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5月3日 悼念陳忠實專號

秦地留白 忠實永生

2016年5月3日 第6版

哭忠實

雷濤

邢小利攝

一個超凡人的突然離世,一定會給自己的親朋好友和社會造成轉瞬間的驚詫失意和精神思維的空白。陳忠實先生離我們而去就是這樣的情形。4月29日一早,接到陳忠實先生去世的消息,我一時呆住了,頭暈目眩,好半天緩不過氣來,司機小張見狀用手扶我,問何故?我說,文學的天塌了!在外出差的我立即驅車返回西安。途中,接受中央和省內三家媒體電話採訪時,語塞地說不全話,難以置信和痛苦佔據了我全部身心。今年春節前夕,我和忠實先生,還有好幾位文學界的朋友在一起聚會。當時他已經入院治療。我們約他出來坐坐、散心,他就爽快地答應了。那天是私人請客,就帶了白酒。忠實先生說,要在往常,我一定和大家痛飲,可是現在醫生有言,絕對不能飲酒。我看,大家還是原諒我吧!當時的氣氛是溫馨而熱烈的。可是我從他的表情和言語中似乎看到了某種不祥,只能暗暗地深埋在心底。春節剛過,我打電話向他問候。躺在病榻上的他用低沉、沙啞甚至是吃力的語音說:謝了。我現在說話很不方便,等我好了咱們好好敘談。電話這邊的我,心情雖然沉重,但還是用快樂的話和他約定。到春暖花開之時,我們到秦嶺深處一位朋友辦的農家樂去喝茶吃飯,忠實先生高興地答應了。就在我聽聞他病情加重時,我打電話給一位常常在他身邊侍候的朋友,問其病情好不好,朋友脫口說了兩個字:「不好」。我的心咯噔一聲預感情況不好,半天接不上話,黯然掛掉了電話。沒有料到,噩耗竟然來得這樣突然。忠實先生是我的搭檔、仁兄和摯友。我離開西影到省作協工作,前後13個春秋。前6年和他搭班子,後6年和平凹先生共事,我們三個人的友誼、情誼和故事三天三夜也說不完。單說他對我和我的家庭關心和幫助,也是難忘的。我在省委宣傳部工作時就結識了他。後來在西影工作,接觸聯繫的機會更多。我離開西影時,繼《走進阿爾卑斯山》之後,寫了《走向王國》紀實文學集,請他作序,沒有幾天,他就以書信的形式寫了《王國並不神秘》的長信,與肖雲儒先生撰寫的《世紀之交的一份饋贈》一起作為書首。後來我們在一起工作、自然更熟知。就在我將要離開省作協時,我的《困惑與摧生》演講錄將要付梓、再次麻煩他說說話,他高興地接受。第4天就寫出題為《獨立個性的聲音》一文。還有平凹先生所寫的《踐行與守望》,同時作為書序與讀者見面。忠實先生對我的支持、鼓勵、理解和促進,我會永遠銘記在心,並講述給我的後代。他對中國現當代文學的貢獻是巨大的,是具有旗手意義的。我曾經在公開場合講過,如果把新中國成立以來的長篇小說加以疏理精選,10部中肯定會有《白鹿原》,3部中肯定還有《白鹿原》。這部巨著把漢語言文學的抒事成就推向了高峰,把中國人骨子裡的精神描寫提升到了一種極致。隨著時間的推移,《白鹿原》在中國文學史上的地位將會越來越顯要。關於這部原作的寫作,我曾經和他作過深入的交流,在西安理工大學的一次研討會上,我也作了一個長篇發言,說明了一些情況。忠實先生說給我的原話是這樣的:我們都是前後進省作協的青年文學愛好者,都有文學上的抱負。但當我看到比我小了好幾歲的路遙拿到中國最高文學獎的時候,我坐不住了,抱定了在《藍袍先生》的基礎上,創作長篇小說《白鹿原》的決心。他在傾聽包括他父親在內的村上賢達講述清末民國初年諸多故事的同時,多次翻閱藍田縣誌和長安縣誌,並在周邊地區探訪鄉賢和搜集更多的民間傳說。收集相關的資料後,把自己關在白鹿塬下的故宅里,潛心寫作。當時創作熱情是空前的,寫作狀態也是極佳的,許多人物在他的筆下活脫脫地出現,寫得酣暢淋漓。有一次,我拿著我讀《白鹿原》時在書上寫滿了閱讀感受的話語給他看時,他看著看著會心地笑了起來。他對我說:「過了這麼多年,我也重新看自己的東西,有許多情景描寫和心理描述,都是當時的激情和不吐不快的心情所致,如果現在讓我去寫,許多東西可能寫不出來。有時我也想,那個時候怎麼有那麼一種順暢和意想不到的靈感呢!」我也和俄羅斯的作家以及西歐的散文寫作者交流過,他們普遍認為:在新中國成立以後的文學創作中,陳忠實和《白鹿原》是里程碑式的作家和作品。他把屬於自己的文學生命的一部分無私地輸送給了別人和社會。我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先談的話題自然是工作上的一些大事,三言兩語便會說完。接下來的話題,就是陝西文學發展中的問題:比如突破,在原創上有哪些作者和作品出現;文學青年如何增加閱讀量,尤其是在讀原著、讀經典上下功夫。他說過,一個真正意義上的作家,對世界文學寶庫中的經典之作不了解,或者了解甚少是不可想像的。他告訴我,他曾在熟讀經典的同時,還花時間研究後現實主義和魔幻現實主義的作家及其作品。中國文學沒有世界的新信息和新發展照應是不行的。他對初涉文壇的工人農民作者和青年作者的關懷愛護更是傾注了大量心血。在工作中,我的感覺是,他除了自己潛心寫作外,投入精力最多的就是關心、愛護、扶持和不斷發現文學新人。這裡也包括無以計數的文學講座、演說和課堂輔導,也包括為眾多的中青年出書作序、題詞、寫寄語和題寫書名。有一年,他從報紙上看到有母女兩在鐘樓地下通道賣書,因為女兒患不治之症,以賣書籌錢治病。他就打聽聯繫既鼓勵又資助。殘疾人作者連忠照出書有困難,他即託人捎去五千元,還一再叮囑不要聲張。有一次,我們在一起喝茶,聊得開心。我貿然說了一句:老兄,我很後悔,這輩子搞行政的時間太多,想寫點好東西,總是沒有寬裕和相對自由的時間。他聽了,把頭一仰,彈了彈右手指夾著的黑雪茄笑著說:搞政治的人也有風光的時候嘛!你看你的玩伴同學,還有共事過的人中,有幾個像你這樣風光。老兄的幾句話把我噎住了,半天接不上話茬。還有一次和他交流書法藝術,他很和善地說:「你是在搞書法,我是在用毛筆寫字。不能一概而論。」後來,我出《心跡墨痕》一書時,老兄以《獨得一筆好字》撰文,這篇文章成了我潛心鑽研中國書法藝術的進軍號和催生劑。他是一位「富家」,但卻過著十分簡約的甚至是寒酸的生活。忠實先生除了寫作和為文學做事,個人愛好便是觀看足球賽事。其實,這種觀看只是一種身心的放鬆和調節而已。其次就是手中不可脫離的黑雪茄廉價煙。他曾對我親口說過:原來城固出的煙味好,也便宜,他曾購了好幾箱子。現在人家不生產了,我只能有限制地抽。他吃飯穿衣更是不講究,更談不上注重營養調配和專家保健。他住在西安石油學院寫作室,吃飯就在院里的食堂。有時去晚了,菜的選擇自然就少了,飯也涼了,他對這些並不在乎。第一次我去他那裡,一進門就聞到一股陳腐的氣味。進門一看,整個房間都塞滿了各類書籍和雜誌,書上桌面上似乎還留著灰塵。他的卧室看上去稍稍整潔些,但被褥都是陳舊的,不知洗了多少遍的,其間幾乎看不到現代的時尚的擺件。記得我當時還問過他,你讓嫂子住過來不好?他說,你嫂子多年操持家庭,已患高血壓病,她來侍候我,我不放心。再說,我寫作喜歡清靜,這個習慣一時也改不了。我也曾給他推薦過保姆,不等我說完就被他謝絕了。他還笑言:我這輩子沒有到那個份上,那是上層人物享受的,咱還是塬下的一個農民,農民就過簡單的光景。忠實先生身上的人文情懷是深切的。陝西是文學大省,這是公認的事實。但忠實先生常懷憂慮之心,他更關心的是文學陝軍的後續隊伍的發展壯大。我們在一起討論工作時,他說的最密切最真摯的話都與文學新人的發現和培養有關。我曾戲謔地藉助坊間的一句話對他坦言:「人家都說大樹底下好乘涼,但大樹下邊難長草。」他聽了點點頭說:「有這個問題,所以我們要把目光放在後邊的人身上,如何讓這些人超越我們才是課題。」正因為如此,我們經過會議並反覆討論,才成立了12個專業委員會,並相繼召開全省會員大會,成立文學院,並在作家掛職深入生活和爭取社會支持方面進行多方面的嘗試。回想我的工作歷程,忠實先生對我的支持和鼓勵是鼎力的,永遠不會忘卻的。忠實先生的人文情懷還體現在他對陝西文學隊伍的團結,和諧的傾心和具體運作上。作家在一塊相處,不免會產生一些歧見,甚至鬧出一些小矛盾來。忠實先生認為:這種事不可避免。他形象地舉例說:一個家庭再和睦,也會出現一些小彆扭。牙齒和舌頭還打架呢。大約是2003年的秋天,我專程去白鹿原他的舊宅看望他,並進行了一次掏心窩的交談。從那次交流後,我們彼此完全相通,心情像雨後放晴的朗朗天空,廣闊而清亮。也就是從那時起,我們成了真正的合作者和知心朋友。在忠實先生身上,看不到成功人士的傲慢和種種與眾不同。而顯示的都是農民身上的親和、厚實和樸素。這麼多年來,機關幹部或是臨時工,不管是誰家老人去世他都要去弔唁。有誰家兒女婚事,他都和大夥一樣親往道賀,實在去不了,就提前寫幅祝福的書法作品,再加一點禮品表示賀忱。有時疏忽了,後來都要想方設法補上。我曾兩次去過他的出生地蔣村,和村上的農民兄弟交談,幾乎所有的交談者都說老陳是個熱心人。有一位不知名的老漢對我說:「你們都說他是個大作家,名氣大。可是他回到村上,誰也不覺得他是名人,只知道他就是吃公家飯的。」我清晰的記得,2011年3月初,我為兒子兒媳舉辦婚禮,忠實先生應邀出席並祝辭。那天的他似乎一下子變得年輕起來,在酒桌上談笑風生,還不時以驚語妙言引得大家捧腹大笑。他在為孩子祝辭中說到:你爸剛來作協時,我感覺到就是你今天這樣的模樣。想不到才過了多會兒時間,又一個雷濤要成家了。時間咋會過的這樣快,我們怎麼能不感到有些老了。也就是這個道理,沒有我們的蒼老,就沒有你們的青春和幸福。在孩子們的心中,陳伯伯就是文學的一面旗幟,也是他們這一代人眼中的英雄。自然,也是他們這一代所敬仰的時代人物。靈堂前,我向陳忠實這位老大哥、老搭檔和摯友深深地鞠躬。在我和陳夫人翠英大姐握手時,我的眼淚潸然而下。一代文學巨匠就和眼前的這位農家婦女一生廝守,難道這不是另一種偉大和不朽么!


陳忠實,我們時代的一個文化Logo

肖雲儒

得到老友陳忠實西歸的消息,正在澳大利亞訪問,當即用微信給文學圈的朋友傳去了我的哀傷:「痛哭忠實!噩耗傳到南太平洋,懇請高天遠雲、蘭海白浪,送去我這位痴長兩歲的老人的悲慟!他的作品寫出了民族心靈的秘史,他的人生勝任了歷史變幻的書記;他用自己的作品提煉出這塊土地骨子裡的精魂,他以自己的人格凝聚著這方鄉親骨子裡的性情!」回國後,取消了在京滯留辦事的安排,直接轉機回西安,又從機場直接趕到陝西作協陳忠實追思靈堂,面對他笑得意氣風發的遺像,一躬到地:忠實啊忠實,我來晚了!其實三天前已有預象,而我渾然不覺。在悉尼收到陳忠實研究專家馮希哲教授的簡訊雲,他執筆的《陳忠實對話錄》書稿已殺青,盼能搶時間儘早面世,讓老陳看到。「因老陳病情惡化,已開始吐血,不能進食,體重只剩下40公斤……。」陝西文聯即將推出「老文藝家叢書」,要我主編,忠實這本是叢書的重中之重。當即給省文聯領導轉達此訊信,書稿立即便發往印廠……但已經來不及了。我的遺憾不只是因了一本書,因了一個摯友,更是因了一個真正的人,一個黑體字的人。無論從哪方面來說,忠實都是一個標幟,我們時代一個文學的、文化的Logo。以《白鹿原》為代表的作品,是中國當代文學的Logo;他的人格精神,是北方漢子的Logo;他的形象神態,是古城長安的Logo。一位作家不但以自己的作品,而且以自己和作品裡傳達的人格精神成為一個民族、一塊土地的文化標幟,並不多見。更少見的是,還能以自己的個人形象和生活習俗成為民眾的談資,溶進城鄉生活風情之中。在陝西,陳忠實、路遙、賈平凹都是這樣的人、這樣的作家。忠實有一張廣為流傳的照片,就是手拿巴山雪茄煙,側身回眸思考著的那張,嚴峻的眼神透過淡淡散開的煙霧,像是在扣問這個世界;而滿臉縱橫的褶皺,正是哺育我們的黃土地上的溝壑。在陝西,忠實這張臉家喻戶曉,堪稱三秦文人和血性漢子的Logo。《白鹿原》的成就已經眾所公認、史所公認。一部作品能夠被文學輿論和社會輿論一致認可而少有爭議,已經說明了一切。《白鹿原》擷取中國歷史文化由傳統艱難轉型於現代的一段歷史,擷取中國社會各方面基因最為富集的村社文化和家族文化細胞,從精神地層的深處採礦,冶煉出骨子裡的中華文化人格。又如此深刻地寫出了中國古典村社文明如何在社會運動和人性奔突的雙重衝決下,無可奈何花落去。我曾經說,書里寫了那麼多「最後」人物和「最後」現象:「最後」一位好族長,「最後」一位好長工,「最後」一位好先生。但所有這些「最後」,都有著夕陽的光彩,是那麼美善,飽含著作者的依依惜別之情。小說也寫了那麼多「最先」:「最先」的叛逆者,「最先」以人性衝決禮教的殉道者。而所有這些「最先」,更有著朝霞般的絢麗。歷史和道德,秩序和人性,行為和感情的一切複雜性、深刻性都在其中了。何等的大手筆、大格局、大思考!由此小說《白鹿原》成為了中國近現代歷史與文學的Logo。忠實這個人,胸懷若關中平原,是那種一覽無餘的陽春煙景、大塊文章,而人格和性情中卻有著關中漢子「生冷蹭倔」的勁兒,只是被文化化育為剛強、執著、厚道和率真,晚年更平添了幾分慈愛。對自己的見解執守到幾近執拗,這我是領教過的。有次電視台邀他、我和建築大師張錦秋院士,做一期談長安文化的人文節目,一開始主持人就提出,有人認為西安的城牆象徵著封閉,局限了秦人的創造開放精神,話未說完,忠實立即激越反駁,認為西安自古以來就是開放的,你們怎麼總拿城牆說事?我說,作為一種比喻,這未嘗不可,西安地處內陸,開放創新精神的確需要加強。兩人於是唇槍舌戰,雙方都動了肝火。節目完後,飯也不吃各自揚長而去。到了晚上,又互通電話,調侃笑道「老了,老了,還肝火這麼旺。」但他依然聲明觀點不變,要再寫文章展開來談。還有一次,他赴京領茅盾文學獎回來,省上開了盛大的慶功會,大家爭相發言,我發言時除了祝賀之詞,神使鬼差地多了一句嘴:「當然,像一切優秀作品一樣,《白鹿原》也不是完全沒有缺陷。」讓全場愕然,記者們圍住問:這「缺陷」指的什麼,你能否詳說。我生怕引發新聞事件,就連說今天過喜事呢,以後說吧,落荒而走。說者無意,聽者有心,過了一個多月,忠實約我在一家小茶館長談。他說,知道我不會是無心說那句話的,想認真請教「老師」(他有時稱評論家們為「老師」)談談《白鹿原》的缺陷。這也太隆重了。我只好直說了個人的一點感覺:長篇的總體構思切入了民族文化主體與文化接受心理的深處,固然是大優長,但也不是不可以更多從整個人類的審美認知結構方位上,思索自己的人物與故事。黑娃與田小娥形象的文化與人性內涵是否可以更細膩豐腴,更極至?對社會政治風雲的描繪是否纖纏得過於繁複?……這一晚,我們聊得很久,很真誠,真誠營養了友誼的濃度。分別時他緊緊握著我的手,搖著,要我抽空把這些想法寫出來。記得也恰好就是這一年的除夕之夜,「春晚」結束後很久,早已入睡了,收到了他的電話,互相拜年後,又談到一些文學與文學界的話題,而不知東方之既白。對於有差異的聲音,如此加倍加倍的看重,是一種大格局,也是一種對自己創作的大愛。在他的心裡,文學真正是「依然神聖」。幾十年過去,神聖的文學終於成就了一個神聖的陳忠實。

本報記者 李向紅 文圖整理


那裡同樣有春暖花開

——懷念陳忠實老師

夢野

驚悉陳忠實老師逝世,我的心情是沉痛的。想不到花開正艷的時候,暮色就提前襲來,讓我們進入追念他的長夜裡。說起陳忠實老師,人們總是將他與小說相連。說起他的小說,人們總會說他的成名之作《白鹿原》。可很少有人知道,他也是一個詩歌愛好者,一個至今對詩歌深切關懷的作家。陳忠實老師生於陝西驪山之南,面臨灞河,背靠白鹿原的西蔣村。16歲時,他首次在報紙上發表詩歌。說實在的,最初的發表,給了他一種動力,一種信念。我們在一起談詩歌,他深有感觸地說,那個時代環境艱苦,他對文學的熱忱和投入,非一般人所想像。多少年了,他對自己的詩歌,還記憶猶新,隨口就給我念了一首,很有氣勢和詩意,極具社會理想、時代特色和進取精神。其實對我來說,我最早讀陳忠實老師的詩歌,是在高中時期,《延河》雜誌推出的一期詩專號上,他是在路遙病逝後,以新詩的形式,來感慨人生的。他的小說《白鹿原》中,有多首詩歌,其中《七絕》,是朱先生登上華山頂峰,情不自禁時的吟誦,「踏破白雲萬千重,仰天池上水溶溶。橫空大氣排山去,砥柱人間是此峰」。這首詩歌,為小說主要人物的命運走向,構建小說的詩性精神,起到基調作用。我是從上世紀90年代初期開始寫詩的,也是因為讀到陳忠實的小說和詩歌,而喜歡上這位作家的。11年前,《詩刊》社決定在神木縣設立「春天送你一首詩」全國大型公益活動分會場,這也是首次在陝西設立分會場。我請陳忠實老師擔任本次活動的總顧問,他在欣然答應的同時,還寫來了一封熱情洋溢的賀信,對活動給予高度評價。隨後,這封賀信發在了《詩刊·下半月刊》「春天送你一首詩」專號上。《詩刊》社「春天送你一首詩」在北京的啟動儀式上,主持人說到陳忠實老師對活動的關切時,我是何等的興奮和驚喜。我的作品集《情在高處》出版了,我想送給陳忠實老師,他接到我的電話很高興,在百忙之中見了我。見面後好長時間沒有說話,而是在仔細地看著手裡的書,很高興地說這詩集不錯,是很漂亮的那種。他說我的詩歌和散文,為我的文學打下了堅實的基礎,並建議我進行小說創作。陳忠實老師的諄諄告誡,更加深了我從事文學創作的一種責任感、使命感和緊迫感。讓我想不到的是,第二天下午,陳忠實老師給我打來電話,說他為我寫好了一幅字,四尺整張的,叫他的司機給我送來。他將蘇軾的《雪後北台書壁》中的句子寫給我,「五更曉色來書幌,半夜寒聲落畫檐」。這詩的最後一句是,「試掃北台看馬耳,未隨埋沒有雙尖」。我看出他對我這個陝北作者的情意、肯定和期待。10年前的春天,陳忠實老師推介我加入中國作協。那年,《詩刊》社在京舉行我詩集《情在高處》研討會,陳忠實老師擔任總顧問。他因公務沒有到京。但他還是為研討會寫來賀信。創作是生命的歷險,像過懸崖峭壁。有幸認識陳忠實老師,讓我文學的步子沒有踏空。從火熱的生活里,在生命相依的「文學攀爬」中,他給了我一個強大的精神背景,讓我在信仰般的堅守中,一次次向前,而且一次比一次有勁,一次比一次踏實。我想,受他的感召和影響,青年作家們會在思考中生活,沉潛中創作,追求中傳承。我不會辜負陳忠實老師對我的栽培和期望。天堂不知到底有多遠?但一定是沒有苦痛的,您將身體一點一點地搬離了我們。我們彷彿看見您彌散在空中,一點點飄遠,想必那裡同樣有春暖花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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