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氣的眼睛

望氣的眼睛

春城晚報 2010年10月29日星期五

□ 王新

我的家鄉山盤水繞花木蔥蘢，是個出土過包括《四羊方尊》在內數十件國寶的地方，風水自然極好，故而多古墓，也就多盜墓賊。

高明的盜墓賊，在我們那上了年紀的老人看來，他們往往是草澤榛莽之間的「異人」,需要大膽魄和大識力。據說，一流的風水大師大多出在盜墓賊中，因為他們長年纏綿于山水之間，對古墓陰宅風水目識心記、心領神會，自然就能煉就一副好眼力。最堪稱奇絕的是，據說此道高手在清晨雨後，日落未落、日出未出之際，能夠通過望山水穴氣，辨別古墓所在，而且從十數丈遠的地方，以僅容一人的窄道掘進墓穴，直達棺木頂部，準確無誤，幾無失手。我們那至今還口耳相傳一個清末大盜的故事。有一次，他訪親途經一片白水泱泱的水田，遙首一望，頓時駐足，與旁邊人打賭：「此地必淹有古墓。」旁邊人大都不信，有好事者從田中深挖，幾米之後，遇見一青石板，掀開石板果有古墓。據說，此次出土漢代國寶十多件，其中有一水色盈綠的玉龜猶足寶貴，還有幾件帛畫至今還躺在國外某博物館中。其人望氣點穴的功力，於此可見一斑。

望氣在中國文化之中其實不奇，也就是以身心性氣，感應捕捉山水的精神。鄭歡應《望氣尋龍訣》載，「富穴氣如疊嶂，色艷而濁；貴穴氣如張蓋，色青而奇」，是見道之語。明代才子張岱《陶庵夢憶》起首《鐘山》，僅用八字，即捕捉鐘山穴氣精神「浮浮冉冉，紅紫間之」，進而斷言：「人言王氣，龍蛻藏焉。」可見，中國文人是諳熟於望氣的。

天地之間，除了山水天工最富於生動氣韻外，其次就莫過於大匠人工的藝術佳什了；一個偉大的藝術作品往往是藝術家全副生命氣韻的投注，既貯藏了自我精氣，也通達了天地元氣，所以「望氣」在中國書畫鑒定中成為辨偽存真披沙揀金的不二法門。

上海灘上，書畫鑒定大師謝稚柳先生最擅於望氣，他熟悉歷代書畫流派的各種性格，鑒識過上萬件古代書畫，所以當一件待鑒捲軸徐徐展開，未及一半，他一望氣，立判真偽，且一錘定音不可移易。上海市博物館館藏趙孟頫《洞庭東山圖》，待鑒時與既已確認的趙氏風格無一吻合，但謝稚柳據望氣而言：「元代畫家還有誰有此般氣息與水平？」其為真跡遂成定論。

無獨有偶，藝術家、玩家王世襄先生曾坦言：20年前，一件傢具30米外，他能辨出真偽，還能分出烏木，還是紫檀木。他非常看重與藝術品第一照面時的「氣韻」直覺，據說當年購藏朱小松款「歸去來辭」筆筒，完全憑望氣直覺，覺得精絕過人，但由於偽作太多，自己都不敢相信為真跡，後來明墓出土朱小松「劉阮入香台」香筒，一比照才知道其竟為真跡。可見，望氣在書畫鑒定中是一種大境界。大師們望氣，目光如炬，是因為他們與藝術品長年耳鬢廝磨、生死相依，從而天人相感、氣物相應了。

山水與藝術都是有大生命在的。他們都渴望一雙惺惺相惜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