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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喻之美|

是的,我喜歡用比喻句,動不動就用上一個,這個嗜好可能從學生時代寫命題作文的時候就開始有了。那時候覺得使用比喻句很有意思,很炫,頗有能夠駕馭文字的優越感,覺得比喻句是一種表達的理想――對於文章有那種核桃對於大腦般的無形的『補』勁兒。以前總愛寫的無外乎像什麼『我的心像海洋那樣寬廣遼闊』,『我的心張開翅膀,猶如一隻鴿子,帶著哨音,飛去了遠方。』這些句子很文藝腔調,讀多了,連自己都要笑出來。

但我至今還是頗喜歡寫文章時用一些比喻句的,它們似乎稱得上是那些文字裙裾上的一道道鏤空的時髦花邊,決定行文的「風格」和文章的「氣質」。

黎戈說她自己就是個「比喻愛好者,一旦離開『像』『好比』之類的助詞,簡直寸步難行。」但她比起張愛玲來可謂小巫見大巫。張愛玲的比喻在她的小說和散文里比比皆是,俯首可拾,真可謂是用到極致。她文采欲流,頭腦里似乎充滿無窮的奇思妙想,行文也因此多了很多趣味和養眼的地方。最重要的是,這些恰到好處的比喻讓你對人物,對事件的發展了解的更深入,更明晰,而並不覺得整個篇章拖沓臃腫。也難怪後來胡蘭成《今生今世》里的文字也不免有她的影子,尤其是《民國女子》這一章節,寫得風情萬種,才情高漲。

張愛玲那句「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爬滿了虱子。」算是一句蠻沉重的生命警句,文學、藝術、音樂、繪畫所能表達的生命意義似乎被這一句隱喻就說得乾淨和透徹了:人生既有高昂的一面,也有慘傷的一角,雖然聽起來不免殘酷。張愛玲愛胡蘭成,說他們倆人在一起時的他「像一個小鹿在溪里吃水。」多麼美妙、純凈和富有詩意的比喻句,把她對愛人的殷勤愛戀抒寫地如此輕盈和靈動,簡直是活波跳脫的童話世界了。又譬如她形容蘇青:「蘇青的美是一個俊字,有人說她世俗,其實她俊俏,她的世俗也好,她的臉好像喜事人家新蒸的雪白饅頭,上面點有胭脂。」沒有讀過比張愛玲形容蘇青更到位更精彩的了,她把蘇青獨特自立的「亂世佳人」式的美和一次次投身世俗之愛的勁頭都涵蓋進去了,很有溫暖的氣息。當然張愛玲形容一個人的丑也很在行,在她的文章里遍地都是,像「水汪汪的眼睛彷彿生在臉的兩邊,近耳朵,像一頭獸。」這樣的比喻描寫,輕車熟路,算是小菜一碟。也有描述外景的,就更令人嘆服了:「天還只有一點蒙蒙亮,像個鋼盔。這世界便如一個疲倦的小兵似的,在鋼盔底下盹著了,又冷又不舒服。」――陰寒的季節,兵荒馬亂的時代,鬱郁蒼蒼的亂世之感,都透過這些文字里的比喻一一交代給讀者了。

比喻有高明的,自然也就有不入人心的,胡蘭成撫著張愛玲的臉,說道:「你的臉好大,像平原緬邈,山河浩蕩。」張笑起來道:「像平原是大而平坦,這樣的臉好不怕人。」可見說話行文皆有語言的巧勁兒,否則馬屁都拍在馬蹄子上,聽起來也不很美。

向田邦子素有「日本張愛玲」之稱,讀過她的幾本小說,裡面確實有很多靈性的比喻,惟妙惟肖,不過出現的頻率比張愛玲的要少得多,也沒有張愛玲的那麼形象新穎而鮮明。印象里有一篇叫《蘿蔔之月》,是她將白天浮現在空中的白凈通透的半圓形月亮形容成:「挺像蘿蔔的吧?切壞了的蘿蔔片。」,很有意思,正巧和故事裡的奶奶要在孫女面前炫耀刀技,把圓滾滾的白蘿蔔切成紙一樣的薄片,然後再切成細絲的情節對得上。而相比之下,村上春樹頗得西學的真味,很多比喻就不那麼具有東方色彩,或許也正因如此,東方讀者會感覺村上的文字明顯有別於其它日本作者,很多地方常有令人耳目一新的感覺,故事情節也不那麼平淡無奇,行文也頗有起伏。

好看的文章里穿插一些妖嬈的比喻句,起碼會使我更有慾望閱讀。有時候我會把精妙的比喻句抄錄下來,以防以後時間長了忘記。美國作家弗蘭納里·奧康納的才情尤其不容忽略,我讀她的小說常常在腦子裡勾勒出一幅幅畫面,有時候禁不住要笑出聲來,非常令人著迷的閱讀感受。比如她形容一個老太太生活得鬱悶不開心:「她是個矮小的女人,長著一雙近視的淺色眼睛,灰色的頭髮就像一隻心煩意亂的鳥兒頭上的羽毛,聳立在她的腦袋上。」又比如她看見那頭令她煩惱的老牛:「那頭瘦削的長腿公牛正站在離她大約四英尺的地方,平靜地咀嚼著,就像一個粗魯的鄉巴佬求婚者。」讀這樣的文字,常常放不下來,就像在一個大花園裡留戀一隻翩然飛舞的斑斕的蝴蝶,它也知道自己的美吸引人,捉迷藏似的一會兒飛出來,一會兒又不見了,你的眼睛也不由自主地隨著它轉來轉去。

別緻的比喻是錦上添花,散發文字組合後的青春和美艷,猶如我十分嚮往的一種情境:午夜靜坐在山頂上美麗的女子,將頭伏在心愛的人肩上。兩人靜靜不說話,微風輕拂起她的長髮,樹葉發出沙沙的歌唱。再低頭看去,滿城星星點點的燈火在眼前跳躍閃動。。。這樣月朗風清般的意象之美常常令我心動,就像我特別喜歡琢磨的顧城的詩句:「睡眠是條大河/它很寂寞/沉沉的眉心/開著花朵」,字句美的有些心傷,卻更有股沉默特別的力量。

又想借用張愛玲的這句話講一個道理:「職業文人病在『自我表現』表現得過度,以至於無病呻吟,普通人則表現的不夠,悶得慌。」 當然,不見得就都如此,只是寫文章和做其它職業一樣,不能不負責任,一味地追求「自由」,追求「表現」,如果濫用比喻句來鋪陳文章,想必是山頂上滑下的泥石流,只會讓文章烏眉躁眼,混亂不堪,尤其是喻不對題。文人們使用比喻句,若文思巧妙,對文章推波助瀾,將它用在刀刃上則更顯精妙。不是說比喻句美妙,就可以無限使用,拿它到處當金子來貼。黎戈說的好,「比喻太多,會粘滯,拖住行文速度,所以一定要高效,才能四兩撥千斤。」

另有一派不稀罕文字過多修飾的作家,有特立獨行的氣質,照樣也把故事寫的洗鍊,行文遞進,富有節奏感,詹姆斯·凱恩算是其中的一位佼佼者。他寫的推理小說,如同文字簡報,通篇短句,根本找不到什麼比喻句或者累贅多餘的題外描述,即便如此,他的文字照樣能讓情節充滿緊迫感,迫你不得不往後儘快讀下去,並且,你也根本不會說這樣的文體就一定不好。雷蒙德·錢德勒也是,文字精練不啰嗦,情節此起彼伏,很有會講故事風範,但相比起詹姆斯·凱恩的文字還是稍顯「豐富」一些。如果說把詹姆斯·凱恩的文字當一客牛排做晚餐的話,那麼雷蒙德·錢德勒的還配有一份沙拉,偶爾還會贈送一客熱湯,但兩者都絕無甜點可吃。從這一點來說,我想,硬漢海明威也該算是這一陣營里的了吧。

不管怎樣,文字就像你手中的那串珠玉,大家都知道它是珍寶,而它究竟最後能不能被你盤活,就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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