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人間失格》

當我突然發現最近讀過的書大多是日本作家所寫，要麼透露著陰鬱，黯淡的色彩的時候，我已經深陷在這種類型的文學作品裡了。《人間失格》可以算是這種痴迷情緒的開端。很多同齡人都說，這篇文章不能讀，可能是因為這篇文章太過絕望。但是，令我感到擔憂並且同時還慶幸著的是，我彷彿在這裡面找到了歸宿。

寫這篇文章，我不想多說些冗雜的話。多餘的解釋，對於理解這篇文章來說沒有什麼意義。如果有人能體會到葉藏的心境或是我的心境，自然能夠理解。若是無法理解，甚而至於蔑視這種情感，那麼它也是那些人認為的那樣。

【那是我對人類最後的求愛，我對人類極度恐懼，卻無論如何無法對人類死心，於是我靠滑稽這根細線，維繫著與人類的聯繫。表面上，我總是笑臉迎人，可心裡頭，卻是拼死拼活，以高難度的動作汗流浹背地為人類提供最周詳的服務。】

我大概沒有如此恐懼所有的人類，對於我來說，將這裡的「人類」換成「家人」，再將這恐懼的程度稍稍降低一些，大概就是我的真實情況了。不過，令我佩服的是，我無法完全做到大庭葉藏那樣，為人類提供最周詳的服務。但同時，我覺得葉藏的另一句獨白，在我身上倒是完全受用：

【我對人類的恐懼毫無消減，反而日益翻湧。但我的演技卻日益精進。】

【真是寂寞。對我而言，聽女人就自己的身世說上千言萬語，也不及這一句低喃讓我心生共鳴......】

是呵，真是寂寞。我有不少朋友，在這一點上，其實大概也就相當於葉藏曾經接觸過無數女人。但正如這句話所說，能讓我心生共鳴的也太少了。如今想來，也就只剩W了。若是之前，或許我還能再列出兩三個，但是仔細考慮一下，卻發現沒有人曾經理解過我的孤獨，也沒有人和我說過ta的孤獨。W，雖然我們都沒有明說，但彼此心裡卻都隱隱約約明白。真是寂寞啊，特別是當我身處家庭這個鳥籠的時候。

家庭對於我來說，用鳥籠來形容真是再合適不過了。實話說，家人對我都不錯，甚至稱之為溺愛都不為過。當然前提是，物質條件的愛。沒有人在乎我的內心。他們所有人，都希望我的生理與我的精神，按照他們希望的那樣發展，因而總是試圖將偏離的我拉回他們預定的路線去。就像是，洗腦一樣。我曾經小心翼翼地向他們展示了一點點我的想法，他們似乎接受了，然而並沒有，那之後，他們依然竭盡全力地不管我的想法，只是將我拉回去。

我已經受夠了。我開始說謊，開始演戲。在演戲的時候，為了更加逼真，我讓自己欺騙自己，讓自己彷彿就是他們所期望的那樣，在他們看不見的地方，我繼續回到我自己的路上，去尋找我的波德萊爾與半神馬人。

我已經受夠了。受夠了這個，以愛的名義束縛我，逼迫我感恩，逼迫我對他們產生負罪感，逼迫我全部接受他們的理念，假裝了解我，卻其實根本不管我的家庭。外公經常拿著他經常接送我上學這個事實，來要求我孝順他，於是我決定不讓他接送我上學。外婆，我似乎與她交集很少，她盡量不打擾我，因此她是我在這個家裡最喜歡的人，但是前不久我們之間發生了一些交集，在那次交流中，我後悔我為什麼要讓她靠近，讓我對她多了一份排斥。我的父親，總是很忙，是他制定了那條我「應該走的路」，所以我竭盡全力地躲開他，這還比較容易。我的母親，正如所有我這樣家庭的母親一樣，是最終執行者。她總是在「暗示」（她以為是暗示，其實就好像用1+1來表示2一樣明顯），我為數不多的和父親的交流也是一樣，讓我做那些這個家庭想讓我做的事。

對於「家」這個概念本身來說，我並不討厭。我以為的家是可以接納我所有的地方。如今我發現，家完全無法接納我的所有，它總是在壓迫我，總是在用一種虛偽可笑幼稚，但是很實用的方式，讓我也為它付出。

【聽說我醒來後說的第一句話竟然是「我要回家」。當時，就連我自己都搞不清楚，要回的「家」究竟是何處。】

因此，我和葉藏有一樣的疑問，對於我來說真正意義上的「家」到底在什麼地方。

【對討厭的事說不出討厭，對喜歡的事也總是偷偷摸摸，我總是品著極為苦澀的滋味，因難以名狀的恐懼痛苦掙扎。】

對人類的恐懼讓葉藏不敢顯露自己的真實想法，正如我對家人的恐懼讓我總是對他們覺得我會喜歡的東西表示喜歡，對他們覺得我不喜歡的東西表示厭惡。這亦是我的孤獨。

【理論誠然不假，人類的內心卻比理論複雜得多、恐怖得多。謂之貪慾，則不足夠；謂之虛榮，亦不貼切。將色與欲兩者並列在一起，亦不符實。】

讓我產生共鳴的正是人心的複雜。我不知道，在我的父母給我的「愛」中到底隱含了什麼。雖然他們是不討厭我的，甚至是喜歡我的，尤其是在我按照他們所預定的道路上行走的時候。但我真的弄不明白，我是否是他們嘗試教育的試驗品呢。我無從得知，人類的內心難以理解，並且我根本看不見他們的內心。

最後，我覺得，我和大庭葉藏沒有說出的那句話一樣，我恨虛偽，恨那些掩蓋真實目的的說辭，但我正在上演一場，不知會有多久，也許長達一生的虛偽的戲劇。我活成了自己最討厭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