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健:真正的智慧不是理性和科學,而是我們的想像力
編輯/日京川
紙城CHAPTER一個樂器、一個藝術形式一定等待了很漫長的時間,才能等到一個傳奇人物出現,讓整個音樂類型發揚光大。我們身邊還有很多音樂,比如蒙古的音樂,比如呼麥,包括新疆民歌還沒有走向世界,沒有更多人欣賞。他們是在等待一種形式,等待一個人。
—李健
探戈:最有生命力的音樂往往誕生於底層
李健:今晚的演奏中,有70%的作品來自皮亞佐拉,不知道在座各位對他有多少了解?王家衛的《春光乍泄》就是在阿根廷拍的,電影也拍出了阿根廷獨特的味道和色彩。但很可惜是我沒去過,只是在香港的阿根廷餐廳里吃過牛肉。
皮亞佐拉(ástor Pantaleón Piazzolla):阿根廷作曲家以及班多紐手風琴(Bandoneon)演奏家。他創立了「新探戈音樂」(Tango Nuevo)樂派,成為阿根廷文化的代表人物之一,以及南美音樂史上的重要人物。在阿根廷,皮亞佐拉被尊稱為「了不起的皮亞佐拉」、「探戈之父」。
梁文道:我在阿根廷旅行過一段時間。當時去阿根廷是要去南極,要麼經過智利,要麼就是阿根廷,我就選了阿根廷。阿根廷是個很大的國家,跨越的緯度很多。
李健:好像有一條很長的、筆直的公路……
梁文道:泛美公路,一直通到阿拉斯加。我那次去的時候,他們大概是在朝聖,要去布宜諾斯艾利斯,有一些非常有名的咖啡館或者酒館,就是過去演奏探戈的起源地。
李健:探戈這種音樂對我們來說,在日常生活中比較遠。小的時候在家鄉,我看過一些成年人在樹林裡面跳所謂的國標舞,其中有一部分就是探戈,姑且叫探戈,因為可能是改良過的,很簡易。那時候還沒有廣場舞,只有樹林舞。我記得我父母也跳過,最常見的音樂是胡里奧·伊格萊西亞斯演唱的《鴿子》,這是我對探戈最初的印象;後來對探戈的印象就跟諸位差不多了,更多來自於趙麗蓉老師的春晚小品;但今天晚上我們聽到的探戈音樂跟這些是不一樣的,因為皮亞佐拉很偉大,能夠把以前不能登大雅之堂的民間音樂、咖啡館音樂提升到殿堂級別,能夠融合爵士、古典,甚至可以嚴格對位,還寫過賦格曲。
胡里奧·伊格萊西亞斯
梁文道:我個人也是特別喜歡皮亞佐拉的作品,手機裡面藏了一些。就像李健所講的,那個地方真的就是一個海邊的破落地區,一開始是碼頭工人聚集的地方,碼頭工人和船員多的地方就會有很多酒館和妓院,這種舞蹈跟音樂最初就是在那裡流傳開來的。
李健:很多東西在那種地方發展得更好。大家如果熟悉拉美文化,就會知道馬爾克斯、博爾赫斯這些人,包括一些更偏的作家,他們把妓院、咖啡館和廣場描寫得栩栩如生。提起阿根廷,很多人會想起博爾赫斯,很多中國作家尤其是先鋒作家都會稱之為導師,是作家中的作家。阿根廷還有彈鋼琴的人知道馬爾塔·阿格里齊,我曾經在法國看過她的演出,是很難得的。這幾個人其實就是我們最初對阿根廷文化的零星了解,我們希望通過這樣的音樂會,朋友們不僅能夠了解皮亞佐拉,也能更多地了解拉美文化。
魔幻就是現實的一種
李健:拉美文化有很多跟我們相似的地方,不過他們跟自然結合得更緊密,有點像額爾古納地區的薩滿,有彼此感同身受的地方,一方面是他們信仰自然,另一方面他們足夠敏感、敬畏。我們想到拉美文學的時候總是說魔幻現實主義,在我看來,魔幻就是現實的一種,拉美的作家更喜歡將現實表現得很非現實,但最終所描述的就是現實而已。只不過是他們與自然的緊密關係,他們的地理位置,他們的社會背景就是這樣——拉美的社會動蕩是最具戲劇性的,過去這一百年里,拉美的政治動蕩、歷史變遷都是說不完道不盡的。
博爾赫斯
人們通過閱讀馬爾克斯,可以了解拉美文化,了解到底什麼是魔幻,什麼是現實。在皮亞佐拉的作品當中,我們也可以聽到嚴謹的古典音樂是怎樣與探戈音樂結合的,可以看到一一個人是怎樣讓探戈音樂走向世界舞台的。
馬爾克斯像個會爆粗的老頑童
李健:說到孤寂,您剛才隱約提到了一個哲學問題,在愛情當中才能感受到孤寂,這種孤寂更多是來自於對生命的未知與擔憂。讓我想起馬爾克斯的一句話:「一個幸福晚年的秘決不是別的,而是與孤寂簽訂一個體面的協定。」這種孤寂是無法排解的,是與生俱來的,尤其是第三首和第四首樂曲,讓我想到一個人漫步在廣場上,天很熱,就像聶魯達的電影《郵差》,老是有廣場,有炎熱的夏天和孤寂。
電影《郵差》
馬爾克斯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演講《拉丁美洲的孤獨》里有一段話:「現實是如此匪夷所思,生活在其中的我們,無論詩人或乞丐、戰士或歹徒,都無需太多想像力,最大的挑戰是無法用常規之法使別人相信我們真實的生活。朋友們,這就是我們孤獨的癥結所在。」從中我們可以體會到拉丁美洲與生俱來的孤獨源遠流長,馬爾克斯在《拉丁美洲確實存在》中也寫到過這種孤獨,推薦給大家。
1920年代的阿根廷
我為什麼喜歡馬爾克斯?因為讀他的文字能感受到他的笑容,他的語氣,甚至是溫度。我覺得馬爾克斯是那種很活躍、很開朗,有偶爾會爆幾句粗口的老頑童。他給他朋友祝酒詞當中有一句話特別棒,他說:「朋友們,讓我們舉起酒杯,今天誰也別端著,誰也別罵罵咧咧的,讓我們告訴他我們有多崇拜他,媽的,我們還愛他。」這是最後一句話。這句話讓我印象很深,所以他能得到這麼多人喜歡,即使是描述死亡,描述最陰冷的場面,你都隱約能感受到後面的寬厚和溫度。他不會冷冰冰地板著臉,他經常會講很多笑話。我看過他跟胡安·魯爾福的一個對話,很風趣。
博爾赫斯:探戈是孤獨者的「三分鐘愛情」
梁文道:我跟你這點也不太一樣,我喜歡的是不找妓女的作家,比如博爾赫斯。博爾赫斯給人的感覺恰恰相反,是一個完全是在斗室之中用理智去想像世界的一個人。想像力跟理智好像是不同的事。
李健:理智只是人們認為的理智而已。
梁文道:但是你可以從博爾赫斯的小說里看到,他在用理智想像,整個人的世界好像很龐大。他完全就是一個盲目的人,晚年的時候大部分時間都是坐在家裡面,連書都看不來,只能要別人讀給他聽,讀的時候他的腦子就在動,是這樣的狀態。但他寫出的世界是那麼乾淨,那麼抽象,那麼看理想。
博爾赫斯
李健:我早年讀過一本博爾赫斯私人生活的傳記,他的經歷比較複雜,現在很難評價,我只想說一點,通常人們覺得失明很可怕,但是博爾赫斯說失明並不可怕,就像一個人習慣夜幕徐徐降臨而已。他也喜歡探戈,他說探戈是孤獨者的三分鐘愛情,也說過探戈是讓人喜出望外的。孤獨者的三分鐘愛情,這是一個信息量很大的話,就像您說的在愛情中體會孤獨一樣。
每一種音樂類型都在等待一個傳奇人物的出現
梁文道:中間換場的兩首曲子是皮亞佐拉非常有名的一部組曲,叫做《探戈的歷史》,他用探戈音樂寫就了一個歷史。我們剛才聽到的第一首是《探戈1900》,第二首是《探戈1960》,是一個很浩大、壯盛、有宏觀視野的曲子。
李健:我其實更喜歡的是《探戈1930》,今天沒有演。皮亞佐拉還有一首曲子叫《遺忘》,我也很喜歡。聽這個曲子會引出一個很重要的話題,比如什麼條件會讓皮亞佐拉將探戈這種音樂發揚光大?我想了一想,博爾赫斯也好,馬爾克斯也好,他們能夠將自己的一些本民族的特點結合某些技術,達到讓更多人欣賞的水準。我想大概有三點。
第一,這種藝術形式一定是千變萬化的,如果變化特別少,是不足以稱道的。比如探戈裡面的音色、節奏、情緒變化都很多,剛才《探戈1960》就有點像搖滾樂,有大段失真的感覺。
皮亞佐拉
又引出我第二個觀點,它要有各種人審美的最大公約數,無論是喜歡什麼樣音樂類型的人,都能體會到愉悅和美感,這種美不是晦澀的,而是直接的。皮亞佐拉的作品中一定有讓你非常心動的幾小節,讓你覺得很優美,能夠喚起你的些許記憶,這個是很重要的特點,大家有共同欣賞的標準。
第三,一定有一個傳奇人物,這個人物有傳奇色彩,而且周圍有一幫很好的朋友幫他。有的時候一個人不行,比如皮亞佐拉他最開始給阿圖爾?魯賓斯坦寫過鋼琴曲,不是很成功,後來盧比斯坦勸他學習古典音樂,他從小喜歡巴赫……
梁文道:他還寫了一整套平均律獻給巴赫。
李健:再比如,皮亞佐拉在法國學習的時候,曾經有很長一段時間都隱瞞了自己探戈音樂家的身份。當時在法國巴黎,他覺得對於一個古典音樂的學習者來說,探戈音樂家的身份是不光彩的,因為這種音樂沒有成為主流,只是街頭巷尾的工作。但他的老師布朗熱就鼓勵他,不應該丟掉你最擅長的東西,而是應該發揚它。所以一個傳奇人物還必須遇到一個對他起決定作用的,有轉折意義的好老師。
俄羅斯大提琴家羅斯特洛波維奇
李健:接下來我們會繼續皮亞佐拉的賦格曲,皮亞佐拉也給俄羅斯偉大的大提琴家羅斯特洛波維奇寫過作品。後來還有馬友友,小提琴家吉頓·克萊默,還有阿根廷的丹尼爾·巴倫博伊姆,很多人認為他是一個指揮家,其實他是很棒的鋼琴家,他也演奏過皮亞佐拉的鋼琴作品。
梁文道:一個傳奇人物,能夠使得一個原來不入大雅之堂的街頭舞蹈走到殿堂裡面,是不是還需要那個人有一種突破的能力?他能夠忽然之間發現,現下的道路有大幅度變化的可能性,但是這個幅度以前是被壓抑的,需要被發掘出來。我舉一個簡單的例子,在卡塞爾斯之前,大部分大提琴家都無法獨奏,很大程度上是因為那個時代的大提琴,他的拉弓手不能夠離開超出一個手背寬的距離,他們練琴的時候老師會夾一本書在這裡,拉琴的時候書不能掉下來。結果卡塞爾斯在想,這是為什麼?這有道理嗎?沒道理。他手一放開,書就掉到地上,所有人嚇呆了,你怎麼能這麼拉。但是他發現,大提琴就該這麼拉。探戈也是這樣,大家在街上跳舞,忽然來一個人發現,探戈還可以是這樣的。
李健:卡塞爾斯發現了巴赫的獨奏曲,大家最熟悉的就是第一首。讓我想到另外一個西班牙人,西班牙有三個偉大的藝術家,除了畢加索,還有一個安德烈斯·塞戈維亞。塞戈維亞也是這樣一個人,他讓吉他成為了一個獨奏樂器。當時人們認為吉他只能給歌曲伴奏,恰恰是因為他改編了巴赫的很多作品,也為維拉·羅伯斯等作曲家作曲,讓吉他曲更豐富,不僅可以彈伴奏,還可以演奏巴赫復調音樂,他一共改編了150首吉他樂曲。
安德烈斯·塞戈維亞:是一位古典吉他演奏家,出生於西班牙。塞戈維亞被廣泛地認為是二十世紀初、中其中一位最重要的古典吉他家。
其實我更想說的是,一個樂器、一個藝術形式一定等待了很漫長的時間,等待一個這樣的傳奇人物出現,讓整個音樂類型發揚光大。我們身邊還有很多音樂,比如蒙古的音樂,比如呼麥,包括新疆民歌還沒有走向世界,沒有更多人欣賞。他們一定在等待一種形式,等待一個人。
就像大家很驚訝鮑勃·迪倫獲諾獎這件事,其實頒獎詞第一句話就說明了把獎項給他的動機:「什麼會帶來文學世界的巨變?通常,是一種簡單、被人忽視,從更高意義來說被貶低為技藝的一種形式被某個人所掌握,並令其蛻變的時候。」 從這個角度來說,皮亞佐拉是很偉大的,任何一種形式的技藝都要等待這樣的一個契機。
真正的智慧不是理性和科學,而是我們的想像力
李健:再一次感謝台上的所有優秀的音樂家們。我想這是一場充滿想像力的演出,在我看來想像力其實是我們真正的智慧,而不是理性,也不是科學。
今天這些大部分來自阿根廷的作品,包括我們談論的拉美文學,已經向我們展現了什麼是真正的想像力,這也是我今天得到的最大的一個收穫,也希望朋友們能夠欣賞和喜歡,從此之後,更加關注那些充滿想像力的作品,還有這些充滿想像力的音樂家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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