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後愛人，要只愛一點點。」

來自專欄 2046旅店

昨晚跟媽媽視頻，末了她在鏡頭那頭親了我一下，說「媽媽愛你。」動作彆扭，還有一絲尷尬，說完就把視頻掛了，以掩飾她羞赧的臉。我想這該是她不知從哪個公眾號看來的套路，大概是說要勇敢對孩子表達愛吧。

可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反而媽媽，這幾年倒是越來越像個孩子。

看變形計末尾的感人情節，會在家裡的沙發哭到不能自已；會為了搶到「美國進口」的魚，而高興好半天；開始盲目地相信微信公眾號上的文章，一次一次給我推送「注意！這兩樣食物不能一起吃！」諸如此類的文章……

我跟媽媽的關係並不一直像現在這麼好。小時候，比起她我更喜歡爸爸。小孩子喜歡的理由很簡單，因為爸爸給錢更爽快，管的也更少。

而媽媽呢，是那個會覺得8塊錢的橡皮泥太貴了買6塊的就好的人，是那個覺得買包書皮太不划算了不如用日曆包書的人，是那個考不到滿分就要寫檢討考到95分以下就不給我簽字的人，也是那個會沒收我言情小說的人。

叛逆期時幾乎每天跟她大吵，於我而言，媽媽是那個我需要鬥智斗勇的人，也是我需要用分數和成績討好的人。所以小時候給媽媽買的三八節康乃馨是隨大流買的小小一支，母親節寫的賀卡是不情不願照抄的課本內容。

我想時間長了，媽媽也有同樣的疲倦。所以在我初到美國的第一年，我們默契的誰都沒聯繫對方，只有在買機票時會視頻三兩分鐘，一學期一次。我跟大多數人說，自己無比享受這種沒有束縛的生活，也這樣告訴自己。

實際上，那一年我過得並不好。初到一個國家，在陌生環境里的孤獨恐懼，朋友間的離合悲歡，還有觸目驚心的成績單和掩蓋不住的自卑。最絕望的時候只是把自己關在宿舍，拉上窗帘假裝自己是一塊被遺忘的破抹布，濕濕嗒嗒的掛在一旁。

我不敢把這些告訴任何一個人，更不敢告訴媽媽。沒有人了解我在這一年裡，三觀經歷了怎樣的打碎重組，沒有人了解我怎樣在物慾橫流的新世界裡跌跌撞撞，也沒有人知道我在沒有歸屬感和安全感的床上整夜整夜的失眠。

那時候認識一個男孩子，他在那段時間裡聽我說自己對於生命的懊悔、對於所有錯誤的懺悔。也在那個我莫名哭泣的夜裡，逼我說出理由。我說，我想爸媽。他說，想的話就告訴他們啊。

後來我們還是分開了，也就是在那個分開的夜裡，我發送了跟媽媽的視頻邀請。媽媽沒什麼戀愛經驗，但她還是耐心聽我一邊哭一邊含糊不清的說完了我們的故事。太久太久，沒有人這樣認真聽我說話了。

我心裡很清楚那天我有多狼狽，也明白我情感宣洩式的敘述可能讓對方完全聽不懂發生了什麼，更知道說這些有多浪費別人的時間。所以我鮮少跟別人這樣訴說，更不會期待有什麼回應。可媽媽還是很認真的聽了下去。以至於到後來不是她給的意見多有效，反而是我哭了太久，累了就睡著了。

那是一個神奇的轉折點，我們誰都沒說愛對方，可在那夜之後，我突然就明白了她有多愛我。

其實我一直都知道的。翻找東西時看到過她藏在抽屜里的賀卡，按年份排好用皮筋捆在一起；平時很扣但是當我提出要出國時，她翻看了一晚家裡的存摺然後說你選的路那就去吧；高中考試考不好時，她整夜整夜睡不好做夢都是我考試的情景。

就在那一夜，所有畫面突然在我腦中重組播放，然後我就長大成人。

我只是不願意承認，不願意承認在無數刁難和無理背後，其實是一個非常普通的母親。有缺點有優點，會做錯事也會在關鍵時刻變得無私。畢竟我是第一次做女兒，她也是第一次做母親。

那晚後，我經常跟爸媽聊些日常的東西。比如自己學了新菜的做法，比如自己拿到了實習，比如自己對於未來人生的想法和規劃。經過那在光怪陸離里跌跌撞撞的一年後，我多少也知道了自己到底要什麼不要什麼，會選擇怎樣的人生。

上次回家我情緒不好，媽媽把爸爸趕去我房間，讓我跟她一起睡。這麼大了還跟媽媽睡，說起來很不好意思，但我屁顛屁顛抱著被子枕頭就過去了。

迷迷糊糊間她摟著我，在耳邊告訴我，「以後愛人，要只愛一點點，就只愛你該愛他的那一點點......」

那一夜風很寧靜，一切都很安靜，是我這幾年來睡得最安心的一夜。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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