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啊就是每個階段都想去死一死

人生啊就是每個階段都想去死一死

顧曉陽,那年你10歲,在鎮上讀小學。你有幾個關係好的同學,你們喜歡足球,1998年世界盃上的義大利皮耶羅是你的偶像,像他一樣在球場上踢球是你兒時的夢想。那年夏天,能夠參加學校足球隊選拔成為你的頭等大事。而你的父親是個死板的中年男人,他反對你做出任何影響學習的事,你的母親不太管你,她有更重要的事業。你把夢想藏在了床底的百寶箱里,你把心事告訴了鄰家獨居的古怪老爺爺。幾乎是每個人年少時共同的樣子:有一些關係時好時壞的同學,有一對忙碌冷淡的父母,還有一個異想天開的夢想。

每一個足球男孩心中都有一件10號球衣的夢想。你可能不知道,那時的你有一雙清澈的眼眸,你的眼睛裡有南方小孩溫和的氣質,眉眼間又透露出倔強的性格。溫吞的日常並沒有消磨你這個年紀的叛逆,你開始對父親宣戰。跟鄰居老爺爺踢球,深夜偷偷出門看球賽,把喜歡的球隊隊徽印在臉上,放下校服穿著隊服去學校。在父親的嚴厲呵斥下,你把隊服脫掉,光著上身背著書包,一個人走在去學校的路上,全校師生都在嘲笑你。可你應該也不知道,這是你成長中為數不多的可愛的樣子。

顧建華,聽名字就是個嚴謹周正的人,你常年穿戴刻板的襯衫、西褲、眼鏡、皮鞋,過著枯燥乏味的中年生活。你的妻子性格強勢你們很少交流,你的孩子不切實際不聽你話。你在一所小學當教學主任,懦弱刻板的你多年都沒爬上去。有一天你生活出現了轉機,你顫巍巍地接過代理副校長辦公室的鑰匙,跟學校新來的年輕女教師正準備迎接你的第二春。女孩年輕漂亮、自由爛漫、才華橫溢,她跟你咄咄逼人的妻子不一樣,她是能寫出「青石板的街,老房子的夜」歌詞並且唱到人心的女人,她有著一個清新自由的靈魂。你對女孩心動了,你開始在意自己突出的大肚腩和光亮的頭頂。快四十歲的中年男人,突然有了生氣。

你把女孩帶到舞廳,跳著生疏憋屈的舞姿,你緊張地碰倒了可樂,灑髒了你的襯衫。女孩說換一種跳法吧,你不再扭捏,你在舞池裡盡情舞蹈。胖胖的40歲的中年男人,像個10歲的孩子,揮著雙手,做著笨拙誇張的動作。你不知道,這是你最可愛的一刻,不是偷情,是放下一切成為你自己的那刻,你最可愛。這本該是10歲孩子每天的日常,開心了就跳舞,悲傷了就哭泣,直白真切。可成年人不能這樣,成年人的情感習慣藏著掖著。所以說,成長意味著「純真喪失」。

你叫楊惠芳,10歲孩子的媽媽,你生長生活在這個江南小鎮,執著與自己的越劇事業,是團里最有希望的越劇演員。在生活中,你是個女強人,嚴肅古板的丈夫敬你,懵懂無知的孩子畏你。在戲劇中,你也是個女強人,專演小生演男人。生命當中你一半的時間在「做男人」,你還想給家人掙個大房子。四十歲的你,事業即將有成,家庭令人稱羨。可你美好的暢想被突如其來的女教師打亂了,第三者突然闖入你平靜的生活。

在那個深夜,你不顧丈夫的追尋,一個人騎著自行車滿城地跑。你不知道去哪兒,你只想短暫的逃離。你沿著河走,河貫穿著小鎮,小城的嘈雜與靜謐在那一晚都與你無關。不知道在那個夜晚,你有沒有想到當年剛跟丈夫認識時,你也曾是那樣天真浪漫的女孩,到底是什麼把彼此推到這一步。最後你累了,癱坐在一座橋上,絕望地唱出一句「常言道結髮夫妻到白頭,看來你我今生無緣配」。那一刻你不再是妻子、母親,也不是女強人,你只是一個普通的渴望愛和理解的女人。都說沒在深夜痛哭過的人不足以談人生,可沒在深夜獨自離家出走過的人,不會理解還得獨自走回家假裝沒關係的凄涼。中年人的生活主題只有妥協認命。

鄭吉安,住在顧家對面的怪老頭。你獨自生活,每天聽聽收音機,走街竄巷看小橋流水,也會跟鎮上其他老頭喝茶聽戲。你生活中還有兩個重心:看足球和想小寶。小寶是你的孫子,不過多年前就死了。他死後,你的兒子兒媳去深圳打工了,後來他們發達,又懷上了新的小寶,他們要把你在老家的工廠機器賣掉,還要接你過去住,你沒同意。你在天井裡踢球時會帶上隔壁的曉陽一起,你們有了共同的愛好和秘密。

你自身孤獨,又有一些怪癖,但跟小朋友在一起又顯露親熱搞笑。你喜歡的義大利隊在那年的世界盃輸球了,你一氣之下燒了這些年收藏的所有雜誌。後來你也離開了這個小鎮,走之前你跟小寶在墓碑前合了影,你把廠里的機器賣了,把你唯一的足球送給了曉陽。老年人都是克制的,你跟世界和解的時刻,就是你打算離開的時候,你轉身離去的那天,命運應該是悲涼的。

這是影片《西小河的夏天》里的一個中國式家庭的日常,故事發生在1998年的夏天,潮濕陰鬱焦躁的小鎮,在紹興的西小河邊。也可以這樣說,這種故事每天都在千千萬萬的家庭上演。這些人物和情節,在任何歷史階段和社會背景下都可能發生。這四個人,是我們成長過程中的四種狀態。

電影很現實,也很悲涼。不管男女,活到哪個年齡段,都是壓抑的。脫掉球衣光著身子去上學的小孩,脫的是被父母壓制的不被理解的童年。在舞廳像孩子一樣跳舞的父親,跳的是無處話凄涼的中年。知道丈夫精神出軌後獨自騎車坐在橋上哭泣的母親,哭的是自我價值實現與家庭關係破裂的頹喪。燒光雜誌賣掉機器搬到深圳的怪老頭,燒的是對過去的告別與和解。這是他們「出格」的時刻,是他們完全釋放自我的時刻,也是他們最難得最可愛最本真也是最勇敢的情感,其實就是勇敢做回了自己。往往,是生活、是親人、是社會、是時間,讓我們做不了自己。

人生啊,就是每個階段的你,都過得不痛快,都想去死一死。年少壓抑,中年危機,老年孤僻。人生的底色始終是悲涼的。我們在成長中變老,在變老中成長。

最讓我震撼的一點,不是這些人做了這些舉動,是做了以後,好像生活根本就沒有太多改變。曉陽到底進沒進足球隊我們不知道。父母的婚姻關係依然不溫不火,中年人都在得過且過中活下去。老頭像是和過去和解了,那是因為人老了最後都會放下。

片子的英文名字叫End of Summer,一方面代表一段生命旅程的結束,也代表這一群人另外一個生命階段的開始。

這個電影很慢很慢,有一種「流水感」,就像台門口這條西小河的流水一樣,一直在往前流動,速度不快,但不知不覺間就流過去了。對於許多人包括我自己來說,生活和時光就是這樣默默過去,沒什麼歌舞昇平的盛事,也沒什麼驚天動地的巨變。

那個夏天,西小河發生了很多事,又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那一年世界盃舉辦、洪水災害泛濫、《相約98》火遍大江南北,一個平凡的家庭經歷了一次成長與改變。可是沒關係你會忘掉,因為到第二年的夏天,每個人的生活又有了新的痛苦與喜悅,這才是我們所有人生活本來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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