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紅隨筆三篇
讀紅隨筆三篇詹健(轉自:中國文學網)幸與不幸托爾斯泰在《安娜卡列尼娜》的開首說:「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則各有各的不幸」。而在《紅樓夢》這部鴻著中,根本就不存在「幸福」二字,全書籠罩的是一層大悲劇的迷霧,全局瀰漫的是一種大悲慟的氛圍。書中也有「幸福」之人。第一個就是嬌幸,她的幸福就是僥倖,這「杏」諧「幸」的佳證上例為「因荷(合)而得藕(偶),有杏(幸)不需梅(媒)」這副對聯。她是「偶因一著錯,便為人上人」,並不是吃得苦中苦,才能做得人上人。她這「幸福」來得容易,去得也迅即。即所謂「來也匆匆去也匆匆」。「雨村一干人」是因為「自嫌紗帽小,致使鎖枷扛」,家屬必有牽連,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皮之不存毛將焉附?登攀得越高,摔跌得越重,這是物理的常識,更是哲理的見識,而早知今日何必當初?想到今日的身敗名裂,還不如踏踏實實在甄家做個本本分分的丫鬟,豈不落個穩當,圖個平安!這樣的大起大落,大喜大悲,又豈有幸福可言?那幸福是透支的,之後還是虧空;那幸福是借貸的,之後還要還息。這是幸福嗎?書中還有一個僥倖之人,那就是「老來富貴也真僥倖」的李紈。這在「飛鳥各投林」曲中有點破。李紈「青春已大守空閨」,「青春喪偶」。歲月銷蝕了她的青春,鉗制了她的熱望。心如止水,臉似槁木。她少了一份責任——相夫;多了一份傷痛——喪偶。簿冊上她的形象是「鳳冠霞帔」,要「帶珠冠,披鳳襖」,可是「也抵不了無常性命」「總是虛名兒與後人欽敬」「枉與他人作笑談」。那韶華是幸福,但那是「晚韶華」,幸福姍姍來遲。晚年的「韶華勝極」彌合不了生平的青春壓抑;幸福的這張舊船票不能登上那艘豪華的遊艇,它已被宣告過期失效,濤聲不再依舊,心聲不再發動。幸福嗎?這是否極泰來?這是苦盡甘來?這是愈痛迷舒,這是欲祉彌悲。還有湘雲的「幸生來英雄闊大寬宏量」,這「英雄闊大」,「寬宏大量」是湘雲的幸福和幸運嗎?那脂硯齋又怎麼批說道「湘雲是自愛所誤」呢?人謂齟齬,我雲咬合。總茲所述,大悲所結,豈有他哉?還有巧姐的「幸娘親,幸娘親,積得陰功」,她的娘親為她鋪好了道路。「偶因濟劉氏」,但是她母親當初接濟劉姥姥的時候,想到了「家亡人散各奔騰」的結局嗎?她是弄拙成巧,「無心插柳柳成蔭」,這是巧姐的幸福嗎?她只能默默接受命運的安排,冥冥中的註定,「正是加減乘除,上有蒼穹」,她並不能掌握自己的命運前途。這就是她的最大的不幸。還有諸如馮紫英的「不幸中的大幸」等,雖然表面上看上去都是他們的幸福幸運,實際上都隱含著大不幸。我們只能「哀其不幸」不能「怒其不爭」,因為她們是可憐人,上了時代和歷史的賊船,只能束手就擒,坐以待斃。書中的人物是不幸,書外的作者是不幸,書本身的命運更是不幸。但這些「不幸」正構成了我們中華文化的幸運幸福。有這樣一群閨閫巾幗讓我們汗顏心服,有這樣一位文藝巨匠讓我們仰瞻敬崇;有這樣一部鴻篇巨製讓我們賞讀研究。這正如「詩家不幸國家幸」一樣,彼「不幸」正玉成此「幸」。能夠對這各問題進行一番探討和細究,本身既是一種幸,也是一種不幸。嬌杏何解嬌杏者,何許人也?在甄家的時候是個本本分分的丫鬟,「偶因一著錯,便為人上人」,被賈雨村娶去當了小老婆,不到一年有因為其嫡妻染疾下世,又被雨村扶正作了正室夫人!我們也不禁慨嘆:「嬌杏」何其「僥倖」也!這也是通過脂硯齋的點破才讓我們相視一笑,心領神會。脂硯齋自然「功不可沒」——揭示了諧音的高妙,襯託了雪芹的高明,但也是「罪無可恕」——助長了讀者的惰思,阻礙了學者的深思。千秋功罪,誰人曾與評說?而今我謂嬌杏,當有另解,必當有新解:嬌杏「命運兩濟」,而她的小姐甄英蓮「有命無運」,針鋒相對,身份發生驚天的逆轉,命運產生強烈的反差!嬌杏完成了「丫鬟——侍妾——正室」的三級跳,英蓮則發生了「英蓮——香菱——秋菱」的三易名,丫鬟升級為夫人,享盡榮華富貴;小姐降級為侍妾,受盡欺凌折磨!總而言之,簡而言之,嬌杏就是「幸」,也就是她的名字的諧音「僥倖」;而英蓮則是「不幸」,也就是她的名字的諧音「應憐」。這是通常的解法,可以我們這裡所說的「新解」又要從何說起呢?我認為嬌杏名字的另一層深層次的內涵為反襯出英蓮的「嬌不幸」(嬌杏在這裡應截諧為「嬌幸」,因為她「生得儀容不俗,眉清目秀」,在賈雨村眼裡自然是千「嬌」百媚了,所以他「不覺看得呆了」)。而這「嬌不幸」又是此話怎講呢?甄士隱抱著英蓮看過會時,有「癩頭跣足」的瘋僧念了四句言詞,第一句便是「慣養嬌生笑你痴」,英蓮是甄士隱的掌上明珠,自然愛若珍寶,對她「嬌」生慣養,他嘲「笑」 甄士隱這種行為正是「痴」的表現,所以這種「嬌」正造就了英蓮的「不幸」,這也就是「嬌不幸」的根源和闡釋。這「嬌不幸」的命運考語似乎也可以移嫁到湘雲上去,因為湘雲的「樂中悲」曲子中正好有句「縱居那綺羅叢中,誰知"嬌』養」,而巧的是,這句是下句正是「"幸』生來英雄闊大寬宏量」,意思即是湘雲的「英雄闊大」和「寬宏大量」和「霽月光風」才將他的「不幸」給淡化甚至化解了,但她的本來命運定數就是「嬌不幸」。其實我認為湘雲和香菱有莫大的關係,如經由湘雲之口讀出的「芙蓉影破歸蘭槳,菱藕香深寫竹橋」就包含「香菱」的名字,「藕香」也諧音湘雲的「偶湘」,書中也有「呆香菱之意苦,瘋湘雲之話多」的對舉對句等等,茲不贅敘!通過嬌杏的「僥倖」和「嬌幸」對比出英蓮的「應憐」和「嬌不幸」,正是雪芹的大對稱章法結構的首次展示,因為雪芹在書中的對稱對比對照的正是盛與衰的替變,榮與枯的驟降,興與敗的置換,也即是梁歸智教授所說的「正照風月寶鑒和反照風月寶鑒」的事理。英蓮是「嬌不幸」,入了薄命司;嬌杏是「嬌幸」,似乎要入厚命司,但是她也是不幸的,具體分析請參閱拙作《幸與不幸》。通過這樣的對嬌杏名字的新解,目的不是要標新領異,故作姿態,旨在深刻理解曹雪芹的「意慭慭半世心」不使其「枉費」,他生前性空靈而書未成,死後名赫然而夢已殘。我們不必「逃大造,出塵網」,但面對曹雪芹,面對《紅樓夢》,我們則要「進大造,掙塵網」,即要進入曹雪芹為我們建構的「建章宮」的大創「造」,大「造」化中,要掙脫學者們給我們似示實迷的結論的羅網。只有這樣才能理解曹雪芹的天才匠心,才能進入《紅樓夢》的藝術殿堂。這就是我對「嬌杏何解」的闡釋和啟示!呆和杏還記得上小學的時候,老師給我們出了個謎語,道是:木在口中栽,非杏不是呆。如果猜困字,不是好秀才。謎底是「束」。這既有很有意義——韻味,有很意思——趣味。這裡要說的是呆和杏,看這兩個字的字形結構,形成的是上下結構,而且正是上下顛倒互換的結構法,這就很有深味了。這到底讓我想起了一副對聯:天下口,天上口,志在吞吳;人中王,人邊王,意圖全任。這幅對聯很是工考,義理兼得,非大野心不能出題,非大靈心不能對句。這個「吞吳」(杜甫有句「遺恨失吞吳」,蒲松齡有句「三千越甲可吞吳」)也是和上面說的「呆和杏」的結構對比相似。這裡「呆」和「杏」分別說是《紅樓夢》中的香菱和嬌杏。先來說香菱之呆,有回目赫然曰:呆香菱情解柘榴(柘榴即石榴,這是當時寫法)裙。還不只此,還有寶釵的打趣:呆香菱之心苦,瘋湘雲之話多。我認為香菱的這種「呆」是為了和薛蟠互為對照的,因為薛蟠也是「呆」(所謂「呆霸王」也),他們是一對,情分上的一對,性分上的一對,這正與寶玉的「痴」和黛玉的「痴」形成大對和小對,大對是呆和痴的相對,小對是夫與婦(當然寶玉和黛玉的關係不能拘看)的互對。香菱之呆,我認為正是從呆的構字法去看待的,即口木(有成語謂目瞪口呆也,呆即取嘴拙之意),口語木訥,不善言辭。這是後天的「實堪傷」之「遭際」造成的,她不願意說出自己的過去,被霍啟(禍起)弄丟之後經歷怎樣的劫難;她不能說出自己的過去,被周瑞家的問身份才一問搖頭三不知。只回答句:不記得了!這是「傷痛之極」之語!再說嬌杏之杏,這杏諧音「幸」,有副對聯「因荷(何)而得藕(偶),有杏(幸)不需梅(媒)」正是「杏」諧音「幸」的出處!她是以「擷花」開場的,進而有她的開場思。杏花是書中的「第一枝花」,諧音「幸」,正是曹雪芹欲抑先揚,欲擒故縱的手法,他正是為了後文這些閨閫女兒的「不幸」鋪墊作勢!筆鋒一轉,思路陡折。但是上述分析不是我要表達的終旨,我要對比出「呆」和「杏」在香菱和嬌杏身上所體現的曹雪芹的苦心作意。即撇開「呆」對香菱的性分評定——訥和「杏」對嬌杏的命運概括——幸,單從「呆」和「杏」的字形結構去對比出兩人的差距懸隔。香菱是「有命無運」,嬌杏是「命運兩濟」,正是對比鮮明,反差強烈,兩人發生了身份命運的完全置換,絕對掉包即嬌貴的小姐淪為悲苦的侍妾,平凡的丫環登為正式的夫人。說了這麼多,再來看看對比下「呆」和「杏」的字形結構,「呆」和「杏」正是上下換位,次序顛倒!所以置於香菱和嬌杏的命運走向和最終歸宿的對比關照中就是奴主錯擰,福禍易轉!這無疑又提供了一種看待香菱和嬌杏的身份錯位和命運懸隔的原因的解讀方式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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