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子的赤壁情結
宋神宗元豐五年,蘇軾由於詩文諷喻新法,為新派官僚羅織論罪貶謫到黃州,此時,他雖有死裡逃生之幸,但更有被貶沉淪之感。一為排遣憂愁,二為慰藉身心,在黃州的他或馳馬狩獵,或觀光賞景。他曾先後二游赤壁,有感而發,作二賦一詞。《念奴嬌·赤壁懷古》成為豪放之冠,《赤壁》二賦卓絕千古。黃州之貶是蘇軾之大不幸,卻成文壇之大幸。三文洋洋洒洒,令人嘆為觀止,其間塊壘,更令人感懷。立赤壁峭岩,見眼前大江澎湃,蘇軾頓覺萬千往事如長江水滾滾而來,他不由自主地發思古之幽情,寫就《念奴嬌·赤壁懷古》這一千古絕唱,「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而眾多風流人物中,那倜儻瀟洒的周瑜又是出類拔萃者,「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周瑜那談笑自若之態,指揮若定之勢令「我」形穢不已,「故國神遊,多情應笑我,早生華髮」。古之士大夫以「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為人生準則,此時,蘇子可謂「窮」矣。一則他已敏銳覺察到北宋國力的軟弱和遼夏軍事政權的嚴重威脅,不由時刻關心邊庭戰事。邊疆危機加深,而宋廷卻萎靡慵懦,此情怎不令人憂心如焚?二則朝廷黨爭激烈,官員彼此掣肘、相互攻訐,他更有「道士難容,才高見嫉」之感。況且他已至中年,然而仕路蹭蹬,壯懷莫酬,光陰虛擲之嘆也讓人扼腕痛惜。而此詞中佔主流的是蘇軾那積極入世、想有所作為的思想,這既緣於他對現實人生的熱愛,也由於中國傳統教育對他文化性格的塑造,即注重社會責任與歷史使命。在《赤壁賦》中作者展示的是極複雜的內心世界:「我」月夜泛舟大江,飲酒賦詩,沉醉美景,以忘懷世俗;誰知樂極生悲,不由想到歷史上的風雲人物,頓感人生短促、虛無;最後作者闡發了變與不變的哲理,申訴人類與萬物永存,顯出了他的曠達與樂觀。這裡有蘇軾由於仕途失意、理想遭受重挫後的悲觀與虛無;有「古今將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沒了」的沉淪;有「日月諸時不我待」的敏感。但在這複雜的情感背後,是一場激烈的搏鬥,他與現實搏,與宇宙搏,與人性搏。此賦中體現出蘇軾儒道佛三教雜糅的複雜思想,外儒內道的世界觀,既招致了他備受打擊和排擠的悲劇,也培養了他身處逆境卻依然曠達從容的性格。這不是一種自欺欺人的麻醉,而是一種戰勝磨難的智慧。「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從竹杖芒鞋的印跡中,我們發現了他靜達圓通的秘密——淡泊。「且夫天地之間,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雖一毫而莫取。」超脫了權力與物慾,還有誰能擋住蘇軾面前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呢?三個月後,蘇軾再游赤壁,寫下《後赤壁賦》。這裡已沒了先前的安謐幽靜,有的是驚險恐怖、迷離恍惚;開闊曠達的胸懷不再,只見一隻孤鶴掠舟而去。「玄裳縞衣」的孤鶴投下的是蘇軾想出世、消極退居的陰影。在他的《放鶴亭記》中他直言了自己對鶴的偏愛,他認為鶴清遠閑放,遠離塵世,並且《易經》和《詩經》中都把它比做塵世間的賢人君子,那道德高尚的隱士親近它、玩賞它就是理所當然了,也不會有什麼危害;而君王則易玩物喪志,所以做君王的樂趣和做隱士的樂趣也不能相提並論。這裡的蘇軾似乎更真實,他想歸去!「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他曾努力讓自己儘可能寵辱不驚,儘管強大的皇權壓縮了他的人格,粉碎了他的理想,但他仍想在有限的自由時空中尋求生命價值的實現途徑。他欲入世,關山重重;他欲出世,俗念切切。進之不得,退之不甘,詩人進退維谷,矛盾重重。冥冥之中,空中傳來鶴唳:「歸來兮,歸來兮,西山不可久留。」可哪裡的高山幽谷能安頓他這顆躁動不安的心呢?通觀三文,蘇軾有「常使英雄淚滿襟」的憤懣,有「此心安處即吾鄉」的淡然,也有「且放白鹿青崖間」的棄世。然而他卻不能像陶淵明決然棄烏紗而歸耕田園,也不會像李白洒脫放浪形骸于山水,他只能眼羨野鶴翩翩的自在,神往白雲飄然的悠閑,因為命運已註定他平生一蓑風雨。他只能在叢林跋涉後稍作歇息,然後又向荊榛遍地的前路緩慢而又堅定地走下去。莫園林,教師,現居湖北潛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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