈴響叮噹。朝廷禮服穿在身,紅色蔽膝亮堂堂,綠色佩玉瑲瑲響。  鷹隼振翅疾飛翔,迅猛直上抵雲天,忽而落下棲樹上。大將方叔來此地,戰車就有三千輛,士卒舞盾操練忙。方叔統帥自有方,鼓師擊鼓傳號令,擺陣訓話軍容壯。威風凜凜我方叔,擊鼓咚咚陣容強,整軍退兵氣勢壯。  愚蠢無知那蠻荊,與我大國結仇怨。想那方叔為元老,謀劃一定很謹嚴。方叔統帥自有方,俘虜敵軍必凱旋。戰車行進響隆隆,隆隆車聲不間斷,如那雷霆響徹天。威風凜凜我方叔,曾征玁狁於北邊,也能以威服荊蠻。【解析】: 《小雅·采芑》描繪的是周宣王卿士、大將方叔為威懾荊蠻而演軍振旅的畫面。從整體而言,此詩所描繪可分為兩層。前三章為第一層,著重表現方叔指揮的這次軍事演習的規模與聲勢,同時盛讚方叔治軍的卓越才能。第四章為第二層,猶如一紙討伐荊蠻的檄文,表達了以此眾戰、無城不破、無堅不摧的自信心和威懾力,也點明了這次演習的目的和用意。

  詩的開首以「采芑」起興,很自然地引出這次演習的地點:「新田」、「菑畝」。緊接著一支浩浩蕩蕩的大軍出現在曠野上,馬蹄得得,敲不碎陣列中之肅穆嚴整;軍旗獵獵,掩不住蒼穹下之殺氣騰騰。在這裡,作者以一約數「三千」極言周軍猛將如雲、戰車如潮的強大陣容,進而又將「鏡頭的焦距」拉近至隊伍的前方,精心安排了一個主將出場的赫赫威儀。只見他,乘坐一輛紅色的戰車,花席為簾、鮫皮為服,四匹馬訓練有素、銅鉤鐵轡,在整個隊伍里坐鎮中央,高大威武而與眾不同。真是未謀其面已威猛懾人。詩的第二章與上大體相同,以互文見義之法,主要通過色彩刻畫(「旗旐央央」,「約軝錯衡」),繼續加強對演習隊伍聲勢之描繪。在對方叔形象的刻畫上則更逼近一步:「服其命服」的方叔朱衣黃裳、佩玉鳴鸞、氣度非凡。同時也點明他為王卿士的重要身份。第三章格調為之一變,以鷹隼的一飛衝天暗比方叔所率周軍勇猛無敵和鬥志昂揚。接下來作者又具體地描繪了周師在主帥的指揮下演習陣法的情形:雷霆般的戰鼓聲中,戰車保持著進攻的陣形,在響徹雲霄的喊殺聲中向前衝去;演習結束,又是一陣鼓響,下達收兵的號令,隊伍便井然有序地退出演習場,整頓完畢後,浩浩蕩蕩地返回營地。(「伐鼓淵淵,振旅闐闐」)。第四章辭色俱厲,以雄壯的氣概直斥無端滋亂之荊蠻(「蠢爾蠻荊,大邦為仇」)。告誡說,以方叔如此裝備精良、訓練有素之師旅討伐荊蠻,定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摧敵之軍,拔敵之城,俘敵之人,敗之於談笑揮手之間(「方叔率止,執訊獲丑」)。

  統觀全詩,有兩點值得注意,其一是此詩並非實寫戰爭,而是寫一次軍事演習。這從詩中「師干之試」等處可證。吳闓生《詩義會通》云:「皆誤以"蠻荊來威』為實有其事,不知乃作者虛擬頌禱詞。」可謂得詩真義。其二,此詩從頭至尾層層推進,專事渲染,純以氣勢勝,正如清方玉潤《詩經原始》所評:「振筆揮灑,詞色俱厲,有泰山壓卵之勢。」 

178、小雅·南有嘉魚之什·車攻【原文】:

我車既攻,我馬既同。四牡龐龐,駕言徂東。

田車既好,田牡孔阜。東有甫草,駕言行狩。

之子於苗,選徒囂囂。建旐設旄,搏獸於敖。

駕彼四牡,四牡奕奕。赤芾金舄,會同有繹。

決拾既佽,弓矢既調。射夫既同,助我舉柴。

四黃既駕,兩驂不猗。不失其馳,舍矢如破。

蕭蕭馬鳴,悠悠旆旌。徒御不驚,大庖不盈。

之子於徵,有聞無聲。允矣君子,展也大成。

【注釋】:(1)攻:修繕。(2)同:齊,指選擇調配足力相當的健馬駕車。(3)龐龐:馬高大強壯貌。(4)言:句中語氣詞。徂(cú):往。東:東都洛陽。(5)田車:獵車。(6)孔:甚。阜(fù):高大肥碩有氣勢。(7)甫:通「圃」,地名,在今河南中牟西。(8)之子:那人,指天子。苗:毛傳:「夏獵曰苗。」(9)選:通「算」,清點。囂(áo)囂:聲音嘈雜。(10)旐(zhào):繪有龜蛇圖案的旗。旄:飾氂牛尾的旗。(11)敖:山名,在今河南滎陽東北。(12)奕奕:馬從容而迅捷貌。(13)赤芾(fú):紅色蔽膝。金舄(xì):用銅裝飾的鞋。舄,雙層底的鞋。(14)會同:會合諸侯,是諸侯朝見天子的專稱,此處指諸侯參加天子的狩獵活動。有繹:繹繹,連續不斷而有次序的樣子。(15)決:用象牙和獸骨製成的扳指,射箭拉弦所用。拾:皮製的護臂,射箭時縛在左臂上。佽(cì):「齊」之假借字,齊備之意。(16)調:相稱。(17)同:合耦,指比賽射箭的人找到對手。(18)舉:取。柴(zī):即「紫」,或作「胔」,堆積的動物屍體。(19)四黃:四匹黃色的馬。(20)兩驂:四匹馬駕車時兩邊的馬叫驂。猗(yǐ):通「倚」,偏差。(21)馳:馳驅之法。(22)舍矢:放箭。如:而。破:射中。(23)蕭蕭:馬長鳴聲。(24)悠悠:旌旗輕輕飄動貌。(25)徒御:徒步拉車的士卒。不:語助詞。無義,下句同。驚:「警」之假借字,機警。(26)大庖(pǎo):天子的廚房。(27)允:確實。君子:指天子。(28)展:誠。【譯文】: 獵車修理已堅牢,轅馬選出都健矯。四匹駿馬壯又高,駕車向著東方跑。 獵車裝備已完成,四匹駿馬勢威猛。東方甫田茂草長,駕車出獵快馳騁。 天子夏獵在野郊,清點士卒聲嘈嘈。隊伍前後旌旗飄,敖山打獵意氣豪。 駕起四馬行原野,四馬從容又迅捷。紅色蔽膝金黃鞋,會合諸侯有序列。 扳指護臂已戴正,弓箭調配已相稱。射擊比武有對手,搬運獵物相幫襯。 四匹黃馬已起駕,兩旁驂馬無偏差。駕車馳騁有章法,放箭中的技藝佳。 凱旋蕭蕭駟馬鳴,迎風悠揚飄旗旌。徒步拉車兵機警,獵畢廚房野味盈。 天子獵罷上歸程,但見隊伍不聞聲。勇武果敢真天子,確實成功有才能。【解析】: 這是一首敘述周宣王在東都會同諸侯舉行田獵的詩。《毛詩序》云:「宣王內修政事,外攘夷狄,復文、武之境土,修車馬,備器械,復會諸侯於東都,因田獵而造車徒焉。」《墨子·明鬼篇》說:「周宣王會諸侯而田於圃,車數萬乘。」清胡承珙還援引史實對《序》說詳加證明:「成康之時,本有會諸侯於東都之事。《逸周書·王會解》首言成周之會。孔晁注云:王城既成,大會諸侯及四夷也。《竹書》成王二十五年大會諸侯於東都,四夷來賓,皆其明證。宣王中興,重舉是禮,故曰復會。」(《毛詩後箋》)古代天子舉行田獵活動,常有軍事訓練和軍事演習的作用,周宣王會同諸侯狩獵,當有政治軍事的特殊目的。周王朝在厲王時期,社會動蕩不安,各種禮儀制度遭到破壞,諸侯亦心離王室。宣王繼位後,志在復興王室,一面治亂修政,一面加強軍事統治。宣王在東都會同諸侯田獵,一則和合諸侯,聯絡感情,二則向諸侯顯示武力。方玉潤對此有精闢的見解。《詩經原始》中說:「蓋此舉重在會諸侯,而不重在事田獵。不過籍田獵以會諸侯,修復先王舊典耳。昔周公相成王,營洛邑為東都以朝諸侯。周室既衰,久廢其禮。迨宣王始舉行古制,非假狩獵不足以懾服列邦。故詩前後雖言獵事,其實歸重"會同有繹』及"展也大成』二句。」

  《詩經》中涉及田獵的詩篇有許多。描寫場面之宏大,當首推此詩。全詩八章,藝術地再現了舉行田獵會同諸侯的整個過程。第一章是全詩的總冒,寫車馬盛備,將往東方狩獵。戰馬精良,獵車牢固,隊伍強壯,字裡行間流露出自豪與自信。第二、三章點明狩獵地點是圃田和敖山。在那裡人歡馬叫,旌旗蔽日,顯示了周王朝的強大聲威。第四章專寫諸侯來會。個個車馬齊整,服飾華美,顯示了宣王中興、平定外患、消除內憂後國內穩定的政治狀況。第五、六兩章描述射獵的場面。諸侯及隨從士卒均逞強獻藝,駕車不失法度,射箭百發百中。暗示周王朝軍隊無堅不摧、所向披靡。第七章寫田獵結束,碩果累累,大獲成功,氣氛由緊張而緩和。第八章寫射獵結束整隊收兵,稱頌軍紀嚴明。贊語作結,喜悅之情溢於言表。全詩結構完整,層次分明,按田獵過程依次道來,有條不紊,紋絲不亂。運用具有高度概括性和極富表現力的語言,生動傳神地描寫了射獵的場面及各種不同的景象,使讀者如見其人,如聞其聲。如寫射獵,僅用四句十六字就繪聲繪色地將大規模的場面呈現於讀者眼前。「不失其馳,舍矢如破」凝鍊傳神;「蕭蕭馬鳴,悠悠旌旆」,畫出一幅隊伍歸來的景象,尤意境宏大而優美,真是充滿了詩情畫意。

  《車攻》是《詩經》中的名篇,對後世產生了很大影響。《石鼓文》中的「吾車既工,吾馬既同」是因襲此詩而來。方玉潤《詩經原始》云:「"馬鳴』二語,寫出大營嚴肅氣象,是獵後光景。杜詩"落日照大旗,馬鳴風蕭蕭』本此也。」可見一代詩聖杜甫也深受此詩的影響。

179、小雅·南有嘉魚之什·吉日【原文】:

吉日維戊,既伯既禱。田車既好,四牡孔阜。升彼大阜,從其群醜。

吉日庚午,既差我馬。獸之所同,麀鹿麌麌。漆沮之從,天子之所。

瞻彼中原,其祁孔有。儦儦俟俟,或群或友。悉率左右,以燕天子。

既張我弓,既挾我矢。發彼小豝,殪此大兕。以御賓客,且以酌醴。

【注釋】:(1)維:是。戊:古人以天干地支相配計日。以天干奇數為剛日,偶數為柔日。剛日宜外事,柔日宜內事。田獵為外事,故以剛之戊為吉日。朱熹《詩集傳》:「以下章推之,是日也其為戊辰與?」(2)伯:「禡」之假借。禡,師祭。禱:「禂」之假借字。禂,馬祭。(3)田車:獵車。田,同「畋」,打獵。(4)孔:很。阜:強壯高大。(5)阜:山崗。(6)從:追逐。群醜:指群獸。(7)差:選擇。(8)同:聚集。(9)麀(yōu):母鹿。麌(yǔ)麌:眾多貌。(10)漆、沮(jǔ):古代二水名,在今陝西境內。(11)所:處所,此指會獵場所。(12)中原:原中,指原野。(13)祁:原野遼闊。有:多,指野獸多。(14)儦(biāo)儦:疾行貌。俟(sì)俟:緩行貌。(15)群:獸三隻在一起為群。友:獸二隻在一起為友。(16)悉:盡,全。率:驅逐。(17)燕:樂。(18)豝(bā):母豬。(19)殪(yì):射死。兕(sì):大野牛,或謂乃犀牛。(20)御:進獻食物。(21)醴(lǐ):甜酒。【譯文】: 戊日吉利好時辰,師神馬祖都祭享。田車轔轔真漂亮,四匹公馬大又壯。驅車登上大山崗,追逐群獸意氣揚。  庚午吉日好時光,匹匹良馬精挑選。群獸驚慌聚一處,雄鹿雌鹿滿眼前。驅趕野獸到漆沮,天子獵場在此間。  極目遠望原野中,地域遼闊群獸集。或是急奔或慢行,三五成群結伴嬉。左面右面來圍趕,為讓天子心歡喜。  我的弓已拉滿弦,我的箭已握在手。射中那邊小母豬,射死這邊大野牛。烹調獵物宴賓客,舉座歡呼且飲酒。 【解析】:  《毛詩序》說:「《吉日》,美宣王田也。」後代的學者對此沒有什麼異議。陳奐《詩毛氏傳疏》說:「《車攻》會諸侯而田獵,《吉日》則專美宣王田也。一在東都,一在西都。」這個分析是正確的。

  全詩四章,藝術地再現了周宣王田獵時選擇吉日祭祀馬祖、野外田獵、滿載而歸宴飲群臣的整個過程。

  第一章寫打獵前的準備情況。古代天子打獵是如同祭祀、會盟、宴享一樣莊重而神聖的大事,是尚武精神的一種表現,儀式非常隆重。因此,事先選擇良辰吉日祭祀馬祖、整治田車就成為必不可少的程序。「升彼大阜,從其群醜」二句在這一章中是將然之辭,一切業已準備就緒,只等在正式打獵時登上大丘陵,追逐群獸。第二章寫選擇了良馬正式出獵。祭祀馬祖後的第三天是庚午日,依據占卜這天也是良辰吉日。選擇了良馬之後,周天子率領公卿來到打獵之地。那裡群鹿聚集,虞人沿著漆、沮二水的岸邊設圍,將鹿群趕向天子守候的地方。第三章寫隨從驅趕群獸供天子射獵。眺望原野,廣袤無垠,水草豐茂,野獸出入,三五成群,或跑或行。隨從再次驅趕獸群供天子射獵取樂。第四章寫天子射獵得勝返朝宴享群臣。隨從將獸群趕到周天子的附近,周天子張弓挾矢,大顯身手,一箭射中了一頭豬,再一箭射中了一頭野牛。表現出英姿勃發、勇武豪健的君主形象,實是對宣王形象化的頌揚。打獵結束,獵獲物很多,天子高高興興用野味宴享群臣,全詩在歡快的氣氛中結束。

  通過上文的敘說,可以發現詩人按照事情的發展過程依次道來,有條不紊,是此詩最明顯的一個特點。

  另外,全詩大部分章節記敘田獵活動的準備過程以及隨從驅趕野獸供天子射獵的情景,間及群獸的各種狀態,以作烘托,具體寫天子射獵只有四句:「既張我弓,既挾我矢。發彼小豝,殪此大兕。」這種點面結合的寫法,既敘述了田獵的過程,描寫了田獵的場面,透露了輕鬆的氣氛;更突出了天子的形象,增強了天子的威嚴,使全詩有很強的感染力。

「詩經·小雅·鴻雁之什」180、小雅·鴻雁之什·鴻雁【原文】:

鴻雁于飛,肅肅其羽。之子於徵,劬勞於野。爰及矜人,哀此鰥寡。

鴻雁于飛,集於中澤。之子於垣,百堵皆作。雖則劬勞,其究安宅?

鴻雁于飛,哀鳴嗷嗷。維此哲人,謂我劬勞。維彼愚人,謂我宣驕。

【注釋】:⑴鴻雁:水鳥名,即大雁;或謂大者叫鴻,小者叫雁。⑵肅肅:鳥飛時扇動翅膀的聲音。⑶之子:那人,指服勞役的人。征:遠行。⑷劬(qú)勞:勤勞辛苦。⑸爰:語助詞。矜人:窮苦的人。⑹鰥(guān):老而無妻者。寡:老而無夫者。⑺於垣:築牆。⑻堵:長、高各一丈的牆叫一堵。作:築起。⑼究:終。宅:居住。⑽嗷嗷:鴻雁的哀鳴聲。⑾哲人:通情達理的人。⑿宣驕:驕奢。【譯文】: 鴻雁翩翩空中飛,扇動雙翅嗖嗖響。那人離家出遠門,野外奔波苦盡嘗。可憐都是窮苦人,鰥寡孤獨心悲傷。  鴻雁翩翩空中飛,聚在沼澤的中央。那人築牆服苦役,先後築起百堵牆。雖然辛苦又勞累,不知安身在何方。  鴻雁翩翩空中飛,陣陣哀鳴聲嗷嗷。惟有那些明白人,知我作歌唱辛勞。惟有那些糊塗蟲,說我閑暇發牢騷。【解析】: 《鴻雁》一詩的主題,歷來看法不一。《毛詩序》云:「美宣王也。萬民離散,不安其居,而能勞來還定安集之,至於矜寡,無不得其所焉。」朱熹《詩集傳》云:「流民以鴻雁哀鳴自比而作此歌也。」方玉潤《詩經原始》云:「使者承命安集流民」,「費盡辛苦,民不能知,頗有煩言,感而作此。」細究詩意,朱熹之說近於詩情。《毛詩序》以為是讚美宣王能安置流民,是因為同《車攻》、《吉日》、《庭燎》等詩排在一起。

  這是一首「飢者歌其食,勞者歌其事」的現實主義詩作。具有國風民歌的特點。全詩三章,每章均以「鴻雁」起興,並藉以自喻。首章寫流民被迫到野外去服勞役,連鰥寡之人也不能倖免,反映了受害者的廣泛,揭露了統治者的殘酷無情。振翅高飛的大雁勾起了流民顛沛流離無處安身的感嘆,感嘆中包含著對繁重徭役的深深哀怨。次章承接上章,具體描寫流民服勞役築牆的情景。鴻雁聚集澤中,象徵著流民在工地上集體勞作,協同築起很多堵高牆,然而自己卻無安身之地。「雖則劬勞,其究安宅」的發問,道出了流民心中的不平和憤慨。末章寫流民悲哀作歌,訴說悲慘的命運,反而遭到那些貴族富人的嘲弄和譏笑。大雁一聲聲的哀叫引起了流民凄苦的共鳴,他們就情不自禁地唱出了這首歌,表達了心中的怨憤。

  這首詩感情深沉,語言質樸,韻調諧暢,雖是一首抒情詩,但又兼有敘事、議論的成份。然而此詩最大的特點是比興手法的運用,每章開頭都以鴻雁起興,不僅可以引起豐富的聯想,而且兼有比義。鴻雁是一種候鳥,秋來南去,春來北遷,這與流民被迫在野外服勞役,四方奔走,居無定處的境況十分相似。鴻雁長途旅行中的鳴叫,聲音凄厲,聽起來十分悲苦,使人觸景生情,平添愁緒。所以以之起興,是再貼切不過的了。全詩三章根據所述內容的不同,或是興而比,或是比而興。一章以鴻雁振羽高飛興流民遠行的劬勞,二章以鴻雁集於澤中,興流民聚集一處築牆。這兩章都是興中有比,具有象徵意味。第三章以鴻雁哀鳴自比而作此歌,是比中含興。比興意蘊的交融滲透,增強了詩歌的形象性和藝術表現力。由於此詩貼切的喻意,以後「哀鴻」、「鴻雁」即成了苦難流民的代名詞。

  另外,此詩每章所寫的具體內容雖各不相同,但卻有內在的邏輯聯繫。首章寫出行野外,次章寫工地築牆,末章表述哀怨,內容逐層展開,主題得到了升華。再加上「鴻雁」、「劬勞」等詞在詩中反覆出現,形成了重章疊唱的特點,有一唱三嘆的韻味。

181、小雅·鴻雁之什·庭燎【原文】:

夜如何其?夜未央,庭燎之光。君子至止,鸞聲將將。

夜如何其?夜未艾,庭燎晣晣。君子至止,鸞聲噦噦。

夜如何其?夜鄉晨,庭燎有輝。君子至止,言觀其旂。

【注釋】:⑴其(jī):語尾助詞。⑵央:盡。⑶庭燎:宮廷中照亮的火炬。⑷鸞:也作「鑾」,鈴。此為旂上的鈴。《爾雅·釋天》:「有鈴曰旂。」將(qiāng)將:鈴聲。⑸艾:盡。⑹晣(zhé)晣:明亮。⑺噦(huì)噦:鈴聲。⑻鄉(xiàng):同"向"。⑼言:乃,愛。煇:較暗淡的光。旂(qí):上面畫有交龍、竿頂有鈴的旗,諸侯樹旂。【譯文】: 已是夜裡什麼時光?還是半夜不到天亮。庭中火炬熊熊閃光。早朝諸侯開始來到,旗上鑾鈴叮噹作響。  已是夜裡什麼時分?黎明之前夜色未盡。庭中火炬一片通明。早朝諸侯陸續來到,旗上鑾鈴叮咚齊鳴。  已是夜裡什麼時辰?夜色消退將近清晨。庭中火炬光芒漸昏。早朝諸侯已經來到,抬頭同看旗上龍紋。【解析】: 關於這首詩的主題,《毛詩序》說:「美宣王也。因以箴之。」齊詩、魯詩也都以為是宣王中年怠政,姜後脫簪以諫,宣王改過而勤於政,因有此詩。鄭玄箋云:「諸侯將朝,宣王以夜未央之時問夜早晚。美者,美其能自勤以政事;因以箴者,王有雞人之官,凡國事為期,則告之以時。」但作者是什麼人,各家之說不一。方玉潤《詩經原始》以為「王者自警急於視朝」,為宣王所自作。然而方氏未列出充分的理由,故信之者少。按此詩應為宣王所作,根據有三條:第一,詩凡三章,從時間說由深夜漸向天明,而三章中俱言「庭燎之光」,則應是居於朝廷者所作;如系大臣、諸侯所作,則就應按由家赴朝路途景象以時間先後為序加以描寫。第二,詩中三言「君子至止」,也是以朝廷為立足點言之。第三,「夜如何其」為王問雞人(掌報曉的人)之語,「夜未央」為由雞人所告知道的結果,與《周禮·春官·雞人》所載禮制一致。所以,以此詩為宣王所作較近詩情。

  詩共三章,第一章寫夜半之時不安於寢,急於視朝,看到外邊已有亮光,知已燃起庭燎;又聽到鸞聲叮噹,知諸侯已有入朝者。說明宣王中興,政治穩定,百官、內侍皆不敢怠於事,諸侯公卿也謹於君臣大禮,嚴肅畏敬,及早入朝以待朝會;而宣王勤於政事、體貼臣下、重視朝儀的心情,也無形中見於言外。

  第二章時間稍後,但黑夜尚未盡,庭燎之光一片通明,鑾鈴之聲不斷,諸侯正陸續來到。朱熹說:「噦噦,近而聞其徐行聲有節也。」(《詩集傳》)第三章寫晨曦已見,天漸向明,庭燎已不顯其明亮。朱熹說:「煇,火氣也,天欲明而見其煙光相雜也。」(同上)按《說文》:「煇,光也。」段玉裁註:「析言之,則煇、光有別:朝旦為煇,日中為光。」又《禮記·玉藻》:「揖私朝,煇如也;登車則有光。」說清早由家別大夫之時天尚不太亮,至登車時已大亮。則「有煇」指不太亮的光。這一則可與《莊子·逍遙遊》中所說「日月出矣,而爝火不息,其於光也,不亦難乎」相證,二則可知火炬即將燃盡,故光不如前之明亮。此時來朝諸侯和天子俱抬頭看旂。鄭玄箋云:「上二章聞鸞聲爾。今夜向明,我見其旂,是朝之時也。朝禮別色始入。」觀旂而識別其封爵官位。

  昧爽視朝,本為定例,但昏庸之君往往有名無實。宣王勤於朝政,綱紀嚴肅,上下振作,造成中興氣象,由此詩即可看出。詩中雖未用比興,也無多形容,但其白描的手法既捕捉到最具特點的情景,也細微地反映出詩人的心理活動和當時心情,實近於天籟。

此詩為唐代賈至《早朝大明官》及杜甫、王維、岑參的和詩所效法。但賈至等人之作主要渲染宮廷的莊嚴華麗,朝儀的肅穆壯觀,君王的尊嚴神聖及大臣的雍容閑雅,稍嫌鋪張堆砌。此詩則著重表現了君王急於早朝的心情和對朝儀、諸侯的關切。「君子至止,言觀其旂」,寫人寫景結合在一起,頗能傳神。兩類詩都作於亂後新君剛剛即位之時,但就表現而言,《庭燎》較之唐詩更為真摯而簡練,讓人讀後深覺言有盡而意無窮。182、小雅·鴻雁之什·沔水【原文】:

沔彼流水,朝宗于海。鴥彼飛隼,載飛載止。嗟我兄弟,邦人諸友。莫肯念亂,誰無父母?

沔彼流水,其流湯湯。鴥彼飛隼,載飛載揚。念彼不跡,載起載行。心之憂矣,不可弭忘。

鴥彼飛隼,率彼中陵。民之訛言,寧莫之懲?我友敬矣,讒言其興。

【注釋】:⑴沔(miǎn):流水滿溢貌。⑵朝宗:歸往。本意是指諸侯朝見天子,(《周禮·春官大宗伯》:「春見曰朝,夏見曰宗。」),後來借指百川歸海。⑶鴥(yù):鳥疾飛貌。隼(sǔn):一類猛禽,我國常見的有游隼等。⑷載:句首語助詞。⑸邦人:國人。⑹念:「尼」之假借,止。⑺湯(shāng)湯:義同「蕩蕩」,水大流急貌。⑻不跡:不循法度。⑼弭(mǐ):止,消除。⑽率:沿。中陵:陵中。陵,丘陵。⑾訛言:謠言。⑿懲:止。⒀敬:同「警」,警戒。【譯文】: 漫漫水溢兩岸流,傾注大海去不休。天上游隼迅捷飛,時而飛翔時停留。可嘆可悲我兄弟,還有鄉親與朋友。沒人想到止喪亂,誰無父母任懷憂?  漫漫流水兩岸溢,水勢浩蕩奔騰急。天上游隼迅捷飛,高高翱翔可任意。想到有人不循法,坐立不安獨悲凄。心中愁苦無處訴,久久難忘積胸臆。  天上游隼迅捷飛,沿著山陵飛來回。流言蜚語四處傳,無人制止和反對。告誡朋友應警惕,種種謠言正如沸。 【解析】: 《沔水》一詩,《毛詩序》以為是「規宣王」之作,語甚概括,但未言所規者為何事。朱熹《詩集傳》以為「此憂亂之詩」。就詩的內容來看,朱說近是。不過就詩論詩,可以感受到作者憂亂畏讒的感嘆和沉痛的呼喊,而這正是對「分明亂世多讒,賢臣遭禍景象」(方玉潤《詩經原始》)的高度藝術概括。故今人高亨《詩經今注》謂「這首詩似作於東周初年,平王東遷以後,王朝衰弱,諸侯不再擁護。鎬京一帶,危機四伏。作者憂之,因作此詩。」

  全詩共分三章,第一章寫詩人對當權者不制止禍亂深為嘆息,指出禍亂髮生,有父母的人會更加憂傷。第二章寫詩人看到那些不法之徒為非作歹,便坐立不安,憂傷不止。第三章寫無人止讒息亂,詩人心中憤慨不平,勸告友人應自警自持,防止為讒言所傷。一方面由於環境險惡,另一方面這是一首抒情詩,所以詩中對禍亂沒有加以具體敘述,而只是反映了一種不安和憂慮的心情。忽而寫喪亂不止憂及父母,忽而寫憂喪畏讒,忽而勸朋友警戒。透過詩句使讀者看到了詩人的形象。他生當亂世,卻不隨波逐流,具有強烈的憂患意識,關心國事,對喪亂憂心忡忡。動蕩的社會讓他不得安寧,與「不肯念亂」的當權者形成強烈的對比。他愛憎分明,既擔心喪亂殃及父母,也擔心兄弟朋友遭讒受害,對作亂之徒充滿了憎恨。另外,比興的表現手法在這首詩中也用得很有特點。每章開頭四句(末章似脫兩句)連用兩組比興句,這在《詩經》中很少見。首章以流水朝宗于海,飛鳥有所止息暗喻詩人的處境不如水和鳥。次章以流水浩蕩、鳥飛不止寫詩人憂心忡忡而坐立不安。末章以飛鳥沿丘陵高下飛翔寫詩人不如飛鳥自由。詩中比興的運用雖然大同小異,但決非簡單的重複,而是各自有所側重。不僅暗示了詩人所要表達的內容,有較明確的引發思路的作用,而且讓人感到新鮮貼切,增加了詩的藝術表現力。吳闓生《詩義會通》引舊評曰:「暮鼓晨鐘,發人深省。」今人程俊英就此評論說:「寺院鐘鼓聲,悠遠深長,莊嚴肅穆,但同時又是周而復始,單調劃一,在情調上同這首詩實在相去甚遠,不知何以會有此比喻。此詩三章,初因亂不止而憂父母,繼以國事不安而憂不止,終以憂讒畏譏而告諸友,筆端跳躍不停,無跡可尋,反映了作者因禍亂而心緒不寧的心理狀態。如果要用一句話來形容它,還是《樂記》所謂『其哀心感者,其聲噍以殺』來得恰當。」(《詩經注析》)這是很有見地的。

183、小雅·鴻雁之什·鶴鳴【原文】:

鶴鳴於九皋,聲聞於野。魚潛在淵,或在於渚。樂彼之園,爰有樹檀,其下維萚。他山之石,可以為錯。

鶴鳴於九皋,聲聞於天。魚在於渚,或潛在淵。樂彼之園,爰有樹檀,其下維谷。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注釋】:⑴九皋:皋,沼澤地。九:虛數,言沼澤之多。⑵渚:水中小洲,此處當指水灘。⑶萚(tuò):酸棗一類的灌木。一說「萚」乃枯落的枝葉。⑷錯:礪石,可以打磨玉器。⑸榖(gǔ):樹木名,即楮樹,其樹皮可作造紙原料。【譯文】: 幽幽沼澤仙鶴鳴,聲傳四野真亮清。深深淵潭游魚潛,有時浮到渚邊停。在那園中真快樂,檀樹高高有濃蔭,下面惡木葉凋零。他方山上有佳石,可以用來磨玉英。  幽幽沼澤仙鶴唳,聲傳天邊很整齊。淺淺渚灘游魚浮,有時潛入淵潭嬉。在那園中真快樂,檀樹高高枝葉密,下面楮樹矮又細。他方山上有佳石,可以用來琢玉器。【解析】: 此詩共二章,每章九句。前後兩章共用了四個比喻,語言也相似,只是押韻不同。關於詩的主題,有幾種不同的說法。《毛詩序》認為是「誨(周)宣王也」,鄭箋補充說:「誨,教也,教宣王求賢人之未仕者。」王先謙《詩三家義集疏》舉例證明魯詩、齊詩、韓詩都與毛詩觀點一致。到了宋代朱熹《詩集傳》則說:「此詩之作,不可知其所由,然必陳善納誨之辭也。」認為這是一篇意在勸人為善的作品。今人程俊英在《詩經譯註》祖毛、鄭舊說而加以發展,說:「這是一首通篇用借喻的手法,抒發招致人才為國所用的主張的詩,亦可稱為『招隱詩』。」這種說法較易為今人所理解。

  先談朱熹的說法。他分析第一章說:「蓋鶴鳴於九皋,而聲聞於野,言誠之不可揜(掩)也;魚潛在淵,而或在於渚,言理之無定在也;園有樹檀,而其下維萚,言愛當知其惡也;他山之石,而可以為錯,言憎當知其善也。由是四者引而伸之,觸類而長之,天下之理,其庶幾乎?」他將詩中四個比喻,概括為四種思想:即誠、理、愛、憎。並認為從這四者引申出去,可以作為「天下之理」——即普遍真理。他的說法看起來很辯證,都是用發展的變化的觀點分析問題,而且兼顧一個問題的兩個方面;然而他卻是用程朱理學來說詩,這一點從他對第二章的解釋中看得更加清楚。

  《詩集傳》釋第二章結句引程子曰:「玉之溫潤,天下之至美也。石之粗厲,天下之至惡也。然兩玉相磨,不可以成器,以石磨之,然後玉之為器,得以成焉。猶君子之與小人處也,橫逆侵加,然後修省畏避,動心忍性,增益預防,而義理生焉,道理成焉。」程子說詩與朱子說詩,如出一轍,皆為引申之詞。「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就字面而言,就是另一座山上的石頭,可以用來磨製玉器,今人也常常引以為喻。然而是否為詩的本義呢,似乎很難說。

  再談今人程俊英關於此詩的解釋。程先生在《詩經譯註》中說:「詩中以鶴比隱居的賢人。」「詩人以魚在淵在渚,比賢人隱居或出仕。」「園,花園。隱喻國家。」「樹檀,檀樹,比賢人。」「萚,枯落的枝葉,比小人。」「它山之石,指別國的賢人。」「毛傳:『榖,惡木也。』喻小人。」她從「招隱詩」這一主題出發,將詩中所有比喻都一一與人事掛鉤,雖不無牽強附會,倒也自成一說。

其實,就詩論詩,不妨認為這是一首即景抒情小詩。在廣袤的荒野里,詩人聽到鶴鳴之聲,震動四野,高入雲霄;然後看到游魚一會兒潛入深淵,一會兒又躍上灘頭。再向前看,只見一座園林,長著高大的檀樹,檀樹之下,堆著一層枯枝敗葉。園林近旁,又有一座怪石嶙峋的山峰,詩人因而想到這山上的石頭,可以取作磨礪玉器的工具。詩中從聽覺寫到視覺,寫到心中所感所思,一條意脈貫串全篇,結構十分完整,從而形成一幅遠古詩人漫遊荒野的圖畫。這幅圖畫中有色有聲,有情有景,因而也充滿了詩意,讀之不免令人產生思古之幽情。如此讀詩,讀者便會受到詩的藝術感染,產生無窮興趣。若刻意求深,強作解人,未免有高深莫測之感。184、小雅·鴻雁之什·祈父【原文】:

祈父,予王之爪牙。胡轉予於恤,靡所止居?

祈父,予王之爪士。胡轉予於恤,靡所厎止?

祈父,亶不聰。胡轉予於恤?有母之屍饔。【注釋】:⑴祈父:周代掌兵的官員,即大司馬。⑵恤:憂愁。⑶靡所:沒有處所。⑷厎(zhǐ):停止。⑸亶(dǎn):確實。聰:聽覺靈敏。⑹屍:借為「失」。饔(yōng):熟食。【譯文】: 司馬!我是君王的衛兵。為何讓我去征戍?沒有住所不安定。 司馬!我是君王的武士。為何讓我去征戍?跑來跑去無休止。 司馬!腦子的確不好使。為何讓我去征戍?家中老母沒飯吃。【解析】: 《祈父》是周王朝的王都衛士(相當於後代的御林軍)抒發內心不滿情緒的詩。《毛詩序》說:「《祈父》,刺宣王也。」鄭箋補充說:「刺其用祈父不得其人也。」朱熹《詩集傳》引呂祖謙語說:「越句踐伐吳,有父母耆老而無昆弟者,皆遣歸;魏公子無忌救趙,亦令獨子無兄弟者歸養。則古者有親老而無兄弟,其當免徵役,必有成法,故責司馬之不聰」,「責司馬者,不敢斥王也。」方玉潤《詩經原始》徑直說:「禁旅責司馬徵調失常也。」按古制,保衛王室和都城的武士只負責都城的防務和治安,在一般情況下是不外調去征戰的。但這裡,掌管王朝軍事的祈父——司馬,卻破例地調遣王都衛隊去前線作戰。致使衛士們心懷不滿。從另一角度,我們亦看出當時戰事不斷,兵員嚴重短缺,致使民怨不絕。前人多以為此詩作於公元前789年(周宣王三十九年)王師在千畝受挫於姜戎之時。

  全詩三章,皆以質問的語氣直抒內心的怨恨。風格上充分體現了武士心直口快、敢怒敢言的性格特徵。沒有溫柔含蓄的比或興,詩一開頭便大呼「祈父!」繼而厲聲質問道:「胡轉予於恤?靡所止居。」意思是說:「為什麼使我置身於險憂之境,害得我背井離鄉,飽受征戰之苦?」第二章與此同調,但復沓中武士的憤怒情緒似乎在一步步增加,幾乎到了一觸即發的地步。「且自古兵政,亦無有以禁衛戍邊者」(方玉潤《詩經原始》)。武士說:「可你這司馬,卻為何不按規定行事,派我到憂苦危險的前線作戰呢?」作為軍人,本不該畏懼退縮。在國難當頭之際,當飲馬邊陲,枕戈待旦。武士再次質問:「可你這司馬太糊塗了,就像耳朵聾了聽不到士兵的呼聲,不能體察我還有失去奉養的高堂老母。」在第三章里,武士的質問變為對司馬不能體察下情的斥責。同時也道出了自己怨恨的原因和他不能毅然從征的苦衷。「三呼而責之,末始露情」(姚際恆《詩經通論》)。

  對於溫柔敦厚的詩國傳統來說,這首詩似乎有過分激烈、直露的嫌疑,但直抒胸臆,快人快語,亦不失為有特色者。

185、小雅·鴻雁之什·白駒【原文】:

皎皎白駒,食我場苗。縶之維之,以永今朝。所謂伊人,於焉逍遙?

皎皎白駒,食我場藿。縶之維之,以永今夕。所謂伊人,於焉嘉客?

皎皎白駒,賁然來思。爾公爾侯,逸豫無期?慎爾優遊,勉爾遁思。

皎皎白駒,在彼空谷。生芻一束,其人如玉。毋金玉爾音,而有遐心。

【注釋】:⑴皎皎:毛色潔白貌。⑵場:菜園。⑶縶(zhí):用繩子絆住馬足。維:拴馬的韁繩,此處意為維繫,用作動詞。⑷永:長。此處用如動詞。⑸伊人:那人,指白駒的主人。⑹於焉:在此。⑺藿(huò):豆葉。⑻賁(bēn)然:馬放蹄急馳貌。賁,通「奔」。思:語助詞。⑼爾:你,即「伊人」。公、侯:古爵位名,此處皆作動詞,為公為侯之意。⑽逸豫:安樂。無期:沒有終期。⑾慎:慎重。優遊:義同「逍遙」。⑿勉:「免」之假借字,打消之意。遁:避世。⒀空谷:深谷。空,「穹」之假借。⒁生芻(chú):青草。⒂其人:亦即「伊人」。如玉:品德美好如玉。⒃金玉:此處皆用作意動詞,珍惜之意。⒄遐心:疏遠之心。【譯文】: 馬駒毛色白如雪,吃我菜園嫩豆苗。絆住馬足拴韁繩,盡情歡樂在今朝。心想賢人終來臨,在此作客樂逍遙。 馬駒毛色白如雪,吃我菜園嫩豆葉。絆住馬足拴韁繩,盡情歡樂在今夜。心想賢人終來臨,在此作客心意愜。 馬駒毛色白如雪,風馳電掣飄然至。應在朝堂為公侯,為何安樂無終期。優遊度日宜謹慎,避世隱遁太可惜。 馬駒毛色白如雪,空曠深谷留身影。喂馬一束青青草,那人品德似瓊英。音訊不要太自珍,切莫疏遠忘友情。 【解析】:  《白駒》一詩,《毛詩序》以為是大夫刺宣王不能留用賢者於朝廷。從詩本身看不出有這一層意思。朱熹《詩集傳》說:「為此詩者,以賢者之去而不可留。」出語較有迴旋之餘地。明清以後,有人認為殷人尚白,大夫乘白駒,為武王餞送箕子之詩;有人認為是王者欲留賢者不得,因而放歸山林所賜之詩。然而漢魏時期,蔡邕《琴操》就說:「《白駒》者,失朋友之所作也。」曹植《釋思賦》也有:「彼朋友之離別,猶求思乎白駒」之句。蔡、曹二人都認為這是一首有關朋友離別的詩。今人余冠英《詩經選》以為是留客惜別的詩,其說上承蔡、曹,較合詩意。

  全詩四章分為兩個層次。前三章為第一層,寫客人未去主人挽留。古代留客的方式多種多樣。《漢書·陳遵傳》載有「投轄於井」的方式,當客人要走的時候,主人將客人車上的轄投於井中,使車不能行走,藉此把客人留住。此詩描寫的主人則是想方設法地把客人騎的馬拴住,留馬是為了留人,希望客人能在他家多逍遙一段時間,以延長歡樂時光,字裡行間流露了主人殷勤好客的熱情和真誠。主人不僅苦心挽留客人,而且還勸他謹慎考慮出遊,放棄隱遁山林、獨善其身、享樂避世的念頭。在第三章里詩人採用間接描寫的方法,對客人的形象作了刻畫。客人的才能可以為公為侯,但生逢亂世,既不能匡輔朝廷又不肯依違,只好隱居山林。末章為第二層,寫客人已去而相憶。主人再三挽留客人,得不到允諾,給主人留下了深深的遺憾,於是就希望客人能再回來,並和他保持音訊聯繫,不可因隱居就疏遠了朋友。惜別和眷眷思念都溢於言表。

  由上文所述可知,此詩形象鮮明,栩栩如生,給讀者留下了深刻印象。刻畫人物手法靈活多變,直接描寫和間接描寫交相使用,值得玩味。孫鑛評曰:「寫依依不忍舍之意,溫然可念,風致最有餘。」(陳子展《詩經直解》引)誠然。

186、小雅·鴻雁之什·黃鳥【原文】:

黃鳥黃鳥,無集於穀,無啄我粟。此邦之人,不我肯穀。言旋言歸,復我邦族。

黃鳥黃鳥,無集於桑,無啄我粱。此邦之人,不可與明。言旋言歸,復我諸兄。

黃鳥黃鳥,無集於栩,無啄我黍。此邦之人,不可與處。言旋言歸,復我諸父。

【注釋】:⑴黃鳥:黃雀。⑵榖(gǔ):木名,即楮木。⑶谷(gǔ):養育。「不我肯谷」即「不肯谷我」。⑷言:語助詞,無實義。旋:通「還」,回歸。⑸復:回去。邦:國。族:家族。⑹明:通「盟」,講信用。⑺栩(xǔ):柞樹。【譯文】: 黃鳥黃鳥你聽著,不要聚在榖樹上,別把我的粟啄光。住在這個鄉的人,如今拒絕把我養。常常思念回家去,回到親愛的故鄉。  黃鳥黃鳥你聽著,不要桑樹枝上集,不要啄我黃粱米。住在這個鄉的人,不可與他講誠意。常常思念回家去,與我兄弟在一起。  黃鳥黃鳥你聽著,不要聚在柞樹上,別把我的黍啄光。住在這個鄉的人,不可與他相處長。常常思念回家去,回到我的父輩旁。【解析】: 《小雅·黃鳥》是詩人為苦難人民喊出的悲憤之聲:黃鳥呀黃鳥,你這貪得無厭的東西,你為什麼吃光了我的糧食,還要跟我作對。你停在我家門前的樹上,叫得人心煩。你這惡鳥!簡直就像是這凄涼人世間心狠手辣、卑鄙無恥者的幫凶。我們懷著殷切的希望,從受盡盤剝和壓榨、侮辱與欺凌,而又長養了我們的那片故土上出發,想努力忘掉那些尸位素餐的大人君子——碩鼠們的詐偽和欺騙,以及他們留在我們內心深處的痛苦與創傷,背井離鄉來尋找原本以為存在著的沒有壓迫,誠實守信而又和平安寧的天國樂土,卻哪裡料到這全是一場虛幻而美麗的夢。天國理想之夢泡沫般被人世的凄風冷雨所吹散,滿眼皆是。我們被迫承認一個現實:碩鼠為患家園,黃鳥做惡他鄉。非但樂土天國無處可求,就連此邦之人,也是「不我肯谷」、「不可與明」(盟),甚至「不可與處」。我們這些背井離鄉的人在異鄉遭受剝削壓迫和欺凌,更增添了對邦族的懷念,「言旋言歸」,「復我邦族」,還是返回故土吧!雖然不能逃避碩鼠、黃鳥、惡人,但或許還能在和親人的依傍中尋求些許暖意,給這充滿傷痛的心以解脫的慰藉和沉醉呢!

  聽著這來自遠古的動人心魄、直衝雲霄的憤怒悲慟的呼聲,就連今天的人也禁不住為這位生活於亂離之世的詩人的不幸遭遇灑一掬同情之淚了。文學是活的社會生活與心靈體驗的歷史,《小雅·黃鳥》這首詩,正是春秋末葉社會政治腐敗、經濟衰退、世風日下之壞亂景象的一個極具典型意義的縮影。作者在這裡所要表達的是一種不堪忍受剝削和壓榨的憤怒和對世道人心的徹底絕望。

  在立意方面,這首詩與《魏風·碩鼠》有異曲同工之妙:即以「啄我之粟」的黃鳥發端,類比起興,以此影射「不可與處」的「此邦之人」,既含蓄生動,又表現了強烈的愛憎感情。

  值得注意的是,此詩與《我行其野》,前人多以為出自同時,是周宣王末年禮崩樂壞、社會風氣惡化的表現。王質《詩總聞》論《我行其野》說:「觀此詩,然後知前詩(《黃鳥》)之所以不可與處者也。二詩當出一人。」此說雖未必,但也說明了二詩主題的相關性。舊說如《毛詩序》謂詩旨為「刺宣王」,毛傳云:「(周)宣王之末,天下室家離散,妃匹相去,有不以禮者」,鄭箋云:「刺其以陰禮(男女之禮)教親而不至,聯兄弟之不固。」今人多不取。而朱熹《詩集傳》云:「民適異國不得其所,故作此詩。」差為得之。

187、小雅·鴻雁之什·我行其野【原文】:

我行其野,蔽芾其樗。婚姻之故,言就爾居。爾不我畜,復我邦家。

我行其野,言采其蓫。婚姻之故,言就爾宿。爾不我畜,言歸斯復。

我行其野,言采其葍。不思舊姻,求爾新特。成不以富,亦祗以異。

【注釋】:⑴蔽芾(fèi):樹木枝葉茂盛的樣子。樗(chū):臭椿樹。⑵言:語助詞,無實義。就:從。⑶畜:養活。⑷邦家:故鄉。⑸蓫(zhú):一種野菜,又名羊蹄菜,似蘿蔔,性滑,多食使人腹瀉。⑹宿:居住。⑺斯:句中語助詞。⑻葍(fú):一種野草,花相連,根白色,可蒸食。⑼新特:新配偶。⑽成:借為「誠」,的確。⑾祗(zhī):恰恰。【譯文】:獨自行走郊野,樗樹枝葉婆娑。因為婚姻關係,才來同你生活。你不好好待我,只好我回鄉國。獨自行走郊野,採摘羊蹄野菜。因為婚姻關係,日夜與你同在。你不好好待我,回鄉我不再來。獨自行走郊野,採摘葍草細莖。不念結髮妻子,卻把新歡找尋。誠非因為她富,恰是你已變心。【解析】:  中國古代男尊女卑的倫理傳統,導致了在家庭和婚姻中女子的被動地位,因而也造就了中國古代文學史上一個突出的文學母題——棄婦文學。《我行其野》就是寫一個遠嫁他鄉的女子訴說她被丈夫遺棄之後的悲憤和痛傷。

  和《氓》等其他同題材作品的大力渲染被棄前的生活場景所不同的是,《我行其野》的作者更多地表現目前,即此時此刻的情緒。作品開頭,作者便把自己情感悲劇的抒寫安排在一個似乎暗合其孤獨凄涼境況的,生長著樗樹和蓫草、葍草的岑寂原野上,以此點明以下所抒寫的,只是在抒情主人公經歷了被遺棄之變故的打擊後,離開傷她心的人,在歸家途中的心理活動。

  此詩三章,每章前二句,都是同一個畫面的重複或再現。它描繪出一個人在點綴著幾棵樗樹的原野上獨行的情景。「我行其野,蔽芾其樗」從比例和透視關係上講,無邊的原野、凝滯不動的樹草(蓫、葍)和渺小無助而又孤獨的行人(作者),給讀者的是一種自然界的宏大與人類的渺小、原野的寂靜和人心的焦慮的對立感。原野因人之渺小而愈顯其大、愈顯其寧靜安謐,人因原野之宏大而愈顯其小、愈顯其躁動不安。抒情主人公被命運拋棄進而抗爭無力的悲劇在這裡被放大或具體化了。同時,印象的疊加,也引起人們對隱藏於畫面背後之故事的強烈探究欲。

  每章後四句,則是對上述畫面之深層含義的具體闡釋:因婚姻而與你聚首,但「爾不我畜」,我只能獨行於這歸里的曠野上。這個闡釋在全詩三章的反覆詠唱中,隨著人物情緒的波動有被深化的趨勢。一、二章里,她彷彿還只是故作輕鬆的念叨:「爾不我畜,復我邦家。」「爾不我畜,言歸斯復。」試圖把痛苦深埋在心底,強自寬解。但到第三章,她情感的火山終於爆發了,這難以平復的傷痛和無人可訴的委屈,和著苦澀的淚水,在這樣一個愛恨交織的時刻,以這樣一種愛恨難分的心理,流淌著怨恨:「不思舊姻,求爾新特。成不以富,亦祗以異。」至此,全詩也在這情緒發展的高潮戛然而止,留給讀者的,只有無限的同情、惆悵和遺憾。

  這首詩的另外一個突出特點是採用了象徵、暗示的手法。用行遇「樗」、「蓫」、「葍」等惡木劣菜象徵自己嫁給惡人,並以之起興,暗示自己為人所棄的痛苦心情,融情於景,情景交織。孔疏引王肅云:「行遇惡木,言己適人遇惡人也。」前人早已注意到了這一點。 今人陳子展謂此篇與《小雅·黃鳥》「皆似《國風》中歌謠形式之詩」,「龔橙《詩本誼》嘗獨指出《小雅》自《黃鳥》、《我行其野》,至《谷風》、《蓼莪》、《都人士》、《采綠》、《隰桑》、《綿蠻》、《瓠葉)、《漸漸之石》、《苕之華》、《何草不黃》,凡十二篇,皆為『西周民風』,其說大都可信」(《詩經直解》)。誠然。舊說如毛傳以為詩旨乃刺周宣王時「男女失道,以求外昏(婚),棄其舊姻而相怨」,朱熹《詩集傳》則謂:「民適異國,依其婚姻而不見收恤,故作此詩。」姑錄之備參。

188、小雅·鴻雁之什·斯干【原文】:

秩秩斯干,幽幽南山。如竹苞矣,如松茂矣。兄及弟矣,式相好矣,無相猶矣。

似續妣祖,築室百堵,西南其戶。爰居爰處,爰笑爰語。

約之閣閣,椓之橐橐。風雨攸除,鳥鼠攸去,君子攸芋。

如跂斯翼,如矢斯棘,如鳥斯革,如翚斯飛,君子攸躋。

殖殖其庭,有覺其楹。噲噲其正,噦噦其冥。君子攸寧。

下莞上簟,乃安斯寢。乃寢乃興,乃占我夢。吉夢維何?維熊維羆,維虺維蛇。

大人占之:維熊維羆,男子之祥;維虺維蛇,女子之祥。

乃生男子,載寢之床。載衣之裳,載弄之璋。其泣喤喤,朱芾斯皇,室家君王。

乃生女子,載寢之地。載衣之裼,載弄之瓦。無非無儀,唯酒食是議,無父母詒罹。

【注釋】:(1)秩秩:澗水清清流淌的樣子。斯:語助詞,猶「之」。干:通「澗」。山間流水。(2)幽幽:深遠的樣子。南山:指西周鎬京南邊的終南山。(3)如:倒舉之詞,猶言「有××,有××」。苞:竹木稠密叢生的樣子。(4)式:語助詞,無實義。好:友好和睦。(5)猶:欺詐。(6)似:同「嗣」。嗣續,猶言「繼承」。妣祖:先妣、先祖,統指祖先。(7)堵:一面牆為一堵,一堵面積方丈。(8)戶:門。(9)爰:於是。(10)約:用繩索捆紮。閣閣:捆紮築板的聲音;一說將築板捆紮牢固的樣子。(11)椓(zhuó):用杵搗土,猶今之打夯。橐(tuó)橐:搗土的聲音。古代築牆為板築法,按照土牆長度和寬度的要求,先在土牆兩側及兩端設立木板,並用繩索捆紮牢固。然後再往木板空槽中填土,並用木夯夯實夯牢。築好一層,木板如法上移,再築第二層、第三層,至今西北農村仍在沿用。所用之土,必須是濕潤而具粘性的土質。(12)攸:乃。(13)芋:魯詩作「宇」,居住。(14)跂(qǐ):踮起腳跟站立。翼:端莊肅敬的樣子。(15)棘:借作「翮(hè)」,此指箭羽翎。(16)革:翅膀。(17)翚(huī):野雞。(18)躋(jī):登。(19)殖殖:平正的樣子。庭:庭院。(20)有:語助詞,無實義。覺:高大而直立的樣子。楹:殿堂前大廈下的柱子。(21)噲(kuài)噲:同「快快」。寬敞明亮的樣子。正:向陽的正廳。(22)噦(huì)噦:同「煟(wèi)煟」,光明的樣子。冥:指廳後幽深的地方。(23)莞(guān):蒲草,可用來編席,此指蒲席。簟(diàn):竹席。(24)寢:睡覺。(25)興:起床。(26)我:指殿寢的主人,此為詩人代主人的自稱。(27)羆(pí):一種野獸,似熊而大。(28)虺(huǐ):一種毒蛇,頸細頭大,身有花紋。(29)大人:即太卜,周代掌占卜的官員。(30)祥:吉祥的徵兆。古人認為熊羆是陽物,故為生男之兆;虺蛇為陰物,故為生女之兆。(31)乃:如果。(32)載:則、就。(33)衣:穿衣。裳:下裙,此指衣服。(34)璋:玉器。(35)喤(huáng)喤:哭聲宏亮的樣子。(36)朱芾(fú):用熟治的獸皮所做的紅色蔽膝,為諸侯、天子所服。(37)室家:指周室,周家、周王朝。君王:指諸侯、天子。(38)裼(tì):嬰兒用的褓衣。(39)瓦:陶制的紡線錘。(40)非:錯誤。儀:讀作「俄」,邪僻。(41)議:謀慮、操持。古人認為女人主內,只負責辦理酒食之事,即所謂「主中饋」。(42)詒(yí):同「貽」,給與。罹(lí):憂愁。【譯文】:  澗水清清流不停,南山深幽多清靜。有那密集的竹叢,有那茂盛的松林。哥哥弟弟在一起,和睦相處情最親,沒有詐騙和欺凌。  祖先事業得繼承,築下房舍上百棟,向西向南開大門。在此生活與相處,說說笑笑真興奮。  繩捆築板聲咯咯,大夯夯土響托托。風風雨雨都擋住,野雀老鼠穿不破,真是君子好住所。  宮室如跂甚端正,檐角如箭有方棱,又像大鳥展雙翼,又像錦雞正飛騰,君子踏階可上登。  庭院寬廣平又平,高大筆直有柱楹。正殿大廳寬又亮,殿後幽室也光明,君子住處確安寧。  下鋪蒲席上鋪簟,這裡睡覺真安恬。早早睡下早早起,來將我夢細解詮。做的好夢是什麼?是熊是羆夢中見,有虺有蛇一同現。  卜官前來解我夢,有熊有羆是何意,預示男嬰要降生;有虺有蛇是何意,產下女嬰吉兆呈。  如若生了個兒郎,就要讓他睡床上。給他穿上好衣裳,讓他玩弄白玉璋。他的哭聲多宏亮,紅色蔽膝真鮮亮,將來準是諸侯王。  如若生了個姑娘,就要讓她睡地上。把她裹在襁褓中,給她玩弄紡錘棒。長大端莊又無邪,料理家務你該忙。莫使父母顏面喪。【解析】: 這是一首祝賀西周奴隸主貴族宮室落成的歌辭。《毛詩序》說:「《斯干》,宣王考室也。」鄭箋說:「考,成也。……宣王於是築宮室群寢,既成而釁之,歌《斯干》之詩以落之,此之謂之成室。」清陳奐《詩毛氏傳疏》說得更清楚。他說:「厲王奔彘,周室大壞,宣王即位,復承文武之業,故云考室焉。」似乎通過歌頌宮室的落成,也歌頌了宣王的中興。但是,宮室是否是宣王時所建,此詩是否是歌頌宣王,歷來的解詩家又有不同的意見。有謂是武王營鎬,有謂是成王營洛。更有不確指何時者,宋朱熹《詩集傳》就說:「此築室既成,而燕飲以落之,因歌其事。」清方玉潤《詩經原始》也批駁了武王、成王、宣王諸說,而僅說:「《斯干》,公族考室也。」看來,傳、箋「宣王成室」之說,史無左證,朱、方之說還是比較客觀的。

  那麼,此詩是「釁之」之辭,還是「落之」之歌,或「燕飲」時所唱,各家又爭論不休。釁,《說文》云:「血祭也。」就是鄭箋所說的「宗廟成則又祭先祖」,是以牲血塗抹宮室而祭祀祖先的一種儀式;「落之」,唐人孔穎達的《毛詩正義》又作「樂之」。落是落成,樂是歡慶,看來是一首慶祝宮室落成典禮時所奏的歌曲的歌辭。當然,舉行落成典禮,內有祭祖、血祀的儀軌也是可能的。因此,說這是一首西周奴隸主貴族在舉行宮室落成典禮時所唱的歌辭,是沒有多大問題的。

  全詩九章,一、六、八、九四章七句,二、三、四、五、七五章五句,句式參差錯落,自然活脫,使人沒有板滯、臃腫之感,在雅頌篇章中是頗具特色的。

  就詩的內容來看,全詩可分兩大部分。一至五章,主要就宮室本身加以描繪和讚美;六至九章,則主要是對宮室主人的祝願和歌頌。

  第一章先寫宮室之形勝和主人兄弟之間的和睦友愛。它面山臨水,松竹環抱,形勢幽雅,位置優越,再加兄弟們和睦友愛,更是好上加好了。其中,「如竹苞矣,如松茂矣」二句,既讚美了環境的優美,又暗喻了主人的品格高潔,語意雙關,內涵深厚,可見作者的藝術用心。接著第二章說明,主人建築宮室,是由於「似續妣祖」,亦即繼承祖先的功業,因而家人居住此處,就會更加快樂無間。言下之意,他們的創舉,也會造福於子孫後代。這是理解此詩旨意的關鍵和綱領,此後各章的詩意,也是基於這種思想意識而生髮出來的。以下三章,皆就建築宮室一事本身描述,或遠寫,或近寫,皆極狀宮室之壯美。三章「約之閣閣,椓之橐橐」,既寫建築宮室時艱苦而熱鬧的勞動場面,又寫宮室建築得是那麼堅固、嚴密。捆紮築板時,繩索「閣閣」發響;夯實房基時,木杵「橐橐」作聲,可謂繪形繪聲,生動形象。正因為宮室建築得堅固而緊密,所以「風雨攸除,鳥鼠攸去」,主人「居、處」自然也就安樂了。四章連用四比喻,極寫宮室氣勢的宏大和形勢的壯美,可說是博喻賦形,對宮室外形進行了精雕細刻的描繪,表現了作者的豐富想像力。如果說,四章僅寫宮室外形,那麼第五章就具體描繪宮室本身的情狀了。「殖殖其庭」,室前的庭院那麼平整;「有覺其楹」,前廈下的楹柱又那麼聳直;「噲噲其正」,正廳是寬敞明亮的;「噦噦其冥」,後室也是光明的。這樣的宮室,主人居住其中自然十分舒適安寧。

  由此可見,作者在描繪宮室本身時,是由大略至具體、由遠視到近觀、由室外到室內,一層深似一層、逐步推進展現的。它先寫環境.再寫建築因由,再寫建築情景,再寫宮室外形,再寫宮室本身,猶如攝影機一樣,隨著觀察點和鏡頭焦距的推移,而把客觀景象有層次、有重點地攝入,使讀者對這座宮室有了一個完整而具體的認識。更突出的是,每章都是由物到人,更顯示出它人物互映的藝術表現力。

  此詩後四章是對宮室主人的讚美和祝願。六章先說主人入居此室之後將會寢安夢美。所夢「維熊維羆,維虺維蛇」,既為此章祝禱的中心辭語,又為以下四章鋪墊、張本。七章先總寫「大人」所佔美夢的吉兆,即預示將有貴男賢女降生。八章專說喜得貴男,九章專說幸有賢女,層次井然有序。當然,這些祝辭未免有些阿諛、有些俗氣,但對宮室主人說些恭維的吉利話,也是情理中事。

  從第八、九章所述來看,作者男尊女卑的思想是很嚴重的。生男,「載寢之床,載衣之裳,載弄之璋」,而且預祝他將來為「室家君王」;生女,「載寢之地,載衣之裼,載弄之瓦」,而且只祝願她將來「無非無儀,唯酒食是議,無父母詒罹」。男尊女卑,對待方式不同,對他們的期望也不一樣。這應該是時代風尚和時代意識的反映,對後人也有認識價值。

  總觀全詩,以描述宮室建築為中心,把敘事、寫景、抒情交織在一起,都能做到具體生動,層次分明,雖然其思想價值不大,但在雅頌諸篇中,它還是比較優秀的作品。

189、小雅·鴻雁之什·無羊【原文】:

誰謂爾無羊?三百維群。誰謂爾無牛?九十其犉。爾羊來思,其角濈濈。爾牛來思,其耳濕濕。

或降於阿,或飲於池,或寢或訛。爾牧來思,何蓑何笠,或負其餱。三十維物,爾牲則具。

爾牧來思,以薪以蒸,以雌以雄。爾羊來思,矜矜兢兢,不騫不崩。麾之以肱,畢來既升。

牧人乃夢,眾維魚矣,旐維旟矣,大人占之;眾維魚矣,實維豐年;旐維旟矣,室家溱溱。

【注釋】:(1)爾:指放牧牛羊者。(2)三百:與下文「九十」均為虛指,形容牛羊眾多。維:為。(3)犉(chún):大牛,牛生七尺曰「犉」。(4)思:語助詞。(5)濈(jì)濈:一作「戢戢」,群角聚集貌。(6)濕(qì)濕:耳動貌。(7)阿:丘陵。(8)訛(é):同「吪」,動,醒。(9)牧:放牧。(10)何:同「荷」,負,戴。蓑(suō):草制雨衣。(11)餱(hóu):乾糧。(12)物:毛色。(13)牲:犧牲,用以祭祀的牲畜。具:備。(14)以:取。薪:粗柴。蒸:細柴。(15)雌雄:「飛曰雌雄」,此句言獵取飛禽。(16)矜矜:小心翼翼。兢兢:謹慎緊隨貌,指羊怕失群。(17)騫(qiān):損失,此指走失。崩:散亂。(18)麾:揮。肱(ɡōnɡ):手臂。(19)畢:全。既:盡。升:登。(20)眾:蝗蟲。古人以為蝗蟲可化為魚,旱則為蝗,風調雨順則化魚。(21)旐(zhào):畫龜蛇的旗,人口少的郊縣所建。旟(yǔ):畫鳥隼的旗。人口眾多的州所建。(22)大人:太卜之類官。占:占夢,解說夢之吉凶。(23)溱(zhēn)溱:同「蓁蓁」,眾盛貌。【譯文】: 是誰說你沒有羊?一群就有三百隻。是誰說你沒有牛?七尺高的有九十。你的羊群到來時,只見羊角齊簇集。你的牛群到來時,只見牛耳擺動急。  有的奔跑下高丘,有的池邊作小飲,有的睡著有的醒。你到這裡來放牧,披戴蓑衣與斗笠,有時背著乾糧餅。牛羊毛色三十種,犧牲足夠祀神靈。  你到這裡來放牧,邊伐細柴與粗薪,邊獵雌雄天上禽。你的羊群到來時,羊兒小心緊隨行,不走失也不散群。只要輕輕一揮手,全都躍登滿坡頂。  牧人悠悠做個夢,夢裡蝗蟲化作魚,旗畫龜蛇變為鷹。請來太卜占此夢:蝗蟲化魚是吉兆,預示來年豐收慶;龜蛇變鷹是佳征,預示家庭添人丁。【解析】:  這是一首歌詠牛羊蕃盛的詩,舊說似無異議。至於《毛詩序》指實其當「宣王」中興之時的「考牧」之作,則又未必。詩之作者大抵為熟悉放牧生活的文士,詩中的「爾」,則是為貴族放牧牛羊的 勞動者。全詩描述純用「賦」法,卻體物入微,圖畫難足,達到了極高的藝術境界。

  第一章描述所牧牛羊之眾多,開章劈空兩問,問得突兀。前人常指「爾」為「牛羊的所有者」,不妥:「所有者」既有牛羊,竟還會有「誰」疑其「無羊」,那是怪事。倘指為奴隸主放牧的奴隸,則問得不僅合理,還帶有了詼諧的調侃意味。奴隸只管放牧,牛羊原本就不屬於他。但詩人一眼看到那麼多牛羊,就情不自禁高興地與牧人扯趣:「准說你沒有羊哪?看看,這一群就是三百!」極為自然。劈空兩問,問得突兀,卻又詼諧有情,將詩人乍一見到眾多牛羊的驚奇、讚賞之情,表現得極為傳神。

  許許多多牛羊集聚在一起,氣象很壯觀。倘若運用「羊來如雲」、「牛聚如潮」來比擬,當也算得形象了。但此詩作者不滿足於此類平庸的比喻,他巧妙地選擇了牛羊身上最富特徵的耳、角,以「濈濈」、「濕濕」稍一勾勒,那(羊)眾角簇立、(牛)群耳聳動的奇妙景象,便逼真地展現在了讀者眼前。這樣一種全不藉助比興,而能夠「狀難寫之景如在目前」(梅堯臣語)的直賦筆墨,確是很高超的。

  第二、三章集中描摹放牧中牛羊的動靜之態和牧人的嫻熟技藝,堪稱全詩寫得最精工的篇章。「或降」四句寫散布四近的牛羊何其自得:有的在山坡緩緩「散步」,有的下水澗俯首飲水,有的躺卧草間似乎睡著了,但那耳朵的陡然聳動、嘴角的細咀慢嚼,分明告訴讀者它們正醒著。此刻的牧人正肩披蓑衣、頭頂斗笠,或砍伐著柴薪,或獵取著飛禽。一時間藍天、青樹、綠草、白雲,山上、池邊、羊牛、牧人,織成了一幅無比清麗的放牧圖景。圖景是色彩繽紛的,詩中用的卻純是白描,而且運筆變化無端:先分寫牛羊、牧人,節奏舒徐,輕筆點染,表現著一種悠長的抒情韻味。方玉潤《詩經原始》嘆其「人物並處,兩相習自不覺兩相忘」,正真切領略了詩境之幽靜和諧。待到「麾之以肱,畢來既升」兩句,筆走墨移間,披蓑戴笠的牧人和悠然在野的牛羊,霎時匯合在了一起。畫面由靜變動,節奏由緩而驟,牧人的臂肘一揮,滿野滿坡的牛羊,便全都爭先恐後奔聚身邊,緊隨著牧人升登高處。真是物隨人慾、揮斥自如,放牧者那嫻熟的牧技和畜群的訓習有素,只以「麾之」二語盡收筆底。難怪清人王士禛要盛推其描摹「字字寫生,恐史道碩、戴嵩畫手擅場,未能如此盡妍極態」(《漁洋詩話》);方玉潤要驚嘆「其體物入微處,有畫手所不能到」了。

  全詩至此,已將放牧中的詩情畫意寫盡,收尾就很難。若還是從牛羊身上落筆,則不見好處。此詩收尾之奇,正在於全然撇開牛羊,而為放牧者安排了一個出人意外的「夢」境:在眾多牛羊的「哞」、「哶(即咩)」之中,牧人忽然夢見,數不清的蝗子,恍惚間全化作了歡蹦亂跳的魚群;而飄揚於遠處城頭的「龜蛇」之旗(「旐」旗),又轉眼間變成了「鳥隼」飛舞的「旟」旗——詩人寫夢,筆下正是這樣迷離恍惚,令人讀去,果真是個飄忽、斷續的「夢」。接著的「大人占之」幾句,讀者無妨將它讀作畫外音:「眾維魚矣,實維豐年;旐維旟矣,室家溱溱!」隨著占夢者欣喜的解說,充塞畫面的魚群和旟旗,即又幻化成漫山遍野的牛羊(這正是放牧者的「豐收」年景);村村落落,到處傳來嬰兒降生的呱呱喜訊(這正是「室家」添丁的興旺氣象)。詩境由實變虛、由近而遠,終於在占夢之語中淡出、定格,只留下牧人夢卧時仰對的空闊藍天,而引發讀者的無限遐想。這由實化虛的夢境收束,又正有梅堯臣所說「含不盡之意於言外」之妙。沈德潛《說詩晬語》評曰:「《無羊》考牧,何等正大事,而忽然幻出占夢……人物富庶,俱於夢中得之。恍恍惚惚,怪怪奇奇,作詩要得此段虛景。」以此評語配此詩境,亦正相得益彰。

  綜觀全詩,讀者當能體會:作詩不借比興而全用賦法,只要體物入微、逼真傳神,一樣能創造高妙的詩境。此詩不僅描摹精妙,而且筆底蘊情,在展現放牧牛羊的動人景象時,又強烈地透露著詩人的驚異、讚美之情,表現著美好的展望和祈願。一位美學家說:「使情趣與意象融化到恰到好處,便是達到最高理想的藝術。」不必說《無羊》就一定達到了這種「理想」境界,但也已與此境界相去不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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