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鯉 |《長征》,唐國強和毛澤東
(本文刊載於澎湃新聞「有戲」欄目)
長征,人類歷史上最偉大的壯舉之一。
但放到歷史課本里,除了那幾件和惡劣條件搏鬥的事件外,我們往往記得最深的則是「遵義會議」,只是記得的也僅是官方給他的定性:「這場會議確定了毛澤東在中國共產黨黨內的領導地位,是共產黨歷史上一個生死攸關的轉折點。」
那麼,確定了毛澤東的領導地位為何如此意義重大?確定之前發生過什麼?確定之後又改變了什麼?
這些是大多數人不曾想過的。甚至就連那些以「長征」為背景進行故事創作的作者們,也大都只涉及了「四渡赤水河」、「搶渡金沙江」、「飛奪瀘定橋」、「爬雪山」、「過草地」等艱難險阻。
其實整個長征途中,除了紅軍和自然的鬥爭外,還有國共兩黨之間的鬥爭、共產黨內部的鬥爭和國民黨內部的鬥爭。各方勢力彼此錯綜複雜、相互轇轕,絕非三言兩語可以說明白的。
也因此這麼多年來,能把這樣的鬥爭講清楚的,只有本世紀初由唐國強和金韜聯合導演的24集重大革命歷史題材電視劇《長征》做到了。
《長征》,是重大革命歷史題材紅色主旋律電視劇里最好的一部。
《長征》,這也是唐國強在歷次扮演毛澤東的表演中最好的一次。
我們就從唐國強說起。
一 從「奶油小生」到「開國領袖專業戶」
不同年齡段的觀眾心中的唐國強代表角色是不同的。
曾在某著名彈幕網站上,當出現諸葛丞相的鬼畜時,彈幕有人提到說這人好像毛澤東時,有人跟著說因為這兩個角色都是唐國強演的,隨後引起一陣驚呼,大呼意想不到。
這件小事很值得我們去玩味。一來它說明了唐國強的代表角色諸葛亮和毛澤東都已深入人心,二來它還暗示了很多人誤認為毛澤東的形象就是唐國強的扮相。
——而並非像很多明星的角色那樣,毫無區分度;唐國強演藝生涯里的幾個代表角色,完全能讓人識別開來。
一九七四年,中國和越南發生了一場西沙海戰,南海局勢惡化,於是在一九七六年,一部名為《南海風雲》的電影問世了。
主演是一個新人,墨水一樣濃厚的眉毛下面是一雙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眉眼十分緊湊,鼻樑高挺得很有輪廓,一副正義凜然的模樣。
這就是唐國強,這是他的第一部電影。
三年後,唐國強與陳冲、劉曉慶合作了電影《小花》,如今看來這部首次代表中國參加戛納電影節的百花獎最佳故事片的藝術價值已經讓步給歷史價值,但它的歷史價值確實極為深遠的,不僅給中國影壇貢獻了陳冲、劉曉慶這兩位當時還是新人的演員,就連它的導演黃健中後來也大名鼎鼎——《大秦帝國之裂變》(寫在《大秦帝國》十周年)、《我的1919》與《笑傲江湖》都出自這位導演之手。
拍攝過程中,正逢唐國強生日,由於喜愛吃奶油蛋糕,被陳冲戲稱為「奶油小生」,於是這個流傳至今的俚語誕生了,而唐國強也在很長一段時間裡被這個詞所困擾。
是的,困擾。不同於現如今的稱呼「小鮮肉」,「奶油小生」這詞在當年可是貶義的,用來形容甜膩的、陰柔的青年男子。就在這時日本電影《追捕》風靡中國,硬漢形象成為觀眾心中的審美習慣,為此唐國強亟需通過角色轉型。
這一轉型,就等了足足十年。直到他遇到人生中最經典的角色之一——諸葛亮。
當時電視劇界的著名導演王扶林根據唐國強的形象,選定他扮演風流倜儻的周瑜,隨後劇組裡諸葛亮的原定扮演者李法曾老師由於比劉備扮演者孫彥軍老師大二十多歲,年齡不符,於是王扶林力排眾議,讓唐國強來扮演這一角色。由於「奶油小生」的標籤常年加在唐國強身上,所有人都說「唐國強怎麼能演諸葛亮」,但畢竟王扶林導演慧眼識英雄,加上他在業內的超然地位(王扶林是中國第一部電視劇《敵營十八年》導演、87版《紅樓夢》導演),堅持選定唐國強。
後來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儒雅、自信、運籌帷幄的諸葛亮被唐國強演得活靈活現深入人心,一個藝術史上的經典形象誕生了。
類似的情況唐國強遇到過很多次。
幾年後,胡玫導演籌拍歷史劇《雍正王朝》,主角雍正是一個內心堅韌、剛正不阿,卻又被所有人孤立的帝王,和諸葛亮的形象差得遠,又是一次除了導演外幾乎所有人都不同意的局面,但胡玫堅持己見一定要用唐國強,最終唐國強確實沒有讓她失望,也沒讓觀眾失望,又創造了雍正的經典形象。
而唐國強演繹至今的經典角色毛澤東,同樣經歷了這樣一個過程。
在唐國強之前,重大歷史題材里的毛澤東大都由特型演員古月飾演,後來電影《長征》開拍,面對著眾人的質疑,唐國強自己是很茫然的,早年一個採訪稿里提到唐國強的自述:「雍正皇帝畢竟是貴族出生,是封建帝王;而毛主席是農民出生,他身上保留有農民的某些習慣,但他又不是李自成,他是人民領袖, 他有領袖的胸懷,有詩人風采,有憂患意識,兩者的感覺完全不同。琢磨清楚這個我才有膽量接過演。」
但感謝導演的堅持與認可,一個磅礴大氣、胸中有丘壑的開國領袖出現在了銀幕上。
迄今為止,唐國強一共演過三十多次毛澤東,次數之多甚至導致很多年輕觀眾會認為毛澤東就是唐國強化妝後的那副模樣。
但他演得最好的毛澤東,依舊是電視劇《長征》里的那個。
二 背後的故事
一九九六年,一部名為《長征》的電影問世。這是唐國強首次扮演毛澤東,故事改編自王朝柱的小說《毛澤東和周恩來與長征》,主要講述了長征過程中的黨內鬥爭。不過雖然電影長達兩個半小時,依舊有很多細節不能完整呈現,很多情節走馬觀花。而唐國強是有長征情結的。
他認為,長征是全人類的精神財富,是人類在最為艱難困苦的環境下排除萬難,挑戰自身極限的典範。而在電影拍攝的過程中,就連深處風雪交加的惡劣條件中,他都認真細緻地讀完了中外學者關於長征前前後後的著作,同時看完了建國以來二十多部關於長征的影視作品。
「關於長征,我有自己一些獨特的看法。」在某次採訪中他這麼說。
為此,在拍完電影《長征》後,猶豫許久的唐國強再次聯繫了王朝柱,希望可以把他的這本書拍攝成電視劇,全方位地展現長征途中的方方面面。在多次交談後,王朝柱花了兩個多月時間,將小說改編成了劇本,並且在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和全國重大革命歷史題材影視創作領導小組一次通過。
《長征》電視劇在籌拍了,不為人知的是,唐國強一開始並沒有打算出演毛澤東,而是同時身兼導演和另一個重要角色。
早在拍攝《雍正王朝》時,在剃光頭後,化妝室戲稱要是唐國強再瘦一點,那麼飾演蔣介石會很出彩,這話一直被唐國強記在了心裡,所以在《長征》一開始,唐國強是準備出演蔣介石的。他說:「演員必須具備駕馭各種角色的素質,敢於面對挑戰和考驗。否則,起碼不是一個好演員。」
不過當時《長征》劇組有兩個攝製組,一個是「紅軍組」,一個是「蔣軍組」,唐國強更多時間花在執導紅軍組上。而在某次活動中,唐國強認識了另一個著名演員陳道明,回來後便和劇組討論讓陳道明來扮演蔣介石,並認為他的蔣介石一定比自己更好,造型化妝後,陳道明的蔣介石扮相果然既形似又神似。
當時準備扮演毛澤東的演員是馬曉偉,在拍攝過程中,劇組覺得馬曉偉雖然演技足夠,卻缺乏領袖氣質,不夠開闊,加上拍攝時間緊張任務繁重,沒有充足的時間讓馬曉偉進行研究,於是只好臨時撤下馬曉偉,所有戲份重新開拍,這時唐國強才再次出演了毛澤東一角。
有趣的是,本打算飾演蔣介石的唐國強最終成為了「毛澤東專業戶」,而原定出演毛澤東的演員馬曉偉則在後來十多年裡多次扮演了蔣介石。
另一個有趣的地方在於,當時陳道明正在出演《康熙王朝》,也因此蔣介石訓斥手下時會常有康熙廷訓的感覺。
主創人員都安排到位了,但拍攝過程依舊十分艱辛。尤其是紅軍組,需要和極其惡劣的自然條件作鬥爭,為了趕進度搶季節,劇組只能逆著長征路線來拍攝,為此唐國強不得不先減肥,節食、鍛煉、減肥藥一塊上,直減到身體都有些發虛,使之符合長征勝利後瘦削的身材;再是每天以黃油麵包為食,那種又甜又膩的感覺比吃藥都難受,從而成功增肥來扮演戰略轉移前的毛澤東。
通過下面兩張圖的比較也能看出來。
但相比於自然條件的惡劣,減肥增肥這種事可以說是小事一樁了。導演金韜說,長征劇組場景多且都分散在邊遠的少數民族地區,當年紅軍走過的艱難路線劇組又走了一遍。
爬雪山爬了三次,一共拍攝三天,拍攝時間是十月份。在海拔四千多米的四川阿壩鷓鴣山上,積雪非常厚,加上高原反應,很多演員是一邊吸氧一邊拍攝,但依舊有不少演員感冒、發燒甚至休克。
而過草地的戲份則拍了整整一周,為了展現草原上的惡劣環境,劇組不得不在深秋向演員身上噴洒雨水,雨水攪渾著泥土,粘在身上特別難受,為了鼓舞大家,唐國強往往第一個跳進水裡,有一次甚至膽囊炎發作當場暈倒,而扮演鄧穎超的黃微在暴風雨中弄得渾身泥濘,事後整整洗了一個多小時。
條件雖然艱苦,卻能鍛煉演員韌性,磨練演員的意志。李安為了拍《少年派》里主演在大海上漂泊幾個月的戲份,讓男主長達數日不吃不喝;張黎為了拍《大明王朝1566》裏海瑞凌厲的氣勢,讓演員黃志忠每日凌晨起床跑步,僅以少量食品維持。
雖然劇組條件比當年的實際情況要好很多,卻依然能夠讓演員在拍攝過程中更加深刻地體驗人物內心,把握人物的精神狀態。相較於現如今的一些對口型的小鮮肉,這才是真正的想拍好作品的心態。
最終的成品也沒有讓大家失望,作為一部紅色主旋律電視劇,要想贏得業內和觀眾一致叫好是很困難的。一部政治戲稍不留神就淪為樣板戲,而如果過於天馬行空則很有可能審查不過無法面向觀眾,好在《長征》在二者之間牢牢把握好了度,使得它無愧於一部極好的紅色主旋律電視劇。
而它之所以好,絕不僅僅是如實再現了當年的生死搏鬥這麼簡單。
三 「命題作文」下的一盤好菜
毛澤東的一生波瀾壯闊,可謂是成功者的典範,只在三十年代被當時的共產國際架空,賦閑瑞金,潛龍在淵。
也因此,不同於早年的意氣風發,動輒「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糞土當年萬戶侯」,也不像後來的志得意滿,揮手間「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間正道是滄桑」,長征前期的毛澤東寫的是「踏遍青山人未老,風景這邊獨好」,可以看出,此時的毛澤東被排擠在外,難以發揮自身的軍事才能,卻也不驕不躁,依舊樂觀豁達,卻少了幾分豪情。
而在長征後期,毛澤東領導著紅軍經過兩年時間的戰略轉移,真正走完了兩萬五千里長征,完成了這一壯舉,此刻的他寫下「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的名句,視野遼闊,目光遠大。
從毛澤東一生的詩詞創作來看,他的情感波動大都集中於二十世紀的三十年代與六十年代,限於題材的原因,圍繞在「長征」的藝術創作就大有可為的空間了。
這也是以《長征》為首的「紅色三部曲」里,同伴人馬的《延安頌》和《解放》人物形象單一化、故事情節樣板化的原因。
但這畢竟是一部涉及到高層領導人的重大革命歷史題材電視劇,每一處都要把握得極為到位,也自然會在藝術追求上略輸風采,當然瑕不掩瑜,它有著其它紅劇難以企及的高度。
首先,電視劇《長征》真正做到了「全景式」三個字。長征里有四個比較明顯的鬥爭,絕大多數影視作品只將眼光放在紅軍在艱苦的環境中和自然條件作鬥爭,有的稍微涉及了國共兩黨之間的鬥爭,但對於共產黨內部和國民黨內部的黨內鬥爭,則幾乎忽略了,而這四者的有機體才是構成長征的要素。
《長征》做到了。
《長征》二十四集,有將近一半的篇幅介紹了當時以博古為首的中央唯共產國際之命是從,一切聽從李德同志的指揮,接連敗仗,同時介紹了在這個時期毛澤東的處境,直到第十集,才真正讓毛澤東出現在劇中的主要位置,這在創作上不可謂不大膽,不可謂沒野心。
故事從紅軍長征前的最後一次戰役、第五次反「圍剿」開始,第一集緊緊圍繞著蔣介石部署下的第五次「圍剿」,將蔣介石、李德、博古、周恩來、毛澤東對這場即將可能發生的戰爭的看法展現出來,對歷史不熟悉的觀眾,依舊可以從中領略到每個人的不同性格和所處的不同立場,是非常高明的藝術處理手法。
而我們在眾多的影視作品裡可以看到,要想準確且真實地刻畫出高層領導人的人物性格是很困難的,有一條線在那裡,逾則過,不逾則失味。難能可貴的是,這部劇不僅展現了毛澤東的個人魅力和卓越見識,更在某種程度上表現出了他的性格缺陷,這是它的第二個突破點。
《恰同學少年》涉及到的是毛澤東的青年時代,尺度上可以放寬,但是一旦到革命題材里,要想直接展現性格上的偏執是不可能的。不過主創人員巧妙地設計了一些小細節,而主演唐國強也很有悟性地表現出了這些小細節,從而達到「形不似而神似」的地步。
比如第二集的政治局會議上要討論對時局的看法時,一開始鏡頭掃向所有人,大家臉色都很凝重,有的低著頭,有的苦著臉,有的托著腮,獨毛澤東悠哉地點起一根煙,昂起頭望向眾人,然後問道:
「請問中革軍委的主要負責同志,共產國際對此有什麼想法?你們有沒有一個完整的方案,供大家討論呢?」
這句話短短四個小分句,唐國強並沒有一個字一個字慢慢讀出來,而是一開始就用很尖銳的語氣發聲,隨後背景音樂乍然奏起,氣氛非常壓抑時,唐國強的腔調愈發具有壓迫感,好似一個趾高氣揚的人站在高處正質問所有人,特別自我、唯我獨尊的性格從這樣的鏡頭語言、背景音樂和演員表演里透了出來。
解圍的當然是在往後的日子裡和毛澤東緊密配合的周恩來,他面帶微笑,對毛澤東和言細語:
「澤東同志,你可以暢所欲言,先把自己的想法都講出來,好嗎?」
請記住這個「澤東同志」,這是編劇埋下的一處伏筆,我們下文再說。而在周恩來的調和下,背景音樂消失了,唐國強放緩了語氣,表情也沒有那麼傲慢,開始認真地談論起自己的看法來。
在我們常見的紅劇中,往往見到的只有最後的場景,沒有一個對毛澤東性格的展示,《長征》在短短一分鐘內就完成了這個突破,確實是藝術上的成就。
而在第十三集,又是一場政治局會議,大家在討論是否要發起打鼓新場戰役。此時雖然已經確定了毛澤東的領導地位,但在討論中,只有他一人表示反對,最後投票時看到這個情形,毛澤東說了一句話:
「如果諸位堅持要在打鼓新場打這一仗,我請求辭掉前敵政委的職務。」
作為一個領導人,看到大家都反對自己,居然表現出情緒化色彩來了,這在其它劇里同樣是很難見到的,往往這時都只表現出大家不聽他的,他一個人唉聲嘆氣,最後證明他是正確的,但在《長征》里有這麼一個神來之筆,絕妙地反映出毛澤東的性格特徵,而這樣「自我」的性格缺陷是伴隨毛澤東一生的。十秒鐘的時間,再一次將人物性格烘托出來。
這話說出來後,原本不置可否的陳雲同志扭過頭來不敢相信地看著毛澤東,而朱德——這個毛澤東最好的老戰友,之前的故事裡剛剛提過「朱毛」一體的友情——死死盯住毛澤東,最後也下定決心舉起了手。
背景音樂顯得格外尖銳和落寞,毛澤東神色複雜地看著朱德,他怎麼也沒有想到朱德會來反對自己,此時僅一個畫面凝聚,就完成了毛澤東內心的從意氣到黯淡的轉變。
當然,這場戲裡除了毛澤東外,就連舉手的次序、舉手的方式也很值得一說,可以說每個人的細節都非常符合立場和性格。
是的,細節。這也是本劇的第三個藝術特色,它的細節是經過非常精緻的打磨的,非常符合人物的立場和性格。
我的好友蕎麥花開兄因為在有關這部劇的文字里就曾發現過一個絕妙的細節設定。在前面說過,周恩來稱呼毛澤東為「澤東同志」,我們可以看到,無論是從第一集開始,還是到最後和他人交談中,他都以「澤東同志」、「主席」等辭彙來稱毛澤東,只有一次例外。
還是在第十三集,在研究好四渡赤水戰略後,酒正酣的周恩來一時情動,喊了毛澤東「老毛」二字,既表現出周恩來一生謹慎的性格,又在這其中彰顯出了人物個性。
「老毛,為我們四渡赤水取得成功……乾杯!」
而且此處將「乾杯」停頓一下說出,並且語氣加重,則同樣是周恩來酒勁上來的表現。
姜文說過,絕大多數人平時的形態都是一樣的,只有在非常態的時候才能表現出個性的不同,一部好戲在凸顯人物性格時往往就是設置非常態的情節。
上文中周恩來脫口而出「老毛」是如此,而毛澤東的面對喪失親人時的悲痛、蔣介石在遭遇接連失敗時的暴怒,乃至於紅軍英勇就義時的無畏,都屬於非常態下的表現,更有戲劇張力,不像一些電視劇那樣反覆煽情,《長征》在情緒渲染方面能夠顯然非常克制,只在非常必要的時候一擊必中,這是第四點。
比如第七集,當聽聞一位紅軍戰士不屈就義時,畫面不斷閃回,一方面是那位戰士過去的形象,一方面是戰士艱苦奮鬥的戰爭,另一方面則是唐國強飽含熱淚朗誦了毛澤東的《十六字令》:
「山,快馬加鞭未下鞍。驚回首,離天三尺三。山,倒海翻江卷巨瀾。奔騰急,萬馬戰猶酣。山,刺破青天鍔未殘。天欲墮,賴以拄其間。」
而這樣的朗誦過程中,唐國強也並非一味的痛哭。頭一句時他的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到得第二句時已熱淚盈眶,最後一句卻又望向遠方,滿懷豪情。
這樣的情緒渲染是高明的。
以上,是《長征》在藝術創作中的價值,但作為一部有野心的電視劇,顯然還不止於此。
第六集時,就在一次閑聊中談到對祠堂和宗教的看法,不僅表達了毛澤東自己的世界觀,還埋下了建國後一系列運動的伏筆。
第十七、十八集,當蔣介石認為紅軍一定會在安順場大渡河旁重蹈當年李自成、石達開飛覆轍時,卻發現紅軍居然成功了。這時本劇本未擱淺輒止於成功,而是通過毛澤東等人的討論,給觀眾上了一場軍事政治課,言語非常口語化,卻深入淺出地解釋了為何紅軍能夠成功的原因。
第二十四集大結局,就在長征勝利後,本劇依舊沒有流於慶祝勝利的畫面剪輯中,而是繼續詳細地拍攝了分析現在中國的局勢、以及下一步應該如何進發的畫面後,才宣告整個故事完結。
由此我們可以看到,這部《長征》雖然是紅色主旋律,卻不那麼樣板戲臉譜化,而是真正地譜寫了一出群像畫卷。
限於題材的敏感,該劇在某些方面還是現實讓步於藝術的。張黎導演、江奇濤編劇的《人間正道是滄桑》里就沒有出現任何一個歷史人物,每個人物都有其原型,有的還不止一個,這是經過歷史加工的作品,雖然在現實尺度上失去了真實,卻可以在歷史的神韻和脈絡上達到共鳴。
而《長征》里出現的毛澤東、周恩來、蔣介石等高層人物形象,是必須按照官方語境去書寫的,可以說是「命題式作文」,藝術上不可以完全放開天馬行空,難度大得多,有時過於強調現實則會損傷藝術性。比如第十七集關於十八勇士的描述,就頗為死板。
當然,就像一開始說的那樣,瑕不掩瑜。電視劇《長征》是重大革命歷史題材紅色主旋律電視劇里最好的一部,也是唐國強在歷次扮演毛澤東的表演中最好的一次。我想是沒有異議的。
結語 「而今邁步從頭越」
「西風烈,長空雁叫霜晨月。霜晨月,馬蹄聲碎,喇叭聲咽。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從頭越,蒼山如海,殘陽如血。」
這是毛澤東在長征途中寫下的一首詞,也是被認為藝術水平最高的一首,《憶秦娥·婁山關》,它先描繪了極其肅殺的戰局,緊接著沒有生髮出文人的詠嘆,而是開闊雄渾,依舊看向了遠方。
看向遠方,看向未來。
《長征》已經是紅色主旋律電視劇的一個標杆了,很多年以來沒有再出現突破之作(《北平無戰事》等屬於虛構性質的),要想能再次爬山新的高峰,也一定要有「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的大勇氣和大魄力。
本文代表孔鯉觀點
推薦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