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星光 Chapter 7

來自專欄星辰·元啟

塔爾深一腳淺一腳地在前面勉力邁步，她還是沒學會在沙漠里該如何行走；後面十米遠處，不遠不近地跟著再次打開了虛擬顯示屏工作的磑應。

今天他沒敢自己先走。

昨天的事或許算不得意外，卻著實在他意料之外……

這樣能力的新兵他確實是第一次見，卻沒想到會差成這樣。

100千米120分鐘是這裡士兵的平均成績，他就是這麼一說權當激勵。不過雖沒指望120分鐘後真能在陸地見到她，但也同樣沒想過在他走出去200分鐘後仍見不到她……

注視著腕上微型顯示屏的計時界面中飛快跳動的數字，腦中主管情緒的那塊地方漸漸生出越來越多的不滿，另兩側主管記憶和創造的部分則在他的主觀意識下飛速運轉，搜索或設計著新的能快速提升體力的訓練方案。

原本只是在終點等著，可後來不知為何腦中突然閃過抹不放心的念頭，然後竟鬼使神差地就這麼原路返回去找了。

還好他有了這個念頭。

新兵作訓服和沙土顏色相近，沙漠的面積又大，即使是機械眼，在正常視物模式下找起來也不甚輕鬆，最後是切換到紅外模式，才終於在離出發點20千米遠的地方，找到了整張臉都埋進沙里的人。

翻過身體看清她正臉的那瞬間，甚少有表情的他竟然第一次有了皺眉的面部反應。

從他僅有的人類特徵——一個人，一個男人的思維來看，這個女兵的長相算是很討異性喜歡的——皮膚白皙，五官姣好，有一點點媚，眼神氣質卻很清。大概從小受人嬌慣，養尊處優，脾氣好像不是很好，不過在他面前還是挺服帖的。

只是那個時候，那張臉是真的有些駭人。

未經開發的沙漠不是供人遊樂的沙灘，除了沙子，岩石小石子也是很多的，她應該是真的累極了意識完全抽離了，才會這樣一點兒防護措施都不做，直挺挺砸進沙地的。

觸目驚心的紅痕淤青遍布全臉，幾乎辨不出原本的樣貌，這還不算，他身體自帶的醫療檢測裝置沒一會兒就把她的身體數據分析傳到了他腦中——竟然是虛脫到休克過去的。

那時才想起，她被他要求站了一整天，還沒有進過食。大概是太久沒按人類的方式生活了，這麼基本的生理需求他都給忘了。

提起塔爾走回建築群所在的那片陸地，將她放進醫療大樓里的醫療艙，等看到各項身體數據一一恢復正常他便離開了。沒有等到她醒來，匆忙之間甚至連後續的「外傷處理」按鍵都忘了啟動。

因為，他實在害怕虛弱中醒來的人不受控制的情緒外露，女人的各種情緒於他，真的很頭疼，而如今能讓他疼的，也只剩頭了。

邊走路邊工作邊注意她其實並不費事，將眼睛調成兩種不同焦距即可，腿自會按意識行走。

基地的幾位高級將領，木恪隨意散漫，曼金主管軍事，還有兩位少將管理才能缺缺，所以基地那堆日常瑣事，自然就落到他這副管理基因佔比還不錯的頭腦、與這具只要有能量就不知疲倦的身體上來了。

他做事嚴謹廢話少，要不是唯一的身體器官——大腦需要必要的休息，木恪那個事情能只交代一個人就絕不交待兩個人的人，簡直恨不得把他本職工作外的時間都剝削乾淨。

用他的話說就是「你看，星國花了這麼多錢幫你造了這麼好副身體，你總得多做些事回報回報吧」。

正常的教習其實佔用不了他處理基地日常事務的時間，只是不巧碰上了塔爾這種連達到新兵結營標準都遙遙無望的人。

說來也巧，他的資料在資料庫里放了那麼久，所有人都覺得，根本不可能會有和他特點特長性格相匹配的新兵出現，可偏偏塔爾來了。

磑應倒不是個輕言放棄的人，恰恰相反，他比別人有更多的耐心和時間，既然接手了這個不知怎麼進來的奇葩，不管怎樣，也得給她訓到正常水平才好承認是他磑應帶的學生吧。

至於處理事務的時間，陪她訓的時候有的是時間。

不過這些，塔爾自然是不知道的，要是知道，她大概會倒得更快些……

磑應看著前面形如風中落葉搖搖欲墜的人，嘆了口氣，快步上前接住——又人事不省了……

看了看路程，剩三十千米，還算有些進步。與此同時，醫療檢測的數據也傳到了他腦中——熱暈的。

抬手放在額上替她降溫，她緊皺的眉心很快舒展開來，還無意識地將臉往他手心多蹭了蹭，繼而嘴角滿足地彎起，單純無害，仿若一個剛出生的嬰兒。

她的臉很小，他的手卻很大，若不是怕她呼吸不暢，他轉轉手腕便可將那張瑩潤細膩的精緻小臉完全納入掌中，只是不知觸感如何。

已經七十年沒有真正摸到過東西了，那種物體觸到皮膚，靈敏的神經將或柔軟或堅硬或冰涼或滾燙的感覺反饋給大腦的過程於他，早已恍若隔世。他如今收到的反饋皆是一串串沒有實感的數字——柔軟度多少，溫度多少，平滑度多少，然後靠著曾經的記憶，將其在腦中想像出來。

實物在手中卻沒有實感，很是可笑。

而更可笑的，是他不知何時起，已完全接受了數字形式的觸感，接受了這個觸摸起來只有反饋數據不同的世界，什麼柔軟堅硬冰涼滾燙，記憶的這一塊，早已模糊得快要不復存在了。

大腦又收到反饋，手掌下的睫毛呈輕微運動狀態，看來是要醒了。

塔爾覺得額上被人放了塊冰涼的東西，將熾翼光在她身上的包裹侵蝕破開了一個小口，額際皮膚從其上汲取涼意，大腦逐漸清醒。

睜眼看到的只有一片黑暗，但身上清晰的灼燙感讓她立即便放棄了「天黑了」的想法。物體沒有很重的壓迫感，她的頭還是能自如轉動的，事實上，那個冰涼物體在她有所動作的那一瞬，就已經挪開了。

眼前一亮，正好對上熾翼，熱烈的光線刺得塔爾半晌都不能重新睜眼，不過神思清明了的她很快就靠身體觸感和推測，描摹出了自己所處的境地——她正坐在沒有陰蔽的沙地上，和磑應挨得十分近，方才額上覆的冰涼肯定是他的手無疑，而磑應此時或許正有些擔心地關注著她的身體狀況……

自從知道他使用機械軀體，她就想通了他身處熾熱卻清冷依舊的原因——星國對他可真是慷慨，那種皮膚可是機械軀體中的頂級配置啊！觸感與人類皮膚近乎相同不說，它的比熱容更是高得令人咂舌，對宜居行星上的溫度變化幾乎沒有反應，即使是太空中接近絕對零度的低溫或是離恆星稍近處堪比熔爐的高溫，也只會讓其表面溫度產生±10℃的變化，為皮膚下的金屬軀體維持出一個極其穩定的溫度環境，有效延長其使用壽命。

許久後將頭轉了個方向重新睜眼，情景和她猜得差不多，只是磑應並沒有多關注她哪怕一眼，在他眼中，虛擬屏幕上的工作遠比她的死活更要緊。

「鐵 石 心 腸 。」看著他一手支頤，一手五指翻飛在虛擬屏幕上，塔爾忍不住咬牙低罵。

最後一組數據處理完畢，磑應循聲轉下頭來：「還算貼切。」

塔爾頓時泄氣，這種詞語到他身上竟都變成事實陳述了……

「恢復了嗎？」

塔爾蹙眉望向身周莽莽沙海，不情不願地嘀咕：「能說沒嗎……」

磑應肯定是聽見了的，但他卻選擇忽略，手一指方向：「30千米，30分鐘。」

塔爾死死盯著他的指尖直到收回，又轉頭狠瞪了他一眼，終是起身撲向望不見盡頭的前路……

32分鐘後，塔爾最後一次抬腳，吃力地挪出沙地，趴在地上大口喘氣。四、五米遠處的磑應閑庭信步似的向陸地行來，眼神淡漠，神態自若，一種無聲的鄙視。

「你身後那個，更好看。」磑應對上塔爾幾乎膠在自己身上的怨懟目光，明知她是為了哪般，卻莫名有些彆扭，只想快些轉移她的注意。

塔爾莫名，順著他下巴揚起的方向看過去，終於明白了他話里的意思——誰貪戀你美色轉不開視線啦！

要不是感覺臉頰莫名其妙有些發燙，怕轉頭爭辯從氣勢上落了下風，她一定會不怕死地去和那位變著法兒折磨她的人吵兩句的！

身著侍者裝束，端著食物托盤一步一頓走來的男……男性外表的模擬機器人，長得確實也很好看，只是面部設計上，對溫柔感的處理稍過了些，顯得有些陰柔了，不過做一位賞心悅目的餐廳侍者倒也算合適。

但就事論事，這樣貌和磑應還是沒法比的。

塔爾低頭暗罵自己「沒骨氣」，轉而兩眼發直地接過侍者遞到面前的托盤，往地上一坐便狼吞虎咽起來。

一上午不知消耗了多少體力，現在正是餓的時候。回想昨天這時候，腦中心中殷切渴望的，可不就是如今面前這份不算美味的食物？

塔爾一邊大口解決盤裡的食物，一邊將自己縮得更小些以降低在磑應面前的存在感，一餐飯吃得很是勞心勞力。好在直到把托盤重新遞迴給侍者機器人，磑應都沒有出聲。

算他還有些人性，塔爾心道。

「吃飽了？」不帶情緒的聲音自頭頂傳來。

塔爾吃完正好心神鬆懈，被他冷不丁的出聲嚇得一個激靈，忙猛點了陣頭。

「下午進行射擊和格鬥訓練 。」塔爾又猛點了陣頭。

磑應頓了頓，淡淡加上句：「要是再出現體力不支的情況，我不介意採取電流刺激法。」

塔爾猛地一陣激靈……

推薦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