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的作家又離開一個,心裡揪扯些什麼呢
來自專欄十五的澡堂子
菲利普·羅斯,22號那天去了,我更願意換個說法:他終於丟掉了肉身的桎梏,從死亡回到起源,遨遊太虛,和卡夫卡、果戈里坐而論道,在宇宙深處聆聽莎士比亞和甲殼蟲樂隊去了。這話,看過他的凱普什三部曲的,大都明白什麼意思。
羅斯寫東西角度極凝練,刁鑽。舉個例子,他寫《乳房》的時候,從事物的怪異開始思考,裡面有一處狡黠地挖苦了一下傳統小說家們「我了解透視法,那種手法讓一切都顯得神秘而高遠。」他的故事密度極大,以怪異起,延展到思考的變異,與變異相悖的無疑是永恆,而通過思考永恆來表達心理的正常,最後證明其後的心理正常與之相悖。
羅斯構造一個多疑者,仔細檢查自己身體,對任何微小變化都異常敏感,說話帶著一種誇張風格。後來發現性格是大問題,但沒能夠有勇氣表現出足夠的恐懼,且對這種病症一無所知無從下手,羅斯愛用連貫通透的寫法來過渡劇情和情緒。
戈登醫生不太可能直接把我送進醫院,就算進了醫院我們也不知道——或者接下去還是不知道——應該採取什麼手段可以防止或阻斷災難的發生。隨後四個小時的疼痛和恐懼也許可以用嗎啡來緩和,可是沒有任何一種醫療手段可能逆轉病情的惡化,除非是安樂死。
孤身一人失去自控力在健全的時候是特別羞恥的一件事,在和克萊爾沒有性生活的兩年後,下半身的刺痛和陰莖開始褪色使得他和卡萊爾做愛的時候,快感開始戲劇性的增強,像是一種慾望的復甦,但內因並不是已經和他確定了兩年關係的卡萊爾的肉體誘惑,在他們的共同生活里,經歷相當嚴酷的感情波折和心理困惑。卡萊爾屬於那樣一種人類,「平靜」,為此她付出的代價是對性慾表達的缺陷,且不表露懷疑、沮喪、憂傷或者憤怒這樣的懦弱態度。他們在各自生活和共同生活中和諧相處,在相互的感情和陪伴中找到了溫暖與安全感,且沒有隨之而至的依賴和負擔同樣——沒有使人厭倦的煩惱——沒有狂野而曖昧的渴求——沒有無時不在的欺騙與心計——沒有和解與控制,各自滿足於平和的心境和遊刃有餘的生活。羅斯喜歡描述無欲無求、或表面上無甚功利追求的,但背負著失敗或是陰暗的背景,傷害感情的婚姻或是令人飽受挫折的父母的形象。可笑的是,凱普什自認為這麼多年來真正建立的牢固感情,卻是一段曖昧的情人關係,即使它穩定而有序,且作為一個過於嚴肅的知識分子,他的生活基本是克萊爾幫助建立的。
小說里流淌著的稱為激情、或是性慾都不恰當的東西,像是一種排除感情的感官體現,是一種純粹的觸覺感受,且這種感覺被永久保留。停留在表層的是膚淺又迷醉的性,在徹底變成一個乳房之前,「我」和克萊爾彷彿在性愛上得到色情的補償與色慾的釋放,無法理解,無法同情,也無法取笑,即變成了一個乳房,像變形記里那樣不關注前因後果和最終解決。
儘管我知道,有些人聲:他們就快要最終揭開這個科學之謎;還有那些來探望我的忠實朋友,我能深深地感受到他們的同情、傷心與友善;還有另外一些人—大千世界裡一定會有這樣的人—會忍不住大笑。而有時候,我也和他們樣:我能夠理解,我能夠同情,我也感到好笑。如果我能留住那笑聲,哪怕多留住幾秒鐘也好,哦—如果那笑聲不是那麼短暫那麼苦澀該有多好。可那也許正是我必須期待的,期待醫生能夠在這種病情下挽留住我的生命,期待我自己還能維持住求生的慾望。
這樣複寫的《變形記》的結果只好掐頭去尾來描述,「荷爾蒙激增」、「內分泌失調」或是「雌雄染色體」的大爆炸,隨便哪種解釋好了。只是如今我變成了一個「具有足球或飛艇形狀的生命體」,體重一百五十磅,如同之前一樣仍是六英尺,包括各類心血管和中樞神經系統,人類的特徵被一一瓦解,失去視力,因為乳房上有個眼睛實在是太駭人了,這個生命體的出現實在跟隨著凱普什的新狀況進行「調整」,保有斷斷續續的聽覺,和說話的權力通過那些微乎其微的肌肉組織。通過各類感覺的聯繫與記憶里的東西進行比照,就知道觸感被驚人的放大,且現在的生命形態接近以前的性器官。而每天給凱普什擦油的護士的撫摸,於他而言,是漠不關心的撫摸和出乎意料的撫慰和愉悅。
「我究竟怎麼了?」對於在公寓里的那一夜我能記得的唯有痛黃與恐懼:我感覺自己好像被一門大炮次又一次地轟入了一堵磚牆,接著又有一支軍隊踏著皮靴從我頭頂踩過。實際上,與其說我是個人,還不如說我是塊太妃糖,我的陰莖和屁股拉著我的身體朝著相反的兩個方向延伸,直到我曾經擁有的高度變成了我的寬度。醫生們相信只要我那「爆炸」和「災禍」還在暗中活動,我清醒的時間就不會超過一兩分鐘,可是回過頭來想想,我覺得自己當時一直清醒地感覺到我身體內的每一根骨頭都在斷裂,接著被錘打或踐踏,最終化為齏粉。
「我」把觸摸感覺與色情刺激聯繫在一起。這裡重要的一點,和卡夫卡的《變形記》、果戈里的《鼻子》相去甚遠的原因在於主角保留了說話的功能,首先他是得到承認的個體,或是一個變種,但依舊承認他和人類之間的關係。而其他感覺的迅速退化,導致「我」被無比的敏銳所包圍——體現是無法忍受近乎性愛快感的撫摸,生活狀態像是起源於徹底的無助和極度的黑暗,觸感來自於未知的區域,如此廣闊,無比快樂。
這個時候主人公在考慮什麼呢?人權,沒錯,在人真正生理意義上的特徵被模糊之後,他在思考自己的自由權,隱私權。自己此時的生活是不是被閉路電視全國直播。其中涉及到了社會意識上一個人的認定,在這樣的過程里,他文學教授、情人、兒子、朋友、鄰居、顧客、委託人、甚至公民的身份統統受到了挑戰,那些東西和他尚在健全的心智和自尊緊密相連,這種以往的「社會制約」卻讓他感受到了真正的美感和道德上的滿足。此時的問題並不在於:我的行為是否得體,問題在於我還是我,我該做些什麼?如果我已經不再是我,那我又是誰呢?我又該做什麼呢?除非我還是做我自己,否則會發瘋,那就意味著心智的失守,那麼生理和心理兩個方面,都已經可以算作是死亡了。
求生的慾望一直在乳房裡永恆地搏動,這個時候羅斯借著凱普什費力地、平衡地講述客觀、正視自我建構的災難史。當生理特徵被抹去的時候,社會特徵也岌岌可危,平日里守時、誠實、彬彬有禮,學科優秀和此時的癲狂、咆哮、撒野一樣,這既是一種瘋狂、也是一種清醒,這裡宗教意義上像是被鯨魚吞吃的約拿,之前的生活面對這樣的衝擊,顯得愚蠢、瑣碎和空洞。裡面除了此處的宗教隱喻外,父親呼喚我大衛,或是招呼客人以利、以利,都顯得幽默感十足。「我」的一切,在童年,受著母親的影響,忍受著父親,居住在危機四伏惡特殊場所——旅館。在宛若洞穴的童年裡,學不到像父親那樣掩飾悲痛,同時,母親也先死去了。這時候的幻想或是鬥爭是指向事件發生的原因的,不知道為什麼,事實為什麼就這樣了,審判還有克萊爾給予「我」的冷靜、內斂、異常含蓄的深情。
彌留之際,價值是需要通過與別人的對比,這時社交價值徹底崩塌了,導致他缺乏理解力、感情和道德判斷力,而指向病態的自我批判,源頭在於狹隘的自以為是和根深蒂固的優越感。在這裡理解的方式、生存的意志、事件發生的場域、內心無比的困惑都一齊造成了「我」的崩潰與死亡,
這裡有個包袱,說凱普什每分每秒都想和克萊爾做愛而不是讓她朗讀,這裡的朗讀指的是施林克的《朗讀者》里的情節,還玩了俚語里的正直和保守的梗。
在這個狀態下的正常的行為都顯的無比怪異,「我曾經夢想變成過很多不切實際的東西」,而恰好,其中包括乳房,難道真要小心那些不切實際的願望嗎,這中種小心的態度和慘劇看來雖然理由上光鮮亮麗,但是帶著點快樂的懲罰意味呢,要是還要像假道學一樣分析其中的道德意義那可就真的是啼笑皆非了。後來,「我」的社交意識以另一種方式崛起了,即在得不到承認和注視的情況下,損害自己的尊嚴和隱私換取承認。且不這樣做才是瘋狂呢!這種情況怎麼當一個普通人,這種荒誕不取決於「我」的行為有多出格,而是在於看客的態度,你願意把他往正常人類還是未知生命體的一邊劃拉,這才是最荒誕的。被這種理論和情緒侵擾的這階段的「我」,顯得自私、好色粗野和卑鄙,最後演變成對性的罪惡感成對慾望持極端對立的感情的犧牲品。這是一種新新人類,見識極端狹窄且常常壓抑自己的人所感受到的痛苦與折磨,屈服於這種荒唐慾望的驚恐原因在於這樣也許無可挽回地切斷了這種階段與過去、與自我的聯繫。在類似性行為上的體現是,興奮彷彿是沒有高潮的結局,沒有爆發和釋放,取之而代的是一直存在的執拗感覺,想要的更少而非更多,結果恰恰相反。沉溺於純粹的感官快樂的事件長度大大縮減,變得更像是一個荒謬的生命體,這類行為像是某種機器例行的養護,
這裡凸顯一種沉默的含義,對已經陷入的荒誕進行思考。「我」的另一種結局——在三十齣頭的時候,出版一冊見識不凡的著作,寫論述某位作家的小冊子,隨後銷聲匿跡,等自己在學術圈子裡混到那個地步的時候,不在委員會以外的地方活動,不思索小說里曲里拐彎的東西,更別說坐在閣樓的打字機前了,當然與之俱來的是面對觀眾的說服力、溫和態度和外交手段,在社會裡呈現一種鮮明的角色感,總之社會有各種類型的這樣的人,沒了他們,社會就運作不起來了,這類人只需看到「我」,看到真相一眼就潰不成軍了,他們不知道會有這種東西,這不是他們認知的社會。相比來說、相關的各位,由「特殊的個體」發散出來的相關的人物,卻更容易接受一些,接受那種質樸的生命力
克萊爾,你這個無情的婊子!父親,你這個濫竽充數之徒!布魯克斯先生,你這個虐待狂,同性戀!克林格,你這個江湖郎中!戈登,你簡直就是白痴!我詛咒我自己搭建起來的畫廊里的觀眾,我詛咒我想像中的閉路電視的技術人員—你們這些偷窺狂!殘忍的偷窺狂!我的詛咒變得無邊無際,直到最後,他們擔心我受損的器官無法承受如此執拗的精神騷擾(是的,我要用這個詞來封住他們聰明的嘴巴),所以決定給我服用大劑量的鎮靜劑/那又引起了我怎樣的哀嚎啊!「劊子手!」我咆哮道。「殺人犯!魔鬼!」即使在我仍受控於藥物的麻醉作用時,他們還在拉扯著、鞭打著我,還在我的耳際尖叫,將我從這個黑暗的牢獄中拖人一個更為黑暗的地牢,為我套上徹底的孤獨,沉重又沉重的枷鎖。
此時作為乳房的自我意識逐漸崛起,為什麼失去正常,什麼造成了精神性的崩潰,現在的假設仍然成立嗎?沉浸在複雜的幻覺里,沒有視覺、味覺、嗅覺,留有微弱的聽覺,話語從層層的脂肪組織中掙脫出來,接近窒息。這裡有個樸實且幽默的笑話,我要一邊保持這種病態的健康,一邊反抗這荒謬意識。懷念充滿靈感的演進韻律感十足的句式,飽滿的段落和毫無說服力的文學觀點。真實與幻想之間的區別來自於瘋狂和理智之間的區別,這是背離了卡夫卡的《變形記》和果戈里的《鼻子》,這種情況下,調整自己,保持健康,等於勇敢,不去屈服於這是一個夢的誘惑,裝瘋賣傻是為了否認事實,得到的安慰及其短暫,如果如此放任下去,把自己的機遇和那些文學作品聯繫起來,製造無可挽回的幻想,但是光是拒絕這種誘惑和幻想就足夠花去一個傳統英雄全部的勇氣和學術大師的持久注意力了。
最後,「我」渴求保護的,是「大衛·艾倫·凱普什」的身份,同時一邊受制於精神錯亂,一邊回歸自我,因為模糊不明的起因和無法解決,只好關注現狀。一種創傷悄然產生,像荒誕的想法,像關於身體變形的幻想。
其中類似乳房崇拜的行為,引起內心翻騰的慾望,暗示以往女性的地位,即多欲、遲鈍、被動、僵化、被動,囤積的象徵——乳房,而作為男性的生殖渴望被埋藏在女性肉體里,像是生命起源的繭。而在各種感覺被剝奪的現狀,只好用不斷重複的方式加以證明。而母親恰好在此時缺席,在孕育一個男性生殖意識的乳房奇蹟下消失不見了,像是創世紀,萬事虛無最初的那一千個小時。特徵、線索交叉其中,被人們彷彿陳述的東西在另一種「人」那裡變成無法面對的噩夢,而這恰好是沒有性慾的理想生活,但是種種推理過程簡單得像是廉價小說,得不到全面的滿足。而等「我」真的受夠了的時候,就真的變成醫院、科學上的一個「病例」了。
最後凱普什在感官快樂(觸感)和心靈滿足(微弱的聽覺)來維持生活,因為一切發生的既不是悲劇也不是喜劇,這只是生活。與那些文學家們最大的不同在於,卡夫卡、果戈里、斯威夫特他們讓神奇的變形裝換為視覺,這是語言天賦極好的藝術家,羅斯筆下的凱普什,極端熱愛文學,因為感官快樂而癲狂、臭名遠揚,真正完成了變形。是個笑話,是個荒誕故事,是無稽之談。
這裡是在自我實現的時代里的幸運之地,而我是大衛·艾倫·凱普什,是一隻乳房,我要按自己的想法活著!
我們不認識他那傳奇的頭顱,
和他那成熟的眼珠。但是他的軀幹依然如燭火般輝煌
而他的目光,一味地下垂 矜持又閃耀。否則那胸部的曲線就不會令你目眩,而那腹部的微微扭動也不會盪起一絲笑容一直綿延到那,傳宗接代的中央。 否則這塊矮石只能殘缺的豎立因為他的肩膀已明顯地錯位而且也不會如獸皮一般閃閃發光 也不會從所有的輪廓中放出光芒猶如一顆明星,因為他渾身一無是處不在注視著你,你必須改變你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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