驢象壟斷或將走向終結｜趙錦

【美國大選觀察】

外圍候選人逆襲，兩黨輪流坐莊即將成為歷史？

文｜趙錦 發自美國芝加哥

1860年，林肯代表當時在民主和輝格兩大黨以外的第三黨共和黨第一次贏得總統大選。自此，美國的政治就被民主、共和兩大黨所壟斷，競選大多都歸結到「驢象之爭」。本屆大選兩黨外圍候選人的崛起，卻可能預示著兩大黨壟斷政治的終結。

在美國，第三黨／獨立人雖然在地方政治中有更多的參與，在州以上的選舉中和兩大黨較量卻幾乎沒有機會。目前在美國議員中，除了為競選總統加入民主黨的參議員伯尼·桑德斯，只有來自緬因州的參議員安格斯·金是第三黨／獨立人；而在州長中，只有阿拉斯加的比爾·沃爾克是第三黨／獨立人。總統之位更是驢象兩黨輪流坐莊，近年來最成功的第三黨總統候選人，2000年代表綠党參選的拉爾夫·納德，在普選中也只獲得2.74％的選票。

第三黨在大型選舉中疲軟的原因主要是資源上的不足。在美國的政治體系中，政黨的本質實際上是為候選人籌資和宣傳的機器。民主、共和兩大黨經過多年運作的積累，在競選資金、候選人品牌認同（name recognition）和媒體宣傳等資源上已經成為各小黨望塵莫及的巨人。在2012年舉行的上一屆總統大選中，兩大黨一共付出70億美元的競選費用。而商業媒體追求收視率、點擊率的商業模式，也讓兩大黨候選人的品牌效應自然地轉化為實際的政治資源。

在這樣贏家通吃的狀況下，小黨候選人參選往往都是螳臂當車、灰飛煙滅的結果，因而小黨一般都是「抗議候選人」（protest candidate），參選不是為了贏，而是為了給自己的主張和運動（比如環保和經濟平等）做宣傳。

然而，近幾年公眾對驢象兩黨壟斷美國政治的局面越來越不滿。其中一個重要原因是，兩大黨和愈演愈烈的金錢政治緊密聯繫在一起，受制於向他們提供競選資金的個人和利益集團。

這些擁有雄厚資金的個人和公司在美國公民中占極少數，被認為是對民主的威脅。據統計，2012年，向總統候選人捐款200美元以上的美國公民只佔到全國人口的0.4％[1]，而28%的競選捐款僅僅來自全國的0.01％的人口[2]。也就是說，這0.01%的人在美國有著競選把門人的地位。

更重要的是，提供競選捐款的個人、公司和利益團體對兩個大黨都同樣的大量投入，以確保他們的利益在哪個政黨執政的情況下都能夠得到保障。而事實也正是如此。兩大黨雖然在社會政策和一些具體的經濟政策上確實有很大的不同點，但如果宏觀地看美國過去四十年的歷史，對外的軍事霸權和對內的新自由主義經濟政策是一貫的政策趨勢，而反對這些趨勢的異見人士和政治力量在受大量金錢支持的兩黨輪流執政局面下一直被邊緣化。

兩大黨受制於少數個人、大公司和利益集團，也是近年來在美國民眾中犬儒主義盛行、參政熱情缺乏的原因之一。據Pew研究中心統計，2012年在美國參加總統選舉投票的選民只佔適齡選民的53.6％，在34個發達國家中排第31位（這其中有30個國家是義務投票）。[3]參加國會議員中期選舉的選民就更是少之又少。2014年的中期選舉中，只有36.3％的適齡選民投票，選民投票率是72年以來最低的。[4]由於缺乏兩大黨以外的第三黨的選擇，參與投票選舉的選民往往有「二惡選其次」（「the less of the two evils」）的無奈。

美媒諷刺「驢象之爭」的漫畫

然而今年的大選似乎讓主張支持多黨政治的人看到一線希望。到目前為止，兩黨初選中都出現了外圍候選人的逆襲。在民主黨一邊，多年來以獨立人參政的桑德斯在一年前宣布參選時，相比老民主黨希拉里在民意調查上落後了70個百分點，然而近一年來他的支持率一路飆升，目前幾乎與希拉里並駕齊驅。民主黨建制派在程序（見上期關於超級代表的解釋）和媒體曝光上都對他重重阻撓，以確保希拉里能在初選中把他打壓下去，獲得民主黨提名。但讓希拉里和建制派頭疼的是，老頭子桑德斯卻一點不示弱，決心要把競選堅持到7月的民主黨全國大會。

桑德斯的支持者中很多曾經是獨立人，或是被他激發起來的前潛水選民。他們對民主黨建制派不屑一顧，其中有不少人甚至提出「非伯尼不選」的口號（「Bernie or bust」），發誓如果建制派做手腳讓希拉里勝出，他們將在普選中不投票或「寫入投票」給伯尼。[5]桑德斯本人目前表示對民主黨的支持，他的妻子簡·桑德斯日前也號召她丈夫的支持者在普選中支持民主黨候選人，無論最後結果是希拉里還是桑德斯。但他和希拉里之間的較量最近火藥味越來越濃，說不准他會改變主意。

在共和黨一邊，政界外圍人特朗普在角逐中出人意料的持續領先，讓共和黨建制派萬分頭疼，盡一切力量要阻止他得到提名。共和黨內部甚至發起了「絕不要特朗普」（「Never Trump」）的運動，受到像《國家評論》（National Review）這樣堪稱共和黨喉舌的刊物的支持。[6]

雖然在政策計划上和桑德斯失之千里，特朗普卻對桑德斯似乎頗有同情，認為他自己和桑德斯在各自的政黨受到的不公平待遇頗為相似。根據共和黨提名的程序，如果特朗普或屈居第二的克魯茲在初選中拿不到1237的絕對多數票，共和黨7月的全國大會將會是「開放式」的（open convention），由代表投票直接產生候選人提名。如果是這樣，作為外圍人的特朗普即便在各州初選中獲得的票數最多，可能獲得提名的勝算也不大。

和桑德斯的情況相似，特朗普的支持者中也有不少是從獨立人轉到共和黨的。他們中63%的人都認為特朗普若沒有獲得共和黨提名，應該以第三黨／獨立人候選人的身份參加普選。[7]和桑德斯不同的是，特朗普本人表示以第三党參選不是完全不可能。在一次和Fox News的採訪中，他就不無帶有威脅地說道：「我要看他們是怎麼對待我的。很簡單。」[8]

桑德斯和特朗普

如此看來，今年的大選可能會成為美國政治歷史上的一個百年不遇的轉折點。從近期來看，本屆大選本身有可能是第三黨／獨立人挑戰兩黨壟斷的絕佳契機。今年參加角逐的兩名外圍候選人到目前為止都有一定了的品牌效應——特朗普不用說，桑德斯通過民主黨的平台以極快的速度也獲得了一定的知名度——而且支持兩人的選民在數量和熱情度上都有很強的競爭力。他們如果以第三黨／獨立人身份競選，不一定就會輸給兩大黨的候選人。

另外，從簡單的數學來看，過去每屆選舉中比較成功的第三黨／獨立人候選人最多不過一個，比如前面提到的在2000年競選的綠黨的納德。這樣的第三黨候選人往往會使本來要投給兩大黨之一的選票分流，從而讓另一黨獲益。這正是2000年的情況。和共和黨的小布希相比，納德的競選承諾更接近民主黨的戈爾，因此他的參選主要吸收的是戈爾的選票，雖然只獲得了2.75%的總票數，還是給戈爾造成了不小的打擊，為小布希最後白撿了個「少數票總統」的大便宜起到推波助瀾的作用。

然而如果有兩位較有實力的第三黨／獨立人候選人參選，特別是像桑德斯和特朗普這樣政策傾向各異的候選人，那麼他們對兩大黨的選票都有分流的作用，從而構成四人競爭的局面，勝券會更高。

再從長遠來看，這次選民對這兩位編外候選人的支持，正表明了兩大黨和民眾的脫節以及新政黨受到支持的可能性。另外，桑德斯只接受小額捐款的籌資方式的成功，更讓選民看到不玩金錢政治不一定就等於政治自殺。除非兩大党進行全面的改革，重新定位，這些選民很可能最後會把他們拋棄，成為建立新政黨的基礎。

因此，即使桑德斯或特朗普不贏得普選，甚至不作為第三黨／獨立人候選人參選，他們在這次大選中的表現似乎預示著美國兩黨壟斷的局面可能正開始走向終結。

柯林頓的前勞工部長羅伯特·賴克最近就大膽預測，一個新的「人民政黨」將在2020年大選中崛起。這個新的政黨將聯合部分茶黨、部分自由派和進步派選民，挑戰多年來對民眾訴求聽而不聞的建制派。「其餘的，正如他們說的，就是歷史了。」[9]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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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引：

[1]「Donor demographics,」 Center for Responsive Politics, April 18, 2016. https://www.opensecrets.org/bigpicture/DonorDemographics.php

[2]Lee Drutman, 「The political 1% or the 1% in 2012,」 Sunlight Foundation, June 24, 2013. http://sunlightfoundation.com/blog/2013/06/24/1pct_of_the_1pct/

[3]Drew Desilver, 「U.S. Voter turnout trails most developed countries,」 Pew Research Center, May, 6, 2015. http://www.pewresearch.org/fact-tank/2015/05/06/u-s-voter-turnout-trails-most-developed-countries/

[4]The Editorial Board, 「The worst voter turnout in 72 years,」 The New York Times, November 11, 2014. http://mobile.nytimes.com/2014/11/12/opinion/the-worst-voter-turnout-in-72-years.html?referer=

[5]美國有43個州都允許選民以寫入（write-in）的方式在投票時選擇不在選票上的候選人。

[6]Jonah Goldberg, 「The way forward for the #NeverTrump movement,」 National Review, March 30, 2016. http://www.nationalreview.com/article/433403/never-trump-how-he-will-be-stopped

[7]「CBS News poll shows change in Trump-Cruz gap,」 CBS News, April 14, 2016. http://www.cbsnews.com/news/cbs-news-poll-donald-trump-holds-onto-national-lead/

[8]Theodore Schleifer, 「Donald Trump again leaves open door to third-party bid,」 CNN, April 1, 2016. http://www.cnn.com/2016/04/01/politics/donald-trump-third-party-run-fox-news-sunday/index.html

[9]Robert Reich, 「Robert Reich sees the future: America』s two-party system is finished,」 Salon, March 27, 2016. http://www.salon.com/2016/03/27/robert_reich_this_is_a_working_class_revolt_partner/

更正：

上期「注引」中寫到民主黨的超級代表總數有500票，實際上是712票。

劍客會丨ijiankehu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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