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志」婚姻第一案敗訴,中國同性婚姻離合法化還有多遠

「同志」婚姻第一案敗訴,中國同性婚姻離合法化還有多遠

作者:郭睿

2016-04-19 第522期

性格內向的孫文麟把民政局告上了法庭,是2016年同志運動的一件大事,被稱為「同性婚姻」維權第一案。

性格內向的孫文麟把民政局告上了法庭,是2016年同志運動的一件大事,被稱為「同性婚姻」維權第一案。

起因是,2015年6月23日,孫文麟和相識一周年的男友胡明亮去長沙市芙蓉區民政局辦理結婚登記,被工作人員拒絕,理由是「只有一男一女才能結婚」。

孫文麟說,和男友結婚,是自己的「天賦人權」。和一般人的觀念不同,他認為同性婚姻在中國是合法的,只是沒有人實施它。他把婚姻法前前後後看了六遍,找不出一個字禁止同性結婚。去年底,孫文麟起訴了民政局。

2016年4月13日,芙蓉區人民法院宣判認為,《中華人民共和國婚姻法》對申請結婚以及辦理結婚登記的基本程序等作了專門規定,中國相關婚姻法律、法規明確規定結婚的主體是指符合法定結婚條件的男女雙方。孫、胡二人均系男性,申請結婚登記顯然不符合中國婚姻法律、法規的規定。孫文麟、胡明亮的訴稱理由不能成立。

一審結束後,孫文麟逐漸恢復平靜。每天都在網上看評論,網友的聲音有支持也有辱罵,偶爾,他會去給支持的評論回復。多數時候只是看看,他本打算把全部的新聞、微博、微信評論看一遍,結果「太多了,看不完」。

4月14日,案子一審敗訴的第二天,他辭了職,「不好意思總請假」。過了三天,孫文麟和幾個朋友在茶館開會,籌備成立長沙同志中心,準備全身心投入同志運動。

(孫文麟(左)和胡明亮在法院門口)

登記被拒

在中學時代,孫文麟確定了自己喜歡男生後,便開始了和家人的抗爭,也在學校公開出櫃,參與組織長沙的同志遊行等倡導活動。

2014年,孫文麟在qq上認識了男友胡明亮,老胡比他大十歲,初中畢業,在長沙一個小區做保安。孫文麟則是城市孩子,在湖南念完大學,順理成章找了份互聯網公司的工作,做搜索引擎優化。還開了一家茶館,名為「多元友善之家」,在這裡舉辦線下沙龍,做同志權益的科普。但在起訴民政局之前,他在同志圈內的名頭並不響亮。

案件在2016年1月5日獲得受理。案件的代理律師石伏龍當時曾說,作為中國第一個得以立案的同性婚姻登記案件,不管勝訴與否,都有歷史意義。

多數人覺得敗訴在意料之中。孫文麟和代理律師石伏龍卻不這麼認為。孫文麟表示,《婚姻法》原文並不是「一男一女」,而是「一夫一妻」。他覺得,「一夫一妻」不只包括一男一女,也包括男男、女女,「這樣的法律才算是沒有歧視的」。

代理過數次性少數群體案件的律師王振宇認為,「結婚登記」是「行政確認」行為而非「行政許可」行為,是「確權」而非「授權」,在沒有法律禁止的情況下,應該給予登記。

延期一次後,最終定於4月13日在芙蓉區法院公開審理,到場旁聽人員有近兩百人,包括媒體記者,同志群體,同志權益支持者等。

案件審理了兩個半小時,看似認真地走完了所有流程,原被告雙方進行了數番辯論。包括被告芙蓉區民政局的行政不作為,工作程序違法等。庭審前,孫文麟準備了30多個問題,包括「同妻」現狀,卻沒有機會問。代理律師問被告,「你們歧視同性戀嗎」,卻被審判員打斷,「這個問題與本案無關」,不需要回答。

最終敗訴。判決書里沒有提到庭審辯論的內容,「像是提前寫好的」,孫文麟說,在聽到宣判的那一刻,他覺得「噁心」,由異性戀者主導的法律制定,是不保護同性戀者、性少數群體的權利的。判決書會在十日內送達,孫文麟準備上訴。

臨近宣判時,律師石伏龍有預感會敗訴,便在法庭上說,「即使他們能夠贏得今天的訴訟,但是贏得未來的終將是我們」。

(孫文麟敗訴後接受媒體採訪)

民間實踐

孫文麟起訴民政局的行為,在同志群體內部也引來不同看法。在武漢工作的小痕,對孫文麟的勇氣表示敬佩之餘,也擔心,這種起訴民政局的行為,會激發公眾對同性戀群體的反感。小痕曾組織過武漢的同性戀親友會,請廣州同性戀親友會的吳幼堅、阿強來做分享。已工作十年的小痕,卻始終無法向同事、同學出櫃。

為了應對家人的壓力,小痕和一個拉拉好友形婚,在元旦那天擺酒,給親戚們以交代,安撫爸媽的面子。婚禮之後,「女友」再也沒出現在小痕家人面前,兩人私下保持著好朋友的關係。爸媽還是會偶爾提及,希望小痕有個孩子。

被媒體冠以「同志婚禮」第一人的贊客CEO凌絕頂,在去年和同志男友的婚禮之後,也生活得很平靜。凌絕頂的婚禮在2015年6月27日,正是美國聯邦法院裁定同性婚姻在全美合法的第二天,是個奇妙的巧合。儘管婚禮籌備過程波折,最後還是在一家私密會所成功完成,凌絕頂與伴侶「陽光好同志」的形象,登上各大媒體,「我盛大的同志婚禮」,收穫了許多網友的祝福。

(凌絕頂的婚禮被多家媒體報道)

凌絕頂對LGBT(多元性別)群體通過法律訴訟維權卻有不同看法,他覺得,同志要過好自己的生活,去影響身邊的人,權利不是爭取來的。他身邊的一些同志朋友,甚至把這種動輒打官司的行為稱為「嘩眾取寵」,「有野心的人太多了」。不過他對范坡坡起訴廣電總局下架同志紀錄片,並勝訴一事,給予了很高評價。

同志紀錄片導演范坡坡非常支持孫文麟的行動,「很多人很激動,因為有更多的人開始發聲了,也有些同志說他們不在乎,因為他們從來都不想結婚。我不同意這種看法,我覺得這是關於平權,不是關於婚姻。」

像凌絕頂這樣與同志愛人舉辦「真正婚禮」,繞開政府登記結合的伴侶,雖非獨一無二,卻仍不多見。2012年,福建一對男同志公開舉辦婚禮,上千群眾圍觀,小縣城變得熱鬧非凡。2013年,北京的兩位老年男同志公開舉辦婚禮,並在微博上發布了兩人穿婚紗和禮服的照片,也引來媒體廣泛報道。雖然婚禮上發生了不愉快的狀況——其中一位老人的兒子大鬧婚禮現場。這樣的實踐需要衝破層層阻力,也帶來激勵與感動。

中國有多少同性戀者?目前國際上比較通行的說法是,同性戀者占人群的比例約在2%到5%之間,若以中國人口有14億來計算,同性戀者的數量應當在2800萬至7000萬之間。學者張北川估算,中國15歲至60歲的同性戀人數約為3100多萬。

為了應對家庭壓力,像小痕這樣與拉拉形婚的男同志,或者與gay(男同)形婚的拉拉,也是中國特有現象。同性戀紀錄片導演何小培,曾拍攝過東北的四位與gay形婚的拉拉,雙方家人心照不宣,一起上演中國特色的婚禮戲碼。

中國現行法律中並沒有對同性戀群體做出相關規定,傳統的生育文化和性別文化使得相當數量的同性戀者進入主流異性戀模式婚姻,造成「同妻」與「同夫」現象。小痕非常認可前陣子一個宣誓倡導,「我絕不和異性戀者結婚」。學者張北川研究「男同」與「同妻」現象多年,他覺得,「同妻」的痛苦經歷應該倒逼社會觀念發生變化,接納同性戀群體,也應該倒逼男同社群建立新的現代文化,不進入傷己傷人的異性婚姻。

(「拒絕和異性戀結婚」倡導活動)

民政局門口的倡導

孫文麟不是第一個試圖去民政局進行結婚登記的同志。在北京,同志平權機構就有過幾次倡導行為。2012年,同志平權工作者小剛和男性伴侶、一對拉拉伴侶朋友前往朝陽區民政局,希望進行同性結婚登記,民政工作人員表示為難,無法辦理,最後以私人身份表達了對婚姻的祝福。

2013年,北京同志中心負責人辛穎,與志願者Elsie一起前往東城區民政局登記註冊,遭到了一位男性工作人員「義正詞嚴的拒絕」。同日在廣州,也有一對女同性戀情侶前往當地民政局登記註冊。更重要的目標指向了當地的人大代表,寫了致全國人大代表的一封公開信信希望通過行動來呼籲更多人大代表可以站出來,支持同性婚姻合法化的提案。此前一直堅持提案的,唯有學者李銀河。

辛穎與同伴離開民政局後,在衚衕里遇到了準備去參加話劇排練的艾滋大使濮存昕,辛穎與同伴向濮存昕說明了自己的遭遇,並請他在自製的結婚證書上簽名,表示支持同性戀者免受歧視的權利。

國內登記屢屢受挫之後,中國的同性戀伴侶要結婚的聲音並沒有消失。據「北京同志中心」的整理,2014年3月,英國新修訂的婚姻法案允許同性伴侶結婚,同年6月,英國公民可以在包括中國在內的24個國家的領館登記結婚。同年9月,上海的英國總領事戴紳偉同美籍華裔的伴侶張志鵠在英國駐華大使吳思田的見證下舉辦了結婚儀式,該事件席捲社交媒體,超過三萬人在微博點贊,再次掀起關於中國是否該實現同性婚姻合法化的討論。

這也引發了更多同性戀伴侶希望通過移民等手段去國外登記註冊的連鎖效應,許多關注同志粉紅經濟的商家紛紛拋出橄欖枝,為同性伴侶定製出國結婚的商業產品。

辛穎表示,2014年底,阿里巴巴旗下淘寶找到北京同志中心、親友會、淡藍等同志相關機構,希望能夠做一個跟同志有關的項目,歷經多次討論,最終敲定的方案為——送十對情侶去國外結婚。一個洛杉磯的旅遊公司接下了這個項目,在商業贊助、同志機構的共同推動下,七對同志伴侶前往洛杉磯登記結婚。

(粉紅經濟潮流下,「出國結婚」成為一款商業產品)

多元反思

有經濟能力的同性伴侶選擇出國結婚,一些人進入了形婚,仍然有人進入異性婚姻。全球範圍內,越來越多的國家實現了同性婚姻合法化,中國的同性戀伴侶期望實現同性婚姻的訴求無法被忽視

2015年2月26日,江西的同志父親林賢志致信1000名全國人大代表和政協委員,希望他們能在當年的兩會關注同性婚姻合法化的問題。同性戀親友會的父母們,擔憂自己的孩子在「生病手術簽字、繼承伴侶財產,甚至買房等各方面,都受到不同程度的影響」。

許多父母和林賢志一樣,出生於保守的五六十年代,經歷了思想轉變的艱難時刻,最終決定站出來支持自己的同志孩子,通過各種方式表達「我的中國夢是同性婚姻合法化。」

(志願者向人大代表寄信)

LGBT群體的婚姻平權,爭取的是否是納入主流的一對一婚姻模式,也引發內部的討論和爭議。

同性婚姻合法化「是同志運動的終極目標嗎?辛穎和多數同志平權工作者認為當然不是,他們覺得這是一種社群現實的需求,和同性伴侶的生活息息相關,另一方面,它也是最容易鏈接到主流社會的話題,中國當下的主流價值觀是鼓勵所有人的進入婚姻,繁衍後代,與此相伴的有「剩女」污名等。

同志平權活動家燕子希望對同志間伴侶關係進行更自由的探索,也更期待不通過官方認定的婚姻模式,比如跟律師商議,有沒有可能同志群體自己認證,通過合同的方式解決財產分配等,拒絕民政局壟斷這個權力。

辛穎認為,公民應當不論性別身份和性傾向,在各方面均享有平等權益,但是要警惕,不要讓婚姻成為異性戀和同性戀協助所謂「主流文化」壓迫不婚者的工具。台灣同運界在力推的「多元成家法案」,即是對主流一對一婚姻模式的反思和修正,獲得了部分大陸同運者的青睞。

同性婚姻訴訟維權案也鼓舞了李銀河,她更傾向從立法角度來保障權益,她會把孫文麟的案件作為一個很好的證據,明年繼續提交同性婚姻的提案,「提到通過為止」。

包括孫文麟自己,他認為,既支持同性婚姻,更支持廢除婚姻制度。如果以自由平等為出發點,保障所有人的權益,正確的做法是廢除婚姻制度,這樣可以解綁與婚姻制度綁定的福利,消除對同性戀者的歧視。如果要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而一個制度,有些人就是進不去,「那不如廢除它」。

孫文麟打算和胡明亮在5月17日辦婚禮,這天是「國際不再恐同日」,他要把自己的婚禮辦成又一次倡導活動。

(應被訪者要求,文中小痕為化名)

(鳳凰網/郭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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