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康翡翠的87版紅樓夢人物造型及服飾藝術品鑒(修正篇 十)

(晴雯、鴛鴦、香菱、司棋、芳官、小紅)【清寒瑩骨肝膽醒·晴雯篇】  提筆寫晴雯,未動手彷彿已聞到了一絲淡淡的血腥。這個丫頭的擁躉之多另人咋舌,其擁躉與襲人派的紛爭之激烈,自來不輸釵黛之爭。還記得我暑假裡隨手寫了一些和她有關的文字,結果跟帖者那幾天一直增加。今日正式開始說她,還沒寫心裡已經在敲邊鼓了,晴雯丫頭啊,叫我怎麼是好?你有靈在天,千萬保佑你的眾多粉絲和黑客別在我這裡上演血濺五步的慘劇啊……  好,開始,既然是我寫,或罵或誇,也只好我做主了。  有一首韓愈的詩(還好我小姑子不在,不然一定不讓這樣寫),是寫李花的。許多年前我曾經背過,後來遺忘了不少,只記得零星句子。這段時間準備寫小丫鬟們,一直覺得第一個一定是晴雯,結果這首詩就像還魂一般的天天在耳邊繞,終於忍不住,還是把它找了出來:  當春天地爭奢華,洛陽園苑尤紛拏。  誰將平地萬堆雪,剪刻作此連天花。  日光赤色照未好,明月暫入都交加。  夜領張徹投盧仝,乘雲共至玉皇家。  長姬香御四羅列,縞裙練帨無等差。  靜濯明妝有所奉,顧我未肯置齒牙。  清寒瑩骨肝膽醒,一生思慮無由邪。  我特別喜歡最後的兩句「清寒瑩骨肝膽醒,一生思慮無由邪」。紅樓眾多俏丫鬟中,試問除了她,還有誰是有著清寒瑩骨的?又有誰還能當得起「肝膽」二字?活著的時候,她嘴尖牙利,誓不讓人;可是誰都知道,她恰恰是寶玉身邊最無邪純潔的女兒之一。這份風骨與風姿,正如韓愈筆下的李花,不為人知地盛開著,別有一份獨特的純潔。  

  先來看她的出場。原文中的晴雯出場在第八回《比通靈金鶯微露意,探寶釵黛玉半含酸》,那是一段寫得她嬌憨活現的文字,我們不妨先來品讀一下:  (寶玉)一面說,一面來至自己的卧室。只見筆墨在案,晴雯先接出來,笑說道:「好,好,要我研了那些墨,早起高興,只寫了三個字,丟下筆就走了,哄的我們等了一日。快來與我寫完這些墨才罷!」寶玉忽然想起早起的事來,因笑道:「我寫的那三個字在那裡呢?」晴雯笑道:「這個人可醉了。你頭裡過那府里去,囑咐貼在這門鬥上,這會子又這麼問。我生怕別人貼壞了,我親自爬高上梯的貼上,這會子還凍的手僵冷的呢。」寶玉聽了,笑道:「我忘了。你的手冷,我替你渥著。」說著便伸手攜了晴雯的手,同仰首看門鬥上新書的三個字。  都說紅袖添香夜讀書是人生至樂,懂得享受生活的寶玉又怎麼會不明白其中的道理?身邊丫鬟眾多,他獨挑中的一個陪他讀書寫字的人兒,便是這位靈巧風流的晴雯了。這一回里是幫著他帖寫好的字;六十三回里是她啟了硯台方取出妙玉的名帖來;七十三回寶玉挑燈用功,苦了一大幫小丫鬟,最伶俐服侍著的,還是晴雯。《紅樓夢》中的丫鬟多不識字,沒有了詩書的熏染,也就少了幾分書卷氣息。晴雯卻能夠得到作者如此鍾愛的安排,不能不說是個異數。  我們再來看她在劇中的出場造型:  第一張圖的效果真的很像年畫。圖上有四個丫頭,她們的穿著打扮基本上也就代表了整個賈府家下人等的著裝風格,即襖+裙+比甲(長背心)+汗巾。原著中寫丫頭們的穿著,曾有金釧、襲人、鴛鴦、紫鵑四處重筆,四個人都有一件「青緞背心」,搭配不同顏色的襖兒:  金釧是「紅綾襖」——應該是大紅,因為王夫人是個很愛紅的女人,她的居室里很多裝飾品都是大紅或者猩紅色的,如「猩紅洋罽」、「大紅金錢蟒靠背」、「銀紅撒花椅搭」等;  襲人是「銀紅襖」——她是怡紅院的丫頭,寶玉心上的人,自然也應該有件紅裝;  鴛鴦的是藕荷色——藍色與粉紅相混合的一種略顯老氣的中性色調,她是老太太身邊的人,著裝自然應該是古樸類型的,也符合她立誓不嫁的意願;  紫鵑最獨特,是一件「彈墨綾薄棉襖」,讀後叫人直欲擊節稱讚!彈墨綾多是白綾為底,上撒黑色花紋,素雅清朗,閉目可見。她是黛玉的丫頭,跟著那樣一個詩情畫意的主子,她的裝飾自然是不落俗套的。  從四人共有的青緞背心來看,賈府的丫頭們是有共同的工作服的,而且顏色方面也有限定——只可以用青色(電視劇中多為藍,電影中多用黑,這二色在過去也是青色的類型),不同的只是細節上的款式。金釧和鴛鴦跟的是太太、老太太,她們的背心是有掐牙邊的(衣服花邊夾縫內鑲入的窄條錦緞邊線),多了一道小小的裝飾;襲人和紫鵑服侍哥兒、姐兒,寫到背心時看似輕描淡寫,卻再也找不到這兩個字了……  下圖中的四個丫頭都穿著冬日常穿的棉背心,遠處的二人是凈面無花的款式,近處的晴雯和麝月則有叫簡單樸實的花紋,這一細節上的優勢馬上就讓我們明白,她們二人的身份是要高於另外兩個的。而這兩個人再對比的話,麝月是寧靜偏冷的藍色系,晴雯則是溫暖偏紅的暖色系,與寶玉的一身大紅猩猩氈斗篷雪帽巧妙相合,正是這一齣戲當之無愧的主角。

  「這會子還凍的手僵冷的呢。」  真是佩服曹雪芹,這句話一說出來,晴雯好象立刻從紙上跳出來一般的生動可愛。一點點嬌,一點點鬧,一點點放肆,一點點嗔怪,別樣風情。  再看圖上近景,絳紅色棉比甲罩在身上,配著嫣紅的襖裙和汗巾,香肩窄窄,只做瑟縮;纖腰楚楚,不盈一握,立刻便想起王夫人對她的描述:「削肩膀,水蛇腰」。明明是貶義意味特別濃郁的辭彙,細聯想卻是一道旖旎的風景線。  曹雪芹寫女子身材極盡隱晦,鳳姐的「身量風騷,體格苗條」算是最大膽直白的一句,可卿和黛玉都是「風流」的,寶釵就只兩個字「體豐」。晴雯的身量近乎黛玉,卻不是朦朧的寫意,多了明顯的線條感,「水蛇」二字,則不僅有靜止的面,更有流動的韻了。

  再看這張側面圖,小小晴雯是用著欣賞和關愛的眼光在看著她所服侍的二爺,和二爺愛的那個人的。見過一個說法,說寶玉的愛人是黛玉寶釵,好朋友卻是晴雯。一直很贊成這個說法,個性火暴而外放的晴雯心直口快,面對寶玉時又有一份坦然的自尊和自愛,難怪這回寶玉剛回來就要操心問給她留的豆腐皮包子的事情了。  ——關於這個包子,估計很多朋友第一次讀會認為就是豆腐皮做餡的包子;第二次讀可能已經覺得沒有那麼簡單,這包子來自東府,那是第一等奢華靡艷的所在,怎麼會這麼簡單做碟豆腐皮餡的包子送來?所以有了第二種認知——應該是豆腐皮做皮作成的包子。  這個說法也對,不過我還聽老人說起過,那豆腐皮的做法也不像現在一般豆腐作坊里直接用豆漿壓制而成,乃是先將豆漿打好再煮熟冷卻,然後揭取其上凝結的一層油脂含量較豐富的油皮,才是所謂的豆腐皮,一鍋豆漿也只好揭一張罷了,這才有賈府本色啊。且拿來讓晴雯吃,精緻到極點,方可見人物的魅力所在。  有趣的是,這盤包子最後並沒有被晴雯享用,而是進了李嬤嬤的五臟廟,差不多同時被吞併的還有另一個人的一碗牛奶,便是糖蒸酥酪,類似今天的發酵純酸奶,只不過不酸罷了。那碗牛奶是誰的呢?花襲人是也。寶玉辛辛苦苦為兩位佳人求得美食,偏偏叫李老太太搶了先,搶一個還不算,竟是一雙!難怪寶玉惱得要攆她——倒是沒有攆走,卻讓茜雪遭了殃。這幾迴文字的精彩程度在全書中也不遜色,值得百般玩味。

  晴雯出場時的那件衣裳其實在後來的很多場戲裡我們都曾經見到過,比如下圖是在《意綿綿靜日玉生香》一集中,寶玉為麝月篦頭被她看見,好一番譏諷時的模樣。有些人不喜歡晴雯,很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她的詞鋒實在是太尖利刻薄了些,我們可以先來看一下原文:  寶玉笑道:「咱兩個作什麼呢?怪沒意思的,也罷了,早上你說頭癢,這會子沒什麼事,我替你篦頭罷。」麝月聽了便道:「就是這樣。」說著,將文具鏡匣搬來,卸去釵釧,打開頭髮,寶玉拿了篦子替他一一的梳篦。只篦了三五下,只見晴雯忙忙走進來取錢。一見了他兩個,便冷笑道:「哦,交杯盞還沒吃,倒上頭了!」寶玉笑道:「你來,我也替你篦一篦。」晴雯道:「我沒那麼大福。」說著,拿了錢,便摔帘子出去了。  寶玉在麝月身後,麝月對鏡,二人在鏡內相視。寶玉便向鏡內笑道:「滿屋裡就只是他磨牙。」麝月聽說,忙向鏡中擺手,寶玉會意。忽聽唿一聲帘子響,晴雯又跑進來問道:「我怎麼磨牙了,咱們倒得說說。」麝月笑道:「你去你的罷,又來問人了。」晴雯笑道:「你又護著。你們那瞞神弄鬼的,我都知道。等我撈回本兒來再說話。」說著,一徑出去了。  

 何其生動好看的一段奇文!通頭的情節已經寫活了寶玉和麝月,再加上一個得理不饒人的晴雯,正是紅樓中尋常可見又形象無比的生活場景。不足百字的篇幅,我們既看到了寶玉對女兒的體貼,更領略了晴雯麝月兩種完全不同的個性之美。  急噪小性的晴雯之所以出語傷人,無非是因為賭桌上吃了虧,「等我撈回本兒來再說話」(想想鶯兒和賈環斗得何等厲害,不由得便為晴雯的牌友們捏了一把汗。環三爺若是得罪了這根小辣椒,下場才真是吃不了兜著走呢),看見這二人的親昵卻又氣不打一處來,呷了一碟子飛醋:「我沒那麼大福。」這一句活脫脫便是黛玉口吻,閉上眼就看見了那個氣急敗壞的小美人挑腳不已的麻辣形象。  ——誰知碰上的卻是麝月,有襲人之賢良,卻比襲人厚道,朴樸實實的一個好姑娘,也可以說是晴雯在怡紅院中唯一的好朋友了。被她這麼嗆嗆地沖著,卻能「向鏡中擺手」,可見兩人的默契和解決非三言兩語可以言說。洒脫的好麝月,她才是真的不在乎晴雯的刀子嘴,只看見她的豆腐心的那一個。五十一回里她對晴雯的真心招撫、悉意體貼,令許多人動容,所以晴雯的這一番無名火發得益發可愛了許多。刁蠻任性,驕矜憨頑,幾乎是全用曲筆,留給我們的印象,卻比每日苦口婆心的襲人亮出許多分來。

  下圖是一張晴雯的定裝照了,我的最愛之一。這晴雯手捧香茶,輕撩簾櫳,全身色調用朱紅搭配淺米褐與月白,鬢簪金鳳,腕垂跳脫,眉宇間一派精靈的喜氣,很符合第七十七回《俏丫鬟抱屈夭風流,美優伶斬情歸水月》中對她的一句描述:「賈母見他生得伶俐標緻,十分喜愛」。賈母是兩府中審美水平最高的人物,從她眼中寫來,晴雯之俏麗自然無須言講。

  張靜林有著極其嬌俏明艷的容貌,雖然是在二十年前,妝容卻強調出了今天我們極為看重的尖下巴。另外她的五官對稱度很高,眉眼口鼻都不歪斜,分布均勻恰當,所以美麗之中又自有一份威儀端正在。  昨天「大天使的哥哥」留言評說卿、黛、晴三個演員的異同,個人很有同感。這三人眉目之間多有相似之處,單論外形,黛玉是要拜下風的,她的美麗是反穿皮襖式——內秀;可卿之美,妙在「柔弱」,盈盈楚楚,我見猶憐;張靜林的出色在於演活了晴雯「風流靈巧」四個字,嬌小的身材,玲瓏的五官,再加上王雪純到位的配音,都顯出晴雯特有的毫無心計的天然樸實之美來。  其實這個角色的細節很難把握,眼神要艷而不妖,錯一點就是狐狸精;舉止要敏而利捷,慢一分就成了挑逗。擁有美麗外表和純潔心靈還要不被大家誤解,很難。見過另外幾版的晴雯,就犯了這其間細微的差別,變得真如王夫人口中所言的形象,所以雖然美麗,卻走了味了。

  這張照片應是拍攝於上海澱山湖畔的大觀園內,比甲是同一件,襖裙換成了月白印靛青小團花圖案的薄棉,清新雅凈。  曾見有朋友抱怨她的衣服少,實在是身份地位所限,畢竟她只是個丫頭。丫頭群中她也算是又愛打扮又出風頭的一個了,但侯門深沉,稍有行差踏錯便要受責。晴雯的衣服倒也不少,式樣和色彩就不能和姑娘們相提並論了。  

  晴雯的紅色比甲比較多,下圖中應該是第三件了,黑色碎花圖案,黑色領緣,這是在《壽怡紅群芳開夜宴》里的造型。  其實造型的亮點是髮型,也是造型師的苦心使然。既然不能穿太多漂亮的服飾,也只好多在頭上風光下功夫了。這是個簡單精緻的桃心髻,即將頭髮盤成扁圓狀髮髻,上插珠翠花釵。晴雯梳這一款,珠花等物倒也不多,妙在髻後連綿交疊另有數個小鬟,微微傾側,狀極嬌妍,使觀眾的注意力一下子就從她的身上轉到了頭上。  這份好樣貌好妝飾,只要換件衣服,誰不評說是個小姐模樣呢?  

  第四件是病中所穿,查抄大觀園時的造型,是最簡單樸素的一件,配米色小襖,頭上的簪環珠飾也全部褪去。原本已經受了王夫人的指責呵斥,心中羞愧冤悶,偏偏又逢上抄檢的風波,多日積蓄的鬱悶終於找了個發泄的渠道。原文寫道:  只見晴雯挽著頭髮闖進來,豁一聲將箱子掀開,兩手捉著底子,朝天往地下盡情一倒,將所有之物盡都倒出。  從頭至尾並無一句過激之語,這一番潑辣熱烈的舉動卻叫人暗自叫好。聰明的晴雯,她已經知道在王夫人面前告密泄憤者多是因著自己平素那一張利嘴之故,故而在剛受到申斥的關鍵時期,她乾脆選擇閉口不言。抄撿時的這一掀箱,痛快淋漓,竟有探春掌摑王嬤之風。透過這一連串的乾脆舉動,我們既感覺到了晴雯的憤怒,也真切地看到了晴雯的清白和有力的反擊。  畫面上的她,腰身挺立,面目凜冽,眼角餘光直逼一旁的王善保家的,示威之意濃而兼重。另兩個上年紀的嬤嬤周瑞家的和林之孝家的直看得瞠目結舌,有氣憤之色卻又壓下不動——她們是鳳姐身邊的人啊,晴雯昭示自身的做法也正是她們希圖的結果:萬不可被大太太那邊的人小瞧了去!  再看鳳姐,晴雯這般大鬧她也不置一詞,不由讓我們想起她早先對晴雯的肯定:「若論這些丫頭們,共總比起來,都沒晴雯生得好」,且凡事重效率的鳳姐極欣賞的恰是口角伶俐、能說會道的人才,小紅已經很得她歡心,晴雯與她平日雖然沒有交集,個性舉止必是鳳姐所重。這個場景換作任何一個旁人,估計她都會一個巴掌揮過去了,可是對晴雯沒有!她只是矜持地端坐著,但是這沉默,已經是一份有力的支持。  只有襲人的眼光是最複雜的,有埋怨、擔憂、無奈,也有羨慕、嫉妒、渴望。晴雯所做的一切都是她不敢做的,她沒有想到她的膽子竟然大到了這樣的地步。隱隱約約中,她已經太清楚自己將最終得到怡紅院中丫鬟中至高的地位,只是一瞬間看到晴雯這般決絕,她也深深明白,這個曾經在自己手下使喚的小丫鬟終於完全掙脫了自己的限制,飛向了自己難以企及的高度。

  到了晴雯的箱子,因問:「是誰的,怎不開了讓搜?」襲人等方欲代晴雯開時,只見晴雯挽著頭髮闖進來,豁一聲將箱子掀開,兩手捉著底子,朝天往地下盡情一倒,將所有之物盡都倒出。王善保家的也覺沒趣,看了一看,也無甚私弊之物。回了鳳姐,要往別處去。鳳姐兒道:「你們可細細的查,若這一番查不出來,難回話的。」眾人都道:「都細翻看了,沒什麼差錯東西。雖有幾樣男人物件,都是小孩子的東西,想是寶玉的舊物件,沒甚關係的。」鳳姐聽了,笑道:「既如此咱們就走,再瞧別處去。」  諸人的各異形色——王善保家的無趣,晴雯的鄙夷不屑,鳳姐兒明為無私實則暗自回護的舉止言談,形神畢現,入木三分。

  詞人宋祁曾有「浮生長恨歡娛少,肯愛千金輕一笑」的著名句子,今天我們就來看一看那「撕扇子作千金一笑」。關於這場戲,鄧雲鄉先生的《紅樓夢憶》中有一篇文章記錄了相關往事,咱們就借著鄧先生的敘述來把其中的場景還原一下。  【晴雯的戲大都集中在怡紅院拍的。先說晴雯補裘這場戲吧,這是在寶玉房中拍的。怡紅院寶玉房中,按照原書所寫,那是美崙美美,撲朔迷離,連賈政進去都迷失方向。而新蓋的怡紅院,只有房屋。室中的陳設和那些「雕空玲瓏木板」等等,怎麼辦呢?這便都是美工總設計師劉寶俊、設計師風雷等同志的傑作了。寶玉卧房,暖閣、熏籠、錦帳、獸爐……不但一一具備,而且富麗堂皇——當然,不少都是假的,仿製的。】  左邊那位是美術總設計師劉寶俊先生,中央電視台中國電視劇製作中心的高級美術師,他正是因著擔任87版《紅樓夢》的美術監製和美術設計,榮獲「飛天獎」優秀美術獎。右邊那位是負責道具的風雷先生,我們看到的秦氏出殯、元春省親等大場面的道具,大多是在他的督導下完成的。  

  【第五十一回晴雯沖寒夜起,嚇唬麝月,冷風透骨,寶玉叫她「快進被來渥渥罷」。這是晴雯生病補裘的起因前奏,在寶玉床上拍攝。當時是大暑天,現場的人都吃冰棒消暑,而她卻要作出寒冷的感覺,因而效果不夠真切。再加書中說是「也不披衣,只穿著小襖」,而戲中的服裝卻感覺過新、過飄,缺少寒冬貼身小襖的真實感、生活感,是美中不足的地方。】  來看那身讓鄧先生特別遺憾的紅色襖褲,不知有沒有朋友和我一樣對她這套裝扮比較喜歡的?鮮亮亮的大紅綢緞,連頭上結髮的絲線和腳下所踏的繡鞋——只可惜不是標準的紅睡鞋——都是大紅色的,張靜林的削肩瘦腰藏在這一身嬌艷的紅里,益發顯得嬌小玲瓏。  說起背影,87版紅樓中幾乎所有的美女們,包括豐盈的寶釵和蠻橫的金桂都是窄窄一抹香肩,非常符合古典美女「無肩」的標準。探春偶爾例外,司棋的感覺是最好的,原著中寫她是「高大身材」,結果我們看到的演員肩架就是稍稍寬一點的樣子,但是腰身纖細,所以總體還是很漂亮。記得紅樓夢中人中有幾個選手一直罵聲不斷,網友們說她們太「健康」,穿起深衣大袖是很好看,有氣度,也莊嚴。但是換上必須貼身而著的菲薄單衣時,她們的缺點就暴露無疑了。沒有「單薄」二字的感覺,又怎麼演得好大觀園中的嬌花嫩柳呢?

  晴雯是一身大紅,麝月是一身柳綠配著湖藍小繡鞋,寶玉的福氣叫人羨慕得流口水。當然最重要的還是離不了晴雯一張利嘴的點綴,寶玉叫人,她起了身不忘打趣麝月:「連我都醒了,他守在旁邊還不知道,真是個挺死屍的。」麝月要出去「站一站」,她淘氣地詛咒調侃:「外頭有個鬼等著你呢。」麝月也不客氣,反罵回去:「你就這麼"跑解馬』似的打扮得伶伶俐俐的出去了不成?」(跑解馬:又叫「跑馬賣解」,是雜技班子在鄉間流動演出的一種形式,麝月是故意貶低晴雯身份)還有這句「你死不揀好日子!你出去站一站,把皮不凍破了你的。」  哈哈,剛讀書的時候覺得這兩個丫頭真也算得上毒舌,後來仔細想自己當年上學時的情景,每至晚間宿舍里姐妹們嬌語戲謔,完全是一般模樣。唇槍舌劍,任性肆意地說著心裡想說的話,越是關係好的,越是貶低得厲害。如此一想便免不住狐疑:曹雪芹莫非也進過女生宿舍?再往深處想,一直婆婆媽媽在旁邊插著嘴,這個也不想得罪那個也想要體貼的寶玉該有多麼幸福,聽著這樣的小女兒喁喁笑談,悠悠冬夜還有什麼遺憾啊。  

  王扶林導演在二十年再聚首時提到當年選角的宗旨,摘錄如下:「因為紅樓夢裡寫的人物年齡都比較小,特彆強調演員的素質,要求他純、要求他真、要求他善、要求他美。因此我不是把演技放在第一位,我把這個人的素質,以及他表演的潛力放在第一位。如果找大齡的、有經驗的明星來演,那麼有些戲就不堪設想。比如"意綿綿靜日玉生香』這段戲,他在床上可以跟她睡一個枕頭,要咯吱她,跟她開玩笑,演得是非常清純。這樣的戲如果不找一個年齡比較小的演員來演,是很難完成的。所以最後我情願犧牲掉這個演員的表演經驗。」  《紅樓夢》里是有很多「床上戲」的,比如靜日玉生香、寶玉歪在床上拉彩霞諸戲,演員如果沒有純的感覺,效果就不是一般地可怕了。像這裡寶玉對晴雯噓寒問暖、同被裹身的鏡頭,如果換成現在的明星去拍,那感覺……接下來就可能是吻戲,再往下……簡直不敢想像。所以老天保佑,千萬別用成名的大明星演《紅樓夢》。

  【嚴冬的戲在盛暑拍,夏天的戲也在盛暑拍,自然後者更感真切。那便是晴雯撕扇,這是同一時期在怡紅院前院拍的。院中設一卧榻,晴雯躺在上面乘涼,寶玉來了,誤以為襲人,坐在旁邊,結果是晴雯……這就一連串的戲發生了。】  晴雯穿著一件特別好看的魚白色小碎花的直身薄衫,腰系蔥綠汗巾子,躺在芭蕉樹下的那一幕,純美得就像她後來對岫煙等人的評價:一把子水蔥。更叫人又記起黛玉曾拿探春開過蕉葉覆鹿的玩笑來,怡紅院酷暑初涼的黃昏,芭蕉葉下安穩卧著的,不正是這隻靈活驕夭的小鹿嗎?  【撕扇時怡紅院中的夏景表現也欠充份,如有幾叢高大的芭蕉,該多麼好呢?可惜新落成的房舍,花木均未成蔭;瀟湘館竹子可以作假的,而大葉子芭蕉,縱然作了假的,在攝像機前,也難有宜人的真實感。只能委屈晴雯姑娘──自然,也可以說是張靜林女士,在夏景氣氛不夠濃郁的怡紅院中表演「千金一笑」了。】  這芭蕉葉原來是假的——不是現長出來的,是從別處搬運來的!

  【晴雯撕扇,拍攝時我在現場。遺憾的是,準備的扇子不夠精美,出現在熒屏上的大特寫,又感到美中不足了。從高要求評價,便感到不勝遺憾。而在當時,一切都準備好了,也不便因一扇之微,所有工作都停下來。這也就是影視導演們常說的「遺憾的藝術」了。】  扇子不好看,人好看就是了,哈哈。張靜林這一幕戲真是看得人牙根痒痒,一是她漂亮的臉蛋叫人嫉妒得發癢;二是她任性的模樣叫人止不住地喜歡;三是寶玉的嬌縱讓我們不由得為襲人鳴不平、為麝月叫屈;四是撕就撕吧,偏偏還在寶玉同志的總結點評中,將這一行為藝術上升到了關於以人為本的社會和諧理論的探討上。  一個丫頭怎麼可以得到這麼多的讚美和疼寵呢?讀者在感嘆的時候已經開始為她擔心,驕縱野性的晴雯啊,木秀於林已經是一樁無言的悲劇,如果再顧自招風,又怎麼怨得你背後那許多灼灼野心四射的眼光不嫉恨,進而背地裡進讒呢?  傻寶玉「愛惜東西,連個線頭兒都是好的;糟踏起來,那怕值千值萬的都不管了」。這會子若是真能為晴雯多想上一分,或者他日結局也不會那般凄慘……可嘆他自己也想不到,今日這樣愛她惜她,卻為她招來了日後的殺身之禍。

衣服和扇子的特寫,還有傳說中的水蛇腰。紅樓美女中有人清純,有人妖媚,像她這樣集二者於一身,不常見的哦。

  晴雯撕的兩把扇子,第一把寶玉的——那是紙的;第二把麝月的,張靜林拿過來,架勢都做好了,一撕,連個邊都沒弄壞——這才發現居然是把絹的!!!= =+  劇組趕緊拿來剪刀在扇子上剪出許多細小的口子,這才順利完成了拍攝。大家重看這一幕的時候不妨留心,樓主覺得好像看到了,哈哈。  有著十年戲曲功底的張靜林撕出了極有韻律的美感,靜態無從展現那種眼波流轉的美,於是樓主做了兩張動圖~~~因為幀數太多不得不加快了一點速度,實際要再慢一點的。

  鄧雲鄉先生一直遺憾扇子不好看,也有道理的。賈赦為了幾把扇子逼死了石獃子,真真叫人滿心義憤,可是那些「湘妃、麋鹿、棕竹、玉竹」的好扇子也實在引人遐思。中國人講究用扇子來表現風雅高尚的一面,賈府的哥兒姐兒也不例外,除了前面提到的大老爺,寶玉的扇子數量估計不少,且不說他曾慷慨允許麝月「打開扇子匣子你揀去,什麼好東西」,單是看文中提到的黛玉剪了湘雲給他做的扇袋子(三十二回),襲人追出絳芸軒送扇子誤聽肺腑言(三十六回)等情節就可知隨身佩扇也是當時常見的禮儀,給他準備的扇子當然不可輕易造次。我找了一下,網上的一些扇子也的確漂亮,我們來看幾把:  1:這一把上面印著細碎寶相小花,華貴內斂。  2:這一把不管什麼場合也帶得出手的。  3、4:寶玉可以拿來做小抄。

電視劇里常見他帶的是這把白色字畫扇子。

  1:這把百合扇我特別喜歡,碧藍的色彩穩重雅緻,太適合寶姐姐了——男女用的摺扇之間是有分別的,一般男用摺扇講究扇面的精緻,女用摺扇更注重對扇骨的精雕細刻,我們生活中常用的檀香扇便是典型的例子。  2:這個也很美,小雛菊的花紋,可以賠給老實的麝月嘍。  3:還找了兩把中看不中扇的——這是一把象牙透雕的,柔韌如絲,潔白似玉。  4:這個更厲害,水晶的,送給林妹妹做擺設差不多,反正最用不著扇子的是她了。興兒不是說過嗎:「生怕氣大了,吹倒了林姑娘。」

 可憐的林妹妹,若是被薛蟠這把超級無敵大摺扇扇一下的話,還不知道得飄到什麼地方去呢……

  原著中著名的寶釵撲蝶片段里,寶釵也用到了摺扇來撲,可惜電視劇改成了紈扇,是個遺憾的錯,因為這一回的回目是「滴翠亭楊妃戲彩蝶」,把寶釵比作了楊妃,我們都知道,戲劇舞台上的楊貴妃用的都是描金牡丹花的摺扇呢。  【蘭花指好美!做圖癮不能停,圖大殺貓

網路上常見的這張手繪圖裡也是金色摺扇,還不錯。可是手繪圖畫常有個缺點,就是美則美矣,靈氣不足。

  電影版里的傅藝偉(說實話這身衣服略糙,尤其是那條裙子……)。這個寶姐姐也很漂亮,唯一不太公平的一點是,人們一直對傅藝偉的成見很深。

  再貼一張看得口水滴答的扇子,圍脖@動脈影 拍攝  故宮博物院藏 清雍正/嘉慶象牙編製嵌象牙染雕蘭菊圖畫琺琅柄扇

  【笑——能值千金;那哭呢?也值得觀賞。「撕扇」的前因,是早上跌斷扇子,在寶玉房中與襲人拌嘴時晴雯的哭;「撕扇」當場,麝月被寶玉搶過扇子,又給晴雯撕了。在紅劇中晴雯那含酸的哭和開懷的笑,都得到充分的表演。】  鄧先生提到的其實是撕扇戲的前奏,就是寶玉和晴雯拌嘴,那一場架二人吵得真是天昏地暗,別說襲人她們都跪下了,讀者們也個個被震得心驚肉跳:  倒是寶玉心中悶悶不樂,回至自己房中長吁短嘆。偏生晴雯上來換衣服,不防又把扇子失了手跌在地下,將股子跌折。寶玉因嘆道:「蠢才,蠢才!將來怎麼樣?明日你自己當家立事,難道也是這麼顧前不顧後的?」晴雯冷笑道:「二爺近來氣大的很,行動就給臉子瞧。前兒連襲人都打了,今兒又來尋我們的不是。要踢要打憑爺去。就是跌了扇子,也是平常的事。先時連那麼樣的玻璃缸、瑪瑙碗不知弄壞了多少,也沒見個大氣兒,這會子一把扇子就這麼著了。何苦來!要嫌我們就打發我們,再挑好的使。好離好散的,倒不好?」寶玉聽了這些話,氣的渾身亂戰,因說道:「你不用忙,將來有散的日子!」  襲人在那邊早已聽見,忙趕過來向寶玉道:「好好的,又怎麼了?可是我說的,一時我不到,就有事故兒。」晴雯聽了冷笑道:「姐姐既會說,就該早來,也省了爺生氣。自古以來,就是你一個人伏侍爺的,我們原沒伏侍過。因為你伏侍的好,昨日才挨窩心腳;我們不會伏侍的,到明兒還不知是個什麼罪呢!」襲人聽了這話,又是惱,又是愧,待要說幾句話,又見寶玉已經氣的黃了臉,少不得自己忍了性子,推晴雯道:「好妹妹,你出去逛逛,原是我們的不是。」晴雯聽他說「我們」兩個字,自然是他和寶玉了,不覺又添了酸意,冷笑幾聲,道:「我倒不知道你們是誰,別教我替你們害臊了!便是你們鬼鬼祟祟乾的那事兒,也瞞不過我去,那裡就稱起"我們』來了。明公正道,連個姑娘還沒掙上去呢,也不過和我似的,那裡就稱上"我們』了!」襲人羞的臉紫脹起來,想一想,原來是自己把話說錯了。寶玉一面說:「你們氣不忿,我明兒偏抬舉他。」襲人忙拉了寶玉的手道:「他一個糊塗人,你和他分證什麼?況且你素日又是有擔待的,比這大的過去了多少,今兒是怎麼了?」晴雯冷笑道:「我原是糊塗人,那裡配和我說話呢!」襲人聽說道:「姑娘倒是和我拌嘴呢,是和二爺拌嘴呢?要是心裡惱我,你只和我說,不犯著當著二爺吵;要是惱二爺,不該這們吵的萬人知道。我才也不過為了事,進來勸開了,大家保重。姑娘倒尋上我的晦氣。又不象是惱我,又不象是惱二爺,夾槍帶棒,終久是個什麼主意?我就不多說,讓你說去。」說著便往外走。寶玉向晴雯道:「你也不用生氣,我也猜著你的心事了。我回太太去,你也大了,打發你出去好不好?」晴雯聽了這話,不覺又傷起心來,含恨說道:「為什麼我出去?要嫌我,變著法兒打發我出去,也不能夠。」寶玉道:「我何曾經過這個吵鬧?一定是你要出去了。不如回太太,打發你去吧。」說著,站起來就要走。襲人忙回身攔住,笑道:「往那裡去?」寶玉道:「回太太去。」襲人笑道:「好沒意思!真箇的去回,你也不怕臊了?便是他認真的要去,也等把這氣下去了,等無事中說話兒回了太太也不遲。這會子急急的當作一件正經事去回,豈不叫太太犯疑?」寶玉道:「太太必不犯疑,我只明說是他鬧著要去的。」晴雯哭道:「我多早晚鬧著要去了?饒生了氣,還拿話壓派我。只管去回,我一頭碰死了也不出這門兒。」寶玉道:「這也奇了。你又不去,你又鬧些什麼?我經不起這吵,不如去了倒乾淨。」說著一定要去回。襲人見攔不住,只得跪下了。碧痕、秋紋、麝月等眾丫鬟見吵鬧,都鴉雀無聞的在外頭聽消息,這會子聽見襲人跪下央求,便一齊進來都跪下了。寶玉忙把襲人扶起來,嘆了一聲,在床上坐下,叫眾人起去,向襲人道:「叫我怎麼樣才好!這個心使碎了也沒人知道。」說著不覺滴下淚來。襲人見寶玉流下淚來,自己也就哭了。  ——就算我是堅定不移的晴雯派,在這樣的情景之下也不能不說句公道話:晴雯,她真的是太過分了!這件事里襲人的做法才是比較妥當的,別的不說,假如沒有她當頭攔住寶玉告狀的衝動行為,一旦王夫人發現了這種情形,晴雯死十次都不夠!因為在這一場戲裡她的鋒芒實在是太外露了,而且這鋒芒有相當一部分原因是在吃襲人的醋,「不覺又添了酸意」,因此那一句句話說出來刀子一樣。襲人的攔,也有私心的原因,就是也不願自己的私情經此一鬧給王夫人得知,所以最後竟然下跪,這些女兒間千絲萬縷的糾纏也實在是一言難盡。  有一句話印象很深刻,就是襲人對晴雯的評價:「他一個糊塗人」。接下去是三十二回,金釧跳井而死,到了寶釵口中,也是一句「不過是個糊塗人」。正所謂襲乃釵副,作者的慎密心思里是沒有一時半刻忘了自己的初衷的啊。而金釧和晴雯,也只是黛玉的前奏——那麼黛玉的將來呢?還用說嗎?  這場戲裡的晴雯身上除了剛才我們見到的月白小衫,外加了一件淺綠色坎肩。

 近景,能看到坎肩上的竹葉紋樣。

  這是進屋吵架之前。正是鳥語蟬鳴的端陽佳節,蒲艾簪門,虎符系臂,俏晴雯在門口熏艾蒿,寶二爺坐在廊下發獃,一下子就感受到夏日午後懶到骨頭裡的那種倦意,濃厚的生活氣息撲面而來。

  吵架是在白天,自然要穿正裝。等到和好已是晚間時分,坎肩就脫掉了,因為這姑娘已經準備洗澡睡覺了(「起來,讓我洗澡去」)。  看到下圖表現的一幕,由不得人們不說「六月天,娃娃臉,說變就變」。晴雯就是這麼可愛的一個姑娘,吵過罵過扭頭就忘,而且是真忘不是假忘,只半天的工夫,又和寶玉言笑晏晏了。  寶玉呢,正是和她一樣的脾氣,天大的事情砸下來,轉過身又一片陽光燦爛。瞧他們的親密無邪,正是全天下冤家的寫照:越吵越愛,才是王道(這一句同樣適用於寶黛)。  

  【怡紅院除去房中、前院不少戲外,後院也有不少場戲:劉姥姥從後院邊門進來,踉踉蹌蹌,一路醉態……】

  【黛玉從後門進來,立在後面廊子上,聽房中說話……這些紅樓夢中極為傳神的情節,都在後院拍攝下來,展現在熒屏上了。】  

  【後院建築,游廓高下,曲折清幽,山石點綴。還有一角小池,白石欄杆,可借水不活,不清……前景歷歷,兩年了,不知有無改變?】  

  《紅樓夢》為我們塑造的這些女兒們不僅外型漂亮可愛,而且大多身負優秀的女工技藝,其中最有名的當數只見其作卻不見其人的慧娘了。她綉制的那一架「大紅紗透繡花卉並草字詩詞的纓絡」巧奪天工,被稱為「慧紋」,閨閣之中幾可立傳,真正的人如其名、慧質蘭心。  相形之下,賈府的眾多丫頭們也毫不遜色,比如鴛鴦扎得一手好花子,老太太的一應衣飾全由她操持;襲人給寶玉的肚兜綉制的「鮮亮可愛」,寶釵也贊。

  姑娘們中間高手也不少,探春曾經不惜工本地為寶玉粘了一對令趙姨娘眼內噴火的鞋子,被賈政斥責為「作踐綾羅」,可見精美程度;  史湘雲在家裡每天做活到半夜,還要接賈府的外快,從打蝴蝶結到做鞋到綉扇套子——統統都是襲人委她的!奇怪極了,這襲人表現在針線方面的賢良名兒,似乎相當一部分都是雲丫頭幫忙掙來的;  還有林黛玉,身子那般嬌弱,在丫頭的幫助下也用了大半年的功夫做了個香袋。正所謂物以稀為貴,她的手工作業大多被寶玉珍重收著,愛如己命,少雖少矣,所幸不愁銷路。

  寶釵更厲害,她正面出場第一次就是「趴在炕上和小丫頭們描花樣」;襲人去漲工資,片刻工夫她就「作好了一個花瓣」,還曾幫湘雲作活——那雙襲人勞煩湘雲的鞋正是被她攔住作好了的。在她的影響和指揮下,鶯兒成了打結子絡子的高手,而且她具備高超的藝術鑒賞力,「蔥黃柳綠」正是最適合鶯兒的伶俐情思。  

  「黑珠子線配金線」的絡子是她為通靈寶玉所做的造型設計,實在是叫人稱絕的一筆。因那玉是「燦若明霞」,裡頭「五彩花紋纏護」,原本是一片綺艷;用了黑色,憑空多出一份庄穆,金色又添了高貴,於是輕輕鬆鬆之間,被黛玉剪掉的穗子就被她不動聲色地替補上了,寶姐姐厲害之處再添一筆。  當然千萬不要誤認為她是個輕浮不穩重的姑娘,那肚兜,那鞋,還有這絡子最後都或掛或穿到了一個人身上:寶玉,她後來的夫婿。隱隱之中,寶釵的情感世界就展現在我們面前了,她無情嗎?不,她用情極深極細;她冷漠嗎?不,她的熱情恰恰就埋伏在那一份幽幽的冷寂之中。她有她的愛和牽掛,只是不願意叫人知道。  

  扯得太遠了。下面要隆重推出一位女紅高手,不,應該說是高手中的高手了——就是咱們還沒有說完的晴雯。她不但有份參與寶玉貼身衣物的製作行列中,閑時還要作老太太房裡的針線,這一點就足以與襲人鴛鴦比肩了。更難得的是她還掌握著高超的界線技術,連專業織補匠都不能彌補的雀金呢,在她精湛技藝的打理之下被補出了天衣無縫的效果。當時她又是在重病之中,這份氣魄,這份手藝,當得起一個「勇」字。紅樓里多少鬚眉男兒,臨事百般畏縮,或無長技在身,或無剛勇強性,愧對「男兒」二字,終是叫這個「心比天高」的小丫頭搶去了勇字決!  那一夜的她,真真是個病西施,病中也減不掉那一分嫵媚風流。銀紅色的貼身小襖,半偏一側的慵妝髻,雲鬢邊一縷翠色包頭汗巾。化裝師為她敷上了厚厚的深色眼影,刻畫她重病中憔悴的神色,叫人想起她對寶玉的著急央告:「小祖宗!你只管睡罷。再熬上半夜,明兒把眼睛摳摟了,怎麼處!」卻忘記了自己正頂著一雙那樣的摳摟眼睛。指頂大的一個洞,細細密密連夜縫補出來的,正是「橫也思來豎也思」。  

  可愛的晴雯同樣也是喜歡寶玉的,是那種最純真的喜歡;更難得的是,喜歡他的時候,她更懂得尊重自己。他挨得近些、殷勤些、肉麻些,又端茶、又送水、又披銀鼠披風,她便開口啐他了:「不用你蝎蝎螫螫的,我自知道。」  我們因此也知道寶玉為什麼親近她了。說得無奈些,男人就是這麼淺薄的動物,你開開心心送上門去,他們常常是不看重的;你鋒芒畢露拒之門外,他越發黏上身來。  道理也很簡單,只有先懂得愛重自己的女子,在愛情中才真正保有值得別人深愛的可貴品質。因為自尊,所以才不會受制於人;明白自己不是附屬品,頭腦才可能最清醒。  晴雯和黛玉都是這樣的,所以寶玉被她們呼來喝去,卻越發謙恭;襲人是逢迎的,逢迎到沒有個性的地步,甚至為了逢迎而不擇手段,令他漸漸覺得可怕;寶釵是靜止的,悄悄盼望著以靜制動,放不下身段,拋不開禮教,只會讓他疲倦。

  下面,我們就盡情地來領略一下那個晚上獨特的美麗,了解一下其中提到的各樣好玩的東西。  原文:  晴雯方才又閃了風,著了氣,反覺更不好了,翻騰至掌燈,剛安靜了些。只見寶玉回來,進門就嗐聲跺腳。麝月忙問原故,寶玉道:「今兒老太太喜喜歡歡的給了這個褂子,誰知不防後襟子上燒了一塊,幸而天晚了,老太太、太太都不理論。」一面說,一面脫下來。麝月瞧時,果見有指頂大的燒眼,說:「這必定是手爐里的火迸上了。這不值什麼,趕著叫人悄悄的拿出去,叫個能幹織補匠人織上就是了。」說著便用包袱包了,交與一個媽媽送出去。說:「趕天亮就有才好。千萬別給老太太、太太知道。」婆子去了半日,仍舊拿回來,說:「不但能幹織補匠人,就連裁縫綉匠並作女工的問了,都不認得這是什麼,都不敢攬。」麝月道:「這怎麼樣呢!明兒不穿也罷了。」寶玉道:「明兒是正日子,老太太、太太說了,還叫穿這個去呢。偏頭一日燒了,豈不掃興。」晴雯聽了半日,忍不住翻身說道:「拿來我瞧瞧罷。沒個福氣穿就罷了。這會子又著急。」寶玉笑道:「這話倒說的是。」說著,便遞與晴雯,又移過燈來,細看了一會。晴雯道:「這是孔雀金線織的,如今咱們也拿孔雀金線就象界線似的界密了,只怕還可混得過去。」麝月笑道:「孔雀線現成的,但這裡除了你,還有誰會界線?」晴雯道:「說不得,我掙命罷了。」寶玉忙道:「這如何使得!才好了些,如何做得活。」晴雯道:「不用你蝎蝎螫螫的,我自知道。」一面說,一面坐起來,挽了一挽頭髮,披了衣裳,只覺頭重身輕,滿眼金星亂迸,實實撐不住。若不做,又怕寶玉著急,少不得恨命咬牙捱著。便命麝月只幫著拈線。晴雯先拿了一根比一比,笑道:「這雖不很象,若補上,也不很顯。」寶玉道:「這就很好,那裡又找 哦啰嘶國的裁縫去。」晴雯先將里子拆開,用茶杯口大的一個竹弓釘牢在背面,再將破口四邊用金刀刮的散鬆鬆的,然後用針紉了兩條,分出經緯,亦如界線之法,先界出地子後,依本衣之紋來回織補。補兩針,又看看,織補兩針,又端詳端詳。無奈頭暈眼黑,氣喘神虛,補不上三五針,伏在枕上歇一會。寶玉在旁,一時又問:「吃些滾水不吃?」一時又命:「歇一歇。」一時又拿一件灰鼠斗篷替他披在背上,一時又命拿個拐枕與他靠著。急的晴雯央道:「小祖宗!你只管睡罷。再熬上半夜,明兒把眼睛摳摟了,怎麼處!」寶玉見他著急,只得胡亂睡下,仍睡不著。一時只聽自鳴鐘已敲了四下,【庚辰夾批:按「四下」乃寅正初刻,「寅」此樣寫法,避諱也。】剛剛補完;又用小牙刷慢慢的剔出絨毛來。麝月道:「這就很好,若不留心,再看不出的。」寶玉忙要了瞧瞧,說道:「真真一樣了。」晴雯已嗽了幾陣,好容易補完了,說了一聲:「補雖補了,到底不象,我也再不能了!」噯喲了一聲,便身不由主倒下。

  雀金裘。  這差不多是我第三次提它了,就不再過於羅嗦。曹雪芹寫其來自俄羅斯,並描述它為「金翠輝煌,碧彩閃灼」,珍貴罕見。事實上以鳥羽為原料進行紡織的方式在我國古已有之,唐代安樂公主便有一件百鳥羽衣,後來《大明宮詞》把這個設想轉移到了小太平的身上;唐玄宗也曾為楊貴妃織就一件漂亮的「霓裳羽衣」。明清時的鳥羽織物更加精美,甚至將鳥羽用到了絲綢的緙絲工藝之中,織出了別樣的華麗。  曹雪芹出身織造世家,對於這類織物的歷史理應不陌生,所以有些學者曾經以此為理由懷疑《紅樓夢》的作者不是曹雪芹,因為他不可能不知道雀金呢其實是國產貨。個人認為,即使知道了又怎麼樣?小說創作本身就是虛構性極強的文學形式,我國可以織出雀金呢,為什麼俄羅斯就不能?而且俄羅斯地處苦寒之境,織造厚質禦寒衣料的經驗也很可能優於我國。所以,曹雪芹這樣寫並不為過。  至於雀金裘的華麗程度,我們可以來看幾張圖片:  這是大自然里的天之驕鳥,華麗而驕矜。小時侯一度對它迷得找不著北,長大後也只是感嘆:一隻鳥兒罷了,飛不起也跑不快,肉不好吃,骨血也沒有用,空長了一副好皮囊,難怪王朔先生喜歡拿它開玩笑:孔雀開屏是好看的,可是轉過去就只剩屁股了。  

  這是拿孔雀毛拈了線織好的裘衣:  一件模擬效果極強的華衣,最難得是光彩和圖案。鳳眼滿身,在燈光下熠熠生輝。衣服做成了斗篷樣式,質地方面我覺得如果再厚重些會更好,華麗效果可以加倍的。  若是襯著雪景再上一個特寫,想像一下吧,這樣的衣服配上「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曉之花。鬢若刀裁,眉如墨畫,面如桃瓣,目若秋波。雖怒時而若笑,即嗔視而有情」的寶玉,才不枉神瑛使者的身份啊。  

 下面來圖解一下雀金裘的織補過程。麝月妹子首先檢查了一遍,發現了這「指頂大的燒眼」。

  在遍尋匠人無果的情況下,隱藏BOSS現身了,一下子就把織補原理看了個明明白白:  (寶玉)說著,便遞與晴雯,又移過燈來,細看了一會。晴雯道:「這是孔雀金線織的,如今咱們也拿孔雀金線就象界線似的界密了,只怕還可混得過去。」

  我行,就我上!說不得,只好掙命罷了。  坐起來便覺得頭重身輕,滿眼金星亂迸,實實撐不住。若不做,又怕他著急,少不得恨命咬牙捱著。  

  開始了,先是「拈線」。孔雀金線是晴雯這次織補活動用到的主要原料,關於這種線,一直以來都有兩種認識,一種是說它就是一種傳統的青金綉線,即青蓮色而有金屬光澤的一種線,其色紫藍而近乎黑,有一種奇異的柔和啞光。

 故宮藏品青金石雕,標準的青金色。

  這是一件乾隆時期的爐鈞青金藍八楞弦紋瓶。  為什麼要把青金拿過來說呢?其實世人未必就認定了孔雀金線一定是這種青金色,但是這種顏色是曾在黛玉身上出現過的——四十九回里她的冬季盛裝正包括一條青金閃綠四合如意絛!青金加閃綠,那正是孔雀羽毛的顏色——曹雪芹是非常細緻的,經常在細節方面讓寶黛默契地呼應著,他有雀金裘,她就有青金絲絛。

  還有一種觀點認為它是用金線搭配深藍、翠綠二色合捻而成的特殊絲線,色澤偏向翠綠,有蘭色和金色熒光,與書中描寫的「金翠輝煌」是比較吻合的。下面三種顏色相互混合,差不多就是最接近原著描寫的色彩了。  比較一下的話,我是傾向於後者的,因為晴雯親自說過:「這雖不很象,若補上,也不很顯。」出來的效果果真十分不錯——麝月道:「這就很好,若不留心,再看不出的。」寶玉忙要了瞧瞧,說道:「真真一樣了。」  

  接下來「將里子拆開」,再「用茶杯口大的一個竹弓釘牢在背面」。  「茶杯口大的一個竹弓」——今天愛做十字繡的朋友對這種東西一定不會陌生,其實就是我們民間所說的繡花繃子。兩個圓圓的竹圈這麼一拼,再皺的衣料也會瞬間變得平滑如絲,描出花樣,就可以飛針走線了。  寶玉的衣服只燒了一個有指頂大的洞,所以用不著太大的竹弓,茶杯口大小,估計直徑也就是七八厘米左右,很精緻的物事。電視劇中的這個稍微大了些,有碗口的感覺了。

 王叔暉先生的《晴雯補裘》表現得就很準確,小小一個竹綳,處處透著精細,另外畫里這個晴雯特別溫柔賢惠的說。  

  「再將破口四邊用金刀刮的散鬆鬆的,然後用針紉了兩條,分出經緯,亦如界線之法,先界出地子後,依本衣之紋來回織補。」  界線是縫紉、刺繡手工里的一項術語,指一種縱橫線織法。問了一下媽媽,說是一種比較瑣碎的織補辦法,按照不同織物的經緯分布,需要有不同的織補方式。最簡單的一種做法是:先將受損織物的毛邊理清經緯,再用綉線依次穿出經線,越細密,效果就越好,所以一定要細心。然後以綉針為梭,一根一根穿入緯線,使之最後成為「卐」字形的界面。如果是凈面衣物,原破損面的毛邊就可以藏匿於內。寶玉這件是有羽毛的蓬鬆效果的,所以界線結束後還有一個浩大的工程,便是用「小牙刷慢慢的剔出絨毛來」。  因為採用了紡織工藝中基本的經緯織造法,所用的原料又非常恰當,所以織補出的效果常常是可以以假亂真的。但是這種修補法需要極大的耐心和極好的眼力,而且必須一次性完成,因為如果再行修補極易造成更大的破損。若是沒有做過,一般人當然不敢隨便接手,況且這織料珍貴,外頭的匠人們見都沒有見過,更不敢接。所以晴雯之「勇」,除了抱病上陣,勇志可嘉外,還有她敢於接受挑戰,追求完美,勇於創新的一面——喝彩!

  一直補到凌晨四點,才做完收尾工作:「用小牙刷慢慢的剔出絨毛來」。

  終於補完了,雖已足可亂真,被身體狀況極大幹擾了正常發揮的晴雯卻自覺並未達到最高水平:「補雖補了,到底不象,我也再不能了!」  (樓主也不能了,真真被各種做圖瑣碎死,去碎啦~)  來看看現代社會中的孔雀金線織物。2007年的威尼斯電影節,《太陽照常升起》劇組亮相紅毯,有一條跟雀金呢有關的消息不脛而走——聲名大噪的設計師勞倫斯·許為《太陽照常升起》的女主角周韻量身製作了價值數十萬元的禮服。  勞倫斯許告訴記者,這件衣服的靈感來源於中國古典名著《紅樓夢》:「在紅樓夢中有一段晴雯補裘的描寫,就是晴雯用孔雀羽線幫寶玉解圍,拿出了孔雀羽線織補了一宿,把一個孔雀裘織補而成。這次我們為周韻設計的衣服也是用孔雀羽線以及天絲物共同混合而成。雲錦已經有一千五百年的歷史,它必須用木機,就是打花鏤的機器來進行紡織的,需要上面一個人遞線,底下一個人進行紡織。每天大概能織一寸多,就是五、六公分,可以說寸布寸金。由於混雜了絲、孔雀羽線、金、銀絲等天然材質,因此這種面料色彩奇幻,雍容華貴,非常適合在大型活動中穿著。」  勞倫斯介紹,因為面料太華麗,所以過多的修飾完全沒有必要。「雲錦是中國特有的國寶級面料,我只想保持雲錦原有的風貌。周韻穿著這件禮服亮相威尼斯,勢必將讓世界為之眼前一亮,大家肯定會為中國的國寶"雲錦』喝彩!」  周韻的雲錦禮服。說實話樣式挺平常的,就是看個料子,感覺有點暴殄天物╭(╯^╰)╮沒有他後來設計的一些禮服好看

  雍容華貴的雲錦襯托出來的女主范兒,孔維和陳冲(的衣服)顯得有點杯具……

 湊近了來看看

  每天只能得一寸左右,這麼件禮服需要多少天才夠?

  除去周韻,八卦er圍觀過的許多紅毯造型中也有不少是勞倫斯許的手筆,比如這件

這件

  看看後面。上面的綉片有上百年的歷史了

  當然,怎麼能少了這件

  這件衣服被V&A博物館收藏去了

  勞倫斯許今年夏天去了2013/14秋冬巴黎高級定製時裝周,此次秀場的大部分高定禮服都選用了世界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產、具有一千六百年歷史的中國國寶級面料「南京雲錦」,並將南京雲錦的大花樓織機在秀場展出,織造工人現場演示,讓人們近距離的觀看到雲錦的製作過程。  這是全場視頻,來圍觀一下華服和美人吧。暗紫色禮服上色彩艷麗的刺繡、翡翠皮草斗篷與金色花朵裝飾的絕妙配色、金色露肩抹胸與黑色鴕鳥毛裙的鐘型裙、最後出場的吳佩慈那件珠光寶氣的珍珠衫……設計師賦予了珠綉、絨花、皮雕和傳統刺繡全新的時代感。  Laurence Xu Haute Couture Fall Winter 2013/2014  【http://v.yinyuetai.com/video/713252】  漂亮的湖藍雲錦裙子,這個小蘿莉好像是勞倫斯許的外甥女兒。

  天藍,不是湖藍

  我們再來把晴雯的最後幾件衣裳簡單看一下。  這張圖片比較少見,取景應該是在翠竹猗猗的瀟湘館。這件衣服晴雯也不大常穿,紫紅色比甲罩在身上總有幾分老氣,是23集《慧紫鵑情辭試忙玉》里的造型。按照書中描寫,當時剛過舊年,「天風饞,時氣又不好」,正是春寒料峭的時節,所以這該是晴雯的一套冬衣了。  

  寶玉被聰慧的紫鵑所試探,聽信後者所說的黛玉將辭之語,迷了肺腑,失魂落魄地坐在風地里,「獃獃的,一頭熱汗,滿臉紫脹」。此時前來尋他的是晴雯而非襲人(很微妙的一個轉變,這一回前常出沒於瀟湘館的多是襲人),這樣的安排也讓我們看出了寶玉對這二人的親疏也正在發生微妙的變化。  

  補裘之後,晴雯在寶玉心中已經佔據了非同一般的地位。經此一事後晴襲二人的服色稍有變化,襲人穿桃紅的概率漸次多了起來,大紅衣服卻很少穿了,正所謂「桃紅又是一年春」;晴雯則恰好相反,她的大紅衣飾反而是越來越多,如下圖反映的兩個情形,一是抄檢大觀園,一是怡紅夜宴。  對這一變化的解釋也只有一個原因,就是晴雯在寶玉心中的地位已經漸漸越過了襲人,成了首選——聰明的寶玉(他絕對不笨啊……一句廢話)!  隨著年齡漸長,襲人已經成了他小心翼翼提防著的對象。他已經不敢在她面前隨意展示對其他女兒的情緒,如四十四回平兒理妝,他滿心傷感,「因見襲人等不在房內,儘力落了幾點痛淚」;  也不敢再向她隨意支使自己的零用錢。賈府少爺小姐的月錢支配權並非全在自己手中,四十七回寶玉見柳湘蓮,曾有語「我只恨我天天圈在家裡, 一點兒做不得主,行動就有人知道,不是這個攔就是那個勸的,能說不能行。雖然有錢,又不由我使。」探春也曾說過:「這幾個月,我又攢下有十來吊錢了」。她一個千金小姐,花錢竟然要用攢的!  最後,甚至在言語間已經不再迴避對她的深刻懷疑:「怎麼人人的不是太太都知道,單不挑出你和麝月秋紋來?」

  而在晴雯的面前,他的寵溺和信任絕非一般。這信任的高峰,就是著名的贈帕情節了。  這是我一直深深喜愛並且感動的一個情節,無論是痴心的寶玉,還是聰穎到無須任何言語提示的黛玉,或是赤膽忠心為二人傳遞情義並且保守秘密的晴雯,那一份純真欲說還休。兩方素帕,萬縷情絲,我的氣息,你的眼淚,題上七絕,吟成相思。那黛玉揭起鏡袱時「自羨壓倒桃花」,第一次主動地認識到了自身的美麗——愛情,只有愛情才能給一個孤苦自閉的女性創造這樣的奇蹟。  沒有讀過詩書的晴雯也許並不清楚這兩條舊帕的含義,卻仍然完成了自己所接受的任務。在這個過程中,寶玉是鄭重的,黛玉是認真的;一個是大病初癒,一個是病由此萌;他們幾乎是用劫後餘生的心情在品味著這份剛經歷了暴風雨般的考驗的珍貴愛情,只有當事人才最清楚這場風波的真正意義。  兩個好丫頭——紫鵑,是堅定這份感情的幕後總策劃;而晴雯,就是這個認知過程中唯一的見證。  

  話說以前看電視劇的時候都是奔著漂亮姐姐去的,寶二爺又是個沒剛性的獃子,所以一直對歐陽老師的美處於無意識忽略階段……剛才截送帕圖的時候突然發現了兩個「轉盼多情,語言常笑」的表情,嘖,這小眼神兒飛的喲~~~簡直是比著「天然一段風騷,全在眉梢;平生萬種情思,悉堆眼角」的評語生出來的!  

  記得不久前見到一個朋友殘荷聽雨的評論,說《紅樓夢》諸釵的悲劇都和自身的個性有著極大的關係,這個觀點我是很贊成的。稜角分明的晴雯的悲劇正是源於她性格中的「過」,比如下面我總結了一些她的特點。其實這些特點換個角度看都是優點,可惜到了她的身上,這個自認聰明就以為天下人都聰明的傻姑娘便操之過急地把它們都演變成了不該有的缺點:  1、過於好勝,愛爭口鋒。連寶玉都不遷就,其他人等更可想見。  2、不屑變通,執拗倨傲。她是不太樂意遵守和諧社會人人平和的溫吞法則的,園中的老媽子小丫頭常常是她或罵或打的對象。不謙和的為人為她樹敵過多,她卻不自知。  3、剛烈正直,疾惡如仇。這是有爭議的一點,主要針對攆墜兒一事。很多人對那一幕應該印象深刻:  晴雯道:「別人都死絕了,就剩了你不成?」說著,只見墜兒也蹭了進來。晴雯道:「你瞧瞧這小蹄子,不問他還不來呢。這裡又放月錢了,又散果子了,你該跑在頭裡了。你往前些,我不是老虎吃了你!」墜兒只得前湊。晴雯便冷不防欠身一把將他的手抓住,向枕邊取了一丈青,向他手上亂戳,口內罵道:「要這爪子作什麼?拈不得針,拿不動線,只會偷嘴吃。眼皮子又淺,爪子又輕,打嘴現世的,不如戳爛了!」墜兒疼的亂哭亂喊。麝月忙拉開墜兒,按晴雯睡下,笑道:「才出了汗,又作死。等你好了,要打多少打不的?這會子鬧什麼!」晴雯便命人叫宋嬤嬤進來,說道:「寶二爺才告訴了我,叫我告訴你們,墜兒很懶,寶二爺當面使他,他撥嘴兒不動,連襲人使他,他背後罵他。今兒務必打發他出去,明兒寶二爺親自回太太就是了。」宋嬤嬤聽了,心下便知鐲子事發,因笑道:「雖如此說,也等花姑娘回來知道了,再打發他。」晴雯道:「寶二爺今兒千叮嚀萬囑咐的,什麼"花姑娘』"草姑娘』,我們自然有道理。你只依我的話,快叫他家的人來領他出去。」麝月道:「這也罷了。早也去,晚也去,帶了去早清凈一日。」  不少人認為晴雯太過分了,這樣的動手打罵,讓人看了不覺心疼那個叫墜兒的小丫頭,卻忘記了在這件事中是墜兒犯錯在先,所盜之物又是貴重無比連鳳姐都要過問的蝦須鐲,無論到了哪裡,這個罪行都足以使她被逐了。  嚴懲她,既是為了保全怡紅院的清凈,也是為了墜兒本身——「懲罰」兩個字的重量好比生病就醫,犯的錯小,就如同傷風感冒,喝點糖漿即可;病情來勢若凶,就需要打針甚至掛點滴;若是患了重病的話,及早手術是最好的辦法,那一刀來得越快越好。  墜兒入園已久,園中規矩早該明白,卻依然鋌而走險,此錯殊重。那一丈青紮下去,若真的扎到了她內心深處,叫她明白了盜竊為罪的道理,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那晴雯就一點錯沒有嗎?也許有人會這麼問。  有的,當然有。有兩點,一是操之過急,二是越權行事。  暴炭般的急性子使她在這一過程中不計後果地開罪了一個人:襲人。從宋嬤嬤的口中我們隱約可以感覺到,怡紅院攆小丫頭是需要首先經過襲人認可的,性急的晴雯卻亂開聖旨說是寶玉的意思。  這個傻丫頭,她哪裡知道襲人的工夫從來不做在表面上,只需要不動聲色詢問一下寶玉,也就搞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了。所以當她只淡淡說了一句「太心急」的時候,我們就知道,花姑娘內心並不是很高興的。晴雯在這件事情上所表現出來的雷厲風行和絕不拖泥帶水的做法,讓一向採用懷柔政策的她終於感受到了直接的威脅(大家不妨看襲人處理芳官等人與趙姨娘群毆事件時的焦急和惶恐,她的理事能力,甚至不如麝月)。  於是襲人終於按捺不住了,六十回後的怡紅院,表面平靜如水,水面下卻捲起了兇險未卜的暗流。  這一天很快就來了。  王夫人傳訊了晴雯,起因是不被丫鬟們趨奉的王善保家的一番旁敲側擊:「太太不知道,一個寶玉屋裡的晴雯,那丫頭仗著他生的模樣兒比別人標緻些,又生了一張巧嘴,天天打扮的象個西施的樣子,在人跟前能說慣道,掐尖要強。一句話不投機,他就立起兩個騷眼睛來罵人,妖妖趫趫,大不成個體統。」更因為不喜丫鬟過於嬌媚的王夫人猛然間被觸動了往事:「上次我們跟了老太太進園逛去,有一個水蛇腰,削肩膀,眉眼又有些像你林妹妹的,正在那裡罵小丫頭。我的心裡很看不上那狂樣子……"  身秉異樣美麗,不做諂媚之態,這便是晴雯獲罪的原因了。原來,美麗而清高,真的是種罪過。

  尚在病中的晴雯機敏對答,僥倖躲過一劫,卻因著比天高的心性,從此加重了病情。那副「釵軃鬢松,衫垂帶褪,有春睡捧心之遺風」的病態之美,也點燃了王夫人一直暗藏不動的戒備之心,這個母親對兒子的保護如同受到驚嚇的母貓,為了小貓可以安然無恙,甚至不惜將其嚼碎果腹。她又是個「最嫌趫妝艷飾語薄言輕者」的主子,她的所謂天真爛漫的觀念里,美麗便等同於妖精。  我們無從得知這一推論的依據從何而來,但是在這一等式的強制執行下,金釧先行離去,晴雯緊步後塵,就這麼莫名其妙地被斥逐上了無常道路。  第三個是誰呢?不難想像的:「好個美人!真象個病西施了。你天天作這輕狂樣兒給誰看?」  句句如刀似刺,明指晴雯,暗刺黛玉。這個寶玉婚姻的最高決策著終於以此為契機,開展了一次堅壁清野的圍剿行動,誓要掃盡大觀園內所有狐媚妖精。晴雯成了第一個犧牲品,而聞聽了些須信息的黛玉也採取了相應行動。  抄檢大觀園那一晚的主角是探春,最多疑最刻薄的她反而成了最沉默的一個。這個聰明如冰雪、敏感如小鹿般的女子在嗅到了風刀霜劍的氣息後,果斷地採取了沉默這一古老的對策,也許這也是最好的辦法……  而晴雯,終於被逐了。  在「四五日水米不曾沾牙,懨懨弱息,現從炕上拉了下來,蓬頭垢面」的情況之下,被王夫人下令攆出園去。沒有申冤的機會,沒有辯別的可能,就這麼一路強拖硬拽,滿心冤憤地被推拖出去。身體已經是虛脫的,神智偏偏清醒,所以怨念有千千萬,竟沒有一聲呼喚!

呼她——幸運的晴雯。  繼二尤的謝幕被曹雪芹的如椽巨筆淺溝淡染、稍做鋪墊之後,作者毫不猶豫地把全書第一幕最為慘烈壯美的死亡慷慨付與了她。我們的芙蓉女兒,她去後滿園芳菲香衰色褪,大觀園裡第一次響起了悼念的哀音。這個死亡的特殊之處在於它不僅打動了眾多自認高雅的讀書人,還轉化成了多種普通老百姓喜聞樂見的藝術形式廣為流傳,為《紅樓夢》的普及也做出了不小的貢獻。而這其中最為有名氣的,就要數京韻大鼓《寶玉探晴雯》了。  翡翠的笨筆到了眾多前輩的面前是沒有絲毫的分量的,在這裡,我只願向更多的人推廣我們可貴的紅樓文化——我把《寶玉探晴雯》的唱詞和視頻都找到了,再把劇照截取整理,作成了一個小小的有聲連環畫,大家可以點開視頻,邊聽邊看邊品味。獻給大家!晴雯之死,曹雪芹已經寫盡!翡翠在這裡做的一切,全當作是對先生的一次祭奠吧!  京韻大鼓名家閻秋霞、白雲鵬等曾經都演繹過著名的《寶玉探晴雯》,我找到了兩處視頻地址,第一處是德雲社的演出,這個女唱家吐字清晰,嗓音清潤,推薦給熟悉唱詞的朋友聽:http://ent.sina.com.cn/h/2006-10-30/15541306271.html  第二處是閻秋霞老師的作品。老師時年已經五十九歲,咬字稍有漏風,卻是最原汁原味的一曲,推薦給願意細品意境的朋友們聽:http://www.56.com/u95/v_OTI0NjY4NA.html  冷雨凄風不可聽,乍分離處最傷情。  釧松怎但重添病,腰瘦何堪再減容。  怕別無端成兩地,尋芳除是卜他生。  只因為王夫人怒追春囊袋,若出來寶玉探晴雯,痴心的相公啊他們二人的雙感情。  自從那晴雯離了那怡紅院,寶玉他每每地痴苶他似中癲瘋。  無故地自言自語長嘆氣,忽然間問他十聲九不哼。  有一時襲人麝月頻相勸,他不過點點頭兒哼一聲。  他想著我房中除卻了晴雯女,別的人似玉磬兒碰著瓦缶兒鳴。  痴公子一腔鬱悶出房去,低頭兒他離了怡紅小院中。  信步兒走出了角門兒外,瞧見個老媽兒問了一聲。  寶玉說,你可知晴雯她在何處住?那婆子說,你就從此處往南行。

  痴公子並不回言揚長就走,見個小院兒房門上掛的本是布簾籠。  寶玉欠身就把屋進,迎面兒香爐緊靠著後窗欞。  磁壺兒放在了爐台兒上啊,茶壺兒擺至就在碗架兒中。  內間兒油燈兒藏在了琴桌兒下,銅鏡兒梳頭匣兒還有舊擔瓶。  小炕兒帶病的佳人斜玉體,搭蓋著她那半新不舊的被紅綾。  面龐兒桃花初放紅似火,她那烏雲兒這不未?橫簪發亂篷。  小枕兒輕輕斜倚攔腰兒後,繡鞋兒一雙緊靠著炕沿兒扔。  

  柔氣兒隱隱噎聲把脖項兒堵,她那病身兒這不輾轉輕翻說骨節兒疼。  猛聽得顫微微的聲音叫聲嫂嫂,你把那壺內的茶兒遞給我半盅,我這心裡頭似個火烘。  這寶玉忙取茶盅不怠慢,說吃茶吧妹妹呀!我是玉兄。  這晴雯一聽聲音是寶玉,嚇得她半晌無言哼了一聲。  二爺呀!你從何處來還不快去!倘若是太太聞知了可了不成!  寶玉說,我為卿一死何足惜,要貪生泉下何面再相逢。  自從你前朝了怡紅院,兩日來我是茶飯不思病已成。  我本當早些前來把卿探望,被襲人麝月緊緊地相攔不放行。  這晴雯眼瞧著寶玉她的悲聲咽咽,低頭兒她一語全無淚飄零。

    欠身形手拉寶玉一旁坐,我和你情意相投似妹兄。  只說是咱們終須有日隨了心愿,不承望半途之中有變更。  哪個老婆好好生心要把我害,細想來其中一定是有人通。  早知道不白的冤屈我們今日有,我早就和你呀……  話到了舌間、小臉一紅,她是往下又不哼。

  半晌問這會兒外邊何時也,我這房兒內又無有個交時報刻的鐘。  寶玉說我自家走出來天交未正,可是啊你也吃了些湯水不曾?  這晴雯滔滔淚向她的腮邊滾,你打算奴家我還咱那院怡紅。  咱那裡遂心如意般般都有,不拘時要什麼東西就現成。  你摸摸我這渾身上下如火炭,哪有那可口的飯菜吃上一盅。  痴公子忙向懷中這麼一伸手,玫瑰露我給你拿來了一小瓶。  你等著我尋一點冷水沖與你飲,這晴雯聰慧的芳心暗感情。  難為你宗宗樣樣思慮地到,奈可憐除卻你連心哪、還有哪個把我疼。  這寶玉上前拉住了晴雯的手,他唉聲嘆氣淚飄零。  半晌含悲呼聲妹妹,卿卿不必過傷情。  你等我今晚就到上房去,把你這一段的冤屈說與老祖宗。  管教你明朝重進怡紅院,要不能時我是情願一死對芳卿。  晴雯說二爺好歹休要生事,你把這偌大的干係莫要看輕。  老太太倘然問起了因何故,那個香袋兒定然惹下了禍無窮。  即便是你強把奴家我說回去,你叫我是何顏再進院怡紅。  二爺呀,從今把奴家我丟開手吧,就打算我此身早已赴了幽冥。  你若是果然不舍我晴雯女,望天涯頻頻常喚我兩三聲。  我死後此身不可留塵世,懇求爺千萬將奴家用火烘。  也免得我膽小的魂靈兒看屍骨,總算你格外開恩把奴疼。

  寶玉說卿病何堪能如此,將養著身安也不過幾日功。  晴雯說奴家不久要歸黃土,大約著小命兒嗚呼也難以逃生。  二爺呀!你待我的深恩難盡述,憐奴時撕扇千金作笑容,損物不心疼。  此恩德奴家今世難補報了,也只好結草銜環在來生。  這晴雯口含玉指腮流淚,咯吱吱指甲嗑下掌中擎。  痛哀哀,權將此物與君贈,算晴雯未死的前身一般同。  寫字時翻紙掩書本兒內,作詩時滔水相逢筆墨中。  這佳人話到痛腸雙凝杏眼,芳心一動改變形容。  蘇醒半晌睜二目,淚珠兒滴落在枕上點點紅。  這寶玉忙取綾帕香腮搌,咬牙說卿卿不必過傷情。  人秉著七情六慾誰能無病,退浮災調養中和體自寧。  這晴雯明知寶玉是寬心的話,低頭兒她一語全兩淚零。

    半晌說二爺呀,你扶起奴家來坐一坐吧,可憐奴渾身發酸骨節兒疼。  痴公子手扶玉體挪鴛枕,晴雯回手不消停。  忙將綉襖輕脫下,此衣服與郎君對換作表情。  奴和你今生雖未同形體,也總算晝夜貼身似妾同。  這寶玉慘慘凄凄把衣換上,忽聽得門外有人聲。  原來是晴雯的嫂嫂回家轉,寶玉他強硬著心腸往外行。  耳聽得一片聲音呼寶玉,他這才帶淚含悲就轉回怡紅。  這一回寶玉探晴雯二人得情意重,下一回作祭文前去吊芙蓉。

  秋風陣陣冷凄凄,晴雯寶玉死別離。  寶玉聽說晴雯死,好似萬箭攢心神志迷。  本想著到靈前弔祭情方盡,左等右盼沒有時機。  這一天方交正午寶玉他要出去,猛然間花襲人走進來把那堵心的話兒提,老爺叫你去做詩。  寶玉聞聽心中恐懼,萬般無奈到賈政的屋裡。  敷衍了半晌回到院中去,看見了芙蓉花他的淚珠兒往下滴。  想起丫鬟說晴雯成仙芙蓉花神做,她永享清福在瑤池。  這芙蓉花神只有晴雯配,想到此處意亂神迷。  賈寶玉眼望芙蓉把晴雯悼念,心酸耳熱短嘆長吁。  我既不能趕到靈前去哭祭,何不到芙蓉樹下訴委屈?  又一想這樣的輕率不可以,我這衣冠不整又沒有祭詞。  一定要寫好了祭詞備上祭禮,恭恭敬敬穿戴整齊。  到黃昏後園中也沒有人來去,賈寶玉寫成了一篇芙蓉辭。  一字字寫的是心中的憤恨,一句句都哭的是晴雯的冤屈。  賈寶玉來到了芙蓉樹下,攜帶著晴雯生前喜愛的東西。  見芙蓉花被秋風一吹搖搖擺擺,賈寶玉滿心的酸痛哭聲慘凄,他是不住的淚悲啼。

  晴雯哪!你的魂魄究竟在哪裡,我在這裡哭你你是知與不知?  你短短的活了十六歲,受盡了折磨與委屈。  這十六年的光陰非容易,舌劍唇槍把你來逼。  他們的口舌比刀劍還鋒利,殺人不見血珠兒滴。  可憐你孤苦伶仃一弱女,成年累月里外受敵。  只因為你的容貌比花月美,無故的惹得他們把你來欺。  你我相處五年八個月,脾味相和言語投機。  我愛你冰雪聰明真伶俐,我愛你心直口快的硬脾氣。  我們忘掉了主僕名分做知己,地老天荒永不分離。  又誰知意外的風波從平地起,害得你一病不起就沒有轉機。  受到了不白的冤屈,我們從此就永別離。  冷了來想起你帶病翠裘補,孔雀裘從今以後我不敢披。  熱了來扇扇扇兒也想起你,撕扇的光景我的淚珠兒滴。  怕只怕檐前的鸚鵡不解人意,也不知何時把你名字提。  恨只恨我未能把救命葯兒尋覓,恨只恨站不到靈前去別離。  我又不能直上青雲去會你,恨人間沒有上天梯。  賈寶玉哭到了傷心處悲聲凄慘,好可嘆一片的痴情挽救不及。  我願你魂魄時時來相聚,  我願你永作花神在天上安居。  我願你今日今時來享一杯酒,  我願你把天下的芙蓉好好護持!  賈寶玉哭得如酒醉,淚流滿面喘吁吁。  只哭得歸林倦鳥驚飛起,只哭得架上的鸚鵡把頭低。  只哭得楓葉飄飄紅滿地,只哭得衰柳搖搖哀別離。  只哭得老圃秋花減了顏色,只哭得石上的芙蓉折了花枝。  只哭得月亮藏在烏雲里,只哭得星斗閃閃似把淚滴。  賈寶玉焚化了芙蓉誄離開了傷心地,腳步兒轉移辨不出南北與東西。  這就是賈寶玉祭晴雯哭的是自己,舊日里暗無天日黑漆漆。  多虧了曹雪芹老先生寫成了紅樓夢,寫出來多少人的仇恨多少人的冤屈。

  【芙蓉女兒誄】  維太平不易之元,蓉桂競芳之月,無可奈何之日,怡紅院濁玉,謹以群花之蕊,冰鮫之縠,沁芳之泉,楓露之茗,四者雖微,聊以達誠申信,乃致祭於白帝宮中撫司秋艷芙蓉女兒之前曰:  竊思女兒自臨濁世,迄今凡十有六載。其先之鄉籍姓氏,湮淪而莫能考者久矣。而玉得於衾枕櫛沐之間,棲息宴遊之夕,親昵狎褻,相與共處者,僅五年八月有奇。憶女兒曩生之昔,其為質則金玉不足喻其貴,其為性則冰雪不足喻其潔,其為神則星日不足喻其精,其為貌則花月不足喻其色。姊娣悉慕媖嫻,嫗媼咸仰惠德。孰料鳩鴆惡其高,鷹鷙翻遭罦罬;薋葹妒其臭,茝蘭竟被芟鉏!花原自怯,豈奈狂飆;柳本多愁,何禁驟雨!偶遭蠱蠆之讒,遂抱膏肓之疚。故櫻唇紅褪,韻吐呻吟;杏臉香枯,色陳顑頷。諑謠謑詬,出自屏幃;荊棘蓬榛,蔓延窗戶。豈招尤則替,實攘詬而終。既懷幽沉於不盡,復含罔屈於無窮。高標見嫉,閨幃恨比長沙;直烈遭危,巾幗慘於羽野。自蓄辛酸,誰憐夭折?仙雲既散,芳趾難尋。洲迷聚窟,何來卻死之香?海失靈槎,不獲回生之葯。眉黛煙青,昨猶我畫;指環玉冷,今倩誰溫?鼎爐之剩葯猶存,襟淚之餘痕尚漬。鏡分鸞別,愁開麝月之奩;梳化龍飛,哀折檀雲之齒。委金鈿於草莽,拾翠盒於塵埃。樓空鳷鵲,徒懸七夕之針;帶斷鴛鴦,誰續五絲之縷?況乃金天屬節,白帝司時,孤衾有夢,空室無人。桐階月暗,芳魂與倩影同銷;蓉帳香殘,嬌喘共細語俱絕。連天衰草,豈獨蒹葭;匝地悲聲,無非蟋蟀。露階晚砌,穿簾不度寒砧;雨荔秋垣,隔院希聞怨笛。芳名未泯,檐前鸚鵡猶呼;艷質將亡,檻外海棠預萎。捉迷屏後,蓮瓣無聲;鬥草庭前,蘭芳枉待。拋殘綉線,銀箋彩袖誰裁?褶斷冰絲,金斗御香未熨。昨承嚴命,既趨車而遠陟芳園;今犯慈威,復拄杖而遽拋孤柩。及聞蕙棺被燹,慚違共穴之情;石槨成災,愧逮同灰之誚。爾乃西風古寺,淹滯青燐,落日荒丘,零星白骨。楸榆颯颯,蓬艾蕭蕭。隔霧壙以啼猿,繞煙塍而泣鬼。豈道紅綃帳里,公子情深;始信黃土隴中,女兒命薄!汝南斑斑淚血,灑向西風;梓澤默默餘衷,訴憑冷月。嗚呼!固鬼蜮之為災,豈神靈而亦妒?箝詖奴之口,討豈從寬?剖悍婦之心,忿猶未釋!在卿之塵緣雖淺,而玉之鄙意尤深。因蓄惓惓之思,不禁諄諄之問。始知上帝垂旌,花宮待詔,生儕蘭蕙,死轄芙蓉。聽小婢之言,似涉無稽;據濁玉之思,深為有據。何也:昔葉法善攝魂以撰碑,李長吉被詔而為記,事雖殊其理則一也。故相物以配才,苟非其人,惡乃濫乎?始信上帝委託權衡,可謂至洽至協,庶不負其所秉賦也。因希其不昧之靈,或陟降於茲,特不揣鄙俗之詞,有污慧聽。乃歌而招之曰:  天何如是之蒼蒼兮,乘玉虯以游乎穹窿耶?  地何如是之茫茫兮,駕瑤象以降乎泉壤耶?  望傘蓋之陸離兮,抑箕尾之光耶?  列羽葆而為前導兮,衛危虛於傍耶?  驅豐隆以為庇從兮,望舒月以臨耶?  聽車軌而伊軋兮,御鸞鷖以征耶?  聞馥郁而飄然兮,紉蘅杜以為佩耶?  斕裙裾之爍爍兮,鏤明月以為璫耶?  借葳蕤而成壇畤兮,檠蓮焰以燭蘭膏耶?  文瓠瓟以為觶斝兮,漉醽醁以浮桂醑耶?  瞻雲氣而凝盼兮,彷彿有所覘耶?  俯波痕而屬耳兮,恍惚有所聞耶?  期汗漫而無夭閼兮,捐棄予於塵埃耶?  倩風廉之為余驅車兮,冀聯轡而攜歸耶?  余中心為之慨然兮,徒噭噭而何為耶?  卿偃然而長寢兮,豈天運之變於斯耶?  既窀穸且安穩兮,反其真而又奚化耶?  余猶桎梏而懸附兮,靈格余以嗟來耶?  來兮止兮,卿其來耶!  若夫鴻蒙而居,寂靜以處,雖臨於茲,余亦莫睹。搴煙蘿而為步障,列蒼蒲而森行伍。警柳眼之貪眠,釋蓮心之味苦。素女約於桂岩,宓妃迎於蘭渚。弄玉吹笙,寒簧擊敔。征嵩岳之妃,啟驪山之姥。龜呈洛浦之靈,獸作咸池之舞。潛赤水兮龍吟,集珠林兮鳳翥。爰格爰誠,匪簠匪莒。發軔乎霞城,還旌乎玄圃。既顯微而若通,復氤氳而倏阻。離合兮煙雲,空濛兮霧雨。塵霾斂兮星高,溪山麗兮月午。何心意之怦怦,若寤寐之栩栩?余乃欷歔悵怏,泣涕彷徨。人語兮寂歷,天籟兮篔簹。鳥驚散而飛,魚唼喋以響。誌哀兮是禱,成禮兮期祥。嗚呼哀哉!尚饗!

  早在1987版紅樓夢上映之前,央視於反法西斯戰爭勝利四十周年之際——也就是1985年——播出了由林汝為導演的二十八集電視連續劇《四世同堂》。這是中國大陸誕生的第一部長篇電視連續劇,如同其它八十年代出品的影視劇一樣,是一種純粹的藝術創作。整個劇組以極大的熱忱和兢兢業業的態度,完美地還原了小說的文化氛圍和文化氣質,成為不可多得的傳世經典。尤其是由林汝為作詞、雷振邦作曲、京韻大鼓名家駱玉笙演繹的那首催人奮進的《重整河山待後生》,更是經久不衰:「千里刀光影,仇恨燃九城。月圓之夜人不歸,花香之地無和平。一腔無聲血,萬縷慈母情。為雪國恥身先去,重整河山待後生。」  《四世同堂》中有這樣一位人物,她的名字叫若霞(小文太太)。她和丈夫小文堪稱一對神仙眷侶,他們沒有留戀過去的傷感,也沒有顧慮明天的憂懼,「小兩口都象花一樣的美,只要有個屋頂替他們遮住雨露,他們便會象一對春天的小鳥那麼快活。」只要能隨心所欲、自由自在地唱戲,哪怕明天就死了,也毫無遺憾。  若霞的樣子是這樣的:「長臉蛋,長脖兒,身量不高,而且微有一點水蛇腰」,「她的皮膚很細很白,眉眼也很清秀」。  ——有沒有覺得這形容詞略眼熟啊?再一看扮演者,是誰?  沒錯,就是張靜林。緣分真是個奇妙的東西!不過小文太太是個特別溫柔和順的人,從來不和任何人爭執,而且身為人·妻,是有點富態的,臉上還有嬰兒肥;再看那風流靈巧、爆炭一樣的晴雯,這畫風……天壤之別啊好嗎!不得不說,這兩個角色張靜林把握得特別到位,轉換很成功。  作為一代旦角宗師張君秋的關門弟子,演的角色又是以唱戲為生,對於劇中大段的唱詞,張靜林親自上陣,信手拈來。這是電視劇中的一段《貴妃醉酒》,大家可以聽聽這發脫口齒,欣賞一下張靜林的身段功底:【//v.youku.com/v_show/id_XMzM2OTQ5MTY4.html】  這是音配像工程中,張靜林為老師張君秋配的《緹縈救父》:【//v.youku.com/v_show/id_XMjE0ODQ0ODM2.html】  之後便是紅樓夢。紅樓夢之後,張靜林把名字改成了安雯。再後來她嫁人,留學,漸漸淡出人們的視線;  2007年,因為曉旭去世被毫無來由地職責,歐陽為她喊冤,激起了一點浪花(那篇博文http://blog.sina.com.cn/s/blog_4ab2f83601000a25.html);  2011年,隨著「籌錢救夫」的新聞,安雯復出,再次正式出現在我們面前。  這是今年年初安雯和歐陽奮強做的一期節目,兩個人打打鬧鬧,依舊是那麼親密,三十年的時光好像全長在寶二爺的白頭髮上了……這期節目里說了不少當年的拍攝趣事,還問到了曉旭、復出等等諸多傳聞,感興趣的同學可以看看,或者可以直接拉進度條,聽聽晴雯唱的《晴雯歌》(14:42)和《葬花吟》(36:38),嗓音依舊清亮。【http://tv.sohu.com/20130206/n365742415.shtml】  晴雯篇結束,寫東西真是個體力活……

  【神女生涯原是夢·鴛鴦篇】  寶玉坐在床沿上,褪了鞋等靴子穿的工夫,回頭見鴛鴦穿著水紅綾子襖兒,青緞子背心,束著白縐綢汗巾兒,臉向那邊低著頭看針線,脖子上戴著花領子。寶玉便把臉湊在他脖項上,聞那香油氣,不住用手摩挲,其白膩不在襲人之下,便猴上身去涎皮笑道:「好姐姐,把你嘴上的胭脂賞我吃了罷。」一面說著,一面扭股糖似的粘在身上。  ——第二十四回《醉金剛輕財尚義俠 痴女兒遺帕惹相思》  邢夫人笑道:「做什麼呢?我瞧瞧,你扎的花兒越發好了。」一面說,一面便接他手內的針線瞧了一瞧,只管贊好。放下針線,又渾身打量。只見他穿著半新的藕合色的綾襖,青緞掐牙背心,下面水綠裙子。蜂腰削背,鴨蛋臉面,烏油頭髮,高高的鼻子,兩邊腮上微微的幾點雀斑。鴛鴦見這般看他,自己倒不好意思起來,心裡便覺詫異,因笑問道:「太太,這會子不早不晚的,過來做什麼?」邢夫人使個眼色兒,跟的人退出。邢夫人便坐下,拉著鴛鴦的手笑道:「我特來給你道喜來了。」鴛鴦聽了,心中已猜著三分,不覺紅了臉,低了頭不發一言。  ——第四十六回《尷尬人難免尷尬事 鴛鴦女誓絕鴛鴦偶》

 上天跟她開了個莫大的玩笑。  她名叫鴛鴦,和合恩愛的一對鳥兒,神仙也羨;她驚起過鴛鴦,大觀園通幽曲徑處的春意香囊便是那場風波的余浪;她憐憫著鴛鴦,瞞著,勸著,告慰著,信誓旦旦。  她卻乾脆利落地拒絕了成為鴛鴦的最佳途徑。那拒絕凜冽剛強,榮慶堂前幾乎上演了青絲剃度的現場版。而她,百折不撓,抵死不叢,為的只是保住一份清白。  好個鴛鴦!於是我們也突然間明白她為什麼叫做鴛鴦了。  不是說鴛鴦有雄也有雌嗎?她卻是合二為一的那一個,有男子的英武豪爽,酒令中談笑縱橫,發怒時肝膽俱裂;也有女子的柔情細膩,體貼姐妹,金釧去後只有她一個人還曾經念想,無奈的鳳姐也是她儘力襄扶的對象。  她如男子一般的堅強,堅強到足以保護自己不受傷害;她更有女子獨有的細膩,體察女兒們的心思,天生一份古道熱腸。  她是雄鴛,也是雌鴦,一個完美的代名詞,也成就了《紅樓夢》中一個接近完美的形象。  二十四回鴛鴦正式登場,我們藉助賈寶玉的眼光第一次了解了她的長相和裝束。從上面所引庚辰本的現存文字大略看來,這只是又一個身穿工作服的丫鬟罷了,青緞背心,水紅綾子襖,腰系著白縐綢汗巾子——可有一個小細節可是忽略不了的,就是那句「脖子上戴著花領子」。這是太奇怪的一種服飾了,怎麼衣服的領子竟然是要單獨另外佩戴的嗎?  熟悉滿清旗袍形制的讀者可能會心一笑。清代早期的滿族貴族穿的旗袍馬褂是沒有立領的,要想禦寒或者裝飾,必須另外加配一種「硬領」,其上可以綉制與自己衣物本身相合的花卉等,冬季的硬領常用毛皮製作。而清代(包括之前的)的漢族女裝則是沿襲了明朝舊制,立領與衣服本身是縫合在一起的,據此,鴛鴦的這件「花領子」極有可能就是「硬領」。這樣一來,鴛鴦的這身裝束可就真的變得古怪起來了。襖裙背心是典型的明制,突然冒出來的花領子卻帶著那麼濃重的清代意味,實在讓人意外(狡猾的曹雪芹!這種滿漢二合一的獨特裝束大概也只有在《紅樓夢》一書中才可以看得到了)。  所以到了後來的程乙本的影印稿中,這一細節的塗改做得極大且明顯,先是略去了「束著白縐綢汗巾兒」,加進了「下面露著玉色綢襪,大紅繡鞋」,「脖子上戴著花領子」也改成了「脖子上圍著紫綢絹子」,顯然是續書者有意所做的掩飾,想借「玉色綢襪」和「大紅繡鞋」這樣的重筆轉移讀者的注意力,進一步模糊全書對時代背景的反應。  可惜一不小心又露了一個馬腳,「花領子」改成了「紫綢絹子」,更奇怪。因為舊時漢族女子只有於兩臂佩帶披帛的習慣,卻從沒有頸系絲巾的講究,這絹子就很自然地讓人懷疑起清代貴婦朝服之上的「彩帨」來。彩帨是清朝婦女穿朝服時掛在朝褂的第二個紐扣上繞於頸後垂於胸前的飾物,其制長約一米上下,上窄下寬,下端呈尖角形,上端有掛鉤和東珠或玉環,掛鉤可將彩帨掛在朝褂上,環的下面有絲絛數根,可以掛箴管、縏袠(即小袋子)之屬。曹雪芹的本意和續書者的心思各有短長,一個是有意透漏,一個則欲蓋彌彰,真可謂真真假假,也算紅樓中的一段公案了。  只是不管怎麼改,花領子和紫綢絹子的存在都是為了突顯鴛鴦在外型上的一個特徵,就是這姑娘天生一副「延頸秀項」,白膩不輸襲人,芳香引人神往,是曹雪芹給她留下的一筆特寫了。後四十回中寫鴛鴦殉主,選擇了自縊而亡。拋開這一描寫與曹雪芹本意有無關聯,單就文字效果來看,那是相當觸目驚心的情景,曾經美好如玉的纖長頸項,最後竟被生生縊斷,之慘烈將何如?  下圖是《紅樓夢》服裝設計師史延芹女士為鴛鴦的服裝所繪製的手稿,老氣的藍灰/蛋青成了她的主要色調。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女,終日赤膽忠心地陪在這個家族中擁有最高地位的女主人身邊。她的青春過早地消退了些許氣息,縱然有十分乖巧,現代人看來,只是低低嘆息:  為何這朵朽木上開出的玫瑰,竟用壯士斷腕般的決心斬斷了她與最溫暖又最世俗的世間情緣所有的聯繫呢?  下手的那一刻,她的心可曾痛過?

 要說鴛鴦的重頭戲,怎麼撇得開抗婚的經典畫面?從另有居心的邢夫人眼中看出去,這鴛鴦的容貌自然比寶玉所見又細緻了幾分:「蜂腰削背,鴨蛋臉面,烏油頭髮,高高的鼻子,兩邊腮上微微的幾點雀斑。」  ——身材瘦削、有一張被譽為是美人臉的「鴨蛋臉面」,腮上的幾點雀斑正應了民間「十個麻子九個俏」的俗語,再加上烏髮高鼻,不得不說這是一個相當標緻的丫鬟,赦老爺夫婦二人千挑萬選出來的人尖兒,果然名不虛傳!  原文中鴛鴦的穿著是藕荷色襖、青緞掐牙背心、水綠色裙子,清一色的冷色調,從內里襯託了她孤傲剛烈的氣質。電視劇中我們看到的鴛鴦形象與書中描寫稍有不同,保留了原文中的冷色對比,衣服的款式換成了簡單的青色褙子、白色中衣搭配灰色布裙,褙子領緣處的金色刺繡很好地襯託了鴛鴦不屈的個性和堅韌的品質。

 擅長運用史家筆法塑造人物的曹雪芹,將三個關係微妙的女性巧妙地編織到了一場戲中。平兒是被強逼著做了房裡人的通房大丫頭,身份微賤,處境堪憐;襲人是正在走紅的姨娘候選人,園中人等心知肚明,可惜那遭人背後風言的幸福卻並非是鴛鴦所認可的。  這個善良正直的女孩在最早的時候就認識到,為富貴權宦世家做小伏底,並非是值得稱羨的好事。平兒的委屈,襲人的尷尬,大概也惟有她看得最清醒透徹。她對平兒、襲人的當頭斥責也正是這一思想的最佳體現:  「你們自為都有了結果了,將來都是做姨娘的。據我看,天下的事未必都遂心如意。你們且收著些兒,別忒樂過了頭兒!」  下圖是這場戲中的鴛鴦造型的定裝照。拍攝的時間比較早,圖片上的她明顯帶著三分早期妝飾尚顯粗糙的氣息。倒是喜歡拍攝者將她置於芙蓉從中飛針走線,紅稀翠濃,幽幽一抹,冷艷逼人。內穿淡黃小襖,外穿墨綠比肩外罩,上有金色菊花暗紋,既表現了鴛鴦不屈的傲骨,也是對當時季節的照應。  四十六回里曾有「平兒聽了,自悔失言,便拉他到楓樹底下」的描述,脂硯批語:隨筆帶出妙景,正愁園中草木黃落,不想看此一句便恍如置身於千霞萬錦絳雪紅霜之中矣。閉上眼睛想一想,火一樣的丹楓紅葉,不正是作者為這個火一樣剛烈耿直的姑娘所設置的最佳隱喻嗎?

  平兒身上也用到了菊花做點綴,只是色彩明顯亮了一些。這相同的圖案很容易就讓我們知道,她與鴛鴦的品質德行有著多麼相同了。這個姑娘的命運是沉默和忍耐的代名詞,某種程度上而言,她的名字也代表了曹公對她的態度。有不平常的容貌和不平常的德行,做著平常人難做出的不平常的事,卻無奈的擁有一份最平常的命運。她被自己的主子親手斬斷了幸福的機會,傷害之後擁有的是低下頭顱的屈服。夾在風流的賈璉和狠辣的鳳姐中間,或許她也有過像鴛鴦一樣不屈的時刻,最終仍是在生活的折磨中暗淡的敗下陣來。  ——能夠怎麼樣呢?尋死?覓活?她生在那個女子以賢良為最大的美德的年代,她沒有鴛鴦一樣玉石俱焚的個性,只有任歲月平平常常的走下去。一生活著的目的,從來不是為了真正的自己。  

  襲人是和她們不同的,深深淺淺細細碎碎,滿身的深紅淡紅,還說什麼呢?她一開口就半真半假地說出了「好個沒臉的丫頭,虧你不怕牙磣」的話語,讀者聽出了刻意的正氣。她,怡紅院的掌院御使,不欣賞這種在人前公然開口討論男人的行為,卻叫眾多讀者不自在地聯想到了她與寶玉初試雲雨情時的隨意,只是「素知賈母已將自己與了寶玉的」,便在半推半就中依從了那混世魔王。或多或少,她利用了寶玉的情竇初開的心懷,為自己奠定了「自此寶玉視襲人更比別個不同」的地位。  襲人的勸解和告慰,與平兒的出發點是一致的,產生的效果卻未必相同。言行的背離,只能讓我們更加感嘆這個女子的蒙昧。她善良,她溫柔,她一心為自己謀略著幸福,可惜很多事情沒有像鴛鴦一樣坦蕩地做到明處,叫人在無限想像中,為她扣定了諸多莫須有的罪名。

  這是另一張定妝照

  電視劇在十八集開頭設計了一個賈赦偶遇(?)鴛鴦的橋段,使得後來賈赦點名要收鴛鴦的情節更加自然流暢。大老爺的扮演者李頡老師不愧為銀幕的老壞蛋,圍著鴛鴦轉了兩圈,打量幾眼,然後嘿嘿發笑,那份狡詐與色情真是不能更到位了。據鴛鴦扮演者鄭錚後來透露說,那感覺太逼真,當時聽得寒毛直豎,是真的害怕了。  

  抗婚一場戲裡的鴛鴦,潑辣勇敢、疾惡如仇,對於迫害自己的惡勢力絲毫不言妥協,而是積極主動地採取自救的方式,抱定決心誓要守得清白,最後不惜身袖剪刀,在榮慶堂眾多主子面前截髮明志,痛陳賈赦、邢夫人逼娶的劣行。這一系列的做法在曹雪芹筆下寫來一路酣暢淋漓,讀得人拍案叫絕,好一個不畏強暴,深明大義的鴛鴦女!  

  小時侯讀《紅樓夢》,很慶幸曹雪芹給這個丫頭安排了一頭厚密濃黑的秀髮,一剪子下去,鉸也鉸不透,只是覺得沒有頭髮的鴛鴦姐姐該是多麼難看?  長大了就不這樣想了,寧可她剪得透透的做了姑子才好。青絲,情思,她頭髮生得好,正是作者在暗喻她的多情啊——只是這樣的情思,不關風月,仗義在姐妹之間,歡悅而溫暖。鴛鴦怎麼可能是無情鳥?該是世上最鍾情的精靈了。  乃大愛,非小情。  一剪子下去,完全不計後果。她的心,在暢快之餘又將是多麼的無可奈何?!賈赦之心,路人皆知,鳳姐口中「老太太離了鴛鴦連飯也吃不下」的說法,只是給了鴛鴦工作上的肯定罷了。  不得不說的是,賈母對她的依賴本質上其實也是一種佔有,她並不是真心疼愛這個可愛的女孩子,她只是寂寞,同時也需要一顆機敏的頭腦打理自己不欲為兒孫詳知的私房,於是千方百計要留住一條青春的生命來陪伴自己最後的歲月。她對鴛鴦的維護,在很大程度上是對自己的維護。不可否認,作為一個祖母年齡段的老人,她給了鴛鴦極大的信任度和相當一部分權利,這些都使鴛鴦在滿府的主子下人面前如魚得水,這應該也是鴛鴦自信與成就感的來源。  同時我們也應該看到,賈母對鴛鴦的愛也有著難以辯解的硬傷。她從不曾提過要怎麼為鴛鴦安排今後的生活!這種信任卻佔有、微妙而自私的心理,在某種意義上與賈赦並無二致。  每次想到這一點時,我都為鴛鴦難過,進而想到曹禺先生筆下《北京人》中的愫方,被曾老太爺用愛惜她的謊言耽誤了最美的芳華時節,消磨掉幾乎整個的青春——而愫方總算還有一份埋在心底的寄託,最後也找到了新的生活,我們的鴛鴦呢?沒有,什麼都沒有!所以即便沒有賈赦,只要她還被賈母以各種原因留在身邊,她的生命里就永遠不會出現只羨鴛鴦不羨仙的那一天。  苦澀。  沒有辦法,鴛鴦再聰明也要認清自己的身份。那樣的年代裡她沒有別的選擇,留在賈母身邊已是最好的結局,至少她不需要作踐自己的肉體去趨奉一個枯骨般的殘軀。那麼,就只有斬斷和鴛鴦鳥兒產生聯繫的任何機會。那鳥兒身上輝煌斑斕的羽衣從此不會再出現在她的身上,她過早地將自己的青春塵封了起來。  

  其實開篇提到的那套藕荷色綾襖與青緞掐牙背心的組合也曾經在劇中出現過,細心的朋友在19集《琉璃世界白雪紅梅》中會發現陪在賈母身邊的那個手執青綢傘,頭挽雙鬟髻的鴛鴦,正是這一打扮。  有一個全書年事最高的主子,她的身上也就不可避免地多了幾許尋常丫鬟少見的老氣。賈母看透一切的智慧或多或少影響了鴛鴦,生活不過也就是這麼著,緩緩地流淌著,最後都要走向共同的死亡。如果是這樣,衣服的色彩還有多大的意義呢? 

  昨天看大家的留言,一位朋友提到鴛鴦是全書中真正為寶玉好的幾個女性之一,深以為然。而且我個人覺得更難得的一點是,鴛鴦姐姐對人的態度並沒有明顯的驕矜,不以尊卑貴賤論處。對寶玉自然是一片苦心,改編後的電視劇里,她也是紫鵑的好朋友。紫鵑是個丫鬟隊里的林妹妹,前八十回里連走出瀟湘館的次數都很少,襲人晴雯倒是常來,只是都為了尋寶玉,真正與她情誼深厚的,大概就是鴛鴦了。  續書中紫鵑的形象塑造得十分成功,電視劇中基本是遵照了程乙本對她的刻畫,順帶著也使鴛鴦的重要性得到了一定的凸顯。編劇將表達賈母有回護寶黛二人心思的任務由侍書改成了鴛鴦,這一改動便令賈母的意願更可信,也使鴛鴦的形象更感人了。  

  賈母彌留的時刻,鴛鴦已經盤起了髮髻,那個略顯蒼老的造型告訴著我們時間的殘酷。人生畢竟如朝露,屬於鴛鴦的最美麗的時候,終於還是毫不留情地一去不回了。  這隻情冷意冷的鴛鴦鳥親自阻斷了自己與兒女私情之間的全部可能,她將鴛鴦鳥所代表的忠誠發揮到了極至,只不過那忠誠的對象,是自己的心。她的結局在續書的安排里是追隨賈母自縊而去,盡了忠僕的情分。然而按照曹雪芹的本意,她的死亡只怕另有更多複雜兇險的真相在內。我們必須要注意到賈赦在求她碰壁之後撂下的一句狠話:  「他必定嫌我老了,大約他戀著少爺們,多半是看上了寶玉,只怕也有賈璉。果有此心,叫他早早歇了心,我要他不來,此後誰還敢收?此是一件。第二件,想著老太太疼他,將來自然往外聘作正頭夫妻去。叫他細想,憑他嫁到誰家去,也難出我的手心!」  我們完全可以想像,要想對抗那般狠毒的機心,鴛鴦得鼓起多麼大的勇氣,付出多麼大的代價!如果說她對於權勢的認識是尋常女子遠遠不及的話,那麼她反抗強權逼迫的膽量,就連尋常男子也未必能趕得上了!  周汝昌先生曾經考證過,賈府事敗的原因是與鴛鴦之死有一定的關聯的,這一點我深信不疑。這女子有著太剛強的個性,不管賈赦在賈母逝後有沒有強迫鴛鴦就範,性情耿烈的她都不可能會姑息縱容。她將清醒地認識到賈赦將是自己生命中最終也無法逾越的一道關檻,連寶玉的魅力都可以堅定地拒於千里之外的她,必定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到底怎麼死已經不重要了,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一直對她寄予了深切同情的作者曹雪芹必定會將她的死亡描述得如同尤三自刎一般的慘烈凄美,遺憾的是,我們再也沒有機會讀到那精彩的文字了!  (註:本篇標題「神女生涯原是夢」引自李商隱《無題》詩:「重幃深下莫愁堂,卧後清宵細細長。神女生涯原是夢,小姑居處本無郎。風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誰教桂葉香。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悵是清狂。」原詩是寫一位女子思念自己的心上人,飽受相思的折磨。用於此處主要是引起大家對其下句「小姑居處本無郎」的聯想,暗指鴛鴦一生純潔剛正,從未受過兒女相思之情的糾纏與束縛之意。) 

  補了個圖,看背景好像是撞破司棋跟潘又安私會的那場戲。

  撲克牌。這副牌我前幾天剛TB到手,幾乎全是獨家圖!  劇組你為毛那麼浪費,大把資源拿去印這小小的牌面,坑爹啊!  

  打醮時的造型,扇子咋那麼眼熟呢~~~

  和琥珀合影留念

  鴛鴦抗婚對於鄭錚來說有著非同一般的意義,因為這是她用來試鏡的一場戲,也是決定了她成為眾多紅樓女兒一員的重頭戲。而「老壞蛋」李頡呢,戲裡好色荒誕不正經,戲外卻是為她們兢兢業業說戲排戲的恩師。摘錄幾段鄭錚的回憶,來聽一聽當年戲外的那些故事:  2003年《紅樓再聚首》時我見到李頡老師,相距拍攝分手十七年。除去頭髮花白了許多和那一對醒目的白眉毛,說實話,在我看來老人家並沒有太大變化,從我見他第一眼起他的相貌看上去就是五十八到七十八之間的樣子,滿臉橫的豎的褶子,藏的滿是陰險和狡詐。  記得第一次到陶然亭參加紅樓劇組的考試,讓我準備的是鴛鴦抗婚那一段。蘇鵬程老師(現在北廣傳媒導演系任職)突擊幫我排練了兩個下午,懷裡揣著姥姥裁剪衣服用的大剪刀,我就站在了考場上。  一字排開的桌子後面,正襟危坐著一排男男女女的考官,每個人臉上都是一副重任在肩的神情模樣。後來聽說我們第一批入選進駐圓明園訓練班的三十二個姐妹,都是時任中宣部長親自看過錄像審定的。那一次的考試我不知道意味著什麼,誰也不會料到,電視劇《紅樓夢》給全國電視觀眾帶來的深遠影響。但是我知道,我要實現從小的夢想做一名職業演員,我堅信一定會如願以償。  被喊到名字後,我的身體像被一根絲線提著,人同木偶般腳下發飄,不知怎樣就站在了考場正中央。這個空間頓時被無限的放大,空空蕩蕩,原本瘦弱的身子更加瘦弱而無助。那一排嚴肅的神情讓我的心怦怦直往嗓子眼上跳,我轉過身去努力讓自己鎮靜下來,想著鴛鴦苦命的身世,手裡的剪刀握的緊緊的。從鴛鴦生下來就是家生奴僕到哥嫂邢夫人逼婚直到為躲避賈赦的魔爪兒為老太太殉葬……這是怎樣的一個紅樓女兒啊,她柔弱的身軀蘊藏如此這般無畏的膽識和勇氣,頓覺種種情緒從心頭向外噴涌,我轉過身來凄慘地喊了一聲「老太太!」噗通就雙膝跪在眾位考官的面前。  我把考官當作救命的親人,開始陳述賈赦大老爺逼婚的行徑。淚眼朦朧,考官中一張面孔漸漸清晰起來,我不由打了一個寒顫。好醜惡的一張臉,陰險狡詐又色情,這不就是賈赦嗎?原來你們都是串通一氣的!憤懣、委屈、無助,我的眼淚噼里啪啦掉下來,沒有任何表演經驗的我當時已經分辨不出現實和戲劇的真假情境,一陣激情澎湃的哭訴後,毅然決然地從懷裡抽出了那把大剪刀……  「停!」在剪刀剪向頭髮的一剎那,一位考官喊停了。我仍然跪在那裡繼續哭得稀里嘩啦,「孩子,快起來吧。」  我抹了把眼淚站起來,看到那些考官交頭接耳小聲兒嘀咕著,剛才那張陰險狡詐又色情的老臉竟然是老淚縱橫,眼中滿是讚許地望著我。沒想到,這個人後來真的就成了戲中逼婚的大老爺賈赦,他,就是長春電影製片廠著名的反派演員——李頡老師。

  圓明園訓練班我們有兩位表演輔導老師,一位是多年前過世的扮演賈母的李婷老師,一位就是李頡老師。看到李頡老師第一眼,我想到了那個托生大灰狼的壞蛋。我很怕他,入住圓明園的那一天,在前院轉角的過道遇見他,他站在那裡眼光上下打量著我說:孩子,你膽兒真大,那天在陶然亭你背對著我們準備戲,讓所有考官足足等了五分鐘你知道嗎?不過,你很有激情,眼淚霹靂巴拉的把我們都感動了。我站得離他有三米遠,只是禮貌地笑笑沒有應答,表演、激情還不完全懂,至少有一種原因我敢肯定,那嘩嘩的眼淚有幾滴是被他嚇的。  俗話說: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這位相貌陰險狡詐的李頡老師竟是心腸好的不得了的大好人,就像巴黎聖母院里的敲鐘人。  圓明園的三個月以及後來兩年多的拍攝過程中,李頡老師一個字一句話地教節奏,手把手地把我們這些未經世事不懂任何表演的孩子們帶回到幾百年前的大觀園。記得在上海,我曾經和寶釵張莉住在一個房間。李頡老師拿著寶釵撲蝶的小圓扇,翹著藍花兒指,扭動著虛歲六十的老腰給張莉做示範,一遍一遍竟也有幾分婀娜多姿的嬌媚。我的每一場有台詞的戲,李頡老師都會來過問檢查,一個手勢一個眼神都反覆的指點,直說到吐沫星子亂飛直說到你懂,陪著你哭,陪著你笑。  他堅決反對演員用眼藥水,為了調動演員的激情,他不知平白掉了多少滴眼淚,人家沒咋地,他的眼圈先紅了,在他的心裡和所有的角色一起活過來。任何地點任何人對表演的請教,李頡老師總是毫無保留地傳授他的表演心得。  李頡老師是一個極愛戲的人,無時無刻不在生活中尋找體驗,我們被嚇得鼠竄常常讓他很開心。有一階段我們在蘇州拙政園拍戲,嬌嫩的花開得很美麗,拍戲空隙,我總喜歡一個人在園子里閑逛,無意間瞥見山石後面賈赦這個花心老色鬼的身影,見我發現後還故意把身子往山石後面躲一躲,繼而又探出半個身子兩隻色迷迷的眼睛轉個不停上下打量,我被盯得發毛,臉一紅轉身就跑走了,身後傳來嘿嘿嘿嘿的淫笑聲,繼而哈哈大笑,放肆的聲音傳出很遠。  那時大家已經非常熟悉,常常指著他笑說:你是一個花心老頭!花心老頭喜歡在心裡拈花惹草,喜歡說繞口令快到口吐白沫上氣不接下氣。他很喜歡美麗的女孩子,滿園子的妙齡女子讓他終日大飽眼福,他的眼睛常常隨著蝴蝶般飛來飛去的身影轉個不停,當你無意間撞見他的目光,他就會把眼睛眯縫起來,一副老色鬼淫棍的模樣。  許多紅樓人受益於李頡老師的教誨,從街上找來演迎春的牟一,是一個對表演完全沒有認知從工廠里來的女孩子,李老師手把手地調教,竟然在三天後通過了鏡頭前的表演。我一直把李頡老師看作我的啟蒙老師,從他那裡我認識了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知道做一個合格的職業演員,光有熱情是不夠的,要踏實敬業,潛心學習的路還很長很長。他強調的斯氏表演體系——真實體驗,影響我很多年。

  記得拍鴛鴦抗婚那一集,園子里鴛鴦採花被賈赦撞見垂涎的那場戲。李頡老師圍著我轉了大半圈,停在我身後,鼻子湊到我的衣領子那使勁兒地抽了一下鼻子,然後就停在那不動了,我的後脊背嗖嗖嗖的冒涼氣,身體不自覺地往相反的方向躲,嘿嘿嘿的淫笑聲在耳朵後面讓人心驚膽顫。那種怕來自心底深處,是極度真實的感受。我知道這一切是假的,可心裡還是會怕,因為這個賈赦,李頡老師刻畫得實在是入木三分。  導演喊停後,李頡老師指著我笑著對大家說:你們看這孩子,她哆嗦什麼呀。我說:怕你,你怎麼看都是特別特別壞的壞蛋,要不人家導演怎麼都選你演壞人。他說:我也演過好人,不過就一回,可惜那個電影給槍斃了,沒公演。說這話時他臉上滿是遺憾,嘴角上翹儘可能堆出討好的笑容看上去特真誠。頭一回看到他這副神情倒心生幾分憐憫,不過想到他剛才那副表情,嘴巴還是沒有放過他,恨恨地說:那就不算!他攤開兩隻手,嘴巴里嘖嘖了兩聲兒,顯出一副特別特別無辜的表情。  後來我學習舞台戲劇表演專業,每每老師講到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李頡老師的身影會時常浮現眼前,那張皺紋中藏滿陰險狡詐又色情的臉,他對表演的執著、熱忱,總是會帶給我些許感動。

  03年錄製《紅樓再聚首》節目後,許多人都相邀去酒吧了。恰逢一位朋友導演的話劇公演了,我便邀請王夫人周賢珍、尤氏王貴娥、還有李頡三位老師去人藝小劇場看話劇。節目散場站在人藝劇場外的路邊上,李頡老師說他很多年沒有看過話劇了。道過幾次再見他還是依依不捨,心裡好像積存了很多很多話,他希望有人能聽他說說。望著他遠去的背影我好想問一聲:李頡老師,你這些年好嗎?  06年我們又在李頡老師家見面了。他把我們領到屬於他自己的小天地,一大一小兩居室中的小間,約十平米的小屋東西塞得滿滿的。看見我們來,他高興地說:你看我這老頭也沒什麼用了,你們還來看我。這話雖是絮絮叨叨說出來,卻讓我心裡一酸。他拿出兩個厚厚的本子,給我們一一介紹早年的作品劇照和他為一些電影畫的海報,照片黃黃的,和上面的人物一起散發著那個時代的氣息;講他每周幾天騎車到一個藝術學校去教書,有很多孩子都被選去拍影視很有出息,說著說著指著我說:每次新生一來第一堂課我就給他們講你讓所有考官等五分鐘的事兒,這就是當眾孤獨的良好素質……  我心想,這老頭兒精神真好,這個年紀還騎車給孩子們上課呢,不過還是擔心八十二歲老人騎車的安全性。我們幾個姐妹幾乎是同時勸:不要再騎車了。他拿著我帶給他的一瓶營養品問我是什麼葯,我說:不是葯,不過會讓你看起來更年輕,一天兩粒一定要堅持吃。他臉上顯出一絲壞笑,說:讓我年輕太好了,嘿嘿嘿。聊天中間他看著那個瓶子突然問:孩子,這是一天吃一粒吧。我說:一天兩粒。臨出門要去吃飯的時候,他又指了指那個瓶子問:這是怎麼吃呀?我開玩笑地說:用嘴吃,一天兩粒。我忽然覺得李頡老師是有年紀的人了。離開後我一直後悔,我應該在瓶子上用中文標明:一天兩粒。儘管兩天後又給他打過電話再次提醒,這件事在心裡多少有些牽掛。  在李老師家附近的一家烤鴨店,我們度過了愉快的時光。因李老師的老伴是回族,在家吃東西難免要照顧到對方。到了餐館,牟一點了好多菜,烤鴨、燒肉全是老頭喜歡吃的。看著李老師胃口好,我們都為他的健康而高興。席間,我們留下這幾張合影。被幾個女人簇擁著,這花心老頭嘴巴笑得合不攏,幸福的不得了。  我們相約來年再來看望李頡老師。祝福他,身體健康!平平安安!

  李頡老師不僅扮演了賈赦,還在最後一集客串了一個角色,就是他:

  那個酒糟鼻不是凍的,是做出來的,拿海綿蘸著紅油彩輕輕地打上去,再沾上少許藍色不均勻地撲上——酒糟鼻是紅藍血管暴露而成的,並非完全是紅顏色。最後還用細紗做了一個拽鼻頭往上的牽引,做成個朝天鼻。  來看看這對比

  話說紅樓夢的主創人員從來都是能者多勞、身兼數職的,比如:  副導演:馬加奇(賈政)、孫桂珍(南安太妃)  表演教師:李頡(賈赦)、李婷(賈母)  演員選拔:夏明輝(邢夫人)、王貴娥(尤氏)  製片主任:韓淮(賈敬)、任大惠(錢大人)  獨唱:陳力(柳嫂子)  剪輯:田韶春(多姑娘)  場記:李曼(彩雲)、吳曉東(賈芸)、邱佩寧(86版西遊記里的嫦娥姐姐)  劇務:羅立平(賈薔)、徐奇(賴升)、楊振武(卜世仁)、康少祥(張華)  服裝:鮑來福(周瑞)、馬桂英(林之孝家的)  咦,好像有位仙女姐姐走錯劇組了……  上面這些人都在劇里混了個臉熟,就不再多說了。發個好玩的,當時在山東蓬萊拍探春遠嫁一集,缺少群眾演員,於是化妝師也披掛上陣了,演一個來迎親的有身份的官員,可惜這齣戲後來被咔嚓了,只留下一張皂片:  哈哈哈哈這番邦也太番了一點吧!

  【菱花半璧香塵污·香菱篇】  周瑞家的因問他道:「那香菱小丫頭子,可就是常說臨上京時買的,為他打人命官司的那個小丫頭子么?」金釧道:「可不就是。」正說著,只見香菱笑嘻嘻的走來。周瑞家的便拉了他的手,細細的看了一會,因向金釧兒笑道:「倒好個模樣兒,竟有些象咱們東府里蓉大奶奶的品格兒。」金釧兒笑道:「我也是這們說呢。」  ——第七回《送宮花賈璉戲熙鳳 宴寧府寶玉會秦鍾》  

  她是另一個尤二姐,卻比尤二姐更加不幸。  她不是主角,卻在原著眾多脂粉中第一個粉墨登場;她也不是簡單的配角,卻總是一次次遊離在人群之外。  作者滿心悲憫,將一條「應連」(英蓮)的線索重任交付於她,用她寫出了賈雨村,再由賈雨村引出了夢幻般的主角林黛玉;緊接著,薛蟠為她打死了馮淵,為了避禍而進京,便又為大觀園引來了薛寶釵。再後來薛蟠情濫思遊藝,她得償夙願在大觀園中一住半年,憨憨的好脾氣使她成了幾乎每個姐妹的好友。她正像一條神奇的絲線,串起了全書一個又一個女兒。然後,妒婦夏金桂入主薛府,她成了大觀園中第一朵凋零的小花,她的死亡也像一條導火線,引燃了大觀園脂粉風流雲散的煙火。  她是甄英蓮,也是除了她自己幾乎每個讀者都熟知的「真應憐」。記得初讀《紅樓夢》到寶玉夢遊太虛幻境,見到「襁褓之中父母違」一句時,首先想起的竟然是她。小小年紀,流落異鄉,身世坎坷,際遇不測。好容易得了暫時的安定,卻已反認他鄉做故鄉,父母成了夢中依稀的泡影。她從來不記得,甚至也沒有過太大的悲與喜的表現,一味憨憨地過日子。湘雲總算要勝她一籌,明白慨嘆自己是個沒有爹娘疼的;而她,沒有爹與娘的概念,某種程度上來說,那是她的前生。

  靈慧勤奮的香菱在薛家其實一直都處於十分尷尬的位置上。因為出身來歷不明,她做不了薛蟠的正妻;因為未受教育,她對知識的學習和接納一直充滿了艱辛。這種微妙的身份再加上天生木訥懦弱的個性,使得她在書中出現的時候,幾乎都是和賈府的丫鬟在一起。比如我們借周瑞家的眼光第一次看清長大的她時,她剛留頭(清代不論男女,剛出生時都要把頭髮剃個精光,到大約六七歲時開始留頭髮。先留頂心的,再留邊上的,才留頭是指頭髮剛長齊——所以,原作的眾多瑕疵中,這是個不得不提的硬傷!已經開了臉給薛大傻子做了房裡人的香菱竟然還只是個不足十歲的小丫頭,匪夷所思),正與金釧玩耍。金釧是府中大丫頭,她的衣著特徵是和襲人、鴛鴦等一樣的,一般的搭配是上襖下裙(或褲),外罩比甲,腰系汗巾。  沒有靈魂、不知來歷去處的香菱,也只有無奈地遵從這一法則。下圖中的她便是做這樣的經典裝扮,絳紅色短比甲、牙白小襖、同色棉裙、水紅綾子繡花漢巾,頭上挽著小女孩常見的雙鬟髻,唇角帶著認命而柔軟的笑,好脾氣地坐著,似乎在逃避,又像是追憶,渾然記不起自己所經歷的苦難,那是前生般遙遠的事情。  曾經她也是出身書香,曾經她也飽經寵溺;可如今她只是香菱,忘了身份,不知父母,不記得本貫何處。縱然有寶釵為她取得好名字,卻依舊只是一個若有若無的幻影。香菱,香菱,美好的香氛並不屬於她,她只是沾染了一點草木的清雅氣息而已,是長在水中央,有稜有角卻不鋒利的那一個。見到已經長成的她的讀者們,甚至也都清一色地化身成了賈雨村,需要在門子的提醒下,從那眉心的一點胭脂痕才可判斷了她的身份。  說起來,雙眉正中生痣,在民間又被叫做「二龍戲珠」,是大吉大利的面相。沒有想到,這個說法到了香菱的身上,變成了莫大的諷刺。

  香菱在書中是被稱為有「東府小蓉大奶奶的品格」的好女兒,外形之曼妙美麗自然不在話下。演員陳劍月有一張標準的鵝蛋臉,也就是《紅樓夢》書中提到過的「容長臉面」,別稱「美人臉」,這為她的化裝造型奠定了特別好的基礎;化裝師給她設計了纖細而末端稍下垂的眉型,這種眉型民間又叫「耷拉眉」,常被看作是倒霉不幸之人的標誌,也稱「掉梢眉」——只是此香菱之「掉梢」非彼阿鳳之「吊梢」,音同字異,人更是天差地別;小巧潤澤的唇型勾畫得很有紅菱風韻,一雙秋水妙目清光流轉而不見風流,是我很喜歡的一個細節。很喜歡陳劍月的表情,十足乖寶寶模樣,端的是一個「憨香菱」。

  下面這張外衣相同,中衣由立領襖換成了簡單的圓領小衫,髮型也不同於之前,是薛蟠迎娶夏金桂後的某一個時刻留下的影象。哀怨三分,麻木三分,忍耐三分。

  「周瑞家的見香菱」的實拍形象如下:淡藕色小襖,佛青交領比肩外袍,精緻而平凡的雙髻;低垂的雙目,含羞的神態。  一問搖頭三不知的舉止,使她得寵新貴的身份,在身後綠門朱檐、頭上畫棟雕梁、身邊富貴奴僕的映襯下,散發著格格不入的氣息。  

  香菱是一個真正的可憐人兒,失意時選擇忘記,得意時亦不聲張,房裡人的身份遠不及與丫頭們相處更叫她覺得安全無憂。  生活已經碾磨得她失去了所有的稜角,隱約中她明白,無悲亦無喜,就是對自己最好的保護——這,說的不也正是我們許多人千方百計無從逃脫而最終不得不低頭認輸的所謂「命運」嗎?

  再看這張定裝照,很樸實很農家的感覺。簡單的魚白色素花交領單衣,手中還提著現在已經很少見到的竹編圓籃,質樸得就像鄉野間剛剛走出的農家少女——是青兒?還是巧姐呢?

  其實《紅樓夢》中的諸多裙釵,如若果真能夠過上自給自足的生活,難說那不是一種幸福。但又曾經不止一次的想過,什麼樣的生活對於香菱而言才是真正的幸福?又總是在一次次的失望之中醒悟過來,幸福,這個平凡的詞語對她來說是太奢侈了。  一個幾乎可以說是迷失了自己的靈魂的人,她的生命還有什麼幸福可言呢?漂泊不定的生活不是她想要的,命運偏要她吞下那莫名其妙的苦果。愛與恨統統都模糊,她不記得。看書的人總是在評論,說她憨、笑她傻、惋惜她不懂得反抗,卻很少有人真正站到她的立場上去為她設想:  年幼遇拐,離鄉飄零,跟隨在人販的身邊充當一個無辜的寄生者,她絕對過不上安逸的生活;她的存在與商品無異,有時候甚至還要參與到類似打死馮淵這樣的陰謀之中來;即使會進入富貴的人家,因為出身的低下,往往也會被安置在一個十分尷尬的位置上,妻不妻,妾不妾;天性柔弱如她,與剛烈的晴雯成了鮮明的對比,那也是個被買來的丫頭,身份甚至還不如她,卻幾乎在所有方面都懂得抗爭與反叛,而她,除了逆來順受根本沒有任何自救的方法。  生活對她,不過是結束一個悲劇,然後再開始另一個悲劇。如花的青春歲月,只有「逃避」才是勸慰自己唯一的辦法,所以我們看到的香菱永遠是一副含羞帶怯的好脾氣,只有在寶玉感嘆「不知怎麼倒替你耽心慮後」時深感受傷,言辭也變得利落了起來,毫不掩飾自己的情緒——並非是她不明白,她是不願意去明白。馬戲團中受傷挨打的小動物都知道只要順從便有好日子過,反抗?那是要命的事情!這朵菱花的前半生已經經歷了太多太多的傷害,記得的,不記得的,沒有人教過她該怎樣抗爭,假如連自保的權利也要剝奪,那生命對她而言,真的是一場名副其實的悲劇了。

  又一張我特別喜歡的香菱的圖片。這是在清虛觀打醮時的裝束,輕薄的夏裝,淺蘭色圓領中衣,翠綠色印花比甲;化妝方面精心修飾了她紅潤細緻的五官;髮型簡單卻不草率,小飾物也多選擇了紅色系。  如果仔細看,還可以辨別出圖片的背景是初夏的蒼蒼荷蓋。正所謂「根並荷花一莖香」,這香菱,原是那英蓮啊。這場戲在原書中的二十九回,正是四大家族餘蔭猶盛的時節,細讀原文的人一定會記得,其中曾經寫到香菱有一個叫做「臻兒」的丫頭,叫人隱約感覺到此時的香菱在薛家應該還是有一份不錯的生活的:正是薛蟠的新寵,再加上端莊持重的寶釵和慈愛溫和的薛姨媽(連媳婦夏金桂也降服不了,所以一直不認為她如有些人所言是個心機深沉的厲害角色)。

  打醮是在五月初,養菱者都知道,這個季節新菱嫩秧方抽,滿湖蒼翠蔥蘢,儘是小巧精緻的菱葉。跟隨在薛姨媽身後出行的香菱必定也如那初萌的菱秧,滿心的憧憬朦朧,簡單的心中滿足地做著一個生活安定、富足無憂的夢。

  當然,如果就此認為香菱只是一個追逐物質安於現狀的俗套女子的話,就辜負了原作者的一片苦心。  那個叫臻兒的丫頭全書出場也不過兩三回,連句台詞也沒有,後來竟至於迷失無蹤。這樣的安排也喻示著香菱的美夢再做不了多久的。她的丈夫薛蟠是個糜爛痴憨的雙性戀者,從文中的很多細節看來,他迷戀男風有時甚至過於女子。經歷了柳湘蓮一頓暴打,下決心遠遊行藝,香菱早被他拋在了腦後。  這也是仁厚的作者對可憐的香菱做出的精心安排,四十八回的脂批曾對此做了細密的闡述:細想香菱之為人也,根基不讓迎、探,容貌不讓鳳、秦,端雅不讓紈、釵,風流不讓湘、黛,賢惠不讓襲、平,所惜者青年罹禍,命運乖蹇,至為側室,且雖曾讀書,不能與林、湘輩並馳于海棠之社耳。然此一人豈可不入園哉?故欲令入園,終無可入之隙,籌劃再四,欲令入園必呆兄遠行後方可。然阿獃兄又如何方可遠行?曰名,不可;利,不可;無事,不可;必得萬人想不到,自己忽發一機之事方可。因此思及「情」之一字及呆素所誤者,故借「情誤」二字生出一事,使阿獃遊藝之志已堅,則菱卿入園之隙方妥。  就這樣,香菱迎來了她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最苦命的人兒原來也是有夢的!我們從沒有見她對自己生命中的不幸作過更多的埋怨,卻在她學習作詩的情節里,感受到了她內心對美好的精神世界的強烈追求。  大觀園,看不夠的美景;蘅蕪苑,讀不盡的藏書。有放任她可以一直讀到深夜的寶釵,還有那靈心慧性聰俊無儔的好師傅黛玉!那幾乎是我們能找到的關於香菱最精彩的文字。嘔心瀝血,夢寐以求,該是怎樣強烈的一種情感?一個鮮活的生命在逆來順受的深淵裡尚不忘抓住這根救命的稻草,我們總算也可以鬆一口氣了,好吧,即使最後的結局是毀滅也無所謂了,最起碼,她曾經那樣心甘情願地在主角的夢中熊熊燃燒過!

    學詩一場戲裡的香菱有兩個造型,下圖所示是第一款:玫瑰紅色的直領對襟褙子,白色中衣,粉紅色棉裙。嬌嫩的色彩是內心熱情的寫照,純白與粉紅上下呼應,淺淺敘說著人物本質的純潔。  與之前的生活對比,最明顯的變化應該是髮型,解下了雙鬟髻,梳起簡單而莊重的婦人髮式。已經明白不再是天真少女的身份,可喜的卻是依舊保留著少女的氣質。在大觀園居住的日子裡,她的心,活潑潑的,呈現著越來越年輕的趨勢。

  她手中拿著的那本書,正是黛玉鄭重推薦給她的入門之作《王摩詰全集》。  於是順便就想說一下她和黛玉。很有趣,香菱要學詩,捨近求遠跑去求黛玉,很妙的一個安排。讀者看她們密密私語、交心授受,忽然就會明白黛玉其實是個多麼單純明朗而有耐性的少女。全書中堪可稱為是黛玉之友的姑娘並不多,香菱竟然有幸得她教引,簡直可以說是個小小的驚喜。  其實原著中早就伏下了一些蛛絲馬跡,二十四回寫黛玉聽《牡丹亭》曲子入迷,「正自情思縈逗,纏綿固結之時,忽有人從背後擊了一掌」,「回頭看時,不是別人,卻是香菱」,黛玉馬上開口啐了一句:「你這個傻丫頭!」  以她素日小性刻薄的個性而言,若與香菱只是泛泛之交,只怕早就著了惱。緊跟著二人還來了一場徹底的閨蜜聯誼,「說些這一個繡的好,那一個刺的精,又下一回棋,看兩句書」,尋常小女兒的嬌態更有奪人心處。  有了這鋪墊,不久後才寫到了教詩。愛詩詞的人這世界上有很多,卻鮮少有人能夠在詩歌創作上講出自己的一番心得。曹雪芹借黛玉玲瓏之口,香菱聰慧之性,娓娓道來,將自己的創作理念揉雜其中,得益者又豈止香菱一人而已?這一師一徒都有著寄居人下的苦況,內心對於美好理想的追求也存在著最大的共同點,那就是純粹與熱愛。一個簡單的情節,讓我們看到了黛玉的才情與寂寞,也讀懂了香菱的追求與渴望,正是戚蓼生常說道的「一擊兩應」,「一喉兩歌」了。

  第二個造型便是上面發過的與黛玉論詩時的搭配,大紅背心,蔥綠色襖裙。荷花池畔,苦心吟讀,佳人美景,正是對原書「菱藕香深寫竹橋」的最佳寫照了。  

 書不離手,手不離書,勤學至此,夫復何求?

  說起香菱,一定會想到石榴裙。這是一件相當旖旎嫵媚、精緻細膩的女性衣裝,說不出為什麼,只要是這幾個字從唇間悄悄流瀉而出,便是一串美麗的珠翠。石榴,中國人深愛的佳果。籽豐寓多子,多室寓宜家。有飽實之形,悅目之色,晶潤之質,甘酸之味,一年四季,碎葉或紅如丹楓,或翠似蒼柏。值五月間更有如火榴花,明媚照目。幾乎從無委頓蕭條之態,總是帶著一份純中國化的喜悅展現於世人面前的。  它美,它好,我們的祖先就毫不猶豫地將它用到了我們生活的方方面面。特別是小兒女大婚之喜,洞房中深深淺淺的各色紅潤之中,總也少不了一條嬌憨稚趣的石榴百子圖。平常呢,它就成了姑娘們的最愛,她們比照它的色彩,為自己染就一條條熱情如火的石榴紅裙。  

  晉張華《博物志》載:「漢張騫出使西域,得塗林安石榴種以歸,名為安石榴。」  據說這是我國關於石榴的最早文獻介紹。如此看來,秦漢的美人委屈了,彼時無石榴,自然也不會有石榴裙之說——紅裙倒未必沒有,《詩經?七月》有「我朱孔揚,為公子裳」的句子,但也只得缺乏想像力地含混叫一聲紅裙或丹裳而已;  《陌上桑》中,秦羅敷絕色驚人,春日青青桑樹下,她的美麗寄託於「緗綺為下裙,紫綺為上襦」的裝飾中。上紫下黃,這種搭配很有一種鮮明乃至於刺目之感,估計也只有在初升的日光及大面積的青翠背影襯托下才可以顯出一份別緻的嬌嫩清冷;  《西洲曲》中開始有了「單衫杏子紅,雙鬢鴉雛色」的天真少女形象,開始穿紅,卻是上衣,杏子的紅也是遮遮掩掩的和黃混雜在一起。仲夏初熟,打眼望去,那紅從上到下都寫著稚嫩。  必須感謝武則天,假如沒有她那一曲大名鼎鼎的《如意娘曲》,估計石榴裙的美名仍舊不見經傳:  看朱成碧思紛紛,憔悴支離為憶君。不信比來長下淚,開箱驗取石榴裙。  很難想像一國之君也曾是這麼個柔腸悲婉的婦人,可是她的「看朱成碧」「憔悴支離」都是真的,而且有明證:不妨開箱檢驗,請看我石榴裙上的斑斑珠淚痕。《詩經》里很早就有「豈無膏沐,誰適為容」的說法,痴心的女子為了愛情,可以放任自己脂粉慘淡,首如飛蓬。武則天更加聰慧,偏用了最鮮艷的色彩,偏用了這光譜最長最奔放洒脫的暖色,調製成一條長可曳地的裙,用它的暖對比自己的腸斷,冷冷生出了「無處話凄涼」的凄涼之感。  如意娘不如意,石榴裙從此卻聲名大震。特別是國力富庶的大唐治下的女子,正是體豐貌端的最美時代,除了那抹神秘嬌艷的紅,還有什麼襯得起李唐美女的玉骨冰肌?我們幸運地找到了歷史的明證:  周昉《簪花仕女圖》正中,有位頭戴荷花,高梳峨髻,身穿訶子裝的貴婦,其所系之輕軟長裙不正是石榴裙的精魂所在嗎?

  顧閎中《韓熙載夜宴圖》中石榴裙出現了不止一次。全圖最左側的少女,身著素白短襦,下系石榴紅裙,臂上挽一根長長的嫩綠披帛,偕同情人共赴榮華盛宴,悅悅之心,可見一斑;

  圖中最美的「清吹」部分,最右邊端坐了一位手持長笛,著綠衫系紅裙束青巾的女子,一片石榴紅高貴端莊,清麗雅緻。說得上是石榴裙中最正宗的一條了。  

  此外,在張萱的《搗練圖》和新疆吐魯番阿斯塔那古墓群中出土的木俑身上,我們也都見到過這種美麗可愛的紅裙裝。

  新疆吐魯番阿斯塔那古墓群中出土的木俑  

  下面是幾條傳世實物,清代的石榴裙做成了鳳尾裙式,前後有裙門,兩側多褶皺,下有闌干彩綉,裙幅上另有多種鑲拼。和唐時那種凈面闊幅的大紅裙子比起來,這種石榴裙添了許多謹慎恭肅的意味,顯得鄭重且方正。有清一代,民族眾多,國力與思想卻均不及之前諸朝,石榴裙的熱情風韻之美無聲中便減退了許多。

  曹雪芹生活在清代,他筆下出現石榴裙足可以證明,當時的女性也大多喜歡這種浪漫感性的衣著。電視劇中香菱的石榴紅裙就是遵照這種樣式裁減而成,與傳世實物相比,各色文飾少了很多,主要應該是考慮到了香菱為人側室的身份。服裝師還為她做了一件同色的短上襦,這個憨憨的姑娘就這樣穿著她的新衣,與一幫小姑娘鬥草,才引出了後文情解石榴裙的環節。  

  說起來,香菱解裙這個情節的安排,歷來也是《紅樓夢》諸多公案中的一樁。無論什麼原因,在一個不是自己丈夫的外界男子面前寬衣解帶,這種做法都叫食古者難以克化;再加上這一回書中提到了極具象徵意義的「夫妻蕙」、「並蒂菱」等花卉名稱,因此坊間才有了一些觀點,將矛頭直接指向了寶玉和香菱。陳嬰先生的《香菱和寶玉<石頭記>中的愛情悲劇》一文以及學者汪宏華先生的講座中,都曾經提到了香菱才是寶玉最後的配偶的說法。  唉,寫到這裡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我個人很不贊成這種斷章取義的看法,至少從文本來看,相較於二者的姻緣,我看到的更多是寶玉的天真和香菱的單純。當然不可否認這些花草衣裙的設置同樣傾注了作者的一番苦心,如果真要我從中尋出一些什麼象徵手法的話,我想,這也許是後文寫寶玉為流言所襲的一大伏筆。  石榴裙,香菱有,襲人也有;夫妻蕙,花生並蒂而得名,曾經被寶玉剪下簪於平兒鬢邊。  襲人與寶玉的私情我們已經都知道了,但是單憑她一個人的作為,恐怕還構成不了對寶玉的傷害。平兒與香菱就不同了,這二人一個是賈璉的通房丫頭,一個是薛蟠的房裡人。羅敷有夫的身份決定了她們與寶玉這樣千絲萬縷的糾纏一旦被發現,並且這把柄落入了早已有意加害寶玉的人的手中的話,無論對於任何一方,只怕都是個致命的打擊。而因衣服花卉遭罪受牽連,是《紅樓夢》中很常見的表現手法。  所以,清俊的平兒,我願意相信她一直是清俊的;純真的香菱,我也不願意橫生枝節將她看作淫奔的象徵。  《紅樓夢》全書無一處虛言,更重要的是它還表現了作者偉大過人的悲憫情懷,他的思想早已經超越了當時社會所能達到的高度。香菱解裙,如果只做一段香艷情節的伏筆來讀,只怕也會辜負了作者的深意了——一家之談。

  現代社會,科技已經發展到了令人眼花繚亂的地步,「開箱驗取石榴裙」幾乎成了一件過時老土卻又奢侈不過的事情。我們忙著談戀愛,忙著埋怨愛人不愛自己,我們已經習慣了結束一段等待再隨時開始另一段等待。石榴裙的相思古意已經找不到了……  前段時間看了台灣「漢唐樂府」劇社演繹的大型南音樂舞戲《韓熙載夜宴圖》,震驚且傷感,心底一塊柔軟的地方又被觸動了。還好還好,總算還有那麼一些人珍視著古老的中國文化。並不華麗的霓裳羽衣,單薄幽靜的白妝仕女,峨冠博帶的仕宦貴族,凝視他們三秒鐘,時光彷彿已經開始倒流。恍惚中禁不住想:大唐天寶年間,哪一個丰姿韻致的女子是我的前身呢?  感謝漢唐樂府和雲門舞集,因為有這樣一些人,中國的氣息還將繼續,也希望有更多的人投身於對古老文化的拯救與保留工作之中去,聚沙成塔,才能最終把根留住。  附:漢唐樂府《韓熙載夜宴圖》節選之阮郎歸  【//v.youku.com/v_show/id_XMzYwMjY5MDI0.html#Top】  

  @雙子TT陀:  據說曹公將紅色賦予他筆下喜歡的女子,除了小紅之外,香菱的紅石榴裙也表示曹公很喜歡這個女子嗎?曹公應該愛他筆下每個人物,可是能賦予紅的,應該是有他特殊的感情在裡面。  書中曾說:可惜這石榴紅綾最不經染。我還不大懂這裙子到底是什麼材料做的, 只是覺得這裙子跟香菱人生一樣,掉入污泥,也清洗不凈了,裙子還可以換一條,可是她只經歷了短暫的學詩的快樂時光就被折磨致死了。  這個情節也真是姐姐對香菱這個人物小標題的真實體現——菱花半璧香塵污。  ————————  你的說法讓我想起了很久之前讀到這一情節時的疑問:「石榴裙到底是用什麼染成的?為什麼寶玉說它不禁染?」  其實石榴紅就是鮮艷奪目的大紅色,也稱茜素紅。秦漢之際,我國用以染就大紅色的原料主要是硃砂。早在遠古時期,人們已經懂得用硃砂和碳墨、綠松石等塗在甲骨文字的凹陷處以凸顯字跡,也因此而有了「塗朱甲骨」的說法;  封建社會的歷代帝王利用硃砂的紅色粉末書寫的批文又稱「硃筆御批」,目的是為了看著醒目和長期保存;  《史記·貨殖列傳》中記載著一位名叫清的寡婦,她的祖先在四川涪陵地區挖掘丹礦,世代經營,成為當地有名巨賈的故事。  由此可見,在秦漢之際,這種紅色顏料應用廣泛。1972年,長沙馬王堆漢墓出土的大批彩繪印花絲織品中,有不少花紋就是用硃砂繪製成的,埋葬時間雖長達兩千多年,但織物的色澤依然鮮艷無比。  硃砂價格昂貴,東漢以後逐漸成為道家方士煉製丹藥的主要原料,於是植物染料後來居上,代替了硃砂成為染色主要原料。明代宋應星《天工開物?諸色質料》里曾有紅色系染料的相關記載:  大紅色——其質紅花餅一味,用烏梅水煎出,又用鹼水澄數次,或稻稿灰代鹼,功用亦同。澄得多次,色則鮮甚。染房討便直者,先染蘆木打腳。凡紅花最忌沉、靡,袍服與衣香共收,旬月之間其色即毀。凡紅花染吊之後,若欲退轉,但浸濕所染吊,以鹼水、稻灰水滴上數十點,其紅一毫收轉,仍還原質。所收之水藏於綠亘粉內,放出染紅,半滴不耗。染家以為秘訣,不以告人。  蓮紅、桃紅色、銀紅、水紅色——以上質亦紅花餅一味,淺深分兩力口減而成。是四色皆非黃繭絲所可為,必用白絲方現。  【紅花】

  紫色——蘇木為地,青磯尚之。  【蘇木】

  染紅的染色劑主要是茜草、紅花、蘇木、硃砂等,前三種最常用,並且都需要媒染劑助成染色。依媒染劑、浸染次數的不同,同一種染料會產生不同的顏色,比如,茜素在不使用媒染劑時是淺黃色,浸過明磯媒染劑後,才會出現紅色。茜草染紅套染時,依浸染次數,由淺紅到深紅有不同名色,「一染縓,再染赬,三染纁」(《爾雅》),「三入為纁,五人為緅, 七入為緇」(《周禮?考工記?鍾氏》)。石榴裙的大紅色基本以紅花、茜草、蘇木等搭配鹼性媒染劑染成。  【茜草】  

  書中寫道,香菱的石榴裙的質料是「綾」——絲織物的一種。常見的綾類織物品種有花素綾、廣綾、交織綾、尼棉綾等,其中素綾是用純桑蠶絲做原料的絲織品,質地輕薄,多用於裱表裱圖;其它綾類織物色光漂亮、手感柔軟,可以做四季服裝,《紅樓夢》中多次寫到,比如「蔥黃綾子棉裙」、「白綾裙子」,可見是當時常見的衣物質料。  絲類織物和毛料一樣,都屬於蛋白質纖維,特別怕酸鹼性物質的侵襲,遇鹼則易褪色。香菱的裙子是新做的,而染就石榴紅又需要使用到一定的鹼性物質,所以衣服本身便比較脆弱易褪色,書中又寫到弄髒香菱裙子的乃是「一汪積雨」。雨水是呈弱酸性的,PH值約為5.6-6.0,被雨水浸濕後的石榴紅綾酸鹼中和,染色劑的持久性受到影響,效果自然立即減退,所以寶玉才說「可惜這石榴紅綾最不經染。」  曹雪芹出身江南織造世家,對於織物的熟悉與研究程度自然比一般人更純熟,他信手一筆,還真是讓我們這些讀書的人思量半天呢。  至於作者對香菱是否喜歡,這個問題我覺得應該是比較顯見的。作者對書中幾乎每個女子都有著一份特別的憐愛與關懷,對香菱更是在憐愛之餘還多出了一份深沉的同情。他寫她額生胭脂痣,乖巧玲瓏活潑討喜;又寫她穿著石榴裙,那正是四月底五月初的初夏天氣,石榴花開,紅艷嬌媚,動人無比;蘆雪庵聯句,她也曾經參加,並且搶在眾姐妹之前吟出了「匝地惜瓊瑤。有意榮枯草」這樣的佳句,從後文平兒口中的「十來件大紅衣裳」判斷,那一天,她應該也是穿著一件漂亮的大紅冬裝。  電視劇的工作人員注意到了這一細節,所以香菱出場時真的披了一件漂亮的大紅斗篷,坐在銀裝素裹的師傅黛玉身邊,一個嫵媚嬌俏,一個冷艷清幽——作者甚至為她安排了這樣貼心的好友,自然是深愛著她的。  

  當然,一朝春盡,香菱的命運也就發生了不可挽回的逆轉。情解石榴裙那天是寶玉的生日,這一日,她在園中玩得好生痛快,先是於酒席上過了把射覆的癮,真正感受到了來自文化氛圍里的快樂與自由——那天她主要是穿了下面這件玫瑰紅色的窄袖褙子,鮮亮的色彩,提醒大家她仍然是少女的年紀。

  後來,與人鬥草,情解石榴裙,見識了寶玉的呆與痴;晚上,又被邀入怡紅院掣花名簽子,掣了一枝「連理枝頭花正開」的並蒂花簽——看似吉利喜慶,又哪裡知道這詩的下句卻是叫人愁眉驅譴不得的「妒花風雨便相催」呢?那一夜,她也玩得無比活潑,探春掣了簽子卻不肯喝酒,到底被她和湘雲李紈等灌了下去。  只是好景不常,不知道什麼時候,秋,悄悄地來了。  

  輦路,江楓古。樓上吹簫人在否?菱花半璧香塵污,往日繁華何處。舊歡新愛誰是主,啼笑兩難分付。  ——秦觀《調笑令》  秦觀的詞作纏綿柔絮、傷感哀婉,是和《紅樓夢》全書氤氳著的細膩情思尤為相仿的。當年讀到這闋《調笑令》,就覺得中心搖搖,知道是香菱的寫照了。很多紅學家研究香菱的命運,總是喜歡引用曹雪芹的原詩「慣養嬌生笑你痴,菱花空對雪澌澌。好防佳節元宵後,便是煙消火滅時」來感嘆她結局的不幸;個人覺得那句「舊歡新愛誰是主,啼笑兩難分付」足以成為她成年後悲劇的開端之寫照,若不是薛蟠從中作梗橫刀奪愛,嫁於馮淵的香菱很可能就和後來的寶釵一樣,是個落拓人家不卑不亢的少奶奶了。可惜的是繁華一夢,人生多舛,轉瞬之間,富貴指望成煙雲,新歡的愛意從來也只是舊愛的前身,香菱的夢也到了將醒之際。  這大概是香菱在劇中留下的最後的美麗倩影了,也是我個人特別喜歡的一張照片,淡雅柔潤的藕粉色比甲,玫瑰紅汗巾,牙白小襖。薜荔牆邊,綠萍池旁,一朵菱花同樣不勝涼風的嬌羞。

  這個女子就是這麼純凈坦蕩地美麗著,只求過一份自保的安穩生活。薛蟠要娶新奶奶的消息轉移了她在詩文上的注意力,這個單純到近乎沒心沒肺的地步的女子忽然之間做起了平姑娘輔佐鳳丫頭的美夢,應該是多年來的漂泊屈辱,也讓她怕了去和別的女人玩弄勾心鬥角的遊戲——要和平,只要和平。她只是要一份和平的相安無事的生活,不介意屈居人下,也心安理得地為丈夫覓得門當戶對的好因緣而歡喜。  寂寞的只能是寶玉。  可憐可愛的寶玉,紫菱洲的隕歌已經讓他嗅到了家族沒落的氣息,對於悵惘地追思著不幸的迎春命運的他,香菱的喜悅無疑是又一件傷心的消息。又一個清凈潔白的女兒,從此將走進一個不知結局是生或者死的夢境中去——她卻依然那麼喜悅。這樣的人生,到底還有著什麼存在的意義?可愛的寶玉,是那樣一個天才的有著哲學家頭腦的人啊,當凄涼之霧遍被於華林之上,能夠呼吸感之並為之而傷心幾至落淚,那必定無疑是個水晶心肝的人兒了。  香菱的悲哀之處,便是完全不懂得寶玉的悲哀。不僅不懂得,她還表現出了強烈的反感。因為曾經隱約記得自己的不幸,那份感情就近鄉情怯始終不願提起。好象溫水中漸漸習慣了傷痛的青蛙,她已經不會跳也無法跳,可能有力量會幫助她,而她也已經不願意再接受。秋風中轉過身,石榴裙角仍舊是鮮紅的,她喜悅著自己的喜悅,把一份真心的關懷拒之門外。

  還能夠怎麼樣呢?蓼紅葦白斷腸時,香菱改名為秋菱,從此依據誓言,做了新奶奶的人。那一套半舊的藕色衣裙穿到了生命終結時。  下圖便是一場並不勢均力敵的對衡。大奶奶夏金桂的衣服運用了金黃色,來彰顯她身份的高貴,相形之下,布衣香菱卑微如一粒塵土。

 還有更難堪的——淪為了嫉妒和淫威的雙重犧牲品。一隻陷入虎豹口中的弱小羔羊,又有什麼力氣去和悲苦的命運抗衡?

  只有哭訴、哀求、沉默、任命、屈服、妥協罷了。  直到一縷香魂,終於隨風而逝。

  她拉開序幕,她合上幕布。  大觀園眾女兒的悲劇是以兩個人為起點的,一個是誤嫁孫紹祖的賈迎春,她代表了所有家庭暴力的受害者;另一個,就是不幸迎來了新奶奶的香菱。  前者是懦弱而無奈的,明知山有狼,卻又不得不向山中行;後者呆憨,不知天高地厚地想著會娶進一個如寶姑娘般賢良或者如鳳丫頭般能幹的主子,欣欣然做著美夢,幻想自己可能是平兒,或者襲人,成為奶奶們離不了的左膀右臂,過一份世俗而精彩的家常生活。  聽她絮絮地說著新奶奶的好處,寶玉終於失望了:「雖如此說,但只我聽這話不知怎麼倒替你耽心慮後呢。」  迎春尚知姻緣有恨:「我不信我的命就這麼苦!」香菱卻連保護自己的意識都沒有。一載即已赴黃梁的迎春只是開頭的暗示,變成秋菱的香菱在遇見命中剋星之後,大限也不遠矣!  兩地生孤木,香魂返故鄉。拼了命也想著成為知書識禮的佳人的她,終於是枉費了一番苦心。

  精華欲掩料應難,影自娟娟魄自寒。  一片砧敲千里白,半輪雞唱五更殘。  綠蓑江上秋聞笛,紅袖樓頭夜倚欄。  博得嫦娥應自問,何緣不使永團圓?

  【相見時難別亦難·司棋篇】  鴛鴦又不曾有個作伴的,也不曾提燈籠,獨自一個,腳步又輕,所以該班的人皆不理會。偏生又要小解,因下了甬路,尋微草處,行至一湖山石後大桂樹陰下來。剛轉過石後,只聽一陣衣衫響,嚇了一驚不小。定睛一看,只見是兩個人在那裡,見他來了,便想往石後樹叢藏躲。鴛鴦眼尖,趁月色見准一個穿紅裙子梳鬅頭高大豐壯身材的,是迎春房裡的司棋。  ——第七十一回《嫌隙人有心生嫌隙 鴛鴦女無意遇鴛鴦》  曹雪芹曾經說《紅樓夢》一書的創作主旨為「大旨談情」,無論是主子丫鬟、貴族平民,生活中都離不開一個「情」字作為線索。寶黛釵就不說了,就連丫鬟中小紅的愛情都令人唏噓不已。  而同樣是追求愛情,迎春身邊的大丫頭司棋卻沒有能夠碰上小紅一般的好運氣。作者為這個身材高大又偏喜歡梳鬅頭(註:一種髮式,髮髻高而松)的強勢女孩子所設定的愛情模式,就像一出陰差陽錯的棋局。他來了,她迎上去,不顧一切曲意逢迎;他去了,她苦候著,身遭攆逐卻真情不改;他衣錦歸來,偏要小加試探,誰知她剛性如火,竟至觸壁而亡。相見已經是艱難,離別卻是更難。好在天上人間,最後,他們仍是在一處了。  見過很多評論說曹雪芹並不太喜歡司棋,所以將她的形象塑造得粗陋低俗——其實若只是這麼看便忽視了作者高超的塑造人物的能力,他可能不是很喜歡她的個性,可在他筆下的司棋仍然生動鮮活,有其可喜可愛的一面。  北京姑娘谷童是司棋的飾演者,她的外型氣質與原著比較貼近,濃眉大眼,英氣十足;肩寬而腰纖,既有北方姑娘的豪爽大方,又有一份小女兒的綽約。

  下面有兩張她在劇中的定裝照,可以看出都選用了紅色系作為主基調,表現了人物內在的奔放與熱情。這是丫鬟們的基礎造型,和晴雯等人一樣,背心,小襖或衫,腰系汗巾,下穿裙。  

  據說谷音當年試過探春,也試過湘雲——下面這身衣裳是不是很眼熟?正是張玉屏和郭宵珍都曾經穿過的啊——結果最後被定成了司棋,現在看來,導演的決定還是很不錯的。  

  對於觀眾來說,提起司棋,很多人印象比較深刻的應該是那段有名的大鬧小廚房。那是生活中的她,時常倚勢自大,目中無人。一碗燉雞蛋沒有及時做好,她竟可以「喝命小丫頭子動手」,「凡箱櫃所有的菜蔬,只管丟出來喂狗,大家賺不成」,並帶領一眾小丫頭子們「七手八腳搶上去,一頓亂翻亂擲」。  她外祖母乃是邢夫人的陪房,仆如其主,鄙而兼俗,權勢地位雖然不及周瑞家的和賴大家的等,氣焰上卻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司棋的莽撞粗魯,是和王善保家的很相似的,也因此有一部分讀者對她並不喜歡。同樣的訓斥小丫鬟,晴雯的有理有據也比她的自利自私要多出些人情味來。  

  原文:  司棋被眾人一頓好言,方將氣勸的漸平。小丫頭們也沒得摔完東西,便拉開了。司棋連說帶罵,鬧了一回,方被眾人勸去。柳家的只好摔碗丟盤自己咕嘟了一回,蒸了一碗蛋令人送去。司棋全潑了地下了。

  其實那也是個難得的女孩子,雖然侍奉的是最怯懦無能的二姑娘迎春,卻並不曾見她如自己外祖母王善保家的一般勢利。當迎春受了奶嫂玉柱媳婦的欺負,累絲金鳳遍索無著的時候,她即便在病中也要扎掙著起身「幫著綉桔問著那媳婦」(七十三回);斥逐前迎春也曾含淚答應替她說話求情:「放心」(七十七回),可見她在自己分內的工作上絕對是個稱職的丫鬟,也難怪在湘雲、鴛鴦等人口中都曾經將之歸入與平兒、襲人之列了。  

  處在愛情里的司棋,作者更是將之塑造得痴情、勇敢、不離不棄,充滿了飛蛾撲火般的壯烈悲愴。所以原著中便為她設計了一條暗夜裡也看得分明的「紅裙子」,電視劇中出場的她也大多身著紅裝,熱烈的紅衣於無聲中已經彰顯了她內在的熱情與執著。這也是她作為一個丫頭尤為難得可貴的品質。  電視劇里的這一幕鏡頭過暗,只隱約看見了幾個人影,司棋的大紅裙子並不顯眼,只好看這張圖吧。橘紅配大紅的搭配,雖說仍是不甚吻合,卻另有一種交錯的堆疊的美感。熱烈而野性,為了愛,已經不顧一切,暗夜裡招招展展,盛開出一朵妖冶的花來。

  好幾個朋友明白了我用「相見時難別亦難」的意圖,當然是為了引出「東風無力百花殘」這下半句。不過,司棋和那潘又安想見一面的確很難,又要買通老媽子,又要提防被人撞見,趕巧被人撞見後又添了一處心病——這懦弱的男人又懦弱地跑掉!怎麼不是相見難、別亦難呢?一聲長嘆:唉!  鴛鴦與司棋的友誼曾經引起一些人的不解。分明一個是剛烈正直的純真女兒,一個是私情暗渡的不堪丫頭,的確很難想像她們之間竟然會有著如此誠摯的友情。然而從書中的幾處交代來看,司棋在《紅樓夢》成書的早期應該就已存在,史湘雲送戒指的情節提到過她,鴛鴦抗婚的情節里也曾將她熟稔地掛於口邊;她與鴛鴦的友誼更不難理解,鴛鴦是「家生子兒」,司棋的外婆是邢夫人多年的心腹,兩人極可能在很年幼的時候就已經結識了。  作者最初的構思里,司棋的故事應該是從正面立意的,只是隨著情節的發展,慢慢改變了初衷,為她加進了更多更能在複雜環境下性格發生改變的元素。於是這一人物出場次數雖然少,但是卻依然令人過目難忘,印象深刻。特別是鴛鴦探望病司棋一場戲寫得更是出色,她哀求鴛鴦保守秘密時哭訴:「千里搭長棚,沒有不散的筵席。」  這句話於此時響起,遙遙呼應了當初小紅對墜兒的傾訴:「"千里搭長棚,沒有個不散的筵席』,誰守誰一輩子呢?不過三年五載,各人干各人的去了。那時誰還管誰呢?」  一首一尾兩個丫鬟的俗語,道盡了世上的悲涼變幻,小紅是那等的聰敏靈慧,司棋也不會差到哪裡去。都是清凈純潔的好女兒,司棋少的,也許就是那點運氣了。  

  正是因為有了之前的愁腸百轉糾結交錯,東窗事發後,她反而平靜下來,默默地接受了既成的事實。下圖為我們展示的是抄檢大觀園那晚的情形,跋扈囂張的王善保家的萬沒有想到會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在迎春房中抄出了自家的私情。  這一回也算是寫司棋的正文了,眾目睽睽之下,好名聲就這樣付之東流。那一晚她身穿一件淡玫瑰紅的寢衣,腰束同色汗巾,鬢髮蓬亂,面目迷離。沒有我們想像中的喊鬧,有的只是沉默的認可與坦然。  這一獨特的態度不僅打動了王熙鳳——「鳳姐見司棋低頭不語,也並無畏懼慚愧之意,倒覺可異」(七十四回),也使眾多的讀者明白了一件事:這個曾經蠻橫的丫頭是真的被愛情擁入了它那變幻莫測的懷中去了,而她,也對這世間最美妙的情感朝聖般地獻出了自己的所有。  相比之下,她的愛情觀在《紅樓夢》諸多糾葛中是閃光的上品。愛就愛了,沒有什麼可愧可嘆,只要雙方是真情投入,這份愛就不會叫人覺得羞恥難過。抄檢出定情信物或許早已經是在預料之中,所以也無須愧對自己的真心;只有當愛的另一方罔顧一切棄責而去後,她才會真情萌動,氣個倒仰,因思道:「縱是鬧了出來,也該死在一處。他自為是男人,先就走了,可見是個沒情意的。」因此,綉春錦囊雖然粗俗鄙陋,承載著的,卻也是一份婉轉的情腸。

    最終她與晴雯一樣被逐出了大觀園。兩個人被逐的原因也較為相似,都是因為男女情事。晴雯是被冤屈了的,去時滿腔幽憤;她離去時,估計不舍不願之餘,更多的還是不甘心。  兩個丫鬟最終都為此而付出了生命的代價,晴雯用最後的悲啼征服了寶玉,於無限凄苦中死去;可憐那司棋至死也不曾印證自己的全部付出,真正逼迫她撞向那扇堅固的牆壁的原因,並非是已經不堪入耳的流言,而是愛情幻滅後的空虛與絕望。

    在這裡首先要感謝的是高鶚了,在第九十二回中,他用第三者轉述的辦法對司棋的死亡做了一番精彩的描述,很明顯帶著為司棋撥亂反正的意味。胡適先生曾經將之與其對鴛鴦之死、熙鳳之死的描寫並稱「都是很有精採的小品文字」 (胡適《紅樓夢考證》改定稿),只是被一部分人斥之為「將淫婦變成了烈女」。  我個人覺得這個情節他寫得的確不錯,以司棋要強的個性,當局勢陷入無法逆轉的局面時,她是很有可能寧為玉碎的。倒是那潘又安,高先生順便將他寫成了忠於愛情的梁山伯,好象有點偏離了作者本義,戲劇性的意味過於濃重了。我們不妨先來品讀一下原文:  且說鳳姐因何不來?頭裡為著倒比邢、王二夫人遲了不好意思,後來旺兒家的來回說:「迎姑娘那裡打發人來請奶奶安,還說並沒有到上頭,只到奶奶這裡來。」鳳姐聽了納悶,不知又是什麼事,便叫那人進來,問:「姑娘在家好?」那人道:「有什麼好的。奴才並不是姑娘打發來的,實在是司棋的母親央我來求奶奶的。」鳳姐道:「司棋已經出去了,為什麼來求我?」那人道:「自從司棋出去,終日啼哭。忽然那一日,他表兄來了。他母親見了,恨的什麼兒似的,說他害了司棋,一把拉住要打。那小子不敢言語。誰知司棋聽見了,急忙出來,老著臉,和他母親說:"我是為他出來的,我也恨他沒良心。如今他來了,媽要打他,不如勒死了我罷。』他媽罵他:"不害臊的東西,你心裡要怎麼樣?』司棋說:"一個女人嫁一個男人。我一時失腳,上了他的當,我就是他的人了,決不肯再跟著別人的。我只恨他為什麼這麼膽小,一身作事一身當,為什麼逃了呢?就是他一輩子不來,我也一輩子不嫁人的。媽要給我配人,我原拼著一死。今兒他來了,媽問他怎麼樣。要是他不改心,我在媽跟前磕了頭,只當是我死了,他到那裡,我跟到那裡,就是討飯吃也是願意的。』他媽氣的了不得,便哭著罵著說:"你是我的女兒,我偏不給他,你敢怎麼著?』知道司棋這東西糊塗,便一頭撞在牆上,把腦袋撞破,鮮血流出,竟碰死了。他媽哭著,救不過來,便要叫那小子償命。他表兄也奇,說道:你們不用著急。我在外頭原發了財,因想著他才回來的,心也算是真了。你們要不信,只管瞧。』說著打懷裡掏出一匣子金珠首飾來。他媽媽看見了,心軟了,說:「你既有心,為什麼總不言語?」他外甥道:"大凡女人都是水性楊花,我要說有錢,他就是貪圖銀錢了。如今他這為人就是難得的。我把首飾給你們,我去買棺盛殮他。』那司棋的母親接了東西,也不顧女孩兒了,由著外甥去。那裡知道他外甥叫人抬了兩口棺材來。司棋的母親看見詫異,說怎麼棺材要兩口,他外甥笑道:"一口裝不下,得兩口才好。』司棋的母親見他外甥又不哭,只當是他心疼的傻了。豈知他忙著把司棋收拾了,也不啼哭,眼錯不見,把帶的小刀子往脖子里一抹,也就抹死了。司棋的母親懊悔起來,倒哭的了不得。如今坊里知道了,要報官。他急了,央我來求奶奶說個人情,他再過來給奶奶磕頭。」  鳳姐聽了,詫異道:「那有這樣傻丫頭,偏偏的就碰見這個傻小子!怪不得那一天翻出那些東西來,他心裡沒事人似的,敢只是這麼個烈性孩子。論起來我也沒這麼大工夫管他這些閑事,但只你才說的,叫人聽著怪可憐見兒的。也罷了,你回去告訴他,我和你二爺說,打發旺兒給他撕擄就是了。」鳳姐打發那人去了,才過賈母這邊來,不提。  ——第九十二回《評女傳巧姐慕賢良 玩母珠賈政參聚散》  電視劇完全採納了這一段文字。第二十九集,晴雯逝後不久,司棋的死亡接踵而至,《紅樓夢》的哀音越發響亮。  造型師和服裝師為臨死前的司棋設計了一個簡約清麗的造型,銀紅色的襖裙儼然延續了司棋生命中紅色的激情因子,也是她忠於自身愛情的寫照;月白色比甲卻對這份激情及時地起到了壓服的作用,也象徵了司棋本質的純潔剛烈;妝容力求凸顯了人物不施脂粉的憔悴與慘淡,散挽雲髻的司棋於鬢邊也只是斜插了一根清素的白色發簪;原本略顯豐壯的身材在這一身簡單的布裙荊釵的襯托下僅見伶仃。  谷童五官硬朗,眼神明亮而堅定,在這一集里的表現相當不錯,特別是對司棋絕望時的神態演繹得尤其到位。這樣才有了我們現在看到的精彩畫面:

  窗外是滂沱的大雨,雨中花殘葉落,再配以傷感的音樂,一開場已經是最能觸動人心的背景。本應最能體察女兒心意的母親,卻在喋喋不休地埋怨;曾經山盟海誓的情人,此刻又落湯雞般潦倒不堪地出現。  親情之路已經堵死,愛情的旅途似乎也走到了盡頭。可憐的司棋,苦苦的哀求挽不回母親冷硬的心腸,多年經營的真心一朝終成泡影。  哀復哀兮,生有何趣?半堵高牆,拚死相撞。  血濺五步的時刻,才最終收穫了她想要的不離不棄。這個大觀園內第一個初嘗禁果的丫頭,終於用最寶貴的生命為這段另人扼腕的感情做了最終也最壯烈的獻禮!  

  最後是一張偶然從網上搜來的小人書封面,記得小時侯也看過的。中國人總是在悲劇的最後運用無奈的喜劇來自我安慰,明知道人變不成蝴蝶,喜鵲也搭不起橋樑,依舊無怨無悔地為它加上一條心酸的尾巴。千百年來,多少不如意,就是靠著這樣的想像與沉醉,一步步走了過來。誰都知道歲月的本來面目,原本只是荒涼兩個字啊。  

  【伶俐潑辣美優伶·芳官篇】  其實芳官的東西我零零碎碎攢了有一大堆,就是整理起來嫌麻煩。今天弄了一上午,總算理出個頭緒來。  大家喜歡她,很難得的啊。因為畢竟只是一個科班出身的小戲子,在過去是沒有任何身份地位可言的。再有,扮演芳官的孔繁潔也絕對不是美女,只是一個稚氣未脫的小姑娘。那麼,為什麼呢?  還是從衣服說起。因為是梨園出身,所以可憐的芳官和其他眾多的「官」們實在沒有什麼華麗的衣裳,還因為她和其他姐妹的年齡都不大,從姑蘇被買來時不過十二歲,所以電視劇中她們的主色調就多採用嬌嫩的鵝黃、蔥黃、柳綠、水紅等。  這芳官剛出場時的造型是青衣綠褲,頭頂紅花,看得我不由一愣——美優伶啊,就是眼前這根初長成的小蔥嗎?這麼個稚氣未脫的小姑娘能夠把芳官演好嗎?那可是怡紅院中潑辣指數僅次于晴雯的重要人物呢!懷疑一下先。  然後就被情節吸引住了,芳官也隨著亮出了她招牌性的動作:臉一揚,嘴一撇,眼一翻,一連串小刀子般鋒利無比的話就伶伶俐俐地流出來了:  「把你女兒剩水給我洗。我一個月的月錢都是你拿著,沾我的光不算,反倒給我剩東剩西的。」  好一根紅彤彤的小辣椒!原來是在指責乾娘的不是,這幾句話不但讓我們領教了她出色的嘴上功夫,更叫人為她的平等自尊意識而叫好!所以在襲人忙打發人去安排「少亂嚷」,晴雯也說道「都是芳官不省事」的情況下,一向不待見婆子們的寶玉就肯定了她「物不平則鳴」的做法——好心腸的寶玉,若活再當今也會是個公正嚴明的法官啊。

  在原文中,過後還有一段好看的芳官理妝:  那芳官只穿著海棠紅的小棉襖,底下絲綢撒花袷褲,敞著褲腿,一頭烏油似的頭髮披在腦後,哭的淚人一般。麝月笑道:「把一個鶯鶯小姐,反弄成拷打紅娘了!這會子又不妝扮了,還是這麼松怠怠的。」寶玉道:「他這本來面目極好,倒別弄緊襯了。」晴雯過去拉了他,替他洗凈了發,用手巾擰乾,鬆鬆的挽了一個慵妝髻,命他穿了衣服過這邊來了。  ——可見芳官是極得作者鍾愛的,身上穿了海棠紅的小棉襖(周汝昌先生考證寶玉配偶喜歡抓住海棠不放,還可以考慮她的啊);絲綢撒花袷褲,這是一種寬大舒適,有外表和夾里的褲子,也可寫作「夾褲」,《文選·潘岳·秋興賦》里記有「御袷衣」,高中的朋友一定記得《玉台新詠·古詩為焦仲卿妻作》里的句子「著我綉夾裙」。  六十三回寶玉過生日時和芳官做同樣打扮,一個「只穿著綠綾彈墨袷褲」,一個「底下是水紅撒花夾褲」(此處用到了庚辰本底稿,二字不同,夢稿本皆作「夾褲」)。這種褲子因為褲口過大,穿著時一般需要綁腿,所以文中另有語句說明「敞著褲腿」,是家常穿著。  這身衣裳,再加上滿頭烏油的頭髮,一臉的啼痕,和「鶯鶯小姐」的評價,可見原著中的芳官其實是個梨花帶雨般外表的病美人,大有黛玉神韻;好笑的是偏偏又生就一副潑辣的性格,此潑又不同於晴雯,後者不過拿了一丈青刺人,性格美女芳官可是敢上演全武行的。

 還是這件青色馬甲,褲子換成了牙白色,我們即將看到的就是芳官和她口中那位「趙不死的」大鬧怡紅院的精彩場景了。  必須先說一下,原文五十八至六十一回四大章是專寫仆佣雜役的篇章,被曹雪芹寫得奇花爭綻、怒蛇出洞一般好看,其中最精彩的就是這一場大鬧:  可巧寶玉聽見黛玉在那裡,便往那裡去了。芳官正與襲人等吃飯,見趙姨娘來了,便都起身笑讓:「姨奶奶吃飯,有什麼事這麼忙?」趙姨娘也不答話,走上來便將粉照著芳官臉上撒來,指著芳官罵道:「小淫婦!你是我銀子錢買來學戲的,不過娼婦粉頭之流!我家裡下三等奴才也比你高貴些的,你都會看人下菜碟兒。寶玉要給東西,你攔在頭裡,莫不是要了你的了?拿這個哄他,你只當他不認得呢!好不好,他們是手足,都是一樣的主子,那裡有你小看他的!」芳官那裡禁得住這話,一行哭,一行說:「沒了硝我才把這個給他的。若說沒了,又恐他不信,難道這不是好的?我便學戲,也沒往外頭去唱。我一個女孩兒家,知道什麼是粉頭面頭的!姨奶奶犯不著來罵我,我又不是姨奶奶家買的。"梅香拜把子——都是奴幾』呢!」襲人忙拉他說:「休胡說!」趙姨娘氣的便上來打了兩個耳刮子。襲人等忙上來拉勸,說:「姨奶奶別和他小孩子一般見識,等我們說他。」芳官捱了兩下打,那裡肯依,便拾頭打滾,潑哭潑鬧起來。口內便說:「你打得起我么?你照照那模樣兒再動手!我叫你打了去,我還活著!」便撞在懷裡叫他打。眾人一面勸,一面拉他。晴雯悄拉襲人說:「別管他們,讓他們鬧去,看怎麼開交!如今亂為王了,什麼你也來打,我也來打,都這樣起來還了得呢!」  ……  當下藕官蕊官等正在一處作耍,湘雲的大花面葵官,寶琴的豆官,兩個聞了此信,慌忙找著他兩個說:「芳官被人欺侮,咱們也沒趣,須得大家破著大鬧一場,方爭過氣來。」四人終是小孩子心性,只顧他們情分上義憤,便不顧別的,一齊跑入怡紅院中。豆官先便一頭,幾乎不曾將趙姨娘撞了一跌。那三個也便擁上來,放聲大哭,手撕頭撞,把個趙姨娘裹住。晴雯等一面笑,一面假意去拉。急的襲人拉起這個,又跑了那個,口內只說:「你們要死!有委曲只好說,這沒理的事如何使得!」趙姨娘反沒了主意,只好亂罵。蕊官藕官兩個一邊一個,抱住左右手;葵官豆官前後頭頂住。四人只說:「你只打死我們四個就罷!」芳官直挺挺躺在地下,哭得死過去。

  對比下圖,看看是不是「便撞在懷裡叫他打」;原文中的「拾頭」二字是典型的北方方言,也是撞頭之義。

    這是藕官幾個人在商議前去幫忙。都說戲子無義,那是對外人,她們彼此之間,可是有情有義的。藕官祭奠菂官是情,此時大家幫芳官就是義了。

  這是「蕊官藕官兩個一邊一個,抱住左右手;葵官豆官前後頭頂住」,這四個丫頭可不是隨便寫的,咱們一個個來說:  最左邊穿水紅色衣服的是藕官,就是燒紙祭奠菂官的那個,給了黛玉。生就是湘女多情的小模樣,負責把守後衛。  最右邊芳官後頭是蕊官,給了寶釵的。寶姐姐對待丫頭並不像我們想像得那樣刻板,前有鶯兒和賈環鬧賭帳,現在又來一個蕊官直接打趙姨娘。所以一直覺得趙雖然也對她滿口裡誇讚,真正到了寶釵嫁給寶玉的時候,想必也必會有一番新仇舊恨的糾纏。  前面揚者拳頭的是葵官——給了湘雲的那一個,又名「韋大英」,看那高舉的拳頭,想想她背後疾惡如仇俠女一般的雲丫頭,這一拳打下去,估計她的主子不但不苛罵,還會暗地叫好兼滿懷遺憾:「怎麼我沒有在跟前?你可曾也替我打得一拳來?」  趙姨娘背後的是豆官——給了寶琴的那個。很有趣是不是,為什麼她也要來?寶琴會支持她的活動嗎?大家先看下四十九回里雲丫頭安排琴丫頭的那番話:「到了太太屋裡,若太太在屋裡,只管和太太說笑,多坐一會無妨;若太太不在屋裡,你別進去,那屋裡人多心壞,都是要害咱們的。」  原來她的主子早被湘雲洗腦了!因此上她是和葵官一前一後相照應的兩個,二人唱得也正是大花面和小花面,戲台上練就的武生筏子,於是成了這一次抗暴行動的主力軍。與其他幾人配合,直打得趙姨娘篷頭掉履,衫松帶褪,前後左右四方受敵,真可謂可憐哀哉!再看看旁邊賢良的襲人「拉起這個,又跑了那個」的焦急模樣,心裡不知道急得什麼樣呢。

 這是「芳官直挺挺躺在地下,哭得死過去」的前奏——先躺倒再說,可惜正好探春她們來了,那精彩的哭戲我們也沒有看到。

  打的人熱鬧,看的人開心,免費看好戲的晴雯和麝月直笑得花枝亂顫,估計各位看官也都是一副忍俊不禁的模樣了。公侯王府深宅大院,如此這般打作一團,真可以說得上是新鮮離奇前所未聞,在曹雪芹的千斤筆力下寫得如同「關公戰秦瓊」一樣精彩,直看得我們一邊是驚:她們怎麼膽子那麼大?一邊是喜:這趙奴委實可惡該打!一邊已經開始為她們暗暗擔心:這這這,這是丫鬟?還是祖宗?把老闆打成這樣,她們的年終獎金還想不想要了?

  王導比劃什麼呢?

  寶玉只穿著大紅棉紗小襖子,下面綠綾彈墨袷褲,散著褲腳,倚著一個各色 倒 芍藥花瓣裝的玉色夾紗新枕頭,和芳官兩個先划拳。當時芳官滿口嚷熱,只穿著一件玉色紅青酡絨三色緞子斗的水田小夾襖,束著一條柳綠汗巾,底下是水紅撒花夾褲,也散著褲腿。頭上眉額編著一圈小辮,總歸至頂心,結一根鵝卵粗細的總辮,拖在腦後。右耳眼內只塞著米粒大小的一個小玉塞子,左耳上單帶著一個白果大小的硬紅鑲金大墜子,越顯的面如滿月猶白,眼如秋水還清。引的眾人笑說:「他兩個倒象是雙生的弟兄兩個。"  ……  因又見芳官梳了頭,挽起攥來,帶了些花翠,忙命他改妝,又命將周圍的短髮剃了去,露出碧青頭皮來,當中分大頂,又說:「冬天作大貂鼠卧兔兒帶,腳上穿虎頭盤雲五彩小戰靴,或散著褲腿,只用凈襪厚底鑲鞋。」  ——第六十三回《壽怡紅群芳開夜宴 死金丹獨艷理親喪》  其實這一節並未提及寶玉的髮型,但是既然已經強調了他們相似如同「雙生的弟兄」,那麼兩個人的髮型應該是一致的。電視劇中我們看到的效果如圖,因為芳官是女孩子,所以辮子細了點,人也顯得更加靈巧。

  至於為什麼曹雪芹要給她也設計這麼樣的一條辮子,原因倒也不難猜破。芳官並未受過相關的仆佣手藝方面的訓練,所以在做事行動等方面與襲人晴雯等人不能相比並,「一味獃憨獃睡」,有時玩心上來,還會把鐘錶玩停了。於是「眾人皆知他們不能針黹,不慣使用,皆不大責備」。芳官個性淘氣活潑,大家更多的時候是把她看作用來逗趣的小開心果,比如讓她唱曲子,將她打扮成像寶玉一樣的伶俐男兒玩樂;這還不算,還要給她取一系列拗口而有趣的別名——金星玻璃、溫都里納、耶律雄奴、雄奴等。  當然,這一系列活動的主謀都是寶玉。眾所周知,耶律一姓乃是宋時契丹族的大姓,契丹人建立的大遼後來為女真人所建立的金國所滅。作者生活時期的滿清貴族是女真人的後裔,給芳官這個怡紅院里的小丫頭取那麼個帶有調笑性質而又契丹風味十足的別名「耶律雄奴」,似乎也是曹雪芹對先祖們的一種獨特調侃了吧。(按:曹雪芹本身其實是漢人)。  

  頭一天是那個樣,等到第二天起床了,芳官已經「梳了頭,挽起攥來,帶了些花翠」的時候,那呆二爺的古怪牛心再次發作,忽忽命她改裝,「將周圍的短髮剃了去,露出碧青頭皮來,當中分大頂」——這也是個相當有趣的髮型,頭髮剃了那麼多,「當中分大頂」又是將頂發分開,差一句「編成辮子」就能證明芳官是典型的清代男裝打扮了。當然可能也有人會提出疑問:清代的辮子不是都像還珠格格他們那樣,前面剃個「半瓢」,後面編起為辮嗎?芳官是剃了「周圍的短髮」——是「一圈」,而非「半球」,怎麼能說也是清代髮型?  其實,清代的男子髮型 ,也和女子的「兩把頭」一樣,經歷過一些演變的歷程,我們可以從兩個外國人的相關記敘中加以了解:  明朝萬曆二十三年(公元1595年),朝鮮派往赫圖阿拉的使者申忠一,在《建州紀程圖記》一書中詳細記述了赴使在建州女真努爾哈赤的營壘里所見到的各方面情況。其中關於髮式這樣寫道:女真習俗都剃髮,只留腦後少許,上下二條結辮以垂。除上唇鬍鬚只留左右十餘根外,其餘都鑷去。——即清之前的女真族男子之時的男子髮型是除了腦後留下小手指細的頭髮,擰成繩索一樣下垂外,余發全部都要剃掉的。  清初皇太極領兵入關,在北京皇宮剛剛落腳,曾有日本商人一隊漂流至圖門江,展轉送至京城。為首者叫竹內藤,他們在北京留居一年多,才遣返回國。竹內藤將這次奇遇和所見所聞記載下來,著成《韃靼漂流記》一書(真想給他來句國罵)。書中這樣描寫清人的髮式:「他們的人都剃頭,把頭頂上的頭髮留下來,分成三維編成辮子。他們男子把唇上的鬍鬚留下來,把下面的剃掉。無論是大官、小官和老百姓都一樣。」  ——「把頭頂上的頭髮留下來」也就意味著「周圍的頭髮要剃去」,這些正是漢人不敢寫,滿人不屑一顧的記載。從中可見,此時髮型同明代遼東女真相比,有明顯不同,最重要的是蓄髮結辮的部位改變了,從腦後移至頭頂,所謂「把頭頂上的頭髮留下來,分成三股編成辮子」。 在當時清軍貼出的布告中,更是要求將頭顱四周的頭髮都剃掉,只留一頂如錢大,結辮下垂。當時有個投靠朝廷的漢人袁彭年曾經讚譽之為「金錢鼠尾」(還是忍不住了,用韋小寶的話來罵他:媽媽的!)。  曹雪芹生活的歷史時期已經是清代中期,當時的男子髮式仍是頭頂蓄髮,部位沒有變,蓄髮的面積卻明顯有所增加。清朝嘉慶四年,日本出版的專門輯錄清人習俗的書《清俗紀聞》中的《冠禮》卷,在男發部分除文字外,繪一側背站立的教書先生,教書先生頭頂蓄髮,編一長辮垂於後背,蓄髮處面積已遠不止於一個金錢大,而是足有4個金錢大,相當於一掌心的面積。芳官的辮子,極有可能便會紮成如此模樣。  下面是馮驥才先生的小說《神鞭》的封面,參照了電影《神鞭》里的造型設計,雖然已經是清末,那條大辮子的樣式已經在腦後,蓄髮的面積卻仍是不大的掌心左右。

  說了這麼多,無非是告訴大家,聰明而狡猾的曹雪芹,為了保護他的心血之作《石頭記》,也可以說得上是費盡心機了。若是加上咱們前文假設的那條辮子的話,想一想吧,堂堂滿清正統髮型竟然被他戲劇性地安插在一個小戲子身上。這戲子叫什麼呢?耶律雄奴啊!幾乎就是直言番族人等皆如倡優之流了——馬上會被砍頭的,書也會燒得一乾二淨。所以,不能寫,不能寫,一寫就是錯。只好這邊留一手,那邊露一腳,看得我們這些讀書人陣亡無數腦細胞……  好了,下面說衣服:  上身:玉色紅青酡絨三色緞子斗的水田小夾襖。已經寫過,就不細說了,給大家斷個句——玉色紅青酡絨三色緞子斗的水田小夾襖。  先看水田衣的樣子吧。

 穿水田衣的現代美女們。看的時候很汗,心想是不是穿這種衣服都要搔首弄姿的說……

  具體說,衣服的樣式是貼身穿的小夾襖,交領右衽短腰身;花樣是水田衣樣式,明代曾經非常流行,用不同色塊的布料拼接而成,源於僧尼所穿的百衲衣,給芳官設計它,似乎也是在暗示她遁入空門的未來;衣服的主要料子是緞子,「斗」指交叉的方格紋,寶釵的那件蓮青鶴氅冬衣就是「斗紋」的。  衣服的三色:  「玉色」是極淺極淺接近白色的綠;  「紅青」又稱紺色,微帶紅的黑色,許慎《說文》中有解:「紺,帛深青揚赤色。」傳說中如來的頭髮「紺發」是紺琉璃色,也即深青透紅的頭髮(大膽設想一下,應該是現在流行的深酒紅色,不要笑,人家外國人,天生就那樣);  「酡絨」的酡色指人飲酒後臉紅之色,近乎珊瑚色而深。絨字似指此衣用到的拼接衣料另有絲絨,水田衣原本便是講究用多種布料鑲拼。  插一張Q版的如來、觀音、地藏菩薩像。

  總結語:這是一件用淺綠、黑色、酡紅三色絲緞、絨布相拼而成的家常小夾襖,穿在芳官身上足以說明,在明代時多為上層人士喜愛的水田衣已經走入尋常百姓家了(當然還是有點心虛,因為這件衣服的質料實在不能說「尋常」)。

 再來看她其他的衣服配飾:  腰間——束著一條柳綠汗巾,嬌嫩的黃綠色,春天的第一抹色彩。後文說她「吃得滿臉春色」。  下面——「水紅撒花夾褲,也散著褲腿」,深得晴雯真傳,幾乎沒有穿過正裝,連褲腿都不扎……怎麼怨得別人背後陷害她們(襲人?秋紋?)!  首飾:「右耳眼內只塞著米粒大小的一個小玉塞子,左耳上單帶著一個白果大小的硬紅鑲金大墜子」,不對稱的耳環佩帶方式,少數民族特色。  耶律阿保機

  右耳是耳釘,左耳是「白果大小的硬紅鑲金大墜子」。硬紅多指珊瑚,也可指紅寶石,用黃金鑲嵌,有白果——銀杏果子大小,似花生米般。這可是很厲害的一個耳墜子,首先它是曹雪芹較少寫到的耳墜子里的其中之一(另外還有兩處,想想是誰),筆法細緻少見;其次它實在是價值不菲,白玉塞子也就罷了,小,賈府不稀罕;這樣大的一個金墜子,為什麼芳官會有?  上次好象有個MM這麼問了,理由也很簡單,小優伶芳官此時正是得寵的時候,勢頭幾乎要凌駕晴襲(心直口快的晴雯直接就說過:「你就是個狐媚子」),寶玉又熱衷於做她的私人造型設計師,這個墜子十有八九是寶玉送的。  什麼什麼?寶玉又從哪裡得來這麼個小東西?  給大家一個線索,權當想著玩。我們把第三十回《寶釵借扇機帶雙敲 齡官劃薔痴及局外》找出來,還記得寶玉是怎麼調戲金釧的嗎?「寶玉輕輕的走到跟前,把他耳上帶的墜子一摘」——注意是「一摘」而非「齊拽」,只摘了一個。  什麼什麼?金釧又怎麼會有這麼貴重的首飾?  這麼說吧,首先,她大概是紅樓里最愛打扮的大丫頭了,大家還記不記得她的「紅綾襖青緞掐牙背心」(第三回) 和「嘴上才檫的香浸胭脂」(第二十三回)?那「香浸」二字何等精緻?湘雲送戒指,指明其中有一個就是給她的;第二她是王夫人房中四個大丫鬟之一,每月一兩銀子的月錢,身為主子的趙姨娘才只有二兩,晴雯那麼伶俐也不過是一弔。  金釧所投之井在榮國府「東南角上」,可見她的家和周瑞的家一樣是住在府中,她是和鴛鴦一樣的家生子。若說是府外丫頭,攆出去就很難再進來,她不可能出了府再回來投井的,看門的大爺們可隨便是吃軟飯的?瞧瞧劉姥姥第一次進府的情形,沒有周瑞家的引著她能進得去?  而這些居於府中的家生奴才幾乎都是衣食豐足並且相當有臉面的(小紅例外,日後再說),賴大家就不用說了,周瑞家的日子也不見得比趙姨娘差。是家生子,金釧又和妹妹一起在王夫人房裡做大丫頭,經濟條件估計是相當不錯的。  總結一下:愛美、有充足的零用錢、她又個性熱情愛和爺們在一處,所以,那個耳墜子很有可能就、是、她、的。聲明一點,純屬個人推理,大家看著玩吧。

  再看寶玉給她設計的另外幾樣衣服,貂鼠卧兔就是咱們之前說了很多遍的,就是大毛昭君套,不贅述了。  虎頭盤雲五彩小戰靴——了不得,又一雙戲台上的裝備,所謂戰靴是作戎服穿的長筒鞋,虎頭,即靴頭紋飾作虎頭形,盤雲五彩,即靴筒紋飾用五彩絲線盤成雲頭形。這種靴鞋近似戲曲中的用鞋,也可以在生活中作為便鞋來穿。  來個特寫:一雙純正的虎頭盤雲五彩戰靴,只不過不是小的,是大的。  

  凈襪厚底鑲鞋——凈襪自然是白色襪子,厚底讓我們想起寶玉見黛玉時穿的「厚底大紅鞋」來,是一種高底鞋子,多用綜條鑲口以加固,典型的男式鞋子,似乎也在隱約告訴我們芳官也是天足。  上面的那一雙,可以看作是厚底鑲鞋的典範,類似寶玉出場時的「青緞粉地小朝靴」。  

 下面這一堆中的最左側那對,可送給黛玉穿了——她有一雙「掐金挖雲紅香羊皮小靴」啊,記不記得?

  這雙正宗的秋香色龍靴,只好給北靜王了,或者元春那沒有出面的老公……

  今天我們要把芳官部分結束掉了,畢竟是個唱戲的小伶人,她的衣服不說寒酸過分,也實在是數量不足。

  還是茉莉粉替去薔薇硝一集,猥瑣的賈環有心替自己心儀的丫鬟彩雲討一包硝來擦臉,誰曉得被芳官暗中換過——「芳官心中因是蕊官之贈,不肯與別人」。  贊她一下,不是每個丫頭都像她這樣的念及同門之情的。不僅對同門,仔細看原文就能發現,她和新結識的小姐妹春燕的關係也特別好。雖然後者的娘對她多有打罵,她卻能不計較,照樣和春燕開開心心的。對比之下,為了討主子歡心而不惜出賣多年相處姐妹的另外一些人(襲人?秋紋?)就明顯遜色了不止三分。芳官小丫頭,位卑而志氣在,好樣的!  另外還要提醒大家注意看她將粉給賈環時的細節:  賈環見了就伸手來接。芳官便忙向炕上一擲。賈環只得向炕上拾了,揣在懷內,方作辭而去。  是隔空擲去而非親手贈予,這是個明顯地躲避性的動作。聰明的芳官,她深知這位三爺並不象寶玉一般可以信任,連彩雲那樣與他有舊、為了他甚至不惜忍羞蒙恥、冒險從王夫人處偷盜玫瑰露的大丫頭,一旦被打發了,賈三的觀點也只是:「不過是個丫頭,他去了,將來自然還有」。所以,機警的小芳官從根源上就斬斷了賈環可能會有的幻想,連握一次手的機會也不留給他。所以如果說晴雯有林黛玉般的剛貞氣節,是個小黛玉的話,芳官的身上也依稀留存著些須晴雯的烈性,是個小晴雯了。  王夫人攆她走的時候,曾經有「唱戲的女孩子,自然是狐狸精了」這樣的理論出來,那一回的回目偏又是《俏丫鬟抱屈夭風流,美優伶斬情歸水月》。俏丫鬟是冤屈的,美優伶何嘗不是?俏丫鬟終於命喪黃泉,美優伶縱使留得命在,那生命的華彩卻早已經褪去了。

  這也是一身上襦下褲的穿著,不過顏色稍有不同,換成了明亮的淺黃色,頭上鬆鬆挽著俏麗的慵妝髻。這是她前往小廚房去告之柳嫂子五兒的事情——這是曹雪芹對生活在賈府下層的勞動人民之間友情的真實描摹,每次讀書到這幾回我總是很感慨,到底是這樣的一枝筆,幫著他把從王族公卿到仆佣雜役各種生活都寫得怎麼傳神細緻的呢?  柳家的討好芳官,是為了自己可憐的女兒五兒,卻不知道對剛進怡紅院不久的芳官來說,這實在不是她想像中那樣輕鬆易成的任務,她竟然還天真地以為自己可以實現——說她不自量力似乎殘酷了些,說她不諳世事決不為過!

  導演很會挑演員,飾演柳五兒的鈕曉晴是個不折不扣「肌膚若冰雪,綽約若處子」的大美女,出場不多,閃閃爍爍幾個鏡頭卻委實叫人難忘,與原著中所寫「生的人物與平、襲、紫、鴛皆類」十分相符,裊娜纖巧,好一枝「五月之柳」(脂硯語)。  母親為了讓她進園子費盡心機,別的不說,單看那柳嫂子為討好芳官而做出的一頓精細菜肴便已可知:  只見柳家的果遣了人送了一個盒子來。小燕接著揭開,裡面是一碗蝦丸雞皮湯,又是一碗酒釀清蒸鴨子,一碟腌的胭脂鵝脯,還有一碟四個奶油松瓤卷酥,並一大碗熱騰騰碧熒熒蒸的綠畦香稻粳米飯。小燕放在案上,走去拿了小菜並碗箸過來,撥了一碗飯。芳官便說:「油膩膩的,誰吃這些東西。」只將湯泡飯吃了一碗,揀了兩塊腌鵝就不吃了。  不過是個小丫頭吃的飲食,竟然做得有葷有素,有蒸有釀,有湯有飯,有咸有甜,最難得還是「有香有色」。鵝脯是「胭脂」樣的,卷酥是奶油白的,綠畦香稻粳米飯是「碧熒熒」的。大家閉上眼睛想一想吧,這麼樣的美味佳肴可是一般人便能想出來的?所以我們看後四十回高鶚續書,大體情節上的硬傷不說,單是飲食一項就被比到爪哇國去了,我們找出大名鼎鼎的五香大頭菜片段:  紫鵑走來,看見這樣光景,想著必是因剛才說起南邊北邊的話來,一時觸著黛玉的心事了。便問道:「姑娘們來說了半天話,想來姑娘又勞了神了。剛才我叫雪雁告訴廚房裡,給姑娘作了一碗火肉白菜湯,加了一點兒蝦米兒,配了點青筍紫菜,姑娘想著好么?」黛玉道:「也罷了。」紫鵑道:「還熬了一點江米粥。」黛玉點點頭兒,又說道:「那粥得你們兩個自己熬了,不用他們廚房裡熬才是。  這裡雪雁將黛玉的碗箸安放在小几兒上,因問黛玉道:「還有咱們南來的五香大頭菜,拌些麻油、醋,可好么?」黛玉道:「也使得,只不必累贅了。」一面盛上粥來。黛玉吃了半碗,用羹匙舀了兩口湯喝,就擱下了。  這段話乍看之下似乎也不錯,人們也只是隱隱覺得不太對,到底什麼地方不對呢又說不好,其實也很簡單——首先這一頓飯的總體搭配是湯配粥,向來吃飯並沒有這樣的搭配方式。  然後是主湯料和配菜的不雅。火肉白菜湯,是用白菜搭配火肉作湯,但是北京人都知道,大白菜用燒或蒸的辦法去烹制,味道才是最好的,前人有語「雪汁雲漿」是也。若是加水煮,必定是要吃火鍋了(林妹妹吃火鍋!大家想像一下),於是加了火肉——京華名吃燒肉,又叫青醬肉,是用小豬肉加醬燒烤而成。  把豬肉擺上桌的吃法在《金瓶梅》里的司空見慣,宋蕙蓮一跟柴火燒爛一個豬頭的手藝實在叫人讒涎。可是到了《紅樓夢》里就不行了,豬肉不常見了,兩府酒席上常吃的是什麼?雞、鴨、鵝、鵪鶉、野雞、羔羊、鹿、果子狸……就是少見豬肉。當然也有吃的時候,寶玉喝過一碗火腿鮮筍湯,直言是用火腿,我們卻能感覺到重點是放在鮮筍上的,因為其時正值初春,正是吃鮮筍的好時節;  緊跟的這一個叫人發笑——薛大爺也吃過豬肉,那是「這麼大的一個暹羅國進貢的靈柏香熏的暹豬」。暹羅國,今日之泰國也;靈柏香,一種東南亞的名貴香料,常用以烤制肉食,類似我們雲南烤魚用的香茅。這隻豬不遠萬里來到賈府不可能是新鮮的,應該就是用了靈柏香遵照中國南方熏肉之法炮製而成的熏豬肉,只因飄洋過海鍍金歸來,立碼身價大增,難怪薛大爺要大驚小怪地喳咕。阿蟠之有趣,擇日再言;  另一個也把豬肉拿來下酒的就不如前兩個或雅或諧了,而是地地道道的俗——賈珍是也。七十五回他過中秋節「煮了一口豬,燒了一腔羊」,直白俗露。曹雪芹連這豬是怎麼煮的,羊是怎麼燒的都不置一詞,可見對其人的厭惡。  至於五香大頭菜——啊,心臟病都快犯了,讓林妹妹吃五香大頭菜還要拌上麻油醋!該殺啊高鶚(我一向很原諒他在世俗情節上的走向,可是細節方面真叫人看得無語問蒼天)!  ……跑題太遠了,趕緊回來。  寫那麼多字無非是告訴大家:1、賈府生活窮奢極侈。2、芳官的恃寵而驕也叫人為她搖頭嘆息,那麼好的飯菜,她也只是「將湯泡飯吃了一碗,揀了兩塊腌鵝就不吃了」,還下了評語:「油膩膩的」。這個還要說是油膩膩的,林妹妹那碗火肉白菜湯還不得把她嚇死?3、高鶚寫不好精緻的貴族生活。  再插最後一句,演五兒的鈕曉晴是崑曲演員,她老公是白眉大俠邢岷山——兩人那叫一個般配呦!

 夫妻二人的合影。

  個人覺得邢岷山和金像獎影帝謝君豪非常相似。這幾天我們全家迷上了《記憶之城》,太喜歡朱今墨了,幽靈一樣的氣質,頹廢憂鬱的眼神,還有玩世不恭偏又情有獨衷的人生態度……一直對他印象不深,只是知道他是個優秀的話劇演員,沒有想到會這麼帥。看來一個好演員還是要碰上最適合自己的角色時才會發生化學反應的。  左:謝君豪 右:邢岷山

  ……再次跑題,趕緊回來。下面是芳官穿這套衣服的最後一張了,王夫人清理怡紅院,一口氣攆走晴雯、芳官、四兒幾個平日和寶玉要好的丫頭。電視劇只讓芳官站了站就走了,很遺憾,應該給她一個特寫的,因為原文中的芳官勇敢地回了一句話,我們來看原文:  又問,「誰是耶律雄奴?」老嬤嬤們便將芳官指出。王夫人道:「唱戲的女孩子,自然是狐狸精了!上次放你們,你們又懶待出去,可就該安分守己才是。你就成精鼓搗起來,調唆著寶玉無所不為。」芳官笑辯道:「並不敢調唆什麼。」  在她之前已經趕走了晴雯——「四五日水米不曾沾牙,懨懨弱息」;四兒——「見王夫人說著他素日和寶玉的私語,不禁紅了臉,低頭垂淚」。  沒有反抗,滿室一片鴉雀不聞,她卻能「笑辯」,好丫頭!可惜這一回她太低估了自己的對手了,王夫人不是趙姨娘,不是夏婆子、老何媽,也不是小蟬、蓮花兒,而是幾乎已經修鍊成佛的真人。她的三腳貓手段只一個回合就一敗塗地了。  

  再出場的芳官已是帶髮修行的佛門弟子,可惜她卻是落到了「巴不得又拐兩個女孩子去作活」的壞尼姑智通手中,所以根本不可能像妙玉一般打扮得那樣好看。身上穿的也就是一般的三衫+長褲,外罩海青比肩袍,褲腿是一定要打的了,頭挽竹簪,腳踏芒鞋。  說一下僧衣。簡單說的話,僧衣是用「三寶領」(用三層布片復疊縫製而成,民間叫和尚領)和「旗袍」的腰身襟袖搭配製成的,長度長及腳背的,叫做長衫;長僅過膝的,叫做二衫;長及膝的,叫做三衫。  長衫一般是出家人的外出服裝,穿著時外面要搭配袈裟,非常莊嚴、飄逸,現在仍然非常流行;二衫是平時在寺院里穿用的;三衫是在工作時穿用的,芳官年齡幼小,又要作活,只能穿三衫了。  

  穿長衫配袈裟的正裝御弟徐少華。一條西天路途有多麼漫長,一個女人就可以傷心多久。她愛上自己的愛情,他愛上自己的責任。一段奇緣,一場大夢。其情其景,她用一腔痴情譜成了自己的《胡笳十八拍》:  天無涯兮地無邊,我心愁兮亦復然。  人生倏忽兮如白駒之過隙,然不得歡樂兮當我之盛年。  怨兮欲問天,天蒼蒼兮上無緣。  舉頭仰望兮空雲煙,九拍懷情兮誰與傳?  

  正在幹活的芳官耳聽著牆外聲聲呼喚,終於忍不住潸然淚下。當日好景,宛在目前。而今公子依舊有心,優伶卻只能垂淚相謝了。正所謂:「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枉然!」  

  【恩在丹心不可忘·小紅篇】(未完)  賈芸往外瞧時,看是一個十六七歲的丫頭,生的倒也細巧幹凈。那丫頭見了賈芸,便抽身躲了過去。  寶玉一面吃茶,一面仔細打量那丫頭:穿著幾件半新不舊的衣裳,倒是一頭黑鬒鬒的頭髮,挽著個□,容長臉面,細巧身材,卻十分俏麗乾淨。  ——第二十四回《醉金剛輕財尚義俠 痴女兒遺帕惹相思》  大觀園眾多丫鬟使女中,這丫頭絕對是個異數。她有著與黛玉相仿的本名「林紅玉」,只看這三個字便知道作者對她的看重了。他把她當作自己的一部分去寫,懷才不遇的落寞與幽憤,辛苦向上的酸楚與艱辛,字裡行間,隱約均可看見。出身、背景,兩個最平凡的詞語遮住了她大放異彩的機會,正如作者方當有志之年卻橫遭變故,一身才華無處施展。  無奈又無奈之下,她只好改了名字,從浪漫熱情的「紅玉」,變成了隨處可見的「小紅」,沒入怡紅院眾多的花花草草中,從此難見天日。  然而作者仍是不加掩飾地表示了對她的鐘愛與同情,他藉助了全書24-27這幾回最精彩最好看的章節,對她的愛情和經歷進行重筆描述,這是迎春等主要角色也無法享有的特權。其實小紅的遭遇也是經過作者的精心構思的,按照書中所寫,她本是家生子出身,可是明顯她的父母林之孝兩口子卻不像周瑞、賴大等仆佣那樣的有身份體面。  張愛玲女士曾經考證,在作者最初的構思中,小紅的確只是一個有才能卻不受賞識的二等丫頭,父母林之孝兩口子的情節應該是後來所修改的。這種觀點從文學創作的角度來說有其可取性,但是,假如我們再從書中線索進行分析,單看林之孝兩口子「都是錐子扎不出一聲兒來的……一對天聾地啞」的搭配,也就不難理解為什麼小紅會倍受冷遇了。  自來塌實本分干工作卻不擅長在公開場合表現自己的人,在許多事情的際遇上是不及那些言談爽利長袖善舞者的,也許正是因為林家兩口的詞拙口笨,才導致了小紅在出場時也不過是個進不得二門,被人支使甚至輕視的二等小丫頭罷了。她甚至很不得批書人脂硯齋的歡心,他將她與偷盜蝦須鐲的墜兒一起歸入了「奸賊」的行列(第五十二回批語),斥她與賈芸的愛情為「奸」,對她大膽追求愛情的作法很是不以為然。  作者曹雪芹卻似乎仍是非常偏愛這個積極上進、能幹伶俐的丫頭。在他的筆下,小紅服侍寶玉的過程手段並不比襲人等差,對小丫頭佳蕙、墜兒等人的團結也做得很好。頭腦聰明伶俐,手腳麻利勤快,更重要的一點是,雖然職位低微,她卻著實具備擔當重任的能力與膽識。別的不說,只看她替鳳姐傳話那一節,思維之敏捷,心智之細膩,讀書人就不得不暗自嘆服,正是鳳姐所言不虛:「好孩子,難為你說的齊全」。  《紅樓夢》中對她的衣著外貌曾有一簡一繁兩處刻畫,一次是賈芸於倉促中匆匆瞄見「十六七歲……細巧幹凈」,另一處則是寶玉的仔細打量:「穿著幾件半新不舊的衣裳,倒是一頭黑鬒鬒的頭髮,挽著個纂,容長臉面,細巧身材,卻十分俏麗乾淨。」  一個小丫頭,卻用到了兩處正面文筆的描述,在《紅樓夢》中實在不常見。不難看出小紅在外型上的確有幾分出眾之處,且可喜是「俏麗乾淨」四字,更見其氣質脫俗,難怪秋紋碧痕防得她什麼似的了。  下圖是電視劇中小紅出場時的造型,是再樸實不過的布質衣衫。設計師毫不猶豫地採用了大紅色的方案。為防喧賓奪主,她身上的大紅色大多是作為裝飾和點綴,出現在外套及花卉等圖案中。

  小紅的扮演者是東北姑娘劉繼紅,個性豪爽坦率,與機敏伶俐的小紅倒頗有幾分相似之處。至今,閉上眼睛,似乎仍然可以看見她站在鳳姐的面前,帶著幾許驕傲,幾許矜持,小小的頭顱微微晃著,不卑不亢,不慌不忙地將四五門子的事情娓娓道來時的情景:  「平姐姐說:我們奶奶問這裡奶奶好。原是我們二爺不在家,雖然遲了兩天,只管請奶奶放心。等五奶奶好些,我們奶奶還會了五奶奶來瞧奶奶呢。五奶奶前兒打發了人來說,舅奶奶帶了信來了,問奶奶好,還要和這裡的姑奶奶尋兩丸延年神驗萬全丹。若有了,奶奶打發人來,只管送在我們奶奶這裡。明兒有人去,就順路給那邊舅奶奶帶去的。」

  這場戲的精彩程度絕不輸於隨後的黛玉葬花,伶俐的口齒本事,是出自作者筆下的又一樣別緻風情了。鳳姐的感嘆是:「好孩子!真難為你!」我們的感嘆卻是:「曹大師!只得佩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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