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被野狗叼走,母親卻被指控謀殺,「媒體審判」32年終昭雪
來自專欄 Dizzy In Science
等了32年,林迪終於在2012年等來了自己孩子的死亡證明:
澳洲野狗才是當年殺死自己孩子的罪魁禍首。
從法院走出,她露出了釋懷的笑容,隨後又痛哭擁抱家人。
可曾想,她已含冤背負了「女魔頭」的罵名幾十年。
而罪名則是,她親手殺害了自己的孩子,然後嫁禍給無辜的野狗。
這起撲朔迷離的曠世奇案,是歷史上最著名的「媒體公審」惡例,更是一場法醫學陷害。
懸案還未水落石出,洶洶民意就先行釀造了災禍。
多年來,也曾有多部電影小說和電影改編自此案。
其中最出名的就是梅姨(Meryl Streep)主演的《暗夜哭聲》。
澳大利亞北部的「艾爾斯巨石」(Ayers Rock),每年都會吸引無數旅客。
因為它能根據太陽光顯現出不同的色彩,土著人也相信其能折射人的靈魂,稱其為「烏魯魯」。
1980年8月17日,林迪·張伯倫與丈夫邁克爾·張伯倫,帶著自家三個孩子也來到聖地遊玩。
只是誰也沒想到,這趟旅程竟成了全家人的噩夢。
當天傍晚,夫婦兩人開始生火做飯。
他們6歲的長子就坐在旁邊玩,而兩個最小的孩子則在不遠處的帳篷中酣睡。
入夜後的20時,帳篷內就傳來一個叫聲,林迪聞聲也立即沖了過去。
眼前的一切讓人震驚,她看到一隻澳洲野狗從孩子們睡的帳篷中退出。
它邊走邊搖頭,嘴裡彷彿叼著什麼東西。
林迪當時心裡就隱隱覺得大事不好,但野狗很快就竄進了夜幕中。
當她趕上去打開帳篷時,搖籃里的九周大的小女兒阿扎利亞已經不知去向了,被子也被攪亂。
聞訊趕到的公園管理人,很快就開始了搜查。
有同來露營的婦女曾聽見孩子的哭聲,而另外還有兩人聽見野狗的嚎叫聲。
此外,在張伯倫一家的帳篷周圍,也有野狗腳印被發現。
在離營地2.5公里的野狗窩旁,嬰兒的衣物也很快被找到:一件沾滿血跡被撕破的連衫褲、一件襯衫和一雙毛線襪。
只是幾天的搜尋過去,他們依然找不到嬰兒的屍體,也丟失了一件花邊短外衣。
根據目前這些情況,基本已經確定嬰兒沒有活著的希望了。
但失去了孩子,其實只是這對夫婦的第一個噩夢。
事實上,兩人今後的悲慘遭遇才剛剛揭開帷幕。
因為媒體與公眾才不會相信什麼「澳洲野狗盜竊嬰兒」,這實在太荒誕了。
澳洲野狗(Dingo)是一種怎麼樣的存在?
我們都知道狗是在一萬多年,由狼被人類馴化而來。
而澳洲野狗,則是家犬再度野化的產物。
儘管習慣叫法是澳洲野狗,但它們其實是介於狼與狗之間的存在,屬於犬科的一個獨立物種(Canis dingo)。
它們的外貌跟家養的大黃狗相似,但身材卻更瘦長,動作、聽覺、嗅覺等都更加敏捷。
此外,澳洲野狗的叫聲也不是「嗚~汪」的吠叫,而更像是狼嚎。
大約在3000-5年前,亞洲人將狗帶到澳洲大陸,作為商品與當地土著交換物資。
在土澳動物多呆萌的情況下,它們玩起了野外生存來,不費吹灰之力便登上了食物鏈頂端。
它們野外適應能力比家犬強,食譜極廣,幾乎逮著什麼就吃什麼。
有記錄顯示,澳洲野狗曾經叼走過一隻重達25磅的沙袋鼠。
儘管讓人不寒而慄,但在澳大利亞人們眼裡,澳洲野狗也還算識趣,唯獨害怕人類。
共同生活了幾千年,澳洲野狗一直都與人類保持著距離,也沒有發生什麼衝突。
截至上世紀80年代,都沒有任何報告或是傳言說野狗會襲擊人類。
所以,無論警官如何在鏡頭面前向人們展示嬰兒帶血的衣物。
澳大利亞的媒體與群眾還是寧願相信野狗,反而對張伯倫夫婦充滿了敵意與不信任。
「為什麼衣服沒有直接被撕成碎片?」「野狗怎麼有能力叼走10磅重的嬰兒」「怎麼嬰兒的任何遺骸都沒找到?」「嬰兒的短外套去哪了?」
這所有的這些疑問都直指張伯倫夫婦。
他們認為這並非單純的意外,而是一起殺人案,是夫婦倆狠下毒手殺死了自己的親骨肉。
理由是歷史上確實沒有發生過野狗殺人案,但父母親殺害自己孩子的案件倒不鮮見。
儘管第一輪調查已經認定是野狗叼走了阿扎利亞,但一場「媒體審判」,還是這樣開始了。
在悲劇發生後,林迪非但沒有在公共場合落過一滴淚,始終保持著理性。
而這與大眾眼裡「絕望母親」的形象是格格不入是。
所以在一些瘋狂的報道中,異常平靜的林迪也成了「冷漠的魔鬼」。
再加上張伯倫夫婦信仰的宗教並不主流,而在艾爾斯巨石附近土著宗教傳說也頗多。
於是眾人便順理成章地懷疑,他們殺死了自己女兒的動機,與某種邪教儀式獻祭有關。
而野狗只掩蓋罪行的遮羞布罷了。
當時一名法醫牙科專家肯尼斯·布朗博士還主動站出來,並對開展了一系列驗證。
他給出的結論是:連衫褲上的那些痕迹並非野狗牙齒造成,反而更像是剪刀或刀子造成。
證據是他做的類似實驗。
他曾將肉包裹在連衫褲中,扔進野狗圈內。
最後他發現上面留下的不規則咬痕,與證物上流暢的V字型痕迹是完全不吻合的。
因為不滿一審的結果,布朗博士還帶著證物,飛赴英國尋求他的導師卡梅倫的幫助。
而卡梅倫隨後帶到澳洲的新鑒定成果,也使最高法院不得不重新立案調查,開審此案。
張伯倫夫婦也這樣被送上了被告席。
在二審的第一次開庭,外國專家卡梅倫的鑒定很快就抓住了陪審團的心。
例如除了咬痕不同,阿扎利亞連衫褲的血跡還是圍繞著脖子流出的,而野狗的攻擊一般會來自不同方面;
此外,卡梅倫還舉起連衫褲說,上面有個隱約可見的血手印。
只是現場的律師和驗屍官都表示,這些凌亂的印記完全看不出是手印。
而更讓人信服的證據,則來自布朗博士的另一位法醫好友喬伊·庫爾。
她重點調查了張伯倫夫婦那輛黃色小汽車。
「血痕檢驗」分析得出,這輛車到處都是血跡:前座、腳墊、座椅板...
特別是相機包拉鏈上也發現血跡,而調查員也一直懷疑這個相機包曾經被用來運送阿扎利亞的屍體。
不過最致命的,還是庫爾在司機座位的腳剎上方,竟發現了疑似動脈中噴濺出的血液痕迹證據。
所以這批法醫得出的最後結論是,「至少阿扎利亞的喉嚨被割斷了,但也不排除她的整個頭部被切下來」
於是1982年10月,林迪被認定有罪,並被判處終身監禁。
她的丈夫邁克爾·張伯倫則因包庇兇手罪名,被判處18個月緩刑。
在失去自己的孩子後,林迪這次還徹底失去了自由。
而被判刑時,她已懷有身孕。
次年,她也在獄中生下了人生第四個孩子。
但事實上,整整兩年的偵察和審判下來,還缺失著太多定罪條件。
沒有人證、沒有作案兇器、沒有遺骸、沒有動機,沒有認罪供詞...
不過入獄以來,林迪可沒有放棄為自己辯護,一有機會就向最高法院上訴。
而面對此次不公平的判決,也有一些學者願意挺身而出。
萊斯·斯密斯(Leslie Smith)就是幫助林迪發起反擊的關鍵人物。
雖然不是什麼科學明星,但基於自己的學識,他還是對林迪的有罪判決深感不安。他用了幾個月時間,重複無數次布朗博士的實驗——將肉包裹在毛巾布內,投餵給自己的寵物狗。
結果表明,有時犬類牙齒會咬穿布塊,有時也會出現非常乾淨利落的V字型切口。
這種痕迹與現場發現的證物是高度吻合的。
此外斯密斯始終無法用剪刀或其他刀具製造出同樣的破損。
而在動物毛髮專家漢斯·布倫納的幫助下,他們也在關鍵證物嬰兒連衫褲上發現了6根澳洲野狗的毛髮。
那麼車輛上的「血跡斑斑」,又該怎麼解釋呢?
其實當初所謂的「血痕檢測」,只能揭示過氧化物酶反應。
除了血液外,奶或蔬菜等多種物質都會發生此反應。
對於此案中的不可見痕迹,如果不做進一步測試,根本就無法得出樣品中存在人血的結論。
而庫爾的實驗之所以會產生大量的過氧化物酶反應,極有可能是因為張伯倫家汽車覆蓋著一層含有銅金屬的微粒。
因為張伯倫夫婦所住的伊薩山,就有一座銅礦山。
而為了查明那道最關鍵的「由動脈噴射出的血跡」,斯密斯還檢查了40輛與張伯倫夫婦車型號相同的汽車。
結果顯示,其中有5輛在剎車上方都有相同的噴射狀痕迹。
這實際上是消音材料「杜菲克斯hn1081」的殘留物。
在這些專家的努力下,案件出現了轉機。
如有神助,1986年初那件唯一丟失的嬰兒花邊外套,也在艾爾斯巨石附近的野狗窩意外被找到。
以此為契機,皇家調查委員會也開始介入此案,重新調查。
最終的調查結果也讓人吃驚:張伯倫夫婦的車內,沒有檢測到一絲血跡。
隨著檢方證據鏈的分崩離析,1987年張伯倫夫婦被裁定無罪,林迪也被釋放。
那時,已是她身陷囹圄的第五個年頭了。
雖然林迪是洗脫了罪名,但在大眾眼裡他們夫婦可沒有洗清嫌疑。
因為嬰兒屍體至今未尋獲,法官作出的只是「死因不詳」的裁決。
所以人們依然認定孩子的死因不可能是野狗,他們照舊公開譴責林迪。
有些喪心病狂的當地居民,甚至還跑到林迪家附近學起了狗叫。
而林迪本人,也將摘掉「女魔頭」這個標籤視為其終生目標。
她不斷申請重啟此案的調查,希望徹底洗清冤屈。
1998年4月,關於野狗不會攻擊人類嬰兒的說法也被徹底擊碎了。
野狗當時攻擊了一名13個月大的女嬰,並試圖將其拖走。
幸虧父親反應及時,向野狗奔去才迫使它放下了受傷的嬰兒。
在這之後,野狗傷人的事件也越來越多,光弗雷澤島上就記錄有400起野狗襲擊人類事件。
而人們對野狗的態度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有人將這種變化總結為「對林迪的妖魔化,已經被對澳洲野狗的妖魔化所代替」。
2012年2月,此案終於得到了最高法院的定論。
法官最後宣布:「充分證據證明野狗在特定條件下具有攻擊性,是野狗殺死了阿扎利亞」。
而作為補償張伯倫夫婦此前也獲得了130萬澳元賠償金。
這個結果,他們足足等了32年,「正義和真相終究到來」。
只是,時間確實能帶來真相,但卻永遠抹不掉傷害。
「澳洲野狗殺嬰案」,可以說是澳大利亞最離奇、也最受關注的案件。
而這出長達32年的鬧劇,也成了歷史上「媒體審判」的典型惡例,更是不折不扣的法醫學恥辱。
科學本是保障人們免受情緒化影響的強勁堡壘。
但在偏見下,它也能成為民意與輿論影響司法公正的強大推力。
*參考資料
科林·埃文斯.畢小青譯.證據:歷史上最具爭議的法醫學案例[M].2007
Murderpedia:Lindy CHAMBERLAIN
Wikipedia:"Death of Azaria Chamberlain""Lindy Chamberlain-Creight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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