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看待《禪與摩托車維修藝術》(節選部分)中的科學觀?

節選部分如下(從pdf粘貼過來的,排版實在有點糟糕,見諒)

於是克里斯開始講鬼故事,聽起來十分有趣。其中有一些我在他這個年紀 都還沒有聽過。他希望聽我講一些鬼故事,但是我一個都不記得了,過了一會兒,說:「你相信鬼嗎?」

我說:「不相信。」 「為什麼?」 「因為他們沒有科學依據。」

我的答案不禁讓約翰笑了起來,我接著說:「他們的存在不佔用任何空間, 也沒有能量,因此根據科學定理,他們只存在於人的心中。」

這個時候,酒精、倦意和微風糾纏於我心中,一起影響著我,我又說道:「當 然,科學定理也不佔用任何空間,也沒有能量,因此也只存在於人的心中,所 以完全科學的態度就是既不相信鬼,也不相信科學,這樣你就安全了。然而這 樣一來,你就沒有多少可以相信的了,但是唯有這樣才是科學的態度。」

克里斯說:「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 「我開了點兒玩笑。」

我說話的時候克里斯有些消沉,但是我不認為這會傷害他。 「在青年會的夏令營裡面,有一個小孩子說他相信鬼。」 「他只是騙著你好玩罷了。」 「不是的,」他說,「如果埋葬一個人的方法不對,他的靈魂就會來騷擾活著的人,他真的這樣相信。」 我又說:「他只是騙你罷了。」 思薇雅問他:「他叫什麼名字?」

「湯姆·白熊。」 約翰和我交換了一下眼色,突然之間,我們都了解了是怎麼一回事。 他說:「是印第安人嗎?」 我笑著說:「我想我得再補充一句,我所說的是歐洲的鬼。」

「有什麼不同呢?」?約翰大笑起來:「他盯上你了。」 我想了一下說:「印第安人對事情的看法通常和別人不同,我並不是說他們全錯,但是他們並不認為科學是印第安傳統的一部分。」 「湯姆·白熊說他父母叫他不要相信這些玩意兒。但是他祖母偷偷地告訴他這是真的,所以他就信了。」 他這個時候面帶懇求地看著我,有的時候他的確想要知道一些事情,所以如果我繼續開玩笑下去,並不是個好父親該有的態度,於是我調整了一下自己 的心態,「當然,我也相信有鬼的存在。」

這個時候,約翰和思薇雅用奇怪的眼神看著我。我明白這一次要脫身並不 容易,勢必要作一番解釋。

「認為歐洲人或是印第安人相信鬼的存在是一種無知,這是非常自然的,從 科學的角度來看,這樣的人仍然處在非常原始的狀態之中。所以今天有人表示, 相信鬼神的存在就會被別人認為是無知,甚至是頭腦有問題,因為很難想像有 鬼存在的世界究竟是怎樣的。」

約翰同意地點點頭,然後我又繼續說。

「我個人的看法是,其實現代人未必比以前的人聰明,人的智商並沒有多大

改變,那些印第安人和中古世紀的人跟我們都差不多,但是彼此所處的環境不 同;在以前的環境中,他們認為鬼神是存在的,就像現代人認為原子、質子、光 子和量子是存在的。從這個角度來說,我相信有鬼,也就是說,現代人也有屬 於他們的鬼神,你知道的。」

「這是什麼意思?」

「比如說,物理定理、邏輯學... ...數的系統... ...幾何代數等等,這些都是所 謂的鬼魂,因為我們太相信了,所以它們看起來就是真的。」

約翰說:「我認為它們是真的。」?克里斯說:「我不明白啊!」 於是我又繼續說:「比如說,有人假設地心引力在牛頓發現之前就已經存

在,這是一件非常自然的事,但是如果認為地心引力直到 17 世紀才存在,那就 很愚蠢了。」

「當然。」 「所以這種定理是在何時開始存在的呢?它一直都存在的嗎?」

約翰皺了皺眉頭,不知道我要說什麼。

我說:「我的意思是,在有地球之前,在日月星辰形成之前,在一切之初, 地心引力就已經存在了。」

「當然。」

「地心引力也沒有自己的質量,沒有自己的能量,當時人尚未出現,所以也 不存在於人的心靈之中。它也不在空間里,因為也沒有空間存在,更不存在於 任何地方——這個地心引力仍然存在嗎?」

現在約翰可就不那麼肯定了。

我說:「如果地心引力存在,那麼說實在的,我就不知道什麼是非存在了。 我認為地心引力已經通過所有非存在的考驗,你想不出地心引力有什麼不符合 非存在的條件,或是科學上有證明其存在的證據。然而一般人仍然認為它是存 在的。」

約翰說:「我得好好地想一想。」 「我推測如果你繼續想下去,你只會一直原地打轉,一直原地打轉,直到你想出唯一合理有意義的結論,那就是,在牛頓誕生之前,地心引力並不存在。 不會有其他合理的結論。

「我的意思是,」我在他打斷之前接著說,「就是地心引力定理只存在於人的 心裡,這也是一種鬼魂!對於別人所相信的鬼魂,我們很容易無知而且自負地 就進行攻擊,但是對於我們自己心中的鬼魂,我們卻非常無知而且盲目地信仰 著。」

「那麼為什麼所有的人都相信地心引力的確是存在的呢?」 「大家被催眠了,用比較正統的說法是,大家受了教育。」 「你的意思是老師把學生催眠了,讓他們相信地心引力的存在?」 「正是如此。」

「聽起來很荒謬。」

「在教室里,你聽說過視線接觸的重要性嗎?每一位教育家都強調這一點, 但是沒有人會向你解釋。」

約翰搖搖頭,然後又為我倒了一杯,他用手遮著嘴,小聲地跟思薇雅 說:「你看他大部分的時間看起來都是這麼正常。」

我回答他:「這是我幾個禮拜以來所說的第一件正常的事,其他的時候,我 的腦海中和你一樣充滿了 20 世紀的狂想,所以沒有注意到我自己的想法。」

「但是我會再替你重複一遍。」我說,「我們相信,牛頓的理論早在他出生之 前的幾十億年,就已經存在於宇宙的混沌之中,而他奇蹟般地發現了這個理論。 它一直存在著,雖然沒有應用於實踐。後來這個理論逐漸成形了,而且為人所 運用。事實上這些理論就形成了世界。約翰,這種說法太荒謬了。

「而科學家所面臨的矛盾是心。心既非物,也沒有能量,但是他們並不能否 認心存在於他們所做的一切之中。邏輯存在於心中,數字也只存在於心中。如 果科學家認為鬼也只存在於人的心裡,我不會反對這種說法。其中『只』是一 個關鍵詞,科學只存在於你的心裡,這種說法並沒有錯,鬼也是一樣。」

他們還是看著我,所以我繼續說:「自然的法則是人類發明的,就像鬼的存 在一樣。邏輯學、數學也都是如此,所有值得讚美的事,也都是人類的發明。這 個世界也是人類所想像出來的,整體來說也就是一種靈界的存在。在古代,我 們所居住的這個美妙的世界就被如此視之,它由鬼神所統領,我們之所以能看 到這個世界,就是因為鬼神讓我們看見,他們是摩西、耶穌基督、釋迦牟尼、柏 拉圖、盧梭、傑弗遜、林肯等等,牛頓是非常好的一位,可算其中最好的一位, 所以我們的常識就是由過去成百上千的鬼神所構成的,他們企圖在人的生命當 中找到他們的地位。」


這是張國辰版嗎?這版本不行。等我手敲一個黃欣翻譯的「說人話」版(更新1:這一章我已全文錄入,附在最後)。

不看前後文的話,這段似乎有點兒沒頭沒腦。

其實,縱觀全書,這段看似荒誕不經的鬼扯,帶動起後面一連串思考。

我要相信什麼?

我能相信什麼?

我該相信什麼?

我可以相信什麼?

如果這些突然某天崩潰了,我怎麼辦?

…………

……

順帶,關於那個「僅」字,第19章的故事講得非常好。

「你這個所謂的『未定義的道』,存在於我們觀察的事物中嗎?要不,它是主觀的,僅存在於觀察者身上?」

一個簡單且致命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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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2:

對於一位科學家來說,聽到這番話,可能的反應大概是,聳聳肩,「然後?」

頂多再加一句,「說點什麼我不知道的?」

僅此而已。

科學並不在乎自身只不過是僅存於某些人頭腦中的不一定正確的想法,或者叫鬼魂,乃至隨便什麼稱呼。

科學只是不斷探尋,不斷推翻過去的自己,嘗試更精準的描述這個世界。

科學不會說自己全知全能,也不會說自己創造一切。

即使有人相信科學定律先於一切,科學自己也不這樣認為。

歸根到底,科學只是一種精神,名為「科學精神」。

符合科學精神的,無論多麼荒謬,都是科學。

如果發現自己錯了,改正就好了。

科學不需要被信仰,也不需要被崇拜。

它只是一種方法,你願意用,就用,發現它比所有其他都更好用,就用。

如果你發現了其它方法,比科學精準的解釋了整個世界,並且可以指導未來。

科學也會承認它。

假如明天有個人說,「我受到神啟,神說這個世界要如此這般。」

並且他說的話還真應驗了,他提出的理論不僅能解釋過去(這個幾乎任何一種不太腦殘的理論都可以,甚至很多腦殘理論也可以完全自洽),還能推導出現在和未來,並且真的管用。

那麼科學家們大概會瘋掉一批,也許是一大批,剩下活下來的會承認現實,繼續研究,在科學精神引領下,用科學方法繼續研究。

畢竟,跟宗教一樣,科學也可以說同一句話——「我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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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子的世界》第三章

(版權聲明:本書原名《ZEN and the ART of motorcycle maintenance》——禪與摩托車維修保養藝術,作者羅伯特·M·皮爾西格於1968年與兒子一起騎機車到美國中西部旅行,並以此為題材寫成此書。該書於1974年出版,中文版由黃欣翻譯,中國友誼出版公司1998年第一版。以下內容僅供學術交流和探討,請勿用於商業用途。錄入 by xiezhenggang)

  我們駛出紅河谷時,天空陰霾滿布,烏雲幾乎壓到我們頭頂上來。

  我和約翰在布雷肯里奇已商量好,決定馬不停蹄地前進,直到不得不停下來為止。

  現在,要不了多久就得停下了。太陽隱沒,冷風嗖嗖,亂雲飛渡,天空一片昏暗。

  看來,這場暴風雨來勢兇猛,大有鋪天蓋地之勢。這裡的草原可謂浩瀚無垠,然而,頭頂那不祥的烏雲隨時可能化作傾盆大雨,那氣勢更嚇人。此刻,我們只有任其擺布。何時何地它會從天而降,我們無法控制。我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雲頭向我們愈逼愈近。

  剛才我們還看到遠處有一個小鎮,幾幢小屋和一座小塔,可現在,被烏黑的雲團吞噬,已消失了蹤影。暴風雨已迫在眉睫。前方再也看不到任何城鎮。我們只得快馬加鞭,向那個小鎮衝刺。

  我趕上約翰,伸手向前做了個「加速前進」的手勢。他點頭會意,然後加檔。我讓他走在前面,再加到與他相同的速度,發動機配合極佳——七十……八十……八十五……此刻,我們真的感到風勢之猛。我俯下身以減少阻力。……九十,速度儀上的指針左右搖擺,但里程錶卻穩穩噹噹地指著九千英里……每小時約九十五英里,我們保持這個速度……前進。現在,快得看不清路沿了。為安全起見,我伸手打開頭燈。不過,天實在黑,不打開也不行。

  我們在平坦開闊的路上疾馳,一輛汽車也沒有,也難以見到一棵樹。但道路平滑、乾淨。發動機開足馬力,高速運轉,發出正常的聲音。天越來越黑。

  一道閃電,「轟隆」的雷鳴聲一個接一個炸響。我震驚不已,克里斯把腦袋貼在我背上。幾滴雨點兒似在警告我們……時速之高,雨點如同針尖刺在臉上。「咔嚓」,第二道閃光照得大地明晃晃的……又是一道閃電,在強光中我看到那座農舍……那個風車……啊,我的上帝!這地方他來過!……我喘不過氣來了,這是他走過的路……一道籬笆,還有樹……速度減至七十、六十、五十五。我保持這個速度。

  「我們為什麼要慢下來呀?」克里斯喊道。

  「太快了!」

  「不,不快!」

  我點頭說是。

  駛過了那房子和水塔,出現了一條小排水溝,還有一個十字路口,一直通到天際。對,就是這兒,我想。正是這個地方。

  「他們在我們前面好遠啦!」克里斯大聲喊道。「加速!」

  我搖頭。

  「為什麼不?」他叫。

  「不安全!」

  「他們走遠了!」

  「他們會等我們的。」

  「加速!」

  「不。」我搖頭,這只是一種感覺。騎在摩托車上,你會相信他們。我們仍保持五十五英里。

  第一場雨已經落下,但我看到遠處一座小城的燈光……我知道它會在那兒的。

  我們到達小鎮時,約翰和西爾維婭正在路旁第一棵樹下等我們。

  「你們怎麼回事?」

  「我減速了。」

  「啊,我知道。出了什麼故障了嗎?」

  「沒有,我們去避避雨吧。」

  約翰說小鎮的另一端有個旅館,但我告訴他,如果我們在有一排三角楊的地方向右拐,再過幾個街區,那兒有一家更好的小旅館。

  我們在楊樹旁拐彎你,駛過幾個街區,便看見一家小旅館。在登記處,約翰四下打量後說:「真是個好地方,以前你來過這裡嗎?」

  「我不記得了。」我說。

  「那你怎麼會知道這家旅館的?」

  「直覺吧。」

  他目光轉向西爾維婭,直搖頭。

  西爾維婭一直在一旁默默地注視著我。她發現我示意大家進屋去時,手直哆嗦。「你臉色慘白, 是給閃電嚇著了嗎?」她問我。

  「不是。」

  「你簡直相撞見鬼啦。」

  約翰和克里斯瞧著我,我轉身,臉朝著門,暴雨還在下,我們冒雨衝進客房。摩托車上的行李用具已蓋好,等暴雨過後再取下來。

  雨停後,天空稍稍明亮了點兒。但站在旅館的院子里朝陽樹林那邊看,另一場黑暗——夜幕就要降臨了。我們步行進城去吃晚飯,然後返回。奔波一天的疲憊感向我襲來。我們幾乎是四肢僵硬地坐在旅館的金屬椅上休息,慢慢地啜著約翰從旅館的冰櫃里取來的一品脫威士忌混合酒。酒慢慢地順著喉嚨滑下,很舒服。路旁,三角楊在涼爽的夜風中簌簌作響。

  克里斯想知道,我們下一個節目是什麼。這孩子從不知疲倦。旅館的環境既新鮮又陌生,使他興奮不已。他要求我們像他們野營時那樣唱歌。

  「我們都不怎麼擅長唱歌。」約翰說。

  「那我們就講故事吧。」克里斯說完又想了想。「你們會講好聽的鬼的故事嗎?我們屋裡的小朋友總在夜裡講鬼的故事。」

  「那你給我們講幾個吧。」約翰說。

  他真的講了,聽起來挺可笑的。有些是我像他這麼大的時候聽過的,以後再也沒聽過,我把這話講給他聽,克里斯卻要聽我講,但我一個也記不清了。

  過一會兒,他說:「你相信有鬼嗎?」

  「不。」我說。

  「為什麼不相信呢?」

  「因為它們不——科——學。」

  我這番口氣把約翰逗笑了。「這些故事沒有物質,也沒有能量,因此,根據科學定律,除了在人們頭腦中有外,其實並不存在。」

  威士忌、外加疲憊感,樹林中的風聲,開始詩人暈暈乎乎。「當然嘍」,我接著說,「科學定律也沒有物質,沒有能量,因此,除了在人們頭腦中有,其實也不存在。對這件事,最好是採取十足的科學態度:既不要相信鬼,也不要相信科學定律,這樣你就萬無一失了。不過,剩下的可以讓人相信的東西就不多了。但這個也符合科學。」

  「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克里斯說。

  「我有點滑稽可笑吧?」

  我這麼跟他說話,克里斯很失望,但我想,還不至於傷他的心。

  「YMCA(年輕男士基督教協會)野營站有個小孩說他相信鬼。」

  「他在唬弄你。」

  「不,他不是。他說,人死後,如果沒埋好,他們的鬼魂就會出來作弄人。他真的相信這一點。」

  「他是在唬弄你。」我又說了一遍。

  「他叫什麼名字?」西爾維婭問。

  「湯姆?白熊。」

  我和約翰不約而同地對看了一下,突然都明白了。

  「噢……印第安人。」他說。

  我笑了。「哈哈,我看我得稍微讓讓步啦。我剛才想到的都是歐洲人的鬼。」我說。

  「這有什麼不一樣嗎?」

  約翰哈哈大笑起來,說:「你中了他的計啦。」

  我想了想說:「呃,印第安人有時看問題與眾不同。我並不是說他們完全錯了,印第安人的傳統有許多是不科學的。」

  「湯姆?白熊說,他爸爸媽媽告訴他不要相信這些東西。但他說,他奶奶悄悄地對他說,不管你信不信,就是有鬼,所以他就相信了。」

  他用乞求的目光望著我。有時,他真的很想知道一些事。光是打趣逗樂不是個好父親。於是,我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說:「當然,我也相信有鬼。」

  此刻,約翰和西爾維婭用異樣的目光看著我。我知道三言兩語是說不清楚了,便乾脆橫下心來,作一番長篇大論。

  「人們會很自然地,」我說,「把相信鬼神的歐洲人,和相信鬼神的印第安人視為無知愚昧。科學的觀點掃除了其他所有的觀點,使它們顯得原始愚昧,所以,現在,如果有人談什麼鬼神、靈魂,就會被看成無知,也可能是頑冥不化。因為絕對不可能想像出一個真有鬼的世界。」

  約翰贊同地點點頭,我接著說:

  「我個人認為,現代人的才智並不比前人強多少,智商的差別也不大。那些印第安人和中世紀的人和我們一樣聰明。只不過他們思考問題的背景完全不同。在當時的思想背景下,鬼魂之於他們,和原子、粒子、光子、量子之於我們一樣真實可信。從這層意義上看,我相信鬼魂。你知道,現代人也有他的鬼魂。」

  「是什麼呢?」

  「呃……物理定律,邏輯法則……數字系統……代數原理。這些都是鬼魂。我們對它們深信不疑,好像他們是真的一樣。」

  「在我眼裡,它們是真的。」約翰說。

  「我還是沒搞明白。」克里斯說。

  因此,我接著講:「舉例來說,假設萬有引力和萬有引力定律在艾薩克?牛頓之前就存在,這肯定沒錯吧,如果你認為萬有引力直到十七世紀才有,那就是頑冥不化。」

  「當然。」

  「所以,這條定律是什麼時候才有的呢?難道不是一直存在嗎?」

  約翰皺起眉頭,不知道我要說明什麼問題。

  「我想說的就是這麼一個概念:即在地球形成之前,在太陽和星星誕生之前,在萬物的雛形出現之前,萬有引力定律既已存在。」

  「當然。」

  「那時,萬有引力定律就坐在那兒,既沒有自身的質量,又沒有自身的能量;因沒有任何人,故而不在任何人的頭腦里;因沒有宇宙,故而不在宇宙中;不在任何地方,那它還仍然存在嗎?」

  這時,約翰似乎有些猶豫不決。

  「如果那個萬有引力定律存在,」我說,「老實說,我真不知道,一個不存在的東西該做些什麼。在我看來,萬有引力定律似乎已通過了所有不存在的考驗。沒有一個不存在的屬性是萬有引力定律所不具備的。或者說,沒有一個存在的科學屬性是它具備的。但是,相信它那時便存在,仍然是常識。」

  約翰說:「我看,我得好好想一想。」

  「好吧,不過,我敢預言,如果你思考了很久很久,你會發現自己轉了一圈又一圈,最後終於得出一個唯一可行的、聰明合理的結論:即萬有引力定律和萬有引力本身在艾薩克?牛頓之前並不存在。其它結論一概說不通。」

  「那麼,這意味著什麼呢?」我沒等他插話便接著說,「這意思是說,萬有引力不在別處,就只在人們的頭腦里!它是一個鬼!我們每個人都非常倨傲、自負,不願去追究別人的鬼魂,但對待自己的鬼魂卻顯得愚昧,武斷,而且迷信。」

  「那為什麼每個人都相信萬有引力定律呢?」

  「這是用一種被稱為『教育』的及正統的形式進行集體催眠的結果。」

  「你是說老師給孩子們催眠,使他們相信萬有引力定律?」

  「不錯。」

  「太荒唐了。」

  「課堂上的目光交流是很重要的,你聽說過嗎?每一個教育家都強調它,卻沒有一個教育家能解釋為什麼。」

  約翰搖搖頭,給我加了一些威士忌。他一隻手捂著嘴,用嘲弄的口吻側身對西爾維婭說:「你看,他有時好像有點不正常。」

  我反駁說:「這是我這幾個星期里說的最正常的話。其它大部分時間,我和你們一樣,佯裝是二十世紀的狂人,一邊在人群中不惹人注目。」

  「但我再給你們說一遍,我們相信,艾薩克?牛頓爵士的這番沒有依託的話早在他出生前億萬年就已經立於某個烏有之鄉,是他神奇般地發現了這些話。即使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應驗它們,它們也還是存在。後來,世界逐步形成,這些話便能應用到這個世界上。其實,這些話本身就是產生世界的原動力。約翰,這很可笑。」

  「這個問題,是科學家深淺其中,難以自拔的矛盾,是關於理念的。理念既無物質,又無能量,但科學家們卻逃不脫,它使他們所做的一切都黯然失色。邏輯存在於理念中,數字僅存在於理念中。所以,當科學家說,鬼魂存在於理念中,我不會感到不安。但引起我注意的是那個『僅』字。同樣,科學也僅存在於理念之中,正是有了『僅』字才沒把它搞糟,鬼也是這樣的。」

  他們全都看著我,因此,我接著說:「自然法則像鬼一樣,是人類的發明;邏輯定律,數學規則,也和鬼一樣,是人類的發明。這整個東西是人類的一種發明,包括這不是人類發明,這個想法。離開了人類的想像,整個世界就不復存在。我們生活的世界不過是個鬼魂,古時候人們就這麼看世界了。它是由鬼魂們掌管的。我們之所以看見我們的東西,是因為鬼魂們展示給我們這些東西,有摩西、基督和佛陀的鬼魂,還有柏拉圖、笛卡爾、羅素、傑斐遜、林肯,等等等等人的鬼魂。牛頓是個好鬼魂,最出色者之一。你的常識不過是過去千千萬萬個鬼魂的聲音。鬼魂,越來越多的鬼魂,都想在活人活物中找到自己的替身。」

  約翰看上去在思考,默默無語。但西爾維婭卻很興奮。「你這些想法都是從哪兒來的?」她問道。

  我想回答卻沒有回答。我想,該說的已經說完,可能說得過多了,應該就此收住。

  過一會兒,約翰說:「又要看到山了,太好啦。」

  「是啊,太好了。」我附和道,「就為這個,最後干一杯!」

  我們喝完酒,便各自回房。

  我督促克里斯刷牙,並答應明早一定要衝個淋浴才放他去睡覺。我仗著年長佔了靠窗的床鋪。熄燈後,他說:「現在,給我講一個鬼的故事吧。」

  「我剛才在外面不是講了嗎?」

  「我是指真鬼的故事。」

  「那個鬼的故事是最真的,以後,你再也聽不著啦。」

  「你知道我的意思。我想聽另外一種的。」

  我試著回憶了幾個關於鬼的傳統故事。「以前小時候,會講好多,克里斯,但現在都忘了。該睡覺啦,明天我們還要起早。」

  一切靜悄悄,唯有旅館玻璃窗外簌簌的風聲。我腦子裡想著這股風拂過遼闊的草原,向我們吹過來,感到無比祥和安寧,便已睡意朦朧。

  風聲忽高忽低,忽近忽慢,夾雜著嗚咽……從很遠的地方吹來。

  「你認不認識哪個鬼呀?」克里斯問。

  我已迷迷糊糊。「克里斯,」我說:「我認識一個人,枉費了一生,不做別的,就找一個鬼。這是浪費時間。所以,快睡覺。」

  我知道這話不該說,可後悔已晚矣。

  「他找著了嗎?」

  「是的,找到了,克里斯。」

  我真希望克里斯也像我一樣聽聽風聲,不再提問。

  「然後,他怎麼辦呢?」

  「把他痛打了一頓。」

  「後來呢?」

  「後來,他自己也變成了鬼。」我以為這麼說會讓克里斯睡覺去,但事與願違,他反而沒有睡意了。

  「他叫什麼名字?」

  「不是你認識的人。」

  「那是誰呢?」

  「這無關緊要。」

  「哎,到底叫什麼,總有個稱呼吧。」

  「既然他的名字無關緊要,克里斯,我就告訴你。他叫菲德洛斯。不是你熟悉的名字。」

  「下暴雨那會兒,你騎在摩托車上看到他了嗎?」

  「你怎麼這麼說呢?」

  「西爾維婭說,他以為你撞見鬼了。」

  「那只是一種比喻。」

  「爸爸,你看見了嗎?」

  「最好別再問問題了,克里斯,否則,我要發火啦。」

  「我剛才想說,你說話與別人不一樣。」

  「是的,克里斯,我知道,這是個問題。」我說。「現在,睡覺吧。」

  「晚安,爸爸。」

  「晚安。」

  半小時後,傳來他熟睡的均勻呼吸聲。風颳得依舊那麼響。我毫無睡意。就在那兒,窗外的黑暗中,冷風吹過馬路,吹進樹林。月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細細碎碎地灑落下來。毫無疑問,菲德洛斯就在那兒,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裡。他在這幹什麼,我猜不出來。他為什麼要來這兒,可能我永遠也不明白。但他曾來過這兒,把我們引到這條奇怪的路上,一路與我們同行。我們無法逃避他。

  但願我能說我不知道他為什麼來這兒,但是,恐怕我不得不承認,其實我是知道的。我的那些想法,那番-關於科學與鬼魂的觀點,還有下午那一番關於用心去工作與技術的想法,都是從他那兒偷來的。這些年來,我其實沒有新的想法。他一直在觀察我們,這便是他來這兒的原因。

  既然我已經坦白了,我希望他能允許我睡一會兒。

  可憐的克里斯。他問我「你會講鬼的故事嗎?」本來我可以給他講一個的,但即使是動一動這個念頭,也讓我害怕。

  我真的該睡了。

(第三章完)


科學是對世界的解釋方法,不是物質,也不是正確答案,而是不斷演變改進的理論體系。當然只能存在於有自我意識的觀察者的思維中。其實任何與人的感受,知識、思想有關的都是這樣:數學、哲學、文學不是印刷品,而是存在於寫作者和閱讀者思維中;視覺藝術不是畫作和雕塑本身,而是創作者和觀察者對它的感受;音樂不是聲音本身,而是在作曲家、演奏家和聽眾頭腦中激起的反應。他們都不是物質,而是大腦的活動。

如果把鬼魂視為人腦內的幻想,那麼幻想作為非物質存在的大腦活動,與上述概念是有共通之處的。

但我認為作者在這裡有點偷換概念:當我們說相信鬼魂的時候,通常意味著我們相信鬼魂本身能對物質世界產生影響(包括被感知和主動影響活人)和有自我意識的個體。而在說相信科學時,意思是認可這個理論體系的合理性,科學本身沒有自我意識,也就不會主動影響物質世界。


這不正證明了「自然法則」是「前於世界而存在的」,並且只存在於「意識」中嗎?

如果這樣,一切物質,整個自然界符合一個他們自身不存在時就存在的「法則」,而這個法則有隻存在於意識之中。

這個「意識」是誰呢?宇宙不存在時,這些生物不存在,那麼,只能是「本來就有」,「最初」的一位「意識」了。

我們稱祂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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