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漢書   卷五十二 ? 列傳第四十二

後漢書  卷五十二 ? 列傳第四十二崔駰列傳第四十二崔駰子瑗孫寔  崔駰字亭伯,涿郡安平人也。高祖父朝,昭帝時為幽州從事,諫剌史無與燕刺王通。及剌王敗,擢為侍御史。生子舒,歷四郡太守,所在有能名。  舒小子篆,王莽時為郡文學,以明經征詣公車。太保甄豐舉為步兵校尉,篆辭曰:「吾聞伐國不問仁人,戰陳不訪儒士。此舉奚為至哉?」遂投劾歸。  莽嫌諸不附己者,多以法中傷之。時,篆兄發以佞巧幸於莽,位至大司空。母師氏能通經學、百家之言,莽寵以殊禮,賜號義成夫人,金印紫綬,文軒丹轂,顯於新世。  後以篆為建新大尹,篆不得已,及嘆曰:「吾生無妄之世,值澆、羿之君,上有老母,下有兄弟,安得獨潔己而危所生哉!」乃遂單車到官,稱疾不視事,三年不行縣。門下掾倪敞諫,篆乃強起班春。所至之縣,獄犴填滿。篆垂涕曰:「嗟乎!刑罰不中,乃陷人於阱。此皆何罪,而至於是!」遂平理,所出二千餘人。掾吏叩頭諫曰:「朝廷初政,州牧峻刻。宥過申枉,誠仁者之心;然獨為君子,將有悔乎!」篆曰:「邾文公不以一人易其身,君子謂之知命。如殺一大尹贖二千人,蓋所願也。」遂稱疾去。  建武初,朝廷多薦言之者,幽州刺史又舉篆賢良。篆自以宗門受莽偽寵,慚愧漢朝,遂辭歸不仕。客居滎陽,閉門潛思,著《周易林》六十四篇,用決吉凶,多所佔驗。臨終作賦以自悼,名曰《慰志》。其辭曰:  嘉昔人之遘辰兮,美伊、傅之B329時。應規矩之淑質兮,過班、倕而裁之。協准EB37之貞度兮,同斷金之玄策。何天衢於盛世兮,超千載而垂績。豈修德之極致兮,將天祚之攸適?  愍餘生之不造兮,丁漢氏之中微。氛霓郁以橫厲兮,羲和忽以潛暉。六柄制於家門兮,王綱漼以陵遲。黎、共奮以跋扈兮,羿、浞狂以恣睢。睹D425臧而乘釁兮,竊神器之萬機。思輔弼以偷存兮,亦號咷以詶咨。嗟三事之我負兮,乃迫余以天威。豈無熊僚之微介兮?悼我生之殲夷。庶明哲之末風兮。懼《大雅》之所譏。遂翕翼以委命兮,受符守乎艮維。恨遭閉而不隱兮,違石門之高蹤。揚蛾眉於復關兮,犯孔戒之冶容。懿氓蚩之悟悔兮,慕白駒之所從。乃稱疾而屢復兮,歷三祀而見許。悠輕舉以遠遁兮,托峻峞以幽處。竫潛思於至賾兮,騁《六經》之奧府。皇再命而紹恤兮,乃雲眷乎建武。運EF67槍以電埽兮,清六合之土宇。聖德滂以橫被兮,黎庶愷以鼓舞。辟四門以博延兮,彼幽牧之我舉。分畫定而計決兮,豈雲賁乎鄙BD3C,遂懸車以縶馬兮,絕時俗之進取。嘆暮春之成服兮,闔衡門以埽軌。聊優遊以永日兮,守性命以盡齒。貴啟體之歸全兮,庶不忝乎先子。  篆生毅,以疾隱身不仕。  毅生駰,年十三能通《詩》、《易》、《春秋》,博學有偉才,盡通古今訓詁百家之言,善屬文。少游太學,與班固、傅毅同時齊名。常以典籍為業,未遑仕進之事。時人或譏其太玄靜,將以後名失實。駰擬楊雄《解嘲》,作《達旨》以答焉。其辭曰:  或說己曰:「《易》稱"備物致用","可觀而有所合",故能扶陽以出,順陰而入。春發其華,秋收其實,有始有極,EBBC登其質。今子韞櫝《六經》,服膺道術,歷世而游,高談有日,俯鉤深於重淵,仰探遠乎九乾,窮至賾於幽微,測潛隱之無源。然下不步卿相之廷,上不登王公之門,進不黨以贊己,退不黷於庸人。獨師友道德,合符曩真,抱景特立,與士不群。蓋高樹靡陰,獨木不林,隨時之宜,道貴從凡。於時太上運天德以君世,憲王僚而布官;臨雍泮以恢儒,疏軒冕以崇賢;率B129德以厲忠孝,揚茂化以砥仁義;選利器於良材,求鏌鋣於明智。不以此時攀台階,窺紫闥,據高軒,望朱闕,夫欲千里而咫尺未發,蒙竊惑焉。故英人乘斯時也,猶逸禽之赴深林,虻蚋之趣大沛。胡為嘿嘿而久沈滯也?」  答曰:「有是言乎?子苟欲勉我以世路,不知其跌而失吾之度也。古者陰陽始分,天地初制,皇綱雲緒,帝紀乃設,傳序曆數,三代興滅。昔大庭尚矣,赫胥罔識。淳樸散離,人物錯乖。高辛攸降,厥趣各違。道無常稽,與時張弛。失仁為非,得義為是。君子通變,各審所履。故士或掩目而淵潛,或EEC2耳而山棲;或草耕而僅飽,或木茹而長飢;或重聘而不來,或屢黜而不去;或冒訽以干進,或望色而斯舉;或以役夫發夢於王公,或以漁父見兆於元龜。若夫紛繷塞路,凶虐播流,人有昏墊之厄,主有疇咨之憂,條垂EB65蔓,上下相求。於是乎賢人授手,援世之災,跋涉赴俗,急斯時也。昔堯含戚而皋陶謨,高祖嘆而子房慮;禍不散而曹、絳奮,結不解而陳平權。及其策合道從,克亂弭沖,乃將鏤玄珪,冊顯功,銘昆吾之冶,勒景、襄之鐘。與其有事,則褰裳濡足,冠掛不顧。人溺不拯,則非仁也。當其無事,則躐纓整襟,規矩其步。德讓不修,則非忠也。是以險則救俗,平則守禮,舉以公心,不私其體。  「今聖上之育斯人也,朴以皇質,雕以唐文。六合怡怡,比屋為仁。壹天下之眾異,齊品類之萬殊。參差同量,壞冶一陶。群生得理,庶績其凝。家家有以樂和,人人有以自優。威械臧而俎豆布,六典陳而九刑厝。濟茲兆庶,出於平易之路,雖有力牧之略,尚父之厲,伊、皋不論,奚事范、蔡?夫廣廈成而茂木暢,遠求存而良馬縶,陰事終而水宿臧,場功畢而大火入。方斯之際,處士山積,學者川流,衣裳被宇,冠蓋雲浮。譬猶衡陽之林,岱陰之麓,伐尋抱不為之稀,藝拱把不為之數。悠悠罔極,亦各有得。彼采其華,我收其實。舍之則臧,己所學也。故進動以道,則不辭執珪而秉柱國;復靜以理,則甘糟糠而安藜藿。  「夫君子非不欲仕也,恥誇毘以求舉;非不欲室也,惡登牆而樓處。叫呼C674鬻,懸旌自表,非隨和之寶也。暴智燿世,因以干祿,非仲尼之道也。游不倫黨,苟以徇己;汗血競時,利合而友。子笑我之沈滯,吾亦病子B32AB32A而不已也。先人有則而我弗虧,行有枉徑而我弗隨。臧否在予,唯世所議。固將因天質之自然,誦上哲之高訓;詠太平之清風,行天下之至順。懼吾躬之穢德,勤百畝之不耘。縶余馬以安行,俟性命之所存。昔孔子起威於夾谷,晏嬰發勇於崔杼;曹劌舉節於柯盟,卞嚴克捷於強御;范蠡錯C276於會稽,五員樹功於柏舉;魯連辯言以退燕,包胥單辭而存楚;唐且華顛以悟秦,甘羅童牙而報趙;原衰見廉於壺食,宣孟收德於束脯;吳札結信於丘木,展季效貞於門女;顏回明仁於度轂,程嬰顯義於趙武。仆誠不能編德於數者,竊慕古人之所序。」  元和中,肅宗始修古禮,巡狩方岳。駰上《四巡頌》以稱漢德,辭甚典美,文多,故不載。帝雅好文章,自見駰頌後,常嗟嘆之,謂侍中竇憲曰:「卿寧知崔駰乎?」對曰:「班固數為臣說之,然未見也。」帝曰:「公愛班固而忽崔駰,此葉公之好龍也。試請見之。」駰由此候憲。憲屣履迎門,笑謂駰曰:「亭伯,吾受詔交公,公何得薄哉?」遂揖入為上客。居無幾何,帝幸憲第,時駰適在憲所,帝聞而欲召見之。憲諫,以為不宜與白衣會。帝悟曰:「吾能令駰朝夕在傍,何必於此!」適欲官之,會帝崩。  竇太后臨朝,憲以重戚出內詔命。駰獻書誡之曰:  駰聞交淺而言深者,愚也;在賤而望貴者,惑也;未信而納忠者,謗也。三者皆所不宜,而或蹈之者,思效其區區,憤盈而不能已也。竊見足下體淳淑之姿,躬高明之量,意美志厲,有上賢之風。駰幸得充下館,序後陳,是以竭其拳拳,敢進一言。  傳曰:「生而富者驕,生而貴者傲。」生富貴而能不驕傲者,未之有也。今寵祿初隆,百僚觀行,當堯、舜之盛世,處光華之顯時,豈可不庶幾夙夜,以永眾譽,弘申伯之美,致周、邵之事乎?語曰:「不患無位,患所以立。」昔馮野王以外戚居位,稱為賢臣;近陰衛尉克已復禮,終受多福。郯氏之宗,非不尊也;陽平之族,非不盛也。重侯累將,建天樞,執斗柄。其所以獲譏於時,垂愆於後者,何也?蓋在滿而不挹,位有餘而仁不足也。漢興以後,迄於哀、平,外家二十,保族全身,四人而己。《書》曰:「鑒於有殷。」可不慎哉!  竇氏之興,肇自孝文。二君以淳淑守道,成名先日;安豐以佐命著德,顯自中興。內以忠誠自固,外以法度自守,卒享祚國,垂祉於今。夫謙德之光,《周易》所美;滿溢之位,道家所戒。故君子福大而愈懼,爵隆而益恭。遠察近覽,俯仰有則,銘諸几杖,刻諸盤B647。矜矜業業,無殆無荒。如此,則百福是荷,慶流無窮矣。  及憲為車騎將軍,辟駰為掾。憲府貴重,掾屬三十人,皆故刺史、二千石,唯駰以處士年少,擢在其間。憲擅權驕恣,駰數諫之,及出擊匈奴,道路愈多不法,駰為主簿,前後奏記數十,指切長短。憲不能容,稍疏之,因察駰高第,出為長岑長。駰自以遠去,不得意,遂不之官而歸。永元四年,卒於家。所著詩、賦、銘、頌、書、記、表、《七依》、《婚禮結言》、《達旨》、《酒警》合二十一篇。中子瑗。  瑗字子玉,早孤,銳志好學,盡能傳其父業。年十八,至京師,從侍中賈逵質正大義,逵善待之,瑗因留遊學,遂明天官、曆數、《京房易傳》、六日七分。諸儒宗之。與扶風馬融、南陽張衡特相友好。初,瑗兄章為州人所殺,瑗手刃報仇,因亡命。會赦,歸家。家貧,兄弟同居數十年,鄉邑化之。  年四十餘,始為郡吏。以事系東郡發乾獄。獄掾善為《禮》,瑗間考訊時,輒問以《禮》說。其專心好學,雖顛沛必於是。後事釋歸家,為度遼將軍鄧遵所辟。居無何,遵被誅,瑗免歸。  瑚復辟車騎將軍閻顯府。時閻太后稱制,顯入參政事。先是,安帝廢太子為濟陰王,而以北鄉侯為嗣。瑗以侯立不以正,知顯將敗,欲說蓬廢立,而顯日沉醉,不能得見。乃謂長史陳禪曰:「中常侍江京、陳達等,得以嬖寵惑蠱先帝,遂使廢黜正統,扶立疏孽。少帝即位,發病廟中,周勃之徵,於斯復見。今欲與長史君共求見,說將軍白太后,收京等,廢少帝,引立濟陰王,必上當天心,下合人望。伊、霍之功,不下席而立炁則將軍兄弟傳祚於無窮。若拒違天意,久曠神器,則將以無罪並辜元惡。此所謂禍福之會,分功之時。」禪猶豫未敢從。會北鄉侯薨,孫程立濟陰王,是為順帝。閻顯兄弟悉伏誅,瑗坐被斥。門生蘇祇具知瑗謀,欲上書言狀,瑗聞而遽止之。時陳禪為司隸校尉,召瑗謂曰:「第聽祇上書,禪請為之證。」瑗曰:「此譬猶兒妾屏語耳,願使君勿復出口。」遂辭歸,不復應州郡命。  久之,大將軍梁商初開莫府,復首辟瑗。自以再為貴戚吏,不遇被斥,遂以戚固辭。歲中舉茂才,遷汲令。在事數言便宜,為人開稻田數百頃。視事七年,百姓歌之。  漢安初,大司農胡廣、少府竇章共薦瑗宿德大儒,從政有跡,不宜久在下位,由此遷濟北相。時,李固為太山太守,美瑗文雅,奉書禮致殷勤。歲余,光祿大夫杜喬為八使,徇行郡國,以臧罪奏瑗,征詣廷尉。瑗上書自訟,得理出。會病卒,年六十六。臨終,顧命子寔曰:「夫人稟天地之氣以生,及其終也,歸精於天,還骨於地。何地不可臧形骸,勿歸鄉里。其帽贈之物,羊豕之奠,一不得受。」寔奉遺令,遂留葬洛陽。  瑗高於文辭,尤善為書、記、箴、銘,所著賦、碑、銘、箴、頌、《七蘇》、《南陽文學官志》、《嘆辭》、《移社文》、《悔祈》、《草書藝》七言,凡五十七篇。其《南陽文學官志》稱於後世,諸能為文者皆自以弗及。瑗愛士,好賓客,盛修餚膳,單極滋味,不問余產。居常蔬食菜羹而已。家無擔石儲,當世清之。  寔字子真,一名台,字元始。少沉靜,好典籍。父卒,隱居墓側。服竟,三公並辟,皆不就。  桓帝初,詔公卿郡國舉至孝獨行之士。寔以郡舉,征詣公車,病不對策,除為郎。明於政體,吏才有餘,論當世便事數十條,名曰《政論》。指切時要,言辯而确,當世稱之。仲長統曰:「凡為人主,宜寫一通,置之坐側。」其辭曰:  自堯、舜之帝,湯、武之王,皆賴明哲之佐,博物之臣。故皋陶陳謨而唐、虞以興,伊、箕作訓而殷、周用隆。及繼體之君,欲立中興之功者,曷嘗不賴賢哲之謀乎!凡天下所以不理者,常由人主承平日久,俗漸敝而不悟,政浸衰而不改,習亂安危,B83B不自睹。或荒耽嗜欲,不恤萬機;或耳蔽箴誨,厭偽忽真;或猶豫歧路,莫適所從;或見信之佐,括囊守祿;或疏遠之臣,言以賤廢,是以王綱縱弛於上,智士鬱伊於下。悲夫!  自漢興以來,三百五十餘歲矣。政令垢玩,上下怠懈,風俗凋敝,人庶巧偽,百姓囂然,咸復思中興之救矣。且濟時拯世之術,豈必體堯蹈舜然後乃理哉?期於補衤定決壞,枝柱邪傾,隨形裁割,要措斯世於安寧之域而已。故聖人執權,遭時定製,步驟之差,各有雲設。不強人以不能,背急切而慕所聞也。蓋孔子對葉公以來遠,哀公以臨人,景公以節禮,非其不同,所急異務也。是以受命之君,每輒創製;中興之主,亦匡時失。昔盤庚愍殷,遷都易民;周穆有闕,甫侯正刑。俗人拘文牽古,不達權制,奇偉所聞,簡忽所見,烏可與論國家之大事哉!故言事者,雖合聖德,輒見掎奪。何者?其頑士暗於時權,安習所見,不知樂成,況可慮始,苟雲率由舊章而已。其達者或矜名妒能,恥策非已,舞筆奪辭,以破其義,寡不勝眾,遂見擯棄。雖稷、契復存,猶將困焉。斯賈生之所以排於絳、灌,屈子之所以攄其幽憤者也。夫以文帝之明,賈生之賢,絳、灌之忠,而有此患,況其餘哉!  量力度德,《春秋》之義,今既不能純法八代,故宜參以霸政,則宜重賞深罰以御之,明著法術以檢之。自非上德,嚴之則理,寬之則亂。何以明其然也:近孝宣皇帝明於君人之道,審於為政之理,故嚴刑峻法,破奸軌之膽,海內清肅,天下密如。薦勛祖廟,享號中宗。算計見效,優於孝文。及元帝即位,多行寬政,卒以墮損,威權始奪,遂為漢室基禍之主。政道得失,於斯可監。昔孔子作《春秋》,褒齊桓,懿晉文,嘆管仲之功。夫豈不美文、武之道哉?誠達權救敝之理也。故聖人能與世推移,而俗士苦不知變,以為結繩之約,可復理亂秦之緒,《干戚》之舞,足以解平城之圍。  夫熊經鳥伸,雖延曆之術,非傷寒之理;呼吸吐納,雖度紀之道,非續骨之膏。蓋為國之法,有似理身,平則致養,疾則攻焉。夫刑罰者,治亂之藥石也;德教者,興平之粱肉也。夫以德教除殘,是以梁肉理疾也;以刑罰理平,是以藥石供養也。方今承百王之敝,值厄運之會。自數世以來,政多恩貢,馭委其轡,馬駘其銜,四牡橫奔,皇路險傾。方將柑勒鞬輈以救之,豈暇鳴和鑾,清節奏哉?昔高祖令蕭何作九章之律,有夷三族之令,黥、劓、斬趾、斷舌、梟首,故謂之具五刑。文帝雖除肉刑,當劓者笞三百,當斬左趾者笞五百,當斬右趾者棄市。右趾者既殞其命,笞撻者往往至死,雖有輕刑之名,其實捅也。當此之時,民皆思復肉刑。至景帝元年,乃下詔曰:「加笞與重罪無異,幸而不死,不可為人。」乃定律,減笞輕捶。自是之後,笞者得全。以此言之,文帝乃重刑,非輕之也;以嚴致平,非以寬致平也。必欲行若言,當大定其本,使人主師五帝而式三王,盪亡秦之俗,遵先聖之風,棄苟全之政,蹈稽古之蹤,復五等之爵,立井田之制。然後選稷、契為佐,伊呂為輔,樂作而鳳皇儀,擊石而百獸舞。若不然,則多為累而已。  其後辟太尉袁湯、大將軍梁冀府,並不應。大司農羊傅、少府何豹上書薦寔才美能高,宜在朝廷。召拜議郎,遷大將軍冀司馬,與邊韶、延篤等著作東觀。  出為五原太守。五原土宜麻BB7D,而俗不知織績,民冬月無衣,積細草而卧其中,見吏則衣草而出。寔至官,斥賣儲峙,為作紡績、織紝,綀縕之具以教之,民得以免寒苦。是時胡虜連入雲中、朔方,殺略吏民,一歲至九奔命。寔整厲士馬,嚴烽候,虜不敢犯,常為邊最。  以病徵,拜議郎,復與諸儒博士共雜定《五經》。會梁冀誅,寔以故吏免官,禁錮數年。  時,鮮卑數犯邊,詔三公舉威武謀略之士,司空黃瓊薦寔,拜遼東太守。行道,母劉氏病卒,上疏求歸葬行喪。母有母儀淑德,博覽書傳。初,寔在五原,常訓以臨民之政,寔之善績,母有其助焉。服竟,召拜尚書。寔以世方阻亂,稱疾不視事,數月免歸。  初,寔父卒,剽賣田宅,起冢塋,立碑頌。葬訖,資產竭盡,因窮困,以酤釀販鬻為業。時人多以此譏之,寔終不改。亦取足而已,不致盈餘。及仕官,歷位邊郡,而愈貧薄。建寧中病卒。家徒四壁立,無以殯斂,光祿勛楊賜、太僕袁逢、少府段熲為備棺B24E葬具,大鴻臚袁隗樹碑頌德。所著碑、論、箴、銘、答、七言、祠、文、表、記、書凡十五篇。  寔從兄烈,有重名於北州,歷位郡守、九卿。靈帝時,開鴻都門榜賣官爵,公卿州郡下至黃綬各有差。其富者則先入錢,貧者到官而後倍輸,或因常侍、阿保別自通達。是時,段熲、樊陵、張溫等雖有功勤名譽,然皆先輸貨財而後登公位。烈時因傅母入錢五百萬,得為司徒。及拜日,天子臨軒,百僚畢會。帝顧謂親幸者曰:「悔不小靳,可至千萬。」程夫人於傍應曰:「崔公冀州名士,豈肯買官?賴我得是,反不知姝邪?」烈於是聲譽衰減。久之不自安,從容問其子鈞曰:「吾居三公,於議者何如?」鈞曰:「大人少有英稱,歷位卿守,論者不謂不當為三公;而今登其位,天下失望。」烈曰:「何為然也?」鈞曰:「論者嫌其銅臭。」烈怒,舉杖擊之。鈞時為虎賁中郎將,服武弁,戴鶡尾,狼狽而走。烈罵曰:「死卒,父楇而走,孝乎?」鈞曰:「舜之事父,小杖則受,大杖則走,非不孝也。」烈慚而止。烈後拜太尉。  鈞少交結英豪,有名稱,為西河太守。獻帝初,鈞語袁紹俱起兵山東,董卓以是收烈付眉阝獄,錮之,鋃鐺鐵鎖。卓既誅,拜烈城門校尉。及李C765入長安,為亂兵所殺。  烈有文才,所著詩、書蜨教、頌等凡四篇。  論曰:崔氏世有美才,兼以沉淪典籍,遂為儒家文林。駰、瑗雖先盡心於貴戚,而能終之以居正,則其歸旨異夫進趣者乎!李固,高潔之士也,與瑗鄰郡,奉贄以結好。由此知杜喬之劾,殆其過矣。寔之《政論》,言當世理亂,雖祐錯之徒不能過也。  贊:崔為文宗,世禪雕龍。建新恥潔,摧志求容。永矣長岑,於遼之陰。不有直道,曷取泥沈。瑗不言祿,亦離冤辱。子真持論,感起昏俗。上一篇:李陳龐陳橋列傳第四十一【目錄】下一篇:周黃徐姜申屠列傳第四十三

崔駰子瑗 孫寔

崔駰字亭伯,涿郡安平人也。高祖父朝,昭帝時為幽州從事,諫刺史無與燕剌王通。及剌王敗,擢為侍御史。燕剌王旦,武帝子,坐與上官桀等謀亂,自殺。剌,力割反。生子舒,歷四郡太守,所在有能名。

舒小子篆,王莽時為郡文學,以明經徵詣公車。太保甄豐舉為步兵校尉,篆辭曰:「吾聞伐國不問仁人,前書董仲舒曰:「昔者魯君問柳下惠曰:『吾欲伐齊,如何?』柳下惠曰:『不可。』歸而有憂色,曰:『吾聞伐國不問仁人,此言何為至於我哉?』」戰陳不訪儒士。論語曰:「衛靈公問陳於孔子。孔子對曰:『俎豆之事則甞聞之,軍旅之事未之學也。』」此舉奚為至哉?」遂投劾歸。投辭自劾有過,不合應舉。

莽嫌諸不附己者,多以法中傷之。時篆兄發以佞巧幸於莽,位至大司空。母師氏能通經學、百家之言,莽寵以殊禮,賜號義成夫人,金印紫綬,文軒丹轂,顯於新世。

後以篆為建新大尹,莽改千乘郡曰建新,守曰大尹。篆不得已,乃歎曰:「吾生無妄之世,值澆、羿之君,易曰:「無妄之行,窮之災也。」左傳曰:「昔有夏之方衰也,后羿自鉏遷於窮石,因夏人以代夏政,而淫於原獸。用寒浞,伯明氏之讒子弟也。而虞羿于田,以取其國家。浞因羿室,生澆及??,恃其讒慝詐偽,而不德於人。」澆音五弔反。??音許旣反。上有老母,下有兄弟,安得獨潔己而危所生哉?」乃遂單車到官,稱疾不視事,三年不行縣。續漢志曰:「郡國常以春行至縣,勸人農桑,振救乏絕。」門下掾倪敞諫,篆乃強起班春。班布春令。所至之縣,獄犴填滿。犴音岸。前書音義曰:「鄉亭之獄曰犴。」篆垂涕曰:「嗟乎!刑罰不中,乃陷人於穽。此皆何罪,而至於是!」遂平理,所出二千餘人。掾吏叩頭諫曰:「朝庭初政,初政謂莽即位。州牧峻刻。宥過申枉,誠仁者之心;然獨為君子,將有悔乎!」篆曰:「邾文公不以一人易其身,君子謂之知命。左傳曰「邾文公卜遷於繹。史曰:『利於人,不利於君。』邾子曰:『苟利於人,孤之利也。人旣利矣,孤必與焉。』遂遷於繹。五月,邾文公卒。君子曰知命」也。如殺一大尹贖二千人,蓋所願也。」遂稱疾去。

建武初,朝庭多薦言之者,幽州刺史又舉篆賢良。篆自以宗門受莽偽寵,慙愧漢朝,遂辭歸不仕。客居滎陽,閉門潛思,著周易林六十四篇,用決吉凶,多所佔驗。臨終作賦以自悼,名曰慰志。其辭曰:

  嘉昔人之遘辰兮,遘,遇也。辰,時也。美伊、傅之??時。伊尹干湯,傅說遇高宗。爾雅曰:「??,遇也。」音五故反。應規矩之淑質兮,過班、倕而裁之。公輸班,魯人也。倕,舜時為共工之官。皆巧人也。以喻湯及高宗也。協準矱之貞度兮,同斷金之玄策。準,繩也。矱,尺也。貞,正也。易曰:「二人同心,其利斷金。」玄策猶妙策也。何天衢於盛世兮,超千載而垂績。易大畜卦,乾下艮上,其上九曰:「何天之衢,亨。」鄭玄云:「艮為手,手上肩也。乾為首。首肩之閒荷物處。乾為天,艮為徑路,天衢象也。」豈脩德之極致兮,將天祚之攸適?

  愍餘生之不造兮,造,成也。丁漢氏之中微。丁,當也。氛霓鬱以橫厲兮,羲和忽以潛暉。氛,祲也。霓,日傍之氣。橫厲謂氣盛而陵於天也。羲和,日也。氣盛而日光微,諭王莽篡漢。六柄制於家門兮,王綱漼以陵遟。國語管仲對齊桓公曰:「昔者聖人之理天下也,而慎用其六柄焉。」韋昭注云:「六柄,生、殺、貧、賤、富、貴也。」漼猶摧落也,音千隗反。黎、共奮以跋扈兮,羿、浞狂以恣睢。國語曰:「昔少皞之衰,九黎亂德,人神雜揉,不可方物。」淮南子曰:「昔者共工與顓頊爭為帝,怒而觸不周之山,天柱折,地維絕。」跋扈,強梁也。恣睢,自用之貌也。恣音訾。睢音許維反。羿、浞已見上。睹嫚臧而乘釁兮,竊神器之萬機。易曰:「嫚藏誨盜。」釁,隙也。神器,帝王之位。老子曰:「天下神器,不可為也。」書云:「兢兢業業,一日二日萬機。」思輔弼以媮存兮,亦號咷以詶咨。輔弼謂王莽輔政也。偷,苟且也。號咷,哀呼也。前書王莽策孺子嬰為定安公,莽親執孺子手,流涕歔欷也。嗟三事之我負兮,乃迫余以天威。三事謂三公也。負謂太保甄豐舉也。豈無熊僚之微介兮?悼我生之殲夷。左傳曰:「楚白公勝為亂。石乞曰:『市南有熊相宜僚者,若得之,可以當五百人矣。』從白公而見之。與之言,說;告之故,辭;承之以劔,不動。勝曰:『不為利諂,不為威惕,不泄人言以求媚者。』去之。」介,耿介也。我生謂母也。殲,滅也。夷,傷也。言其母老,恐禍及也。庶明哲之末風兮,懼大雅之所譏。詩大雅曰:「旣明且哲,以保其身。」遂翕翼以委命兮,受符守乎艮維。艮,東北之位。謂篆為千乘太守也。恨遭閉而不隱兮,違石門之高蹤。易曰:「天地閉而賢人隱。」論語曰:「子路宿於石門。晨門曰:『奚自?』子路曰:『自孔氏。』曰:『是知其不可而為之者歟?』」揚蛾眉於復關兮,犯孔戒之冶容。楚詞曰:「衆女皆妒余之蛾眉。」詩國風序曰:「氓,刺時也。淫風大行,男女無別,故序其事以風焉。」其詩曰:「乘彼垝垣,以望復關。」毛萇注云:「垝,毀也。復關,君子所近之處也。」易繫辭曰:「冶容誨淫。」鄭玄云:「謂飾其容而見於外曰冶。」懿氓蚩之悟悔兮,慕白駒之所從。詩曰「氓之蚩蚩,抱布貿絲。匪來貿絲,來即我謀」。注云:「氓,人也。蚩蚩,殷厚之貌。布,幣也。即,就也。言此之人,非買絲來,就我為室家也。」又曰:「及爾偕老,老使我怨。」注云:「我欲與汝俱至老,汝反薄我使怨也。」又曰:「皎皎白駒。」諭賢人也。乃稱疾而屢復兮,復猶白也。歷三祀而見許。悠輕舉以遠遁兮,託峻峗以幽處。峻峗謂山也。峗音魚委反。竫潛思於至賾兮,賾,深也。騁六經之奧府。皇再命而紹卹兮,乃雲眷乎建武。皇,天也。紹,繼也。卹,憂也。言天憂卹眷顧漢家,所以再命光武也。運欃槍以電埽兮,欃槍,彗也。清六合之土宇。聖德滂以橫被兮,黎庶愷以鼓舞。闢四門以博延兮,彼幽牧之我舉。開闢四方之門,廣求賢也。幽牧謂為幽州刺史所舉也。分畫定而計決兮,豈雲賁乎鄙耇,賁,飾也。易曰「束帛戔戔,賁於丘園」也。遂懸車以縶馬兮,絕時俗之進取。歎暮春之成服兮,闔衡門以歸軌。論語曾點曰:「暮春,春服旣成。」衡,橫也,謂橫木為門。軌,跡也。聊優游以永日兮,守性命以盡齒。齒,年也。貴啟體之歸全兮,庶不忝乎先子。論語曰:「曾子有疾,召門弟子曰:『啟余足。』」注云:「父母全己生之,亦當全而歸之。」忝,辱也。先子謂先人也。孟子曾西曰:「吾先子之所畏。」

篆生毅,以疾隱身不仕。

毅生駰,年十三能通詩、易、春秋,博學有偉才,盡通古今訓詁百家之言,善屬文。少游太學,與班固、傅毅同時齊名。常以典籍為業,未遑仕進之事。時人或譏其太玄靜,將以後名失實。駰擬楊雄解嘲,作達旨以荅焉。華嶠書曰:「駰譏楊雄,以為范、蔡、鄒衍之徒,乘釁相傾,誑曜諸侯者也,而雲『彼我異時』。又曰,竊貲卓氏,割炙細君,斯蓋士之贅行,而雲『不能與此數公者同』。以為失類而改之也。」其辭曰:

  或說己曰:「易稱『備物致用』,『可觀而有所合』,故能扶陽以出,順陰而入。「備物致用」,易繫辭之文也。「可觀而有所合」,序卦之文也。鄭玄注易乾鑿度曰:「陽起於子,陰起於午,天數大分。以陽出離,以陰入坎,坎為中男,離為中女。太一之行,出從中男,入從中女。因陰陽男女之偶為終始也。」春發其華,秋收其實,有始有極,爰登其質。今子韞櫝六經,韞,匣也。櫝,匱也。論語曰:「有美玉,韞櫝而臧諸。」服膺道術,歷世而游,高談有日,俯鉤深於重淵,仰探遠乎九乾,易曰:「探賾索隱,鉤深致遠。」九乾謂天有九重也。離騷天問曰:「圓則九重,孰營度之?」窮至賾於幽微,測潛隱之無源。然下不步卿相之廷,上不登王公之門,進不黨以讚己,讚猶稱也。退不黷於庸人。獨師友道德,合符曩真,抱景特立,與士不羣。蓋高樹靡陰,獨木不林,隨時之宜,道貴從凡。華嶠書作「高樹不庇」。易曰:「隨時之義大矣哉!」老子曰:「和其光而同其塵。」故言道貴從凡。於時太上運天德以君世,憲王僚而布官;太上,明帝也。傳曰:「太上立德。」天德,含弘光大也。易曰:「乃位乎天德。」尚書曰:「唐虞稽古,建官惟百,夏商官倍,亦克用乂。」憲,法也。僚,官也。言法三王而建官也。臨雍泮以恢儒,疏軒冕以崇賢;天子辟雍,諸侯頖宮。璧雍者,環之以水,圓而如璧也。頖,半也。諸侯半天子之宮。皆所以立學垂敎也。率惇德以厲忠孝,揚茂化以砥仁義;砥,礪也。選利器於良材,求鏌鋣於明智。吳越春秋曰:「干將,吳人也,造二劔,一曰干將,二曰莫邪。莫邪者,干將之妻名也。干將作劔,采五山之精,合六金之英,百神臨觀,遂以成劔。」說苑曰:「所以尚干將、莫邪者,貴其立斷。所以尚騏驎者,貴其立至。必且歷日曠乆,絲氂猶能栔石,駑馬亦能致遠。是以聦明敏捷,人之美材也。」不以此時攀台階,闚紫闥,三台謂之三階,三公之象也。據高軒,望朱闕,夫欲千里而咫尺未發,八寸為咫。蒙竊惑焉。故英人乘斯時也,文子曰:「智過萬人謂之英,千人謂之俊。」猶逸禽之赴深林,蝱蚋之趣大沛。蚋,小蟲,蚊之類。蚋音芮。說文曰:「秦謂之蚋,楚謂之蚊。」孟子曰:「污池沛澤。」劉熙曰:「沛,水草相半。」胡為嘿嘿而乆沈滯也?」

  荅曰:「有是言乎?子苟欲勉我以世路,不知其跌而失吾之度也。古者陰陽始分,天地初制,制,協韻音之設反。皇綱雲緒,帝紀乃設,傳序歷數,三代興滅。昔大庭尚矣,赫胥罔識。大庭、赫胥並古帝王號也。尚,遠也。罔,無也。識,記也。淳樸散離,人物錯乖。高辛攸降,厥趣各違。高辛氏,帝嚳也。道無常稽,與時張弛。隨時弛張,不考之於常道也。失仁為非,得義為是。老子曰:「失道後德,失德後仁,失仁後義,失義後禮。」君子通變,各審所履。故士或掩目而淵潛,莊子曰「北人無澤與舜為友,舜以天下讓之,無澤乃自投清泠之淵,終身不反」也。或盥耳而山棲;盥,洗也。許由字武仲,隱於沛澤之中。堯聞之,乃致天下而讓焉。由以為污,乃臨池洗耳。其友巢父飲犢,聞由為堯所讓,曰:「何以污吾犢口!」牽於上流而飲之。見莊子及高士傳。或草耕而僅飽,伯成子高,唐虞時為諸侯。至禹,去而耕。禹往見之,則耕在野。見呂氏春秋。或木茹而長飢;說苑曰:「鮑焦衣木皮,食木實。」韓詩外傳曰「焦棄其蔬,而立槁死於洛濵」也。或重聘而不來,狂接輿者,楚人也。耕而食。楚王聞其賢,使使者持金百溢、車二駟聘之,曰:「願煩先生理江南。」接輿笑而不應。使者去而遠徙,莫知所之。見莊子。或屢黜而不去;論語曰「柳下惠為士師,三黜。人曰:『可以去矣。』曰:『直道而事人,何往而不三黜』」也。或冒訽以干進,或望色而斯舉;訽,辱也,音火豆反。新序曰:「伊尹蒙恥辱,負鼎俎以干湯。」論語曰:「色斯舉矣,翔而後集。」舉,協韻音據。或以役夫發夢於王公,高宗夢得說,乃使百工營求諸野,得諸傅巖。孔安國曰:「傅氏之巖,在虞、虢之界,通道所經,有澗水壞道,常使胥靡刑人築護此道。說賢而隱,代胥靡築之以供食。」事見尚書。王公,總而言也。爾雅:「皇、王、後、辟、公、侯,君也。」或以漁父見兆於元龜。戰國策曰:「呂尚之遇文王也,身為漁父。」史記曰:「太公以釣干周西伯。西伯將出獵,卜之,曰:『所獲非龍非螭,非熊非羆,所獲霸王之輔。』於是西伯獵,果遇太公渭水之陽,與語大說。」元,大也。若夫紛??塞路,凶虐播流,方言云:「??,盛多也。」音奴董反。人有昏墊之戹,主有疇咨之憂,尚書曰:「下人昏墊。」孔安國曰「昏瞀墊溺,皆困水災也。」又曰:「帝曰:咨洪水滔天,浩浩懷山襄陵,有能俾乂。」條垂藟蔓,上下相求。藟,藤也。音壘。詩曰:「南有樛木,葛藟纍之。」於是乎賢人授手,援世之災,孟子曰「天下溺則援之以道,嫂溺則援之以手」也。跋涉赴俗,急斯時也。草行為跋。昔堯含慼而臯陶謨,高祖歎而子房慮;謨,謀也。堯遭洪水,咨嗟憂愁,訪下人有能理者,皐陶、大禹陳其謀。見尚書。史記曰,高祖為項羽所敗,下馬踞鞍而問子房曰:「吾欲捐關以東,誰可與共功者?」子房曰:「九江王布、彭越、韓信。即欲捐之此三人,楚可破也。」禍不散而曹、絳奮,曹參及絳侯周勃,皆從高祖征伐,以定天下也。結不解而陳平權。高祖擊匈奴,至白登,被圍七日,用陳平計得出。及其策合道從,克亂弭衝,乃將鏤玄珪,冊顯功,珪,玉也。詩含神霧曰:「刻之玉版,臧之金匱。」銘昆吾之冶,墨子曰:「昔夏後開使飛廉析金於山,以鑄鼎於昆吾。」蔡邕銘論曰「呂尚作周太師,其功銘於昆吾之鼎」也。勒景、襄之鍾。國語曰:「晉魏顆以其身退秦師於輔氏,其勳銘於景鍾。」此兼言襄也。與其有事,則褰裳濡足,冠掛不顧。褰裳,涉水也。新序曰:「今為濡足之故,不救人溺,可乎?」淮南子曰「禹之趨時,冠掛而不顧,履遺而不取」也。人溺不拯,則非仁也。當其無事,則躐纓整襟,規矩其步。躐音呂涉反。躐,踐也。此字宜從「手」。廣雅云:「擸,持也。」言持纓整襟,修其容止。史記曰:「攝纓整襟。」華嶠書「躐」作「攝」也。德讓不修,則非忠也。是以險則救俗,平則守禮,舉以公心,不私其體。

  今聖上之育斯人也,樸以皇質,雕以唐文。孔子曰:「大哉堯之為君也,煥乎其有文章。」故言唐文。六合怡怡,比屋為仁。壹天下之衆異,齊品類之萬殊。參差同量,壞冶一陶。壞,土器之未燒者。郭璞注爾雅曰:「壞胎,物之始也。」壞音普才反。羣生得理,庶績其凝。凝,成也。家家有以樂和,人人有以自優。威械臧而俎豆布,六典陳而九刑厝。械謂器械甲兵之屬也。厝謂置之不用也。周禮:「太宰之職,掌建邦之六典,以佐王理邦國;一曰理典,二曰敎典,三曰禮典,四曰政典,五曰刑典,六曰事典。」左傳曰:「周有亂政而作九刑。」杜預注云:「周之衰,為刑書,謂之九刑。」濟茲兆庶,出於平易之路。雖有力牧之略,尚父之厲,力牧,黃帝臣也。史記,尚父呂望相武王以伐紂。厲謂威容嚴厲。伊、皐不論,奚事范、蔡?伊尹、皐繇、范睢、蔡澤。夫廣廈成而茂木暢,遠求存而良馬縶,廣廈旣成,不求材,故林木條暢也。遠求謂方珍異之物也。存猶止息也。言所求之物旣止,不資良馬之力也。陰事終而水宿臧,立冬之後,盛德在水,陰氣用事,故曰陰事。水宿謂遠北方七宿,斗、牛、女、虛、危、室、壁也。月令曰,孟冬之月昏危中,仲冬昏東壁中,季冬昏婁中,孟春昏參中,水星伏臧不見也。場功畢而大火入。爾雅曰:「心為大火。」詩豳風曰:「七月流火。」又曰「九月築場圃」也。方斯之際,處士山積,學者川流,衣裳被宇,冠蓋雲浮。譬猶衡陽之林,岱陰之麓,山南曰陽,山北曰陰。穀梁傳曰:「林屬於山曰麓。」伐尋抱不為之稀,蓺拱把不為之數。八尺曰尋。蓺,殖也。兩手曰拱。數猶穊也。數音疏角反。悠悠罔極,亦各有得。悠悠,衆多也。罔極猶無窮也。亦各有得,言皆自以為得也。彼採其華,我收其實。舍之則臧,己所學也。彼,彼衆人也。論語曰:「用之則行,舍之則臧。」故進動以道,則不辭執珪而秉柱國;呂氏春秋曰:「得伍員者位執珪。」前書音義曰:「古爵名也。」又曰:「柱國,楚官,猶秦之相國也。」復靜以理,則甘糟糠而安藜藿。

  夫君子非不欲仕也。恥夸毗以求舉;夸毗謂佞人足恭,善為進退。非不欲室也,惡登牆而摟處。孟子曰:「踰東家牆摟其處子則得妻,不摟則不得,將摟之乎?」趙岐注云:「摟,牽也。」其字從「手」。「處子,處女也。」叫呼衒鬻,縣旌自表,非隨和之寶也。暴智燿世,因以干祿,非仲尼之道也。華嶠書「因」字作「回」。回,邪也。游不倫黨,苟以徇己,倫謂等倫,黨謂朋黨。徇,營也。言交非其類,苟以營己而已。汗血競時,利合而友。汗血謂勞力也。競時謂趨時也。利合而友,不以道義。子笑我之沈滯,吾亦病子??而不已也。??猶區區也。先人有則而我弗虧,行有枉徑而我弗隨。枉,曲也。徑,道也。臧否在予,唯世所議。固將因天質之自然,誦上哲之高訓;詠太平之清風,行天下之至順。懼吾躬之穢德,勤百畝之不耘。尚書曰:「穢德彰聞。」禮記曰:「夫人情者,聖王之田也。修禮以耕之,陳義以種之,講學以耨之。」古者夫田百畝。耘,除草也。縶余馬以安行,俟性命之所存。安行,不奔馳也。天命之謂性。言隱居以體命。昔孔子起威於夾谷,解見陳禪傳。晏嬰發勇於崔杼;解見馮衍傳。曹劌舉節於柯盟,曹劌,曹沬也。史記曰,曹沬以勇事魯莊公,為魯將,與齊戰,三敗,莊公懼,乃獻遂邑地以和,猶以為將。齊桓公與莊公會於柯而盟。桓公與莊公旣盟於壇上,曹沬執匕首劫齊桓公,左右莫敢動,乃還魯之侵地。卞嚴克捷於彊禦;新序曰「卞莊子養母,戰而三北,交遊非之,國君辱之。及母死三年,齊與魯戰,莊子請從,遂赴敵而鬬,三獲甲首。曰:『夫三北,以養母也。今志節小具,而責塞矣。吾聞之,節士不以辱生。』遂反敵,殺十人而死。君子曰:三北已塞,滅世斷宗,於孝未終」也。范蠡錯埶於會稽,錯,置也,音七故反。埶謂謀略也。史記曰,吳王敗越於夫椒,越王乃以餘兵五千人保於會稽。吳師追而圍之。越王謂范蠡曰:「柰何?」范蠡對曰:「卑辭厚禮以遺之。」句踐乃命大夫種行成於吳。膝行頓首曰:「句踐請為臣,妻為妾。」吳王乃赦越王。越王反國,拊循其士。范蠡曰:「可矣。」乃伐吳。吳師敗,越復棲吳王姑蘇之山也。五員樹功於柏舉;伍子胥名員,楚人也。子胥父誅於楚,子胥挾弓矢而干吳王闔閭,闔閭甚勇之,為興師伐楚,戰於柏舉,楚師敗績。事見穀梁傳。魯連辯言以退燕,史記曰,魯仲連,齊人也。燕將攻下齊聊城,固保守之,田單攻之不下。魯仲連乃為書遺燕將。燕將見書,泣三日,乃自殺。遂平聊城。包胥單辭而存楚;左傳曰,楚昭王為吳所敗,奔隨,申包胥如秦乞師,曰:「吳為封豕長蛇,以薦食上國,寡君越在草莽,使下臣告急。」立依於庭牆而哭,日夜不絕聲,勺飲不入口,七日,秦師乃出,軍敗吳而復楚國。唐且華顛以悟秦,唐且即唐睢也。戰國策曰:「齊、楚伐魏,魏使人請救於秦,不至。魏人有唐睢者,年九十餘矣,西見秦王。秦王曰:『丈人忙然乃遠至此,魏來者數矣,寡人知魏之急矣。』唐且曰:『夫魏,萬乘之國也。稱東藩者,以秦之強也。今齊、楚之兵已在魏郊矣,大王之救不至,魏急,且割地而約從。是王亡一萬乘之魏,而強二敵之齊、楚。』秦王悟,遽發兵救魏。」爾雅曰:「顛,頂也。」華顛謂白首也。甘羅童牙而報趙;甘羅,下蔡人,甘茂孫也。年十二,事秦相呂不韋。秦使張唐往相燕。羅曰:「借臣車五乘,請為張唐先報趙。」不韋乃言之於始皇,召見,使甘羅於趙,趙襄王郊迎。事見史記。童牙謂幼小也。原衰見廉於壺飱,昔趙衰為原大夫,故曰原衰。左傳曰,晉侯問原守於寺人勃鞮,對曰:「昔趙衰以壺飧從徑,餒而不食,故使處原。」見音胡殿反。宣孟收德於束脯;呂覽曰,昔趙宣孟將之絳,見桑下有餓人,宣孟止車下食而餔之,再咽而能視。宣孟問之曰:「汝何為而餓若是?」對曰:「臣官於絳,歸而糧絕,羞行乞,故至行此。」宣子與脯三朐,拜受而弗敢食。問其故。曰:「臣有老母,將以遺之。」宣孟曰:「食之,吾更與汝。」乃復與脯二束。吳札結信於丘木,史記曰:「吳公子季札使過徐,徐君好季札劔,口不敢言。季札知之,為使上國,未獻。洎還至徐,徐君已死,於是乃解其寶劔,繫之徐君冢樹而去。」展季効貞於門女;展季,柳下惠也。韓詩外傳曰:「魯有男子獨處,夜暴風雨至,婦人趨而託之,男子閉戶不納,曰:『吾聞男子不六十不閒居。』婦人曰:『子何不學柳下惠然?嫗不逮門之女,國人不稱其亂焉。』」顏回明仁於度轂,程嬰顯義於趙武。程嬰解見馮衍傳。度轂,未詳。僕誠不能編德於數者,竊慕古人之所序。」

元和中,肅宗始修古禮,巡狩方岳。駰上四巡頌以稱漢德,辭甚典美,文多故不載。案:駰集有東、西、南、北四巡頌,流俗本「四」多作「西」者,誤。帝雅好文章,自見駰頌後,常嗟歎之,謂侍中竇憲曰:「卿寧知崔駰乎?」對曰:「班固數為臣說之,然未見也。」帝曰:「公愛班固而忽崔駰,此葉公之好龍也。試請見之。」劉向新序曰:「子張見魯哀公,七日,哀公不禮焉而去,曰:『君之好士,有似葉公子高好龍。天龍聞而降之,窺頭於牖,拖尾於堂,葉公見之,失其魂魄,五色無主。是葉公非好龍也,好夫似龍而非龍者。』」駰由此候憲。憲屣履迎門,屣履謂納履曳之而行,言怱遽也。屣音山爾反。笑謂駰曰:「亭伯,吾受詔交公,公何得薄哉?」遂揖入為上客。居無幾何,帝幸憲第,時駰適在憲所,帝聞而欲召見之。憲諫,以為不宜與白衣會。帝悟曰:「吾能令駰朝夕在傍,何必於此!」適欲官之,會帝崩。

竇太后臨朝,憲以重戚出內詔命。駰獻書誡之曰:

  駰聞交淺而言深者,愚也;在賤而望貴者,惑也;未信而納忠者,謗也。三者皆所不宜,而或蹈之者,思効其區區,憤盈而不能已也。竊見足下體淳淑之姿,躬高明之量,意美志厲,有上賢之風。駰幸得充下館,序後陳,陳,列也。是以竭其拳拳,敢進一言。

  傳曰:「生而富者驕,生而貴者慠。」生富貴而能不驕慠者,未之有也。今寵祿初隆,百僚觀行,當堯舜之盛世,處光華之顯時,尚書大傳曰:「舜時百工相和為卿雲之歌曰:『卿雲爛兮,糾漫漫兮,日月光華,旦復旦兮。』」豈可不庶幾夙夜,以永衆譽,弘申伯之美,致周邵之事乎?申伯,周宣王之元舅。周公、邵公皆輔佐周室也。語曰:「不患無位,患所以立。」論語孔子之言也。言但患立身不處於仁義也。昔馮野王以外戚居位,稱為賢臣,前書曰,馮野王字君卿,妹為元帝昭儀,野王為左馮翊。御史大夫缺,上使尚書選第中二千石,而野王行能第一。近陰衛尉克己復禮,終受多福。陰衛尉,光烈皇后同母弟興也。以謹勑親幸焉。郯氏之宗,非不尊也;史丹封郯,故云郯氏。前書史丹字君仲,魯國人也。祖父恭有女弟,武帝時為衛太子良娣。成帝即位,擢丹為長樂尉,遷右將軍,封為武陽侯,封東海郯之武彊聚,以舊恩見襃賞,賜累千金。陽平之族,非不盛也。重侯累將,建天樞,執斗柄。王氏九侯五大司馬。春秋運斗樞曰:「北斗七星,第一名天樞,第二至第四為魁,第五至第七為杓。杓即柄。前書「斗運中央,制臨四海」。其所以獲譏於時,垂愆於後者,何也?蓋在滿而不挹,位有餘而仁不足也。漢興以後,迄於哀、平,外家二十,保族全身,四人而已。外家,當為後家也。二十者,謂高帝呂后產、祿謀反誅,惠帝張皇后廢,文帝母薄太后弟昭被殺,孝文帝竇皇后從昆弟子嬰誅,景帝薄皇后、武帝陳皇后並廢,衛皇后自殺,昭帝上官皇后家族誅,宣帝祖母史良娣為巫蠱死,宣帝母王夫人弟子商下獄死,霍皇后家破,元帝王皇后弟子王莽篡位,成帝許皇后賜死,趙皇后廢自殺,哀帝祖母傅太后家屬徙合浦,平帝母衛姬家屬誅,昭帝趙太后憂死是也。四人者,哀帝母丁姬,景帝王皇后,宣帝許皇后、王皇后,其家族並全。書曰:「鑒於有殷。」可不慎哉!

  竇氏之興,肇自孝文。前書曰,竇嬰字王孫,孝文皇后從兄子也。孝文時為吳相,孝景時為詹事也。二君以淳淑守道,成名先日;竇太后之弟長君、少君,退讓君子,不敢以富貴驕人,故云淳淑守道也。安豐以佐命著德,顯自中興。竇融封為安豐侯。內以忠誠自固,外以法度自守,卒享祚國,垂祉於今。夫謙德之光,周易所美;滿溢之位,道家所戒。易曰:「謙尊而光,卑而不可踰。」老子曰:「富貴而驕,自遺其咎。功成名遂而身退,天之道也。」故君子福大而愈懼,爵隆而益恭。遠察近覽,俯仰有則,銘諸几杖,刻諸盤杅。太公金匱曰:「武王曰:『吾欲造起居之誡,隨之以身。』幾之書曰:『安無忘危,存無忘亡,孰惟二者,必後無凶。』杖之書曰:『輔人無苟,扶人無咎。』」墨子曰:「堯、舜、禹、湯書其事於竹帛,瑑之盤盂。」杅亦盂也。矜矜業業,無殆無荒。如此,則百福是荷,慶流無窮矣。

及憲為車騎將軍,辟駰為掾。憲府貴重,掾屬三十人,皆故刺史、二千石,唯駰以處士年少,擢在其閒。憲擅權驕恣,駰數諫之。及出擊匈奴,道路愈多不法,駰為主簿,前後奏記數十,指切長短。憲不能容,稍踈之,因察駰高第,出為長岑長。長岑,縣,屬樂浪郡,其地在遼東。駰自以遠去,不得意,遂不之官而歸。永元四年,卒於家。所著詩、賦、銘、頌、書、記、表、七依、婚禮結言、達旨、酒警合二十一篇。中子瑗。

瑗字子玉,早孤,銳志好學,盡能傳其父業。年十八,至京師,從侍中賈逵質正大義,逵善待之,瑗因留游學,遂明天官、歷數、京房易傳、六日七分。解見郎顗傳。諸儒宗之。與扶風馬融、南陽張衡特相友好。初,瑗兄章為州人所殺,瑗手刃報仇,因亡命。會赦,歸家。家貧,兄弟同居數十年,鄉邑化之。

年四十餘,始為郡吏。以事繫東郡發干獄。發干縣之獄也。獄掾善為禮,瑗閒考訊時,輒問以禮說。其專心好學,雖顛沛必於是。後事釋歸家,為度遼將軍鄧遵所辟。居無何,遵被誅,瑗免歸。

後復辟車騎將軍閻顯府。時閻太后稱制,顯入參政事。先是安帝廢太子為濟陰王,而以北鄉侯為嗣。瑗以侯立不以正,知顯將敗,欲說令廢立,而顯日沈醉,不能得見。乃謂長史陳禪曰:「中常侍江京、陳達等,得以嬖寵惑蠱先帝,遂使廢黜正統,扶立踈孽。少帝即位,發病廟中,周勃之徵,於斯復見。呂后立惠帝後宮子為少帝,周勃廢之也。今欲與長史君共求見,說將軍白太后,收京等,廢少帝,引立濟陰王,必上當天心,下合人望。伊、霍之功,不下席而立,則將軍兄弟傳祚於無窮。若拒違天意,乆曠神器,則將以無罪並辜元惡。元,大也。書曰:「元惡大憝。」此所謂禍福之會,分功之時。」史記蔡澤說范睢曰:「君獨不觀夫博者乎?或欲大投,或欲分功。今君相秦,坐制諸侯,使天下皆畏秦,此亦秦分功之時也。」禪猶豫未敢從。會北鄉侯薨,孫程立濟陰王,是為順帝。閻顯兄弟悉伏誅,瑗坐被斥。門生蘇祇具知瑗謀,欲上書言狀,瑗聞而遽止之。時陳禪為司隷校尉,召瑗謂曰:「弟聽祇上書,禪請為之證。」弟,但也。司馬相如傳曰:「弟如臨邛。」瑗曰:「此譬猶兒妾屏語耳,願使君勿復出口。」遂辭歸,不復應州郡命。

乆之,大將軍梁商初開莫府,復首辟瑗。自以再為貴戚吏,不遇被斥,遂以疾固辭。歲中舉茂才,遷汲令。汲,縣名,屬河內。在事數言便宜,為人開稻田數百頃。視事七年,百姓歌之。

漢安初,大司農胡廣、少府竇章共薦瑗宿德大儒,從政有跡,不宜乆在下位,由此遷濟北相。時李固為太山太守,美瑗文雅,奉書禮致殷勤。歲餘,光祿大夫杜喬為八使,八使見周舉傳。徇行郡國,以臧罪奏瑗,徵詣廷尉。瑗上書自訟,得理出。會病卒,年六十六。臨終,顧命子寔曰:「夫人稟天地之氣以生,及其終也,歸精於天,還骨於地。何地不可臧形骸,勿歸鄉里。其賵贈之物,羊豕之奠,一不得受。」寔奉遺令,遂留葬洛陽。

瑗高於文辭,尤善為書、記、箴、銘,所著賦、碑、銘、箴、頌、七蘇、瑗集載其文,即枚乘七發之流。南陽文學官志、歎辭、移社文、悔祈、草書埶、七言,凡五十七篇。其南陽文學官志稱於後世,諸能為文者皆自以弗及。瑗愛士,好賔客,盛脩餚膳,單極滋味,不問餘產。居常蔬食菜羹而已。家無擔石儲,當世清之。華嶠書曰「瑗愛士,好賔客,盛脩餚膳。或言其太奢。瑗聞之怒,勑妻子曰:『吾并日而食,以供賔客,而反以獲譏,士大夫不足養如此。後勿過菜具,無為諸子所蚩也。』終不能改,奉祿盡於賔饗」也。

寔字子真,一名台,字元始。少沈靜,好典籍。父卒,隱居墓側。服竟,三公並辟,皆不就。

桓帝初,詔公卿郡國舉至孝獨行之士。寔以郡舉,徵詣公車,病不對策,除為郎。明於政體,吏才有餘,論當世便事數十條,名曰政論。指切時要,言辯而確,確,堅正也,音口角反。當世稱之。仲長統曰:「凡為人主,宜寫一通,置之坐側。」其辭曰:

  自堯舜之帝,湯武之王,皆賴明哲之佐,博物之臣。故皐陶陳謨而唐虞以興,伊、箕作訓而殷周用隆。伊尹作伊訓,箕子作洪範。及繼體之君,欲立中興之功者,曷甞不賴賢哲之謀乎!凡天下所以不理者,常由人主承平日乆,俗漸敝而不悟,政寖衰而不改,習亂安危,怢不自覩。怢音他沒反。怢,忽忘也。或荒耽嗜欲,不恤萬機;或耳蔽箴誨,厭偽忽真;厭飫姦偽,輕忽至真。或猶豫歧路,莫適所從;或見信之佐,括囊守祿;易曰:「恬囊無咎無譽。」括,結也。結囊不言,持祿而已。或踈遠之臣,言以賤廢。是以王綱縱弛於上,智士鬱伊於下。鬱伊,不申之貌。楚詞曰「獨鬱伊而誰語」也。悲夫!

  自漢興以來,三百五十餘歲矣。政令垢翫,垢,惡也。上下怠懈,風俗彫敝,人庶巧偽,百姓囂然,咸復思中興之救矣。且濟時拯世之術,豈必體堯蹈舜然後乃理哉?期於補?決壞,枝柱邪傾,?音直莧反,禮記曰:「衣裳?裂紉箴請補綴。」柱音陟主反。隨形裁割,要措斯世於安寧之域而已。故聖人執權,遭時定製,權謂變也。遭遇其時而定法制,不循於舊也。步驟之差,各有雲設。不彊人以不能,背急切而慕所聞也。背當時之急切,而慕所聞之事,則非濟時之要。蓋孔子對葉公以來遠,哀公以臨人,景公以節禮,非其不同,所急異務也。韓子曰,葉公問政於仲尼。仲尼曰:「政在恱近而來遠。」魯哀公問政於仲尼。仲尼曰:「政在選賢。」齊景公問政於仲尼。仲尼曰:「政在節財。」此雲「臨人」「節禮」,文不同也。是以受命之君,每輒創制;中興之主,亦匡時失。昔盤庚愍殷,遷都易民;盤庚,殷王也。自耿遷於亳邑,作書三篇以告之。周穆有闕,甫侯正刑。甫侯即呂侯也。為周穆王訓夏禹用刑之法。並見尚書。俗人拘文牽古,不達權制,竒偉所聞,簡忽所見,烏可與論國家之大事哉!故言事者,雖合聖德,輒見掎奪。掎音居蟻反。賈逵注國語曰:「從後牽曰掎。」何者?其頑士闇於時權,安習所見,不知樂成,況可慮始,前書劉歆曰:「夫可與樂成,難與慮始,此乃衆庶所為耳。」苟雲率由舊章而已。其達者或矜名妒能,恥策非己,舞筆奮辭,以破其義,寡不勝衆,遂見擯棄。雖稷、契復存,猶將困焉。斯賈生之所以排於絳、灌,屈子之所以攄其幽憤者也。孝文帝時,賈誼請更定律,令列侯就國,周勃、灌嬰等毀之。屈原為楚三閭大夫,上官靳尚妒害其能,憂愁憤懣,遂作離騷經。夫以文帝之明,賈生之賢,絳、灌之忠,而有此患,況其餘哉!

  量力度德,春秋之義。左氏傳曰,息侯伐鄭,「不度德,不量力」。今旣不能純法八代,故宜參以霸政,八代謂三皇、五帝也。霸政謂齊桓、晉文也。則宜重賞深罰以御之,明著法術以檢之。自非上德,嚴之則理,寬之則亂。何以明其然也?近孝宣皇帝明於君人之道,審於為政之理,故嚴刑峻法,破姦軌之膽,海內清肅,天下密如。密,靜也。薦勳祖廟,享號中宗。筭計見效,優於孝文。及元帝即位,多行寬政,卒以墮損,墮讀曰隳。威權始奪,遂為漢室基禍之主。政道得失,於斯可監。昔孔子作春秋,襃齊桓,懿晉文,歎管仲之功。夫豈不美文、武之道哉?誠達權救敝之理也。左傳,齊桓公伐楚,責以包茅不貢,王祭不供;晉文公召王盟諸侯於踐土;管仲相公子糾而射桓公:此並權變之道也。故聖人能與世推移,而俗士苦不知變,楚詞漁父曰「聖人不凝滯於物,而與時推移」也。以為結繩之約,可復理亂秦之緒,干戚之舞,足以解平城之圍。易曰:「上古結繩而化,後世聖人易之以書契。」干,盾也。戚,鉞也。尚書曰,苗人逆命,禹乃舞干羽於兩階,七旬有苗格。前書,高祖被匈奴圍於平城,用陳平計得解。言干戚之舞,非平城之所用也。

  夫熊經鳥伸,雖延歷之術,非傷寒之理;呼吸吐納,雖度紀之道,非續骨之膏。莊子曰:「吹呴呼吸,吐故納新,熊經鳥伸,此導引之士,養形之人也。」黃帝素問曰:「人傷於寒而轉為熱,何也?夫寒盛則生於熱也。」度紀猶延年也。言鳥伸不可療傷寒,吸氣不能續斷骨也。蓋為國之法,有似理身,平則致養,疾則攻焉。夫刑罰者,治亂之藥石也;德敎者,興平之梁肉也。夫以德敎除殘,是以梁肉理疾也;以刑罰理平,是以藥石供養也。方今承百王之敝,值戹運之會。自數世以來,政多恩貸,馭委其轡,馬駘其銜,四牡橫奔,皇路險傾。家語曰:「古者天子以德法為銜勒,以百官為轡策。善御馬者,正銜勒,齊轡策,鈞馬力,和馬心,故口無聲而極千里。善御人者,一其德法,正其百官,均齊人物,和安人心,故刑不用而天下化。」說文曰:「駘,馬銜脫也。」音達來反。皇路,天路也。方將柑勒鞬輈以救之,豈暇鳴和鑾,清節奏哉?何休注公羊傳曰:「柑,以木銜其口也。」柑音巨炎反。勒,馬轡。輈,車轅。鞬猶束也。說苑曰:「鑾設於鑣,和設於軾,馬動則鑾鳴,鑾鳴則和應,行之節也。」昔高祖令蕭何作九章之律,有夷三族之令,黥、劓、斬趾、斷舌、梟首,故謂之具五刑。文帝雖除肉刑,當劓者笞三百,當斬左趾者笞五百,當斬右趾者棄巿。右趾者旣殞其命,笞撻者往往至死,雖有輕刑之名,其實殺也。當此之時,民皆思復肉刑。至景帝元年,乃下詔曰:「笞與重罪無異,幸而不死,不可為民。」乃定律,減笞輕捶。自是之後,笞者得全。此以上並見前書刑法志。以此言之,文帝乃重刑,非輕之也;以嚴致平,非以寬致平也。必欲行若言,當大定其本,使人主師五帝而式三王。式,法也。盪亡秦之俗,遵先聖之風,棄苟全之政,蹈稽古之蹤,復五等之爵,立井田之制。畝百為夫,九夫為井。然後選稷契為佐,伊呂為輔,樂作而鳳皇儀,擊石而百獸舞。尚書曰:「簫韶九成,鳳皇來儀。」又「夔曰:『於余擊石拊石,百獸率舞。』」若不然,則多為累而已。

其後辟太尉袁湯、大將軍梁兾府,並不應。大司農羊傅、少府何豹上書薦寔才美能高,宜在朝庭。召拜議郎,遷大將軍兾司馬,與邊韶、延篤等著作東觀。

出為五原太守。五原土宜麻枲,而俗不知織績,民冬月無衣,積細草而卧其中,見吏則衣草而出。寔至官,斥賣儲峙,為作紡績、織絍、綀縕之具以敎之,民得以免寒苦。杜預注左傳曰:「織絍,織布者。」孔安國論語注曰:「縕,枲也。」是時胡虜連入雲中、朔方,殺略吏民,一歲至九奔命。寔整厲士馬,嚴烽候,虜不敢犯,常為邊最。最為第一。

以病徵,拜議郎,復與諸儒博士共雜定五經。會梁兾誅,寔以故吏免官,禁錮數年。

時鮮卑數犯邊,詔三公舉威武謀略之士,司空黃瓊薦寔,拜遼東太守。行道,母劉氏病卒,上疏求歸葬行喪。母有母儀淑德,博覽書傳。初,寔在五原,常訓以臨民之政,寔之善績,母有其助焉。服竟,召拜尚書。寔以世方阻亂,稱疾不視事,數月免歸。

初,寔父卒,剽賣田宅,廣雅曰:「剽,削也,音匹妙反。」一作「標」。起冢塋,立碑頌。葬訖,資產竭盡,因窮困,以酤釀販鬻為業。時人多以此譏之,寔終不改。亦取足而已,不致盈餘。及仕官,歷位邊郡,而愈貧薄。建寧中病卒。家徒四壁立,無以殯斂,光祿勳楊賜、太僕袁逢、少府段熲為備棺槨葬具,大鴻臚袁隗樹碑頌德。所著碑、論、箴、銘、荅、七言、祠、文、表、記、書凡十五篇。

寔從兄烈,有重名於北州,歷位郡守、九卿。靈帝時,開鴻都門榜賣官爵,公卿州郡下至黃綬各有差。其富者則先入錢,貧者到官而後倍輸,或因常侍、阿保別自通達。阿保謂傅母也。是時段熲、樊陵、張溫等雖有功勤名譽,然皆先輸貨財而後登公位。烈時因傅母入錢五百萬,得為司徒。及拜日,天子臨軒,百僚畢會。帝顧謂親倖者曰:「悔不小靳,可至千萬。」靳,固惜之也。靳或作「傿」。說文曰:「傿,引為價也。」音一建反。程夫人於傍應曰:「崔公兾州名士,豈肯買官?賴我得是,反不知姝邪!」姝,美也。言反不知斯事之美也。姝或作「株」。株,根本也。烈於是聲譽衰減。乆之不自安,從容問其子鈞曰:「吾居三公,於議者何如?」鈞曰:「大人少有英稱,歷位卿守,論者不謂不當為三公;而今登其位,天下失望。」烈曰:「何為然也?」鈞曰:「論者嫌其銅臭。」烈怒,舉杖擊之。鈞時為虎賁中郎將,服武弁,戴鶡尾,狼狽而走。烈罵曰:「死卒,父檛而走,孝乎?」以其武官,故罵為卒。或作「孔卒」者,誤也。鈞曰:「舜之事父,小杖則受,大杖則走,非不孝也。」家語曰:「曾子耘瓜,誤傷其根。曾晳怒,建大杖以擊其首。曾子仆地不知人,有頃乃蘇。孔子聞之怒,謂門弟子曰:『參來勿內也。昔瞽叟有子曰舜,瞽叟欲使之,未甞不往,則欲殺之,未甞可得。小箠則待,大杖則逃,不陷父於不義也。』」烈慙而止。烈後拜太尉。

鈞少交結英豪,有名稱,為西河太守。獻帝初,鈞與袁紹俱起兵山東,董卓以是收烈付郿獄,錮之,鋃鐺鐵鎖。說文曰:「鋃鐺,鎖也。」前書曰:「人犯鑄錢,以鐵鎖鋃鐺其頸。」鋃音郎,鐺音當。卓旣誅,拜烈城門校尉。及李傕入長安,為亂兵所殺。

烈有文才,所著詩、書、敎、頌等凡四篇。

論曰:崔氏世有美才,兼以沈淪典籍,遂為儒家文林。駰、瑗雖先盡心於貴戚,而能終之以居正,則其歸旨異夫進趣者乎!李固,高絜之士也,與瑗隣郡,奉贄以結好。儀禮曰:「士相見之禮,贄冬用雉,夏用腒,奉之曰:『某也欲見無由達。』」腒,乾朐,音渠。由此知杜喬之劾,殆其過矣。寔之政論,言當世理亂,雖鼂錯之徒不能過也。

贊曰:崔為文宗,世禪雕龍。史記曰:「談天衍,雕龍奭。」劉向別錄曰:「言鄒奭脩飾之文若雕龍文也。」禪謂相傳授也。建新恥?,摧志求容。永矣長岑,於遼之陰。不有直道,曷取泥沈。瑗不言祿,亦離冤辱。子真持論,感起昏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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