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大和諧的哲學境界
廣大和諧的哲學境界
-------《方東美全集》校訂版介紹
方東美先生(一八九九-一九七七年)自幼學習中國經典,進入大學後開始研究西方哲學。二十五歲在美國念完博士後回國教書,直至七十七歲因病而止。
五十二年的教學生涯,表面上是單調而規律的講課、閱卷、評分、口試,其核心則是一位早熟哲學家的思想體系日益在擴展。所謂「早熟」,是說方先生對於「哲學」這門學問,包括中國的、西方的、印度的,在他三十餘歲的青年階段就已經悟得清晰的定見。正是「得其環中,以應無窮」,宛如同心之圓,其範圍可以無限擴大,「萬變而不離其宗」。
方先生親自撰寫的著作並不多,只有三種中文的(包括論文集),三種英文的(也包括論文集),以及一本詩集。佔全集最大篇幅的,是他晚年在輔大哲學系的上課錄音筆記。現在中文全集共有十本十三冊(其中三本分上下冊),重新校訂出版。今以半年時間校對全集,希望減少手民(其實是先後期的同學們)的舛誤,以稍盡對方老師感恩之情。以下介紹全集中的八本書,以方便讀者了解各書梗概。《中國哲學之精神及其發展》另有精采譯序,《堅白精舍詩集》亦非旁人所能介紹,尚請讀者自行玩味。
以下八本書依序為:
(一)《中國人生哲學》
(二)《科學哲學與人生》
(三)《生生之德》(論文集)
(四)《方東美演講集》
(五)《原始儒家道家哲學》
(六)《中國大乘佛學》(上下冊)
(七)《華嚴宗哲學》(上下冊)
(八)《新儒家哲學十八講》
一、古典的人生哲學
方東美先生常說中國文化是「早熟的」,意思是:與其它古代民族相比之下,中國很早就發展出系統完備的思想。譬如,我們在紀元前十二世紀,就有周公制禮作樂,展現高度的人文精神。此一人文精神後來由儒家、道家、墨家等學派繼承發展,演變為中國特有的文化景觀。
依我所知,方先生自身也可以稱為「早熟的」哲學家。他在三十八歲時(一九三七年)發表了「中國人生哲學」的公開演講,內容涵蓋了宇宙觀、人性論、生命精神、道德觀念、藝術理想與政治信仰。將近二十年後,亦即一九五六年,他以英文撰寫「中國人生觀」。雖然他強調這本英文著作的內容「均經大幅度的修改與增補」,「不只在語言表達上是新的,在基本材料上也是新的」,但是讀者不難發現此書的主要篇章與前書相同,而主要觀點也沒有太大的變更。這種情況就像環繞一個同心的圓,核心未改,而外圍的涵蓋面越來越大,並且逐步撐起了一個立體的架構,最後成為體大思精、周遍含容而一以貫之的系統。
那麼,中國先哲的代表是誰?他們的古典人生觀有何特色?方先生並列儒家、道家與墨家,視之為三大宗:老子論道,孔子談元(易經上干元坤元之元),墨子主愛。他們對宇宙的共同看法有三:一,宇宙不僅是機械物質活動的場合,而是普遍生命流行的境界。亦即,宇宙是一個包羅萬象的大生機,無一刻不發育創造,無一地不流動貫通。二,宇宙是一種沖虛中和的系統,其形質雖屬有限,而功用卻是無窮。亦即,我們觀察宇宙時,發現萬物互相感應,彼此全無阻隔,生出無窮的和悅之氣。三,宇宙若究其根底,多帶有道德性和藝術性,故為價值之領域。亦即,人類在發揮潛能、實現本性時,將在宇宙中找到至善與盡美的根源。換句話說,人類應該努力使天國在人間實現,而不必鄙視人間,另立一個超自然的天國。
接著,先哲的人性論有何主張?人類以「心的體用」為主腦,尋求「理與情」的交融互攝。在理方面,要「正心盡性,誠意致知」;在情方面,要「存心養性,達情遂欲」。由此展現了:老子的慈惠,孔子的忠恕,墨子的愛利。深入剖析人性,則有以下五點內容:一,心善論是先哲共信的假定;二,性善論「以性承心,更以心繼天,天以生物為心,故純是善,而性順從天心,萬無惡理。」方先生認為這種說法最為可取。三,意與知,是理之昭明靈覺處,「從來沒有人把它們當作惡看」。四,至於情,則性與情相為表裡,孟子「是以性善勝情,情必從之,性既全善,則情亦無不善了。」五,欲惡論則是普遍流行的說法。方先生認為各種人性論之間的衝突矛盾,「都是由方法學的缺點產生出來,畢竟有法可以避免。」他個人的看法則是:「不難由天地生物之仁心以推測人心之純善,更從人心之純善以論人性之完美。」
於是,中國哲學的一貫精神在於:「把宇宙與人生打成一氣來看」。大人或聖人,則是「與天地合德,與大道周行,與兼愛同施的理想人格。」方先生後期講學經常引用李白的一句詩,「攬彼造化力,持為我神通」,就是要吸取宇宙生生不已的造化力量,做為我精神活動的基礎;或者說是,要以個人小我的努力,參贊化育,安頓人間。
因此,道德的極致是推己及人,再及於萬物。藝術則是「從體貼生命之偉大處得來的」,因為生命總有其可觀之處,而人類的創造力也不會終窮。然後,將這一切落實於政治上,則國家成為「一種悠久的道德場合」;於是,先哲的政治信仰「是以德治為最理想,禮治次之,再不得已而思其次,法治尚較術治高明百倍。」
以上所論皆有根據,但是方先生最後忍不住要問:「我們民族原是天才民族,我們的天才埋沒到哪裡去了?」省思之餘,我們不覺得自己肩負著偉大的使命嗎?
二、西洋哲學的演變
方東美先生留學美國三年(一九二一—二四年),取得博士學位後,回國開始教書,時年二十五歲。他於二十八歲時在中央政治學校兼任一門「近代西洋哲學」的課;後來又在中央大學講授「科學哲學與人生」一科。他最早出版的一本書,名稱就是「科學哲學與人生」(一九三六年出版);但是內容只包括計劃中的前五章(尚有十七章未寫),亦即他講「近代西洋哲學」的部分。
首先,依例要簡介哲學是怎樣的一門學科。他以科學與哲學對照比較,指出四點:一,科學不儘是具體的;哲學不全屬抽象的。只要是人類理性所開發的知識,皆有具體及抽象的雙重性。二,科學的進步是由衝突中掙扎出來的;而哲學並非循環不已的私見。這兩者皆有自我批判性,並且不斷在改善之中。三,科學或失之武斷;哲學常重視批評。四,真確的知識皆有實踐性,科學如此,哲學亦然。
其次,人對於自身處境皆有認識的願望,並且在人生飽經歷煉之後,會有情感的蘊發。這兩者聯繫起來,獲得完整的概念與系統的說明,即是哲學的起因。當然,由時代的發展看來,人類走出神話的天地,開始用理性來思索宇宙及人生的問題,就揭開哲學史的序幕了。
西洋哲學始於希臘,在探討宇宙萬物的起源時,以經驗所及的物資(如水、氣、火等)來解釋,由此擺脫了神話時代。方先生稱此為「物格化的宇宙觀」,「物格」表示與神格、人格不同,顯然會側重物質而忽略精神。自然科學依此大有進展,但是人生價值反而淪為疑惑。這種宇宙觀引起兩種反動:一是人本主義,亦即辯士學派所標舉的:「人是萬事萬物的權衡。」但是,這裡的「人」如果只是「個人」,而此一個人又依「感覺」為其依憑,則人類社會豈不難逃混亂?於是,經由蘇格拉底的努力,推出第二種反動,就是:目的的唯神論。他的主張是:「神是造物主,是一切價值的保障者。惟其有神,所以世界上各種事象都有一個合理的結構、至善的歸宿。」
接著上場的是柏拉圖,他提出法相界(或稱理型界),做為現象界的原始典型,使變化無已的萬物獲得起源與歸宿,尤其是人生行止對價值的企求與嚮往,也找到了至善至美的統會。如此一來,出現了上層世界與下層世界之間的「分離」。到了亞里士多德,雖然想以「形式與質料」,「潛能與實現」的雙重角度,來解說上下層世界的聯繫,但是基本取向仍是重上輕下,無怪乎中世紀以宗教為主導的哲學會欣然接受亞氏的啟發了。
方先生當時對中世紀只是一筆帶過,他說:「一千年間人類各方面之活動無顯著之進步者,其由來已久,非一日矣。」然後,他集中探討近代哲學,展示了豐富而完整的學術功力。近代歐洲在天文學上、史地上、政教上一新耳目,其自然科學的成就,「把我們從希臘形體有限的宇宙中解放到意味無窮的宇宙里,拓展我們智力的活動」;「把我們從聽天由命的迷夢中驚醒到戡天役物的意境里,提高我們生活的情趣。」不過,這樣的宇宙觀雖合乎科學研究所需,但難免陷入唯物論與機械論的網羅中。
繼之而起的是生物學上的演化論,歸結為尼採的超人哲學。方先生引述尼采所言:「同胞,快把你們的精神,你們的德業貫注於人間世!用你們的威權,重新估定一切價值!努力做個健者!努力做個創造者!」
最後,在分析人性時,方先生介紹了機械主義的心理學與動性心理學。後者受生物學啟發,較為可取,亦即以人性為整全的、豐富的、可塑的,並與社會相依存。由於方先生此書只是計劃中的前五章,所論無法盡興。他的計劃若能完成,則當另有三本同樣份量的書。整體看來,方先生討論西洋哲學,常能準確把握要點,又能全盤觀照,評估其得失。國人若想學習西洋哲學,必將於此書獲益無窮。三、生生之德的奧妙
方東美先生從二十五歲開始教哲學,五十二年未嘗間斷。他所寫的單篇論文合成一書,名為「生生之德」。「生生」一詞,取自易經中的干元大生與坤元廣生,代表宇宙萬物生生不已,人類由此體認自強不息與厚德載物,充分發揮天賦的德行,追求和諧圓融與至善盡美的境界。
這本書大體是依論文撰寫的年代編成。第一篇是「易之邏輯問題」,探討易經的六十四卦構成的方法。方先生批判歷史上具有代表性的京房、荀爽、虞翻這三家所主張的卦象演變程序,再提出他的一套邏輯,亦即設定「歧出、迭現、相索、觸類、引申」五個步驟,希望完滿說明全部卦象形成的理由。對於不太熟悉易經的讀者,這篇文章是既專業又枯燥的。
第二篇論文是「生命悲劇之二重奏」。方先生在文中表示:「乾坤一戲場,生命一悲劇!平生最服膺此兩句名言,故立論持說時常以此為譬喻。」他所謂的二重奏,是指希臘悲劇與近代歐洲的悲劇而言。前者描述人類對抗命運時,不覺激發偉大的情操;後者則依託人的理性,企圖說明人生的複雜及矛盾,而結果卻遁入虛無主義的陷阱。論及西方悲劇的哲學意涵者,本文可謂學界翹楚。
接著上場的是「生命情調與美感」,以及方先生早年在哲學界的成名之作:「哲學三慧」。這二篇論文的內容一繁一簡,而主旨相同,都是在對照比較「希臘人、近代歐洲人、中國人」這三者的宇宙觀與生命情調。希臘人「以實智照理,起如實慧」,「演為契理文化,要在援理證真」;歐洲人「以方便應機,生方便慧」,「演為尚能文化,要在馳情入幻」;中國人「以妙性知化,依如實慧,運方便巧,成平等慧」,「演為妙性文化,要在挈幻歸真」。由這幾句話可見作者畫龍點睛的功力,亦可略知他如何評估三大文化源流之優劣,以及未來人類應有之走向。
第五篇是「黑格爾哲學之當前難題與歷史背景」,這是全書份量最重的文章,約佔全書四分之一篇幅。本文的副標題是:「借題發揮,論『系統建立』與黑格爾『系統哲學』,暫使我國數十年來科學與玄學,實征論與唯心論之論爭告一結束。」作者意圖透過從康德到黑格爾的發展,說明科學與哲學各有理據,無法互相化約或彼此取代。文中討論足以使人大開眼界,讚歎哲學之深刻及高明。
第六篇到第十篇,是方先生一九六○年代以來應邀發表於國際學術會議的論文,所以都用英文寫成,再由學生輩譯為中文。第六篇題為「從比較哲學曠觀中國文化里的人與自然」。西方有分離主義傾向,中國則顯示融貫主義;作者說:「一個中國的學者,如果他沒有超然的思想,沒有宗教的至誠,沒有生命實證的道德意識,將不會被尊敬為一位純正的雅儒。」第七篇是「中國形上學中之宇宙與個人」,談到儒、道、佛三家的基本主張,皆在點化現實世界,成為理想型態,納於至善完美之最高價值統會。
第八篇題為「從宗教、哲學與哲學人性論看『人的疏離』」,作者在此文中,畫了一個「人與世界在理想文化中的藍圖」,展示人生的九層境界,亦即:自然人、行動人、理智人;藝術人、道德人、宗教人;高貴人、神性人,奧妙難解的神明境界。依此升進,將可化解人的異化或疏離困境。
第九篇題為「從歷史透視看陽明哲學精義」,對王陽明的思想要點皆剖析入微,並有獨到之見解。最後一文是「詩與生命」,是作者應台北第二屆世界詩人大會之邀,所作的開場致詞,其中會通詩境與哲思,藉司空圖《詩品》中的「勁健,雄渾,流動及高古」來分別描繪儒、道、佛三家的意境,彰顯了豐富而奧妙的人文理想。
方先生的論文集代表他學術研究的重要成果,每一篇都值得細讀及省思,否則將會錯過當代大儒的智慧結晶。
四、哲人的演講
在方東美先生的全集中,最能引發一般讀者興趣的,或許是他的「演講集」後面所附錄的短文,其目錄為:一,傳燈微言(方先生在退休茶會上的感言);二,全國再抗日座談會談話(中日斷交之後的警語);三,苦憶左舜生先生(副題是:因及少年中國學會二三事);四,羅家倫先生紀念談話;五,段錫朋先生紀念談話。
從這幾篇文章中,我們知道方先生大學時代參加五四運動與少中學會的細節,以及他與同代友人互相往還的真情告白。他在《哲學三慧》中說:「中國大患在無動機純粹用心專一之學者。……猶幸中國偶有隱逸者流間世一出,不受實際政治支配,孤寄冥往,潛心學理,學術生命之不絕,獨賴有此耳。」方先生自己即以這樣的「學者、隱逸者」自期。這是我們可以肯定的。
然而,他在演講集中的首篇,「中國哲學對未來世界的影響」中,最後發抒感懷說:「這一份情緒,幾十年鬱積在心裏面,……在我個人生命是一個慘痛的失敗!在國家民族生命則是一個慘痛的遭遇。」他眼見時代的困境,亦即「中國民族的哲學在干嘉時代就死亡了!一直到民國時代都沒有復興。」既然如此,中國要拿什麼哲學去影響世界的未來呢?他在此文中,再度詳細解說「人與世界的關聯圖。」他在早期「中國人生哲學」的演講中,談到中國先哲時,指出:「他們遭遇民族的大難,總是要發揮偉大深厚的思想,培養溥博沈雄的情緒,促我們振作精神,努力提高品德;他們抵死要為我們推敲生命意義,確定生命價值,使我們在天壤間腳跟站立得住。」而方先生自身正是這樣的中國哲人。
第二篇演講是「中國哲學之通性與特點」。所謂通性,是說儒、道、佛三家都對宇宙及人生採取「一以貫之」的觀點,求其周遍含容,形成完整的系統;其次,則是發展出各自的「道論」;最後,共同肯定了「人格超升的理想」。至於特點,則作者強調:「儒家意在顯揚聖者氣象,道家陶醉於詩藝化境,佛家則以苦心慧心謀求人類精神之靈明內照。」這三者合而觀之,則是「聖人、詩人、先知」的三德合體,正是人類的共同嚮往。
接著兩篇題為:「原始儒家思想之因襲與創造」,「儒家哲學——孔子哲學」。方先生暢談他對中國哲學(尤其是儒家)的起源的看法。他認為,中國哲學的起源有二:一是尚書洪範篇;二是周易經傳。前者揭櫫一種「皇極」(大中,亦即絕對正義)的永恆理想;後者藉由易經生生不已的變化,啟發人類「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的處世智慧。這雙重起源,使孔子可以承先啟後,提出一套完美周全的人文主義,既可忠恕待人,又可上契天命。
最後三講是:「漫談文化問題」、「教育與文化」以及「當前世界思潮概要」。這三講對於近代以來人類的處境作一描述,譬如弗羅伊德所謂的三重革命,亦即天文學、生物學、心理學對人類產生極大的打擊與沉重的壓力,那麼人類何去何從?西方自顧不暇,我們也唯有自立自強,而教育則是扭轉乾坤的利器。然而,我們在台灣卻缺少一套獨立的教育政策,無法擺脫「忘本」的形勢,亦即對於自身的哲學、藝術、文學並不重視,根本忘了祖先的天才與成就,這是最大的遺憾。
他在紀念羅家倫先生時說:「我在台大教了近三十年的書,在台灣做大學校長的似乎不只知逢迎上司,而對學問更能重視的又有幾位?」台灣有「文化沙漠」之稱,應該也不是一件偶然的事。方先生是純正的學者,在他的本行中負起承先啟後的責任了,但是整個大環境卻如江河日下,使中國哲學的精采內涵無由推廣普及於社會。閱讀方先生的書,對個人而言足以燃起愛慕文化的熱忱,對社會而言則是厚植心靈能量與信念的轉折點。
五、原始儒家與道家
方東美先生自台大退休後,應聘為輔大講座教授,從民國六十二年九月起,開始講授中國哲學,直至六十五年十二月因病住院而停止。這一段時間的上課內容,經過錄音筆記,集結為四本書,依序為《原始儒家道家哲學》、《中國大乘佛學》、《華嚴宗哲學》與《新儒家哲學十八講》,總計約百萬字。
談起中國先秦的哲學,體系完整而境界高超者,自以儒家與道家為代表。方先生特別標舉「原始」一詞,意在展現其原來面目與基本精神。以儒家而言,側重於其思想起源,由《尚書.洪範》與《周易》(包括《易傳》)入手,說明永恆理想與變遷世界如何雙軌並立,由此安頓人生,求其長治久安。至於道家,則直接依《老子》與《莊子》,剖析其立論,重構其體系。以下稍作引申。
首先,中國哲學的特色是把存在的領域聯繫貫通為一個完整的系統。既不忽略人的核心地位,也能兼顧宇宙大化流行,同時還為人的精神保留了無限提升的空間,使人可以成為聖賢(儒家),或成為詩人(道家),或成為先知(佛學)。換言之,總是要讓人在生命過程中,實現更高的價值,由此彰顯人類生命的特殊意義。
《尚書.洪範》是中國古代的啟示錄,亦即神明昭告古代帝王如何治國的道理。基本觀點為「德治」,天子代天行教,以九大範疇來建立人間秩序,而其關鍵在於「皇極」。皇極所稱為「大中」,代表絕對正義,要由天子來體現。方先生指出,文本中有「惟闢作福,惟闢作威,惟辟玉食」,而漢儒多以「辟」為「君」,好像認定帝王應該「作威作福」。這正好扭曲了大中的意義。所謂「辟」,是指「僻」(邪僻之人),是嚴肅警告想要作威作福的帝王。一字之解,肯定了「天子作民父母」的美好理想。政治不離教育,要讓全民一起修德行善,蘄向高雅的境界。
「皇極」象徵人間的永恆嚮往,但是賦予天子的責任過重,甚至無以防備天子失德的客觀史實。於是,在面對變遷無已的現象時,需要另一套哲學,既能說明人類世界的形成過程,也能肯定變化不是漫無目的或無可奈何,而是充滿了生生不已的活力與希望。《周易》的《易傳》部分是孔子與弟子們的合作成果,「立人之道,曰仁與義」,由此再與天地之道相通,進而參贊天地的化育。孟子所謂的君子,是「所過者化,所存者神,上下與天地同流」。人的生命向著至美至善的目標發展,人格的尊嚴與人性的可貴皆可獲得確證。這是儒家的原始精神。
一旦進入道家的世界,便覺氣象大不相同。方先生談到老子,喜用「超本體論」一詞,用以描述在萬有的根源處,另有「無」的領域。無並非虛幻,而是超絕於現象與名言之外,作為宇宙的真正源頭。他以「道體、道用、道相、道征」四語來解說老子思想。同一個道,可以由這四種角度去展現,亦即:本體、作用、現象,以及悟道的聖人所顯示的驗證。這種看似玄之又玄的說法,其實可以應用在人間,化解所有因為偏差知見所造成的煩惱與痛苦。
莊子認為老子是「空虛以不毀萬物為實」,亦即接受萬物的現實情況,但是又能在空虛中不受萬物的干擾,由此保持精神與道冥合,進而逍遙無為的可能性。方先生推許莊子為貫通儒道兩家的重要人物,其思想主旨是:就萬物作為個體而肯定其價值,就是不由人類來定其貴賤,亦即「以道觀之,物無貴賤」。人的自我要展現真我,超脫一切有形與無形的拘束,無所求則無所待;在任何處境中,都可以自由而自發地隨順而提升其心靈,到達與道為友而同游的妙樂境界。
方先生所講授的儒家與道家,並非一般學者所能輕易聽聞的。其理論既已提出,則必將對今後中國哲學的研究,產生重大的啟發與影響。這一點是不難斷言的。六、中國大乘佛學方東美先生在八年抗戰期間,隨著政府遷到重慶,繼續在大學教書,但是手邊藏書有限。於是,他就近到寺廟購買佛經,廣泛而深入地苦讀了幾年。這種直扣原典的功力,在晚年暢談佛學時就充分展現出來了。
佛學之難,不僅在於卷帙浩繁,而且在於名相深奧。眾所周知,佛學有小乘與大乘之分,並且在推廣傳布時,不斷演變出新的宗派,各有所本也各擅勝場。它自東漢傳入中國後,原只是撫慰人心的宗教團體,然後再增益其教義的理論基礎,開始與知識階層往還。這個階段的佛學有「六家七宗」之說,其重點則在於「格義」,要考究重要概念的正確意義。於是,道家的「無」與佛學的「空」,可以對照並觀,所指皆為萬物的原本真相,關鍵在於人們是否具有覺悟的智慧而已。
佛學要想深入中國人的心靈,就不能不正視儒家對人性的肯定與對社會的關懷。方先生指出,早在許多重要佛經譯為中文之前,道生已經公開宣稱「眾生皆有佛性」,也都可以成佛。這是「大本未傳,孤明先發」,而其靈感則與儒家的人文精神密不可分。隨著大規模的佛經翻譯運動,隋唐時期的佛教與佛學乃開花結果,出現「十宗並建」的盛況,而佛學亦成為中國哲學史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了。
十宗之中,方先生特別介紹其中四宗,就是:三論宗、大台宗、唯識宗與華嚴宗。由於材料太多,所以華嚴宗保留到下一學年再教,也另外集成為《華嚴宗哲學》一書。至於本書的重點,則是前述三宗。首先,三論宗以吉藏為代表,其說側重分析與批判,以破為立,如「八不」(不生不滅,不常不斷,不一不異,不來不去);若要究實而言,則須依「有,無,亦有亦無,非有非無」去觀想,則自可覺悟。此宗難有傳人,自初唐之後即成絕學。
其次,天台宗由智者大師開始,傳燈不絕,建構了可觀的理論系統。在修行法門上,有「一心三觀」之說,要由「空觀、假觀、中觀」層層上躋,破除無明,得證慧果。在判教觀點上,有「五時八教」之說,使佛學的經典與修證次第,可以融入一個完整的架構。當然,不同宗派的代表未必會認同此一區別分辨。
比較具有哲學趣味的,是唯識宗的兩項挑戰:一是在玄奘倡導下,傳入中國的是印度無著、世親的唯識觀點,而忽略了安慧的唯智觀點。安慧的思想特色在於「轉識成智」,而方先生認為這才是唯識宗的發展正途。二是如何解釋善惡同源的問題。方先生多次引述「如來藏藏識,是善不善根」一語,用以說明第八識為「染凈同源」。染凈若是同源,則無由要求也無力保障人的覺悟。於是,可以再往上推出一個純善的阿摩羅識,或者努力轉識成智,就是轉化凡夫的前五識為「成所作智」,第六識轉為「妙觀察智」,第七識轉為「平等性智」,第八識轉為「大圓鏡智」。
總之,佛學肯定人人皆可成佛,理由在於人心有無限的潛能,可以在去除遮蔽與妥善引導之下,逐步展現其光明,由此化解無明的迷惑,而不再造業執著,得享寧靜的恆久喜悅。每一宗佛學都有特別重視的經與論,也都代表了佛教智慧的某一方面。若想一一加以認識,則可參考本書所列的「參考書目舉要」。
在本書中,還附錄了一篇<與熊子貞先生論佛學書>,為方先生於民國二十七年十一月所寫。當時方先生尚未集中而深入地鑽研佛經,但是與熊十力先生談起佛學,已經顯示西方學術訓練的犀利思辨,而不願再受到複雜模糊的名相的干擾,尤其不欲顧及世俗人情與面子的考慮。在真理之前,人人平等。故做大師狀是毫無意義的。方先生教導學生時,也雅不欲學生視之為可崇拜之偶像。由此可見先生言行一致,曆數十年而仍存其治學之真誠態度。這是我們研讀本書的另一收穫。
七、華嚴宗哲學
繼《中國大乘佛學》之後,方先生以一學年的時間講授「華嚴宗哲學」,上課錄音筆記成書,分為上下二冊,超過一千頁。負責校訂的學生所加註的解釋約佔十分之一篇幅,增加了一般人閱讀的便利。
華嚴宗為隋末杜順所始創,大行於唐代。其說雖依印度傳來之華嚴經,但已融合本土智慧,展示高度的創見與完整的體系。譬如,方先生再三提及西方哲學的二分法困境,亦即由希臘時代的邏輯採用主述語句,因而陷入實體與屬性的二元對立,導致知識上的分而不合,人生中的理想與現實亦無法協調。這種困境要到二十世紀初期的懷德海,起而批判「簡單定位」之說,並且主張萬物相互攝受,才出現轉變的契機。但是,比懷德海早了一千多年,華嚴宗已經充分發揮萬物之中的「一與一切」為相互涵攝的道理。我們固然可以強調這是佛學的主張,但是儒家與道家又何嘗把天地人分割對立起來?因此,華嚴宗的說法是與本土思想相順的。
方先生早期撰寫〈哲學三慧〉一文,分述希臘、近代歐洲與中國三大哲學傳統,但是在根本上仍然肯定「聞思修」三慧,而「聞思修」正是所謂的「華嚴三昧」。這種智慧具體表現於「法界三觀」中,亦即:真空觀、理事無礙觀與周遍含容觀。至於修行次第,則有「十地品」之說,循階而上,抵達佛境。
在佛教傳統中,文殊代表智慧,普賢代表悲願,亦即具體的慈悲行動。能夠綜合二者,求其「悲智雙運」,才足以顯示真正的佛教精神。在佛經中,就以善財童子為喻,描寫他如何遵行文殊的指點,遍歷五十三種人生處境,然後才可開花結果,得證智慧。有了智慧,可以不再退轉為凡夫,但是這只是上迴向的部分。接著還須回歸俗世,實踐「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大悲願。忽略這一點,就會錯失佛教的宗教精神。
方先生講學的旨趣,在於將一切存在領域視為機體的統一,形成廣大的和諧;人在其中,應該發揮稟賦與潛能,力求向上提升,達到精神的超脫解放;然後還須迴向人間,慈悲喜舍,分享智慧給眾人,希望人人皆可覺悟。這種「上下雙迴向」的模式,是方先生口誦心維的。他常以「坐飛機」、「小孩放風箏」為比喻,正是想要說明人應該培養極高的智慧,又鬚髮揮普遍的同情。既要促使自己的精神往上提升,又不能無視於人間的痛苦、煩惱與罪惡。他的這一系列觀點,在華嚴宗哲學的思想中,得到充分的理據與清楚的說明。於是,他在討論華嚴宗的內含時,猶如鯨入大海,得其所哉,也就不難理解了。
佛學談到萬物的存在,以「緣起說」來解釋。緣起又有三種,就是:業惑緣起,阿賴耶緣起,佛性緣起。三者各有所重,而華嚴宗的主張是佛性緣起,亦稱法界緣起,就是以一真法界為真如本體,它與宇宙萬象的關係,可以用「真空妙有」來描述。譬如,變化中的事物皆為空,但是此空又非斷滅空,若是執空不放,亦是執著。為了說明空與色,有四個步驟,就是:會色歸空,明空即色,空色無礙,泯絕無寄。若要充分說明這種緣起論,就須深入探討「十玄門」的說法。方先生說:「這個十玄可以不斷的展開來成為無窮無盡的玄門…如此才可真正了解華嚴宗的十玄門。」換言之,要無限擴大人的思議範圍,到達不可思議的境界,最後光明自動展示,形成交光相網的大光明世界,一切相即相入而圓融無礙。
本書中,方先生曾就某些經論的原文仔細解讀,這是他教學過程中較為少用的方法。原因或許是學生們對佛典較為陌生,並且佛典文字精簡扼要而充滿哲理,非待悟者言之,難以盡顯精采。閱讀本書,有如悠遊大海,不必急著登岸。待全書閱畢,不覺已在岸邊多時。
八、新儒家哲學
方東美先生最後一學期所上的課,內容集結為《新儒家哲學十八講》。所謂「新儒家」,是指宋明理學而言,主要人物有北宗五子(周敦頤、卲雍、張載、程顥、程頤),南宋的朱熹與陸象山,明朝的王陽明,直至明末的王船山等人。這是一學年的教材,而方先生連一學期也未及上完就病倒了,所以論述範圍只限於前三子,就是周敦頤、卲雍與張載。
宋朝哲學家自認為繼承儒家的道統,但是顯然面臨兩個問題:一是他們的「道統」觀念稍嫌狹隘,不僅排斥佛學,也要與道家畫清界線。二是與此同時,他們又無不受到佛學的影響,並且也無法釐清自己與道家思想的關聯。譬如,周敦頤的《太極圖說》可以推源於道教,而程頤、朱熹等人也不諱言「出入老佛十餘年」。
不過,宋明理學依然有其貢獻。一是堅持道德理性的優先地位,並因而與道家壁壘分明;二是強調「天人不二」,要由「一體之仁」來理解天地之心。由此觀之,周敦頤的《通書》比較具有儒家色彩。方先生認為,《通書》所謂的「誠」,固然是儒家的精髓所在,但是言誠而未能側重天,則無法形成一貫的系統。他甚至說:周子「連中庸也沒有仔細讀通」;他所繼承的是荀子與禮記等後期的儒家思想;並且,他所了解的道家只是魏晉的新道家。換言之,周敦頤對儒家的天概念,已異於孔子、孟子等人親切的互動體驗,而對於道家的道概念,也有陷於空虛寂靜的實體的傾向。
其次,卲雍的《皇極經世》,是儒家學者難得一見的詮釋經驗世界的著作。一方面,他在建構哲學理論時,並不卑視聞見之知;同時,他也有足夠的科學頭腦,可以處理這些知識,進而應用於對人類歷史的理解上。由正面考察及接納現實世界,使卲雍心境開朗而樂觀。方先生為此借用西方的比喻,說卲雍是「笑的哲學家」,而與他相對的則是嚴肅有餘的程頤,是為「哭的哲學家」。
方先生講的是新儒家哲學,但是他一貫的作風是對照比較西方哲學,藉以突顯雙方的特色。譬如,卲雍說:「我性即天,天即我。」在西方而言,「即」為「是」,成為實指,意為等同。而在宋朝哲學家,則「即」為功能,為作用。於是,說「即」並不是說「等於」,而是說其運作的效應。推而言之,他要展現的是思想的「上下雙迴向」。「我性即天」是上迴向,我的本性可以提升直至天的境界;「天即我」是下迴向,要從高遠的層次回到具體的我的生命中。說得明白些,唯有如此,人的精神才有無限超越的可能性,同時人也不會因而鄙視現實的一切。
方先生認為,張載的《正蒙》是宋代系統最完整的哲學著作。以其中廣為人知的一篇〈西銘〉為例,能以天地為父母,以百姓為同胞,以萬物為友朋,這是何等恢弘的氣魄,又是何等廣大的心量與情感。其根據可在儒家經典如《易傳》、《中庸》尋得,也可以上契孔子與孟子的原始理想。張載的名言是:「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方先生剖析〈西銘〉的思想背景,認為它包含了:傳統宗法社會的「親親」,道德平等社會的「賢賢」,五代之後社會所需要的道德理想,孝經「繼善述志」的原則,以及周易生生之德的無限生機。這樣的思想,在架構上總是保留了一個超越的領域,稱為「天」者。方先生指出,宋儒這種觀念,是介於西方所謂的「有神論」與「萬有在神論」之間,而他更常使用的名稱則是後者。萬有在神,神在萬有;如此一來,萬物無不充滿神性的力量,而人是萬物之靈,更可以彰顯其天賦的神性潛能;不過,「在」並非「是」,所以並不因而減損了天(神明的一種名稱)的完美性。於是,人在居敬時,「對越在天」,自然感應內在嚮往完美價值的力量泉涌而出,也因而可以肯定:做為一個人就是要肖似神明。
九、總結:無限開展的人生
方東美先生於一九六九年參加夏威夷大學主辦的「東西哲學家會議」時,發表一篇論文,題為「從宗教、哲學與哲學人性論看『人的疏離』」。他在這篇論文中畫了一頁圖表,揭示了一個平凡人「如何」向上提升,抵達神明的超凡領域。
鼓勵人們高尚其志,是一回事;說明其理由及動力來源,則是另一回事。方先生的策略是藉助於許多偉大的哲人所作的示範,因此行文顯得氣魄宏大,使人在閱讀之後自然心生嚮往。本文擬依這張圖表,扼要說明方先生心中的人生歷程。
此一歷程共有九個層次,由低而高,依序是:自然人、活動人、理性人;藝術人、道德人、宗教人;高貴人、神性、不可思議的神明境界。
首先,第一組的三項是自然人、活動人與理性人。這三種表現是與生俱有的條件。人做為「自然人」,是萬物之一,也須遵循「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的規則,發揮體質上的特長,求得優越的生存機會。其次,「活動人」特別是指人的創造及製作能力而言,由此改變了大自然的形貌,奠立了文化及文明的基礎。「理性人」則進一步凸顯了人是萬物之靈,因為他有思考能力,除了掌握生活資源,還可開始探討如何使生命富於意義,進而實踐各種高尚的價值。
接著一組的三項是藝術人、道德人與宗教人。在理性的基礎上,人很容易察覺自己有審美、向善、成聖的願望。若無藝術,則人無法須臾擺脫功利實用的考慮,而這種考慮無異於枷鎖一般,將帶來無窮的壓力與憂患。若是不談道德,則人格高低無從界定,人性的平等與尊嚴也將如同無源之水,然後人類世界難免回墮到生物競逐的叢林階段。那麼,再往上的「宗教人」是怎麼回事呢?
方先生晚年病重時,是否正式皈依佛教?此事仍有探討的空間,但是他確實描述自己的生命型態為:「儒家的家庭傳統,道家的生命情調,佛家的宗教信仰,以及西方的學術訓練。」方先生一生教導哲學課程,從未忽視宗教的重要,但是與其說他信仰某一種宗教,像正式信徒一般的履行教規及儀式,還不如說他所嚮往的是一種宗教「情操」,亦即他相信有一位哲學家的「神」,可以使人間一切價值得以圓滿實現。此一信仰使人蘄向完美,亦即「成聖」。所謂「成聖」,其實正是為剎那生滅的人生找到「真而又真的真實」,然後展現出不執著的智慧,表現無私的美德。換言之,若是少了「宗教人」這一層,則任何價值都將局限於相對的、小我的世界中,並且無法跨越痛苦、罪惡、死亡這三大悲劇的門坎。
再向上的一組有:高貴人、神性、不可思議的神明境界。高貴人即是儒家口中的「君子」:所過者化,所存者神,上下與天地同流。君子在人間已臻完美,可以進而展現神性,就是「參贊天地的化育」,亦即與神明合作來改善人間。方先生常說:「要做人,就是要成就他的神性。」他所用的是英文語句:To be human is to be divine . 這種對人性的積極觀點,是方先生一生的信念所在。最高的頂峰是「不可思議的神明境界」,或稱之為「玄之又玄的奧秘」。這個詞的拉丁文是Deus absconditus,意思是「深奧難解的神明」,絕非人類的語言及理智所能衡度。他的目的是要強調:人有無限提升的可能性,並且此一可能性必定源自一位無以名狀的神明。任何宗教中的名號(如神、佛),都只是代表象徵作用的符號,因為那是人的精神領域的微妙境界才可以相通的。如此一來,人生的可貴與偉大潛能,不是值得我們珍惜萬分嗎?
今日世間,哲學家如方先生,對人類尚有如此期許者已經少之又少,期許之餘,復能以理論以圖表示之,以啟迪世人者,更是難得一見。我們於此,更應深思而力行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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