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國家主義者的二元觀

人有自我，很多動物也有自我，但人必須與其他動物區分開來。

我兒子長到兩歲的時候，會和鏡子里的自己打架，打著打著，用不了多長時間，他發現原來他在和自己打架。也就是說，人類在兩歲到三歲之間，突然發現了自我。除了人類，還有少數幾種動物具備這樣清晰的自我意識。也許，猩猩與人類更接近了一步，甚至會做夢。

具備自我意識的動物，個體自由自然是第一要義。

當我們從人的個體走向群體，自由就變成一個要解決的問題。小時候，妹妹比我小兩歲，那時我還沒有清楚地意識到進入了一個競爭環境。我清楚地記得我弟弟出生的那天，那時我六歲了：我在門外玩，突然我父親帶母親和初生的弟弟回家了，左鄰右舍都來看，我成了完全不為人注意的無足輕重的人，那一天，我的自我意識才真正醒來。我突然發現，已經沒有什麼人注意我了，我需要為自己的存在做出努力。

也許，獨生子最大的問題是從小到大都沒有意識到自我存在的危機，長大後，進入社會就會出現種種問題。家庭是社會的縮影，我從小就知道，自己只是世界的一小部分，個體自由不是天賦的，在一個人群中，自由是需要自己去爭取的。而懂得為了自我和自由去努力，是一個人成為一個獨立有用的人的基礎。

從人要為自我奮鬥來看，自由與集體以及民主永遠處於一個張力狀態之中。現在，經過西方特別是英美價值系統的熏陶，我們往往將以下幾個大詞放在一起，認為是普世價值觀：自由，民主，法制，憲政。我們很少意識到這次辭彙含義之間的張力。

在家庭中，父母是一家之主，這是中國傳統家庭的觀念。孩子的意見不重要，因此，並不存在孩子的自由和民主。到了公司，公司老闆是一家之主，也不存在普通員工的自由和民主。員工與公司之間的關係是合同關係，公司按照員工完成自己任務的程度實行獎懲。只有走出公司，到了一個更大的環境，也就是國家，自由和民主才成為問題。在英美系統中，如何保證個人自由？當然不是民主，而是法律，法律規定了個人的財產和權利，而民主往往是自由的敵人。一個大財閥，可以利用自己手中的金錢通過合法的民主程序為自己爭取更大的利益，同時不免侵犯了其他人的利益。何謂自由？如果我們將各種利益剔除，剩下的自由就是生存的權利了，至於生存的好壞，誰來管你？

每個人要生活得好，就要保存每個人的"權益"，甚而上升為個體自由。但是，如果沒有一個權力很大的政府來保證社會福利，這樣的權益就不存在，而一個權力很大的政府，通過徵收高額稅，又侵犯了那些通過合法手段獲得很高收入人群的權益。所以，在一個人群中，個人的自由和權益是相互矛盾的，那個普世價值系統也是一個自相矛盾的系統。

一個人必須給自己制定屬於自己的價值系統，並生活在這個價值系統的指導之下，為實現這個價值系統而努力。拿我自己為例，在我的價值系統之中，排在第一位的當然是個人自由，包括我的人身和財產自由，包括實現我的財產最大化。排在第二位的是個人在社會上的地位，這一點毋庸諱言，並且，這個第二位的價值包括好幾個部分：首先是我在自己工作環境中的位置，包括我在同行中的學術地位，我在單位中的話語權，其次是我在全社會中的影響力，個人榮譽和其他都是副產品。

個人在社會和單位受到的制約往往會和個人自由矛盾。比如說，如果你是阿里巴巴的員工，除了你和阿里巴巴簽的合同之外，你還必須在行動和言論上與阿里巴巴的價值系統保持一致，你不能為了實現自己財產最大化做阿里巴巴不允許你做的事，你也不能為了自己或朋友的利益招聘不符合這個公司標準的員工。

於是，我們就必須談到保守。一個家庭中有權威，權威是用來維持這個家庭的秩序，沒有秩序，這個家庭就會混亂不堪。過去，如果沒有秩序，一個家庭每一頓飯都用出現"動亂"，誰可以多吃一碗？現在，問題成為，誰手中持有這個家庭的最重要的賬號？房子歸誰？等等。家庭的權威是傳統文化賦予的，這裡往往沒有法律細節，所以現在我們經常遇到不少爭議問題，例如家長能不能體罰孩子？要不要讓孩子上很多課？在這裡，我們看到保守主義最起作用的地方，被維持了數千年的家庭價值觀基本不會遇到挑戰。在這裡，保守主義是維護個人自由的最好的方法。

到了比家庭更大的單元，例如公司，大學，甚至國家，就會出現公司的規定、章程，國家的法律和規章。但規定也好法律也好，就是冷冰冰的條文，真正維護這個更大單元的體系，是價值觀。前面我們提到英美價值體系，現在，中國也有自己的價值體系，就是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我們不妨引用如下：富強、民主、文明、和諧，自由、平等、公正、法治、愛國、敬業、誠信、友善。我們看到，富強和民主排在最前面，其實這是強調了集體的價值觀，富強是國家的富強，民主是社會的民主，這些與個人自由和權利存在張力，前面已經說過。

除了富強與民主，與個人權利關係更大的是自由、平等、公正、法制。毫無疑問，這裡法制才是核心，是法制保證了個人的自由、社會的平等和公正，但我們強調自由、平等和公正，是為了強調價值觀，而非手段。最後，文明、和諧、愛國、敬業、誠信和友善，都是整個社會和國家的價值觀，其中有手段也有目的。

可以看到，中國在當今世界中崛起的格局，要求我們將整體的富強放在價值觀體系中的第一位，因為這是實現個人自由和權利的手段和目標。儘管，我們可以從各種角度論證整個國家的富強與個人權利之間存在張力，但不妨礙富強確實是目前保證中國人個人權利的最重要的手段和目的。要實現富強，毫無疑問，很多手段和方法都會讓我們覺得和英美價值體系矛盾。其實，我們並沒有認識到，在英美的價值體系中，保守因素才是最重要的。

最後就必然要談到我個人持有的相互矛盾的觀點。

前面說過，在我個人的價值體系中，個人自由排在首位。如果在美國，我是保守主義者，如果讓我選擇一個政黨，我選擇共和黨，因為共和黨傾向於小政府、低稅收、更多的個人自由和更少的社會福利。

但是，我清醒地認識到，目前的世界還不是所謂大同世界，也許全球化是趨勢，但全球化只是信息傳播和經濟往來經濟聯繫方面的全球化，既不是經濟利益方面的全球化，更不是文化方面的全球化。事實上，有一個研究指出，在互聯網全球化的同時，互聯網更加局域化。

如果為了中國崛起我需要將國家富強放在第一位，那麼其他相關手段和目的就要以國家富強為旨歸。另外，在以美國為代表的市場經濟出現很多問題的時候，我也傾向以政府調節市場經濟為主要特徵的國家主義。儘管看上去國家主義和個人主義完全矛盾，但前者可能是實現後者的重要手段。

在單位，我強調單位的價值觀體系，這個體系由使命、願景和價值觀組成，單位所有成員必須在行動上與這個價值觀體系一致。我認同你的個人自由、權益和價值體系，但你也必須認同單位的價值觀體系，當你的言行涉及單位的利益時，你必須和單位的價值觀體系一致，否則，我們會動用單位的合法程序和手段懲罰你。

以我自己為例，我生活在這個國度，首先認同這個國家的法律和價值觀，其次，我在中山大學工作，我也認同這個學校的規定和價值觀，否則，我內心不能平靜，不如重新選擇一個學校或其他單位工作。個人的價值體系和單位的價值體系可以和平共處，儘管會出現這樣那樣的張力，我覺得實現個人價值最大化才有了真正的保障。

這次談的話題很大，才剛剛起了個頭，以後會不斷回到這個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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