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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氣象與王之渙

2010年7月4日 星期 日 放大 縮小 默認

盛唐氣象與王之渙 蔣星煜

  ▲ 毛澤東書《登鸛雀樓》

  ▲ 玉門關遺址

  歷史在發展,盛唐離我們已經相當遙遠了。那時還不具備拍攝紀錄片等條件,因此我們現在要重睹盛唐的繁榮氣象就有了困難。更何況盛唐氣象並不限於巍峨的宮闕等物質方面,還有朝氣蓬勃、胸襟博大、勇於開拓進取的那種盛唐時期人們特有的精神風貌呢!

  應該說盛唐時期豐碩的經濟基礎促成了綜合國力的提升,這種提升也必然在文學、藝術方面有所反映,這種反映既有量的,也有質的,都會有十分明顯的飛躍和突破。例如詩歌,盛唐時期似乎出現了空前的大普及,而其題材、主題之廣遠遠超越了魏晉六朝,接近「百花齊放」了。

  全唐詩這一寶庫,為我們提供了感受盛唐氣象的許多佳作、傑作,尤其在彰顯盛唐人物的精神風貌時,可能比散文、論文更為傳神更為生動,比起音樂、繪畫、雕塑也不遜色,而且還有充分發揮想像的餘地。

  盛唐的政治中心是京都長安,而中心之中心亦即最高統治者帝皇處理政務所在,乃是大明宮,他就在這裡與眾朝臣共商國事,並接受鄰邦與屬國使臣的覲見。如王維《和賈至舍人早朝大明宮之作》:

  絳幘雞人報曉籌,尚衣方進翠雲裘。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日色才臨仙掌動,香煙欲傍袞龍浮。朝罷須裁五色詔,佩聲歸到鳳池頭。

  全詩八句,開始兩句還比較平直,最後兩句提示賈舍是受到重視的,要奉命草擬詔書,而中間四句卻展示了莊嚴而富麗的畫卷,皇帝居住之處之華貴無異天上人間,而「萬國衣冠拜冕旒」則濃墨重彩突出了當時唐朝在全世界屬文化最先進,國力最強盛的國家,所以無論遠近,所有的國家都要派遣使節,與唐朝建立友好合作的外交關係。

  王維另一首應制詩,沒有流於庸俗,沒有精雕細作地專為帝皇歌功頌德,而「雲里帝城雙鳳闕,雨中春樹萬人家」摹繪了長安城中平民百姓安居樂業的一派祥和氣氛。或者說,是一種更不露痕迹的歌功頌德,但確是氣魄宏偉之作。假使王維生活在「田園寥落干戈後,骨肉流離道途中」的環境中,他無論如何寫不出那兩首詩的。

  如王昌齡《出塞》之一:

  秦時明月漢時關,萬里長徵人未還。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

  這是吟詠邊塞的軍事題材作品,當時盛唐的軍事實力相當強大,但作者沒有鼓吹軍威,沒有讚美在邊境上攻城略地,自然更不可能去可憐「無定河邊骨」。他崇拜漢代的李廣,希望也能出現這種富於傳奇色彩的「飛將軍」,那末「不教胡馬度陰山」,邊防可保無虞了。

  他的《從軍行》七首,都不同凡響,「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前軍夜戰洮漢北,已報生擒吐谷渾」,雖然是直接寫的戰爭,卻未出現死傷的場面,而是寫了將士們取勝的決心和輝煌的戰績。在手法上屬於寫意而非寫實。但氣勢磅礴,比那些寫真的詩歌更具有感染力。

  此外,如高適《別董大二首》:

  千里黃雲白日曛,北風吹雁雪紛紛。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

  前面兩句雖落筆北方風雪之苦,後面兩句卻使人豁然開朗的感覺,精神一振,又充滿了樂觀主義精神。有人認為富有「豪放健美的色彩」,也是可以成立的。

  一千三四百年以來,人們從王維、王昌齡、高適等人詩歌中尋覓盛唐氣象及其時代精神並沒有錯,是有收穫的。但似乎忽略了另外一位官職甚小、作品甚少的詩人——王之渙。

  王之渙(688-742),曾任文安縣尉,是知縣的助理。傳世的詩作,僅有六首。但是,他的六首詩卻有兩首是千古不朽的傑作,而且在當時就廣為傳播,成了歌壇最受歡迎的「流行歌曲」。其一是《涼州詞》:

  黃河遠上白雲間,一片孤城萬仞山。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

  唐代的涼州在今甘肅與寧夏交界線的西端,確是相當荒僻的邊陲,人口密度十分稀疏,附近再沒有別的州治、府治,成了萬山叢中的孤城。用「一片」兩字形容,可見其狹小。而流經此地的黃河仍向上游伸展而去,彷彿已進入白雲之間了。這一感覺說明黃河的源遠流長,其上流則在更遠更高之處。關鍵在於用目測不一定有這一種視覺效果,王之渙彷彿在乘坐太空梭,才可能產生這種感覺。王之渙有著盛唐文人特有的博大胸襟、開闊視野,於是把他所見的黃河、山嶺、城廓組成了一幅無限壯美的圖畫。但他又並不想掩飾身處邊陲懷念中原、懷念江南的憂傷,所以為「春風不度玉門關」而遺憾。當然,遺憾並不等同於絕望,也許意味著期待,或是憧憬。

  至於「羌笛何須怨楊柳」,研究唐詩的專家大都認為羌笛吹奏了古代的《折楊柳行》一類「傷春悲離」的作品,如此推斷,有一定道理。但也可能就是直接題詠的楊柳。王之渙此人對楊柳情有獨鍾,他傳世之作有一首是通過楊柳來寫離愁別恨的,為五言絕句:

  楊柳東門樹,青青夾御河,近來攀折苦,因為離別多。

  王之渙的《涼州詞》給我們的感受是他站得很高,看得很遠,表現了一位盛唐詩人寬廣的胸懷和視野。可貴的是他並沒有一味美化客觀的現實世界,仍舊吐露了他的心聲,但又不是絕望或自我麻醉。

  正因為如此,《涼州詞》問世以後就成了雅俗共賞的經典之作。唐代薛用弱《集異記》有一篇《王之渙》,說王昌齡、高適、王之渙三人同往旗亭(酒樓)小飲,正好逢到梨園伶官也到酒樓宴會,他們就不露聲色在一旁靜靜地觀察。當時風尚是伶官們都要歌詠詩人的佳作。因此,昌齡等私相約曰:「我軍各擅詩名,每不自定其甲乙,今者可以密觀諸伶所謳,若詩入歌詞之多者,則為優矣。」後來有人先唱了王昌齡的詩,接著又有人唱了高適的詩,第三位女伶還是唱的王昌齡的詩。此時此刻,王之渙指著最年輕美貌的女伶對王昌齡、高適說:「待此子所唱,如非我詩,吾即終身不敢與子爭衡矣」(《集異記》原文)。結果她果然是唱的《涼州詞》。

  這一記載說明了盛唐時代詩歌的創作、唱歌到了空前普及的程度,而年輕女伶對詩歌的審美情趣、審美水平也達到了一個相當高雅的境界。

  王之渙另一首名作是《登鸛雀樓》,沒有接觸皇帝或大臣,也沒有去寫軍事、戰爭,更不提人才等具體問題,此詩為五言絕句,一共只有四句:

  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

  《涼州詞》是王之渙舉目向西而仰視,所以感覺「黃河遠上白雲間」。此詩正好相反,他轉而向東遠眺了。十分有趣的是此時此刻他似乎又登上太空梭了,否則的話,怎可能看得到「黃河入海流」呢?可以說,王之渙吟詠此詩時,其視野之寬廣、胸襟之開闊比創作《涼州詞》時更勝一籌了。不僅同樣站得高、看得遠,並且絲毫沒有憂傷的情調,而是不以現狀為滿足,要「更上一層樓」。可以說盛唐時期朝廷內外勵精圖治、人們奮發進取的精神通過此詩有了充分的反映。

  盛唐時期已經是遙遠的歷史,但《登鸛雀樓》則成了中華民族的精神財富,我們將永遠用「更上一層樓」激勵自己,奮勇攀登一個又一個高峰。

  詩人王之渙既是盛唐氣象的締造者之一,也是傑出的盛唐氣象謳歌者之一,王之渙永垂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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