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思遠紐約佳士得拍賣記:錦瑟華年七日散盡

安思遠在 1977 年的經濟蕭條期買下這套公寓,並獲得了在其中經營古董生意的許可。在這套公寓里,他與千餘件珍藏朝夕相處,也在其中招待朋友,會見客戶。這裡曾經高朋滿座,有來自歐洲的博物館館長,中國的青年學者,日本的策展人。大藏家約翰·洛克菲勒三世(John D. Rockefeller III,1906-1978)是他的忠實買家,女演員克勞黛·考爾白(Claudette Colbert,1903-1996)是他的紅顏知己,流行巨星弗蘭克·辛納屈(Frank Sinatra,1915-1998)常在他家中獻唱,紐約史上最惡名昭彰的黑手黨大佬約翰·戈蒂(John Gotti,1940-2002)在1992年入獄前也屢屢光臨,熏陶風雅。賓客往來,奇珍共賞,談笑風生,相與把玩,藝術品的展示、鑒賞、交易、收藏常常發生在不知不覺之間。  安思遠在紐約第五大道 960 號的公寓包含二十二個房間,裝修極盡豪華,陳設極盡高雅。英國傳統傢具,歐洲裝飾藝術,中國傢具、文玩、書畫、瓷器、玉器、珍本書籍,日本、印度、喜馬拉雅、東南亞藝術收藏,錯落有致,熔於一爐。這裡既是私密的家宅,又是豐饒的博物館  一個時代的結束  安思遠在亞洲藝術品交易方面的成就堪與英國傳奇藝術經銷商約瑟夫·杜維恩(Joseph Duveen,1869-1939)相提並論,杜維恩於 20 世紀上半葉將大量歐洲古典藝術珍品帶到美國出售,當時的美國富人們瘋狂購買,任其出價,只因他的名字等同於歐洲古典藝術的試金石,安思遠的名字對於 20 世紀下半葉至今的亞洲藝術買家們亦復如是。  2014 年 8 月 3 日,安思遠在這套兼具家宅、會所、博物館、古董行功能的公寓里辭世,享年 85 歲。紐約古根漢姆美術館三星亞洲藝術高級策展人亞歷桑德拉·孟璐(Alexandra Munroe)認為安思遠的死預示著一個時代的結束。在過去的數年間,最後幾位在戰後美國建立亞洲藝術世界的關鍵人物相繼辭世,如克利夫蘭美術館的李雪曼(Sherman Lee,1918-2008),哈佛大學的羅森福(John Rosenfield,1924-2013),加州伯克利大學的高居翰(James Cahill,1926-2014),他們都曾致力於豐富美國博物館中的收藏,推動學術研究,在當時歐洲傳統主導藝術史學的情況下加深學界和商界對於亞洲藝術的認識和欣賞。他們曾經組成一個以亞洲藝術、歷史、文化為本位的館長、策展人、藏家和藝術經銷商緊密連接、互助互利的群體。  晚年的安思遠生活恬淡,深居簡出,他膝下無子,只有一個與他相伴 40 余年的日裔夥伴和琳琅滿目的藝術珍藏。這些藝術珍藏幾乎佔滿佳士得在紐約洛克菲勒中心的拍賣預展場地的三個樓層,以勉勉強強的邏輯性散布在空闊的展廳里。傢具任人開合,織毯任人踩踏,書籍任人翻揀;佛像成排陳列,任買主挑選;玉器布滿展櫃,任訪客把玩;古畫的捲軸全都展開,暴露在刺目的燈光下。每一件珍品都像是失去主人的孤兒,繫上編號,待價而沽,任憑命運的處置。這樣的場面頗有些繁華散盡、人去樓空的悲涼,走在其中,懷想安思遠的成就功名、讚歎其藏品的華麗壯觀,也難免有許多人生虛無的感慨。有如在小仲馬的小說《茶花女》的開頭,男主人公回到巴黎,遇上女主人公的傢具和珍玩拍賣,每一件拍賣的物品都藏著一段對於過去生活的回憶,正是「一弦一柱思華年」,一場拍賣會令舊日故事紛紛浮現。  天賦在於「識別卓越的事物」  1929 年 7 月 13 日,安思遠出生在紐約的曼哈頓,本名羅伯特·哈特菲爾德·埃斯沃爾斯。他的母親拉菲妮·哈特菲爾德·埃斯沃爾斯(LaFerne Hatfield Ellsworth, 1900-1976)是歌劇演員,父親普爾斯利·艾莫爾·埃斯沃爾斯(Presley Elmer Ellsworth)是知名牙醫,根管治療術的發明者。他的先輩中多有俊傑,包括美國憲法的首席執筆和美國高院第三位大法官奧利維爾·埃斯沃爾斯(Oliver Ellsworth, 1745-1807)。可以說,他出生在大蕭條時代的美國貴族之家。4 歲那年,小安思遠的父母離異,自此他便常常在父親的牙科診所度過周末,與父親一起製作陶瓷嵌體和牙套,這對他日後修復東方的銅器和陶瓷是極佳的早期訓練,他在五大道的二十二間公寓中就有一間用作他的修復室。  那個年代的紐約充滿賽爾喬·萊翁內(Sergio Leone)的電影《美國往事》中的意象,小安思遠常常跟著父親趕赴各樣的派對和酒局,「我的父親喜歡股票,賽馬,妖嬈的女人,」在 13 歲的年紀,他就幾乎看遍了這座城市的繁華聲色,紙醉金迷。少年時代,他喜歡收集中國郵票,體現出不俗的收藏眼光,「這些東西漂亮,又便宜,但沒人想要。」14 歲那年,他離開學校,幫他母親的一位為「中國戰爭救濟基金會」募集資金的朋友跑腿,自此迷上了中國的藝術,並顯露出早熟的經營頭腦。「我到基金會的贊助人們那裡取貨,如果他們送的是一個鼻煙壺或者一串玫瑰石英項鏈,我會等到這些貨品被標價,把它們買走,然後在一個星期之後出售,這樣一個月能多賺 30 到 40 美元。」  17 歲時,安思遠開始享受在舊貨店中「撿漏」,再轉手給古玩店獲取利潤的樂趣。有一次,他低價買到一個中國花瓶,宣稱是明代的古董,沒有古玩店相信他的說法。有家半信半疑的古玩店送他去請教當時美國亞洲藝術品交易和鑒定的元老級人物愛麗絲·龐耐(Alice Boney , 1901-1988),龐耐當即認可安思遠的判斷,並驚嘆他的眼光和才能。自此,兩人開始了一段長達五十年的友誼與合作,龐耐成為安思遠的導師,也是他在亞洲藝術生涯中的貴人。  安思遠深感高中無用,中途輟學,去上藝術學校,很快可以通過銷售自己的作品過上富足的生活,卻也感到自己可能成為成功的畫家,但絕不會卓越,他認識到自己真正的天賦在於「識別卓越的事物」。在這期間,他與龐耐的聯繫依舊緊密,龐耐鼓勵他了解不同門類的中國藝術,還帶安思遠到日本、印度、柬埔寨和泰國遊歷,探訪舊遺址、古寺廟、博物館,結識她的人脈網路中的每一位藝術經銷商。龐耐無私地培養著這樣一位可能成為其未來競爭者的年輕人。她說:「能分辨的眼睛是可以培育的,卻不是可以學得來的。這是一份神賜予的禮物。」在安思遠的身上,她看到了這樣一份禮物。  1949 年,龐耐將安思遠送進耶魯大學,隨著名的王方宇教授學習中文。「安思遠」的名字便是王教授取的。安思遠最終沒有通過考試,兩人卻由此成為一生的摯友。王教授之子王少方回憶稱:「對我的父親來說,教學是支撐生活的方式;對安思遠來說,學習中文是達到目的的途徑;對雙方來說,紐約的誘惑和中國古董拍賣才是他們真正的激情。」  通過龐耐,安思遠得以廣泛結識在美國的百萬富翁級東方藝術藏家。1959 年,30 歲的安思遠在紐約的 58 街開了一家古董店,自此開始了波瀾壯闊的亞洲藝術品交易與收藏之旅。數十年間,他建立了許多重要的客戶資源,為他們提供專業意見,搜尋珍品,精心規劃,並促成這些收藏進入博物館。他最大的客戶約翰·洛克菲勒三世是在 1979 年去世時創立了亞洲協會(Asia Society),在紐約上東區的公園大道建造展館,將所藏 300 余件珍品捐入其中。他的另一位重要客戶、香港知名玉器藏家何鴻卿爵士(Sir Joseph Hotung,1930-)曾出資修繕大英博物館的中國藝術館和上海博物館的玉器館。但從安思遠處受惠最多的,是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

「明代之王」  1971 年,安思遠出版了第一本著作《中國傢具:明清硬木傢具實例》,將此書獻給龐耐。這本書成為這一領域的標準參考文獻。他使自己收入書中的數件藏品進入大都會藝術博物館,部分捐贈,部分由當時富甲紐約的艾斯特(Astor)家族出資購買,該家族還出資建造了大都會藝術博物館中的「艾斯特庭院」,是美國博物館中的第一個蘇州園林風格建築,安思遠協助整個項目的實施,捐贈其中的明代傢具。這本著作,這次捐贈,引發了一股收藏熱潮,將中國傢具這一在當時還不受重視的藝術門類提升到了與其他中國文物同等的地位,具有里程碑的意義,他也由此獲得「明代之王」的美譽。  大都會藝術博物館中的夏洛特與約翰·韋伯中國古代藝術館(Charlotte and John Weber Galleries)有一半的藏品是從安思遠處購買的,弗洛倫絲與赫伯特·埃爾文南亞及東南亞藝術館(Florence and Herbert Irving Galleries)有許多重量級的藏品同樣購自安思遠。時任大都會藝術博物館董事會主席、熱心東方藝術收藏的道格拉斯·狄龍(Douglas Dillon)和大都會中國古代藝術館的捐贈人夏洛特·韋伯都是安思遠在紐約五大道 960 號的近鄰和好友,相與往還,自是常事。  在美國,受惠於安思遠收藏的博物館名單多不勝數。在中國,關於他的佳話也有許多,1991 年,他在香港成立了中國傳統藝術基金會,帶頭捐款,搶救徽州地區瀕臨倒塌的古代民居,將對明代傢具的興趣拓展到明式建築,並在 1993 年獲得徽州地區政府頒發的榮譽市民稱號。2000 年,他向中國國家博物館無償捐贈被盜的五代王處直墓彩繪浮雕漢白玉武士石板。2003 年,他將其所藏的最善本《淳化閣帖》四卷以 450 萬美元的價格轉讓給上海博物館,從此列為國家一級文物,成為當時轟動一時的新聞。  安思遠首次訪問中國是在 1979 年,被准許參觀政府庫房中「文革」時被充公的藝術品。他幾乎走遍了整個中國,一邊學習,一邊購買,聚焦於中國的近現代書畫。當時的西方藏家對中國書畫的認識限於宋元,對近現代的創作不予認可,對這一領域的研究、鑒賞、收藏和經營是一項艱巨的任務。然而,「文革」剛過,國人對藝術還不熱衷,從畫家手上直接購買作品,價格倒也低廉。在 80 年代,李雪曼每次見到安思遠都會挖苦他:「你還在收集衛生紙嗎,鮑比(羅伯特的昵稱)?」安思遠卻對此有堅定的信念,他受過畫家的訓練,懂得欣賞現代藝術中的抽象與表現意味;他在乎藝術家們的創造力和對創作的堅持,「儘管他們活在最混亂、最動蕩的時代」—除去齊白石、張大千、傅抱石、李可染這些名家,風格雄奇、富於異才的西安畫家石魯特別受到安思遠的青睞,他曾多次往返西安,竭盡心力求索。此外,安思遠也有一份作為商人的精明,他的座右銘是:「買,三十年後再賣。」  1986 年,他出版了三卷本著作《中國近代書畫 1800-1950》,又將收入書中的 500 余件書畫藏品捐給大都會藝術博物館,總價值約合為 2,200 萬美元,遠高於他在中國購得它們時的花費。這次出版和捐贈之後,他手上所剩的書畫藏品迅速升值。1993 年,他將 113 件書畫藏品送到紐約蘇富比拍賣行拍賣,總成交額達到近 83 萬美元。  2001 年,大都會藝術博物館舉辦了「兩種文化之間:安思遠藏 19 世紀晚期及 20 世紀中國繪畫」大展,《紐約時報》藝評家霍蘭德·考特(Holland Cotter)撰寫展評稱其為「一場安靜的革命」。同年 4 月,石魯的一幅水墨畫作在紐約蘇富比以近 7.5 萬美元的價格成交,又創下新的紀錄。  王少方曾回憶安思遠給他的兩條收藏建議:一、買下一個人的全部收藏,把最好的留下,其餘的賣掉;二、總是備有大量現金,賣家自會來找你。1981 年,安思遠進行過一次生平最大膽的購買:「泛亞收藏」,包括大量印度、喜馬拉雅地區和東南亞的藝術珍品,購自他的老客戶克里斯蒂安·休曼(Christian Humann)。這次大手筆的買入起初令他的財務有些吃緊,不久,他便利用自己的知識和經驗駕輕就熟地進行取捨,將一部分收藏賣給克利夫蘭美術館和大都會藝術博物館,這也令他成為當時最具權威的國際亞洲藝術古董商。1982 年,安思遠將一部分「泛亞收藏」交由香港佳士得拍賣;1990 年,又將剩下的部分交由紐約蘇富比拍賣;最終留下的精華部分則構成了這次「錦瑟華年—安思遠私人珍藏」首場拍賣的主體。

遊戲的結束  3月17日晚,「錦瑟華年—安思遠私人珍藏」的首場拍賣在紐約佳士得舉辦,這是七場拍賣中最富精華拍品的一場。拍場中擠滿了賓客,有近三分之二的亞洲面孔。佳士得全球總裁特別從倫敦趕來為這場拍賣執槌,大量中國買家操著蹩腳的英文爭相叫價,拍場如戰場,常常你來我往,僵持不下;又如有錢人的遊樂場,一聲落槌,幾番掌聲,又是一輪新的激戰。首件拍品是一件西漢的鎏金銅熊形擺件,是安思遠心愛之物,放置在他的書桌上,時常把玩。經過一番火熱的競價,這件拍品以2,853,000美元的價格成交,達到其估價上限的近十倍。一套四件的明十七世紀黃花梨圈椅以968.5萬美元成交,是全場最貴的拍品,創下黃花梨傢具同類品種的全球拍賣紀錄。最終,全場57件拍品全部成交,總成交額達到6110.7萬美元(約合人民幣3.8億元),有四項拍品刷新了全球拍賣紀錄。西漢鎏金銅熊形擺件,安思遠生前心愛之物,就放置於其書桌之上時常把玩。3 月 17 日安思遠系列拍賣第一場第一件拍品,以 2,853,000 美元成交

2015-4-3 19:24 上傳下載附件 (24.62 KB)

安思遠被稱作「明代之王」,其收藏的黃花梨家具備受推崇,曾經多次出版著錄研究黃花梨傢具收藏,在西方影響頗深。3 月 17 日安思遠系列拍賣第一場中以 968.5 萬美元成交,創下黃花梨傢具同類品種的全球拍賣紀錄  3月18日,第二場拍賣「中國傢具、文玩及書畫」中的 231 件拍品(包括近 80 件明清傢具和 33 幅石魯書畫)再度全部成交,總成交額達到 39,137,625 美元(約合人民幣 2.43 億元)。石魯的作品《春梅獨立》以 352.5 萬美元成交,成為全場最貴的拍品。這是安思遠 1970 年代購買的第一件石魯作品,頗為少見的絹本設色,大寫意的筆法,硬挺奇崛的筆法畫出梅花,配以他出自魏碑、瘦金的書法,在安思遠的會客室中很是搶眼。

app28750021543525.jpg (21.9 KB, 下載次數: 0)

2015-4-3 19:24 上傳

點擊文件名下載附件

安思遠 1970 年代購買的第一件石魯作品《春梅獨立》。因為這件作品,安思遠愛上了石魯的藝術,並在 80 年代從石魯家族大量購買作品。這件藏品以 352.5 萬美元成交,成為全場最貴的拍品  截至3月21日,佳士得的六場線下拍賣完滿結束,總成交額高達 131,660,188 美元(約合人民幣 8.16 億元)。第七場網上拍賣要到 3 月 27 日方可知曉結果,在這個日期之前所有買家皆可在佳士得的官方網站上競價。  在拍賣現場有許多議論,認為安思遠的明星效應,佳士得的品牌策略,大量中國買家的無知與鬥富心態將這些拍品的價格抬得過高。也有人說安思遠身後的私人收藏有很大一部分已捐贈給各大博物館,因此送拍之物未必是最好的藏品。有人表示安思遠常常將收藏、展示、捐贈、買賣同時進行,慣於做局,難以摸透。加之安思遠沒有後人,他的拍賣動機何在,拍賣所得款項歸於何處,也都成了問不出的謎團。在《中國近代書畫 1800-1950》書中,安思遠曾將中國繪畫與理查·斯特勞斯(Richard Strauss)的音樂相比較:兩者同樣以模糊的主題開始,它們的美要在聆聽最後的旋律時才能完全掌握。上個星期的七場拍賣就如同這最後的旋律,看著人們競價,歡呼;懷想安思遠的生涯,藏品輝煌,聚聚散散,彷彿無甚悲涼,卻似一種率性的遊戲。  1994 年,安思遠在接受《獨立報》(The Independent)記者傑拉爾丁· 諾曼(Geraldine Norman)的採訪時就已說起:「我死後,我的藏品將在七日的拍賣中散盡。最後一件拍品將是獨一無二的一件,全世界最好的翡翠,就是我手上的這枚戒指。」那時,他的事業正如日中天,彷彿誰買下這枚戒指,就將繼續他的遊戲。  然而,在七場拍賣中,這樣一枚戒指並未出現。在拍場最後一次聽到安思遠的名字,已有些像是遊戲結束的宣告。

app28750021543526.jpg (19.68 KB, 下載次數: 0)

2015-4-3 19:25 上傳

點擊文件名下載附件

推薦閱讀:

疑似圓明園虎鎣拍出365萬 流失文物何時能「回家」
愛家珠寶城第31屆大眾收藏品保真拍賣會拍品鑒賞2
彩鑽
馬未都:古墓十墓九空 國人不適合藝術品拍賣
拍賣還是私下.這些你必須要了解的事情!

TAG:紐約 | 拍賣 | 佳士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