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紅樓夢中愛情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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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花吟 龔玥 - 四大名著

在《紅樓夢》的開篇作者自云：「因曾歷過一番夢幻之後，故將真事隱去，而借『通靈』之說，撰此《石頭記》一書也。」聲明《紅樓夢》中那「富貴場中，溫柔鄉里」的經歷只是作者曾歷過的一個夢，夢醒之後，惟有「茅椽蓬牖，瓦灶繩床」而已。脂研齋也說：「一部大書，起是夢，寶玉情是夢，賈瑞淫又是夢，秦之家計長策又是夢，今作詩也是夢，一柄風月鏡亦從夢中所有，故曰《紅樓夢》也。余今批評亦在夢中，特為夢中之人作此一大夢也。」點出這部書取名「紅樓夢」與書中描述的許多夢有關。

曾有人統計，《紅樓夢》中一共描寫了大大小小三十二個夢，其中前八十回寫了二十個夢。最長的夢是第五回賈寶玉夢遊太虛幻境，整整寫了一回書，用了八千三百餘字，最短的夢是第十三回賈寶玉夢中聽見秦氏死了，只用了十餘字。夢的形式也多種多樣，有性夢、情夢、白日夢、託夢、幻覺等，夢的作用則有預示作用、警戒作用、因果報應等，對《紅樓夢》中夢的研究幾可成為一門紅樓「夢學」。事實上，我們亦可把《紅樓夢》視作夢幻與人生、現實、藝術融為一體的高水平的夢文學代表作。在中國古代就有許多記夢、論夢、圓夢的夢文學作品，其中許多已成為有影響的故實，逐步演變為具有特定的象徵意義，代表性的有：襄王夢、南柯夢、黃粱夢、莊周夢、華胥夢、征蘭夢、蕉鹿夢、吞鳥夢、熊羆夢、生花夢、三刀夢、江淹夢、飛熊夢、傳筆夢、炊臼夢、白雞夢、生桑夢、天門夢、謝池夢、羅浮夢、傅岩夢、春婆夢、梨花夢、橐泉夢等。

作者又說：「凡用『夢』用『幻』等字，是提醒閱者眼目，亦是此書立意本旨。」書中述夢寫夢是有特殊意義的，紅樓故事也是作者的南柯一夢，黃粱美夢，同時以夢提示讀者注意，紅樓故事似真似假，亦真亦假，半真半假，其中的人物與故事就像蕉鹿夢、莊周夢般似幻似真，恍惚迷離。夢還意味著對往事的追憶。作者緬懷「閨友閨情」，將半生所歷「身前身後事」「編述一集」，追憶童年家世繁華興盛的舊夢，所謂「秦淮風月憶繁華」，「廢館頹樓夢舊家」（敦誠、敦敏詩句），「夢」也是作者發出的人生如夢的感嘆。「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天上人間諸景備」的大觀園是作者創造的理想王國，大觀園及生活在園中的一群純情少女是曹雪芹創造的類似桃花源的烏托邦。夢寄託了作者的理想和人生追求，《紅樓夢》是作者心中的華胥夢。

人生如夢，愛情亦如夢。《紅樓夢》中的愛情夢亦幻亦真，隱寓現實中的愛情，是愛情經歷的縮影。

甄士隱之夢

《紅樓夢》開篇以頑石引出紅樓故事，另外還有兩個很重要的人物，那就是甄士隱和賈雨村。第一回回目便題作「甄士隱夢幻識通靈，賈雨村風塵懷閨秀」，通過甄士隱和賈雨村的結緣，甄士隱的出家以及冷子興向賈雨村演說榮國府，而逐漸引入紅樓故事的正題，甄士隱和賈雨村便具有與通靈寶玉或補天頑石所相似的作用，即紅樓故事的旁觀者。暫不論現今後四十回的作者問題，第一百二十回題作「甄士隱詳說太虛情，賈雨村歸結紅樓夢」，以甄士隱和賈雨村為紅樓故事作結應符合曹雪芹對小說的總體構想。

甄士隱、賈雨村的姓氏「甄」、「賈」與賈寶玉、甄寶玉的姓相同，並諧音「真」、「假」決非偶然，由「將真事隱去……故曰『甄士隱』云云」，以及「又何妨用假語村言，敷演出一段故事來……故曰『賈雨村』云云」，我們可知，他們的名字還有諧音寓意，因而許多研究者認為，甄士隱和賈雨村在書中是具有象徵意義的人物。

甄士隱名費，諧音「真事隱」，是住在姑蘇城閶門外十里街仁清巷的一個鄉宦，「稟性恬淡，不以功名為念」，曾資助賈雨村赴京趕考。元宵節愛女甄英蓮失蹤，隨後因葫蘆廟失火牽連，甄士隱家被「燒成瓦礫場」一般，窮愁潦倒的他便被跛足道人點化出家。不少人認為，甄府敗落是賈府因禍牽連而被抄家敗落的縮影，甄士隱出家是賈寶玉出家的預演。

第一回的甄士隱之夢便是在資助賈雨之前，「每日只以觀花修竹，酌酒吟詩為樂」時中午看書累了睏覺中做的一個夢。夢見一僧一道，聽到他們的談話。僧人向那道人講述仙界神瑛侍者與絳珠仙子的一段情緣，就是我們所熟知的絳珠還淚故事。那僧人正想趁著「這一干風流孽鬼下世」的機會，將蠢物「夾帶於中」。甄士隱聽得明白，但不知道僧人說的「蠢物」是什麼，就上前施禮相問。於是，

那僧道：「若問此物，倒有一面之緣。」說著，取出遞與士隱。士隱接了看時，原來是塊鮮明美玉，上面字跡分明，鐫著「通靈寶玉」四字，後面還有幾行小字。正欲細看時，那僧便說已到幻境，便強從手中奪了去，與道人竟過一大石牌坊，上書四個大字，乃是「太虛幻境」。兩邊又有一幅對聯，道是：

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

士隱意欲也跟了過去，方舉步時，忽聽一聲霹靂，有若山崩地陷。士隱大叫一聲，定睛一看，只見烈日炎炎，芭蕉冉冉，所夢之事便忘了大半。

這個夢當然不是甄士隱自己的愛情夢。他是《紅樓夢》中旁觀者角色的象徵性人物，因而由他的夢來展現整部小說中的愛情夢。這個夢是全書愛情故事的高度概括，主要表現在下面三個方面。

第一，《紅樓夢》以寶黛愛情故事為主線，夢中主要講述寶黛愛情的來龍去脈和最後歸宿。從三生石畔的「木石前盟」結緣開始，到神瑛侍者凡心偶熾意欲下凡造歷幻緣，並在警幻仙子案前掛了號。絳珠仙子知道後說：「他是甘露之惠，我並無此水可還。他既下世為人，我也去下世為人，但把我一生所有的眼淚還他，也償還得過他了。」於是他們下凡成了賈寶玉和林黛玉。最後，既是造歷幻緣，還淚之後還是要回歸仙界的。夢中僧人還道出了這還淚愛情故事與古今往來才子佳人偷香竊玉一類的風月故事有很大的不同：

那道人道：「果是罕聞。實未聞有還淚之說。想來這一段故事，比歷來風月事故更加瑣碎細膩了。」那僧道：「歷來幾個風流人物，不過傳其大概以及詩詞篇章而已，至家庭閨閣中一飲一食，總未述記。再者，大半風月故事，不過偷香竊玉，暗約私奔而已，並不曾將兒女之真情發泄一二。想這一干人入世，其情痴色鬼，賢愚不肖者，悉與前人傳述不同矣。」

第二，概括了其他一干人等的愛情故事。有絳珠還淚一案，才「勾出多少風流冤家來，陪他們去了結此案」，「如今雖已有一半落塵，然猶未全集。」這樣的一群「風流冤家」將在大觀園中聚結在一起，一同在塵世間「造歷幻緣」。這樣一群人，「其情痴色鬼，賢愚不肖者」在人間創造出與「前人傳述」的那些風月故事完全不同的動人愛情故事。

第三，點出青埂峰頑石下凡歷程。《紅樓夢》開篇是女媧補天所遺一塊五色石的故事，在甄士隱夢中，將它與另一神話——還淚故事聯繫在一起。通靈的五色石化被僧人化為一塊可佩可拿的「蠢物」，通過甄士隱眼中看清它的真實面目，「原來是塊鮮明美玉」，上面鐫著「通靈寶玉」四字，後面還有幾行小字。夢中可知，它將由下凡者「夾帶於中」，就是賈寶玉出生時口中的那塊「命根子」。頑石下凡成了寶黛愛情及其他「情案」的見證者和記述者。

賈寶玉之夢

第五回寧府花園梅花盛開，尤氏治酒請賈母、邢夫人、王夫人等人賞花遊玩。吃過飯寶玉倦怠想睡中覺，賈母就讓做事極妥當的秦可卿安排。寶玉便在秦可卿的香閨繡閣中做了一個夢，夢見隨秦氏到了太虛幻境。關於這個夢，前人多注意其中的賈家「上中下三等女子之終身冊籍」的「金陵十二釵」正冊、副冊、又副冊，以及「或詠嘆一人，或感懷一事」的悲金悼玉《紅樓夢曲》，人們卻忽略了此夢的真正寓意：原來整個夢恰好是寶玉愛情故事的歷程。

夢的開頭，對應賈寶玉前身的「木石前盟」。夢中恍惚見到朱欄白石，綠樹清溪，便是人跡罕至、飛塵不到的仙境，遇上「司人間之風情月債，掌塵世之女怨男痴」的警幻仙姑，此人正是神瑛侍者下凡前「案前掛了號」的主管。跟隨警幻到太虛幻境薄命司看完「金陵十二釵」冊子，便又到了後宮，

又聽警幻笑道：「你們快出來迎接貴客！「一語未了，只見房中又走出幾個仙子來，皆是荷袂蹁躚，羽衣飄舞，姣若春花，媚如秋月。一見了寶玉，都怨謗警幻道：」我們不知系何『貴客』，忙的接了出來！姐姐曾說今日今時必有絳珠妹子的生魂前來遊玩，故我等久待。何故反引這濁物來污染這清凈女兒之境？」

這便提到與賈寶玉前身有盟約的絳珠仙子之名。

夢的前半後段，對應賈寶玉的身世與孩提、幼年時的情形。首先，由警幻之口提到賈府的百年經歷：賈家「自國朝定鼎以來，功名奕世，富貴傳流，雖歷百年，奈運終數盡，不可挽回者。故遺之子孫雖多，竟無可以繼業」。「說不盡那光搖朱戶金鋪地，雪照瓊窗玉作宮。更見仙花馥郁，異草芬芳，真好個所在」也有點像賈府，在這裡，一幫女孩子圍繞著賈寶玉，嬉笑玩樂。

夢的中段，對應賈寶玉與喜歡的四個女孩子的經歷。提到四個仙女的姓名：一名痴夢仙姑，一名鍾情大士，一名引愁金女，一名度恨菩提，正是大觀園中與賈寶玉一起朝夕相對，非常喜歡的林黛玉、薛寶釵、史湘雲和妙玉，這點早已有紅研者提出，茲不贅述。

夢的後半前段，對應賈寶玉愛情婚姻。唱完《紅樓夢》十二支後——

警幻見寶玉甚無趣味，因嘆：「痴兒竟尚未悟！」那寶玉忙止歌姬不必再唱，自覺朦朧恍惚，告醉求卧。警幻便命撤去殘席，送寶玉至一香閨繡閣之中，其間鋪陳之盛，乃素所未見之物。更可駭者，早有一位女子在內，其鮮艷嫵媚，有似乎寶釵，風流裊娜，則又如黛玉。

警幻將其妹，乳名兼美字可卿，許配給寶玉，並即成婚，並「秘授以雲雨之事，推寶玉入房，將門掩上自去」。一直以來，紅學研究者們無法解釋曹雪芹為什麼在夢中安排身兼寶釵、黛玉之美的可卿夢裡成婚？如果將這夢境解釋成賈寶玉愛情婚姻就自然明白，一切豁然開朗了。賈寶玉結婚時正是愛著黛玉卻和寶釵成就「金玉良緣」，「兼美」者正是暗寓這種情形。

夢的末段，對應賈寶玉出家。夢的最後，是這樣描述的：

至次日，便柔情繾綣，軟語溫存，與可卿難解難分。因二人攜手出去游頑之時，忽至一個所在，但見荊榛遍地，狼虎同群，迎面一道黑溪阻路，並無橋樑可通。正在猶豫之間，忽見警幻後面追來，告道：「快休前進，作速回頭要緊！」寶玉忙止步問道：「此系何處？」警幻道：「此即迷津也。深有萬丈，遙亘千里，中無舟楫可通，只有一個木筏，乃木居士掌舵，灰侍者撐篙，不受金銀之謝，但遇有緣者渡之。爾今偶游至此，設如墮落其中，則深負我從前諄諄警戒之語矣。」話猶未了，只聽迷津內水響如雷，竟有許多夜叉海鬼將寶玉拖將下去。嚇得寶玉汗下如雨，一面失聲喊叫：「可卿救我！」嚇得襲人輩眾丫鬟忙上來摟住，叫：「寶玉別怕，我們在這裡！」

「迷津」是佛家用語，喻人沉溺於迷途之中。夢中的寶玉最終墜入迷津，還是沒能聽從警幻所勸，辜負了祖先期待他繼承祖業的厚望。迷津「深有萬丈」，有一木筏，「乃木居士掌舵，灰侍者撐篙，不受金銀之謝，但遇有緣者渡之」，木居士是道人，灰侍者是僧人，暗合賈寶玉最終棄「寶釵之妻、麝月之婢」隨一僧一道毅然出家，回歸天界。

林紅玉之夢

林紅玉是賈府管家林之孝的女兒，因「玉」字犯了寶黛二人的名字，眾人便喚她小紅。她十四歲就進了賈府當差，被分到怡紅院，受晴雯、碧痕、麝月等一班大丫頭的排擠壓制，得不到主人的賞識。但她長得有「三分容貌」，不甘沉淪，總想著找機會出人頭地。

這機會終於來了。一天，賈府「本家的爺們」賈芸來找寶玉，紅玉即「下死眼把賈芸釘了兩眼」，賈芸亦對紅玉有好感。寶玉不在，小紅叫他第二天一早再來。第二天寶玉一早便往北靜王府里去了，賈芸便獃獃的坐到晌午也沒見到。傍晚寶玉回到怡紅院想喝茶沒丫頭來侍候，正巧小紅得到表現的機會，卻給秋紋、碧痕看到，罵她「你也拿鏡子照照，配遞茶遞水不配」，小紅解釋說是因為手帕子不見了，到處找才正好碰上寶二爺要茶吃。小紅心灰意冷，鬱悶地回到房中，睡在床上暗暗盤算，做了一個很短的夢：

忽聽窗外低低的叫道：「紅玉，你的手帕子我拾在這裡呢。」紅玉聽了忙走出來看，不是別人，正是賈芸。紅玉不覺的粉面含羞，問道：「二爺在那裡拾著的？」賈芸笑道：「你過來，我告訴你。」一面說，一面就上來拉他。那紅玉急回身一跑，卻被門檻絆倒。

小紅被門檻絆了一跤，嚇醒過來，方知是夢。這個夢正與紅玉「遺帕」事件的後續發展相合，是紅玉情事的概述。

第二天，紅玉遠遠地看見賈芸正坐在那山子石上帶領一幫人種樹，「待要過去，又不敢過去」。很明顯，紅玉想過去試探手帕的下落。就這樣，紅玉滿懷心事「展眼過了一日」。在「展眼過了一日」處脂批云：「必雲『展眼過了一日』者，是反襯紅玉『捱一刻似一夏』也，知乎？」點明紅玉此時的焦急心情，她滿心地期望賈芸告訴她「你的手帕子我拾在這裡呢」。

經過一個月慢長的等待，紅玉終於坐不住了，她要主動出擊，從而有了「蜂腰橋設言傳心事」：

紅玉剛走到蜂腰橋門前，只見那邊墜兒引著賈芸來了。那賈芸一面走，一面拿眼把紅玉一溜；那紅玉只妝著和墜兒說話，也把眼去一溜賈芸：四目相對時，紅玉不覺臉紅了。

在這段文字中脂硯齋批道：「妙！不說紅玉不走，亦不說走，只說『剛走到』三字，可知紅玉有私心矣。」紅玉有何私心，和墜兒說了些什麼呢？曹雪芹故意留到賈芸第一次訪怡紅院時才補敘。原來紅玉故意當著賈芸的面對墜兒說起自己「遺帕」之事，目的是讓賈芸知道他所拾到的手帕正是她所「遺失」。這正是夢境中紅玉問賈芸：「二爺在那裡拾著的？」

於是出了怡紅院，四顧無人時賈芸告訴墜兒，是他拾到紅玉的手帕，並把自己的一塊當作紅玉所失讓墜兒還給紅玉，這就通過交換手帕方式私相傳遞愛意。最後便是紅玉與墜兒在滴翠亭嘀咕，明知墜兒拿來的手帕不是自己所「遺」，卻說：「可不是我那塊！拿來給我吧。」夢境中賈芸告訴她，現實中則通過墜兒傳話。因擔心被人聽到，推開窗戶察看時只見寶釵就在附近，嚇得半死，就像夢境中被門檻絆了一跤嚇醒了。

後來，沒過多久，小紅終於利用鳳姐差遣的機會露了一手，如願以償地「借調」到鳳姐身邊。她出人頭地的願望實現了，與賈芸的情戲也就不了了之，沒了下文，愛情夢中止了。第二十六回紅玉與佳惠議論的一段文字中有脂研齋眉批：「紅玉一腔委曲怨憤，系身在怡紅不能遂志，看官勿錯認為芸兒害相思也。」紅玉並非為賈芸害相思，她只想藉機離開人才濟濟的怡紅院。

柳湘蓮之夢

柳湘蓮是個正直、正派、豪爽又有俠義心腸的人，卻以「冷心冷麵」示人。原是世家子弟，父母早亡讀書不成，酷好耍槍舞劍，吹笛彈箏，不拘小節。他生得俊美，喜歡串戲，不知他身分的人，都誤認為是風月子弟，戲子一類人。薛蟠就是這樣誤會他，與他調情不成，反遭他一頓苦打。

柳湘蓮痛打薛蟠之後怕他報復，逃往他鄉，卻在外地先後遇到薛蟠和賈璉。賈璉作媒，將尤三姐許配給柳湘蓮，湘蓮以柳家傳代之寶鴛鴦劍作定禮。於是向寶玉打聽三姐的相貌為人，寶玉說他曾和尤氏姐妹「混了一個月」，並評價她們「真真一對尤物，他又姓尤」。湘蓮起了疑心，向賈璉索回定情寶劍，尤三姐為表真心而拔劍自刎。柳湘蓮沒想到三姐這麼美麗又這麼剛烈，痛悔不已，走到一座破廟中做了一個夢：

正走之間，只見薛蟠的小廝尋他家去，那湘蓮只管出神。那小廝帶他到新房之中，十分齊整。忽聽環珮叮噹，尤三姐從外而入，一手捧著鴛鴦劍，一手捧著一卷冊子，向柳湘蓮泣道：「妾痴情待君五年矣，不期君果冷心冷麵，妾以死報此痴情。妾今奉警幻之命，前往太虛幻境修注案中所有一干情鬼。妾不忍一別，故來一會，從此再不能相見矣。」說著便走。湘蓮不舍，忙欲上來拉住問時，那尤三姐便說：「來自情天，去由情地。前生誤被情惑，今既恥情而覺，與君兩無干涉。」說畢，一陣香風，無蹤無影去了。

湘蓮的這個夢也和前述的幾個夢一樣，是他與尤三姐愛情故事的概述和總結。夢見薛蟠的小廝找他，點出他與尤三姐定情和準備婚事的情形。柳湘蓮萍蹤不定，三姐有情於他，本是緲茫之事。又兼湘蓮因痛打薛蟠懼禍遠走，被打的薛蟠覺得無臉見人外出平安州經商，遇一夥強盜劫財，巧的事，柳湘蓮正好經過，將賊人趕散，救了薛蟠。二人遂結拜成生死弟兄，商量一同回京，賈璉才有機會將尤三姐定給柳湘蓮。湘蓮回京後先去薛家，薛家為他操辦好親事的「一應東西」，只等擇日成婚，柳湘蓮也感激不盡。夢中小廝把他帶到一個布置「十分齊整」的新房，正是薛家為他準備好的。

尤三姐在夢中向湘蓮哭訴的內容：「痴情待君五年」，「來自情天，去由情地。前生誤被情惑，今既恥情而覺」，正是她的情感經歷。尤三姐是尤氏繼母帶來的女兒，尤二姐的親妹妹，生得風流標緻，她又偏愛打扮得出色，自有一種萬人不及的風情媚態。三姐與母親、姐姐在寧府這物慾橫流之地出入，被賈珍、賈璉、賈蓉等一干好色之徒饞涎，百般引誘輕薄。但尤三姐是有主見之人，「恥情而覺」，不願一直陷於污淖之中。其姐欲為她嫁聘時，她說：「但終身大事，一生至一死，非同兒戲。我如今改過守分，只要我揀一個素日可心如意的人方跟他去。若憑你們揀擇，雖是富比石崇，才過子建，貌比潘安的，我心裡進不去，也白過了一世。」三姐並不看重富貴才華，只要自己「可心可意」之人。這個人就是柳湘蓮，五年前在家宴上偶遇過，從此心中「痴情待君」，念念不忘。賈璉答應全力促成此事，於是她發誓：「這人一年不來，他等一年；十年不來，等十年；若這人死了再不來了，他情願剃了頭當姑子去，吃長齋念佛，以了今生」。說到做到，從此就「改過守分」，一心一意等待柳湘蓮來娶她。然而，已下過聘禮的柳湘蓮卻懷疑寧府只有門前的兩個石獅子是乾淨的，找借口要退婚。「不期君果冷心冷麵」，聰明的三姐一眼看穿湘蓮的心事，劍刎自殺。「以死報此痴情」，她以死證明對柳湘蓮五年的痴情卻不後悔，「與君兩無干涉」。

尤三姐是前生早就註定的薄命女子，死後回到天界，「前往太虛幻境修注案中所有一干情鬼」。於是柳湘蓮夢醒之後「將萬根煩惱絲一揮而盡」，削髮為僧隨那道士而去，這便是「冷二郎一冷入空門」。　

原文出自《紅樓夢愛情密碼》之第十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