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力讀詩之李商隱篇（一）

關於小李子，我們今夜聊到哪算哪

文丨秦史黃

李商隱的詩歌猶如他的名字，傷痛而隱晦，纏綿悱惻，優美動人，尤其是以《無題》系列為代表的情詩，愁情繞腸，孤獨冷寂——而且風華絕代！

說到風華絕代，你一定想到了一個人……

【石榴姐】

她就是萬人驚艷的石榴姐。

可是石榴姐和李商隱有何關係呢？說起來你可能不信，他們關係大著呢——石榴姐的名號就是李商隱給封的。

榴枝婀娜榴實繁，

榴膜輕明榴子鮮。

可羨瑤池碧桃樹，

碧桃紅頰一千年。

詩名《石榴》。前兩句沒什麼可說的，就是描述石榴樹的婀娜多姿和石榴果的。但小李子是個詩人「唇紅齒白」，不會真的為了一棵樹、幾隻水果就忍不住像毛將軍那樣揮毫寫下「一師是所女子學校」。

我們可以想像，這一天挺風和日麗的，小李沒有課，就去逛公園，走到一棵石榴樹下，石榴樹枝藤曼妙，果子清甜——好像舊時和他一起來遊園的某個女孩子（也許外號就叫石榴妹）。這個才是重點。

詩歌后兩句看起來紅紅火火，可是小李的心裡卻瓦涼瓦涼，為何呢？這麼美的石榴樹，這麼好的石榴果，可惜春華秋實只有一季，好景不常在，好花不常開，就像我和石榴的愛情，錯過了就無法重頭再來。多希望我們的愛情就像王母的蟠桃，我要和石榴妹好上他媽的一萬年！再生上他娘的幾十個娃娃（石榴同時是多子的象徵），為我小李家開枝散葉，一家人共享天倫。

當然了，這已經是小李這痴漢的妄想。

但是電車痴漢小李的妄想並未止於此。

鳳尾香羅薄幾重，碧文圓頂夜深縫。

扇裁月魄羞難掩，車走雷聲語未通。

曾是寂寥金燼暗，斷無消息石榴紅。

斑騅只系垂楊岸，何處西南任好風。

——《無題》

小李這一次對石榴使出了他的殺手鐧——《無題》。首聯，頷聯兩句，小李想起往昔和石榴妹的甜蜜歲月，「鳳尾香羅」、「碧文圓頂」……那一夜，小李傷害了石榴妹，而且傷害了好「幾重」，以致於蚊帳都破了，還要連夜縫好（夜深縫），不然蚊子就進來了，畢竟大家都沒穿衣服。傷害過後，兩人都有點羞澀，尤抱扇子半遮面。可是既然「羞難掩」，又為何不等到明媒正娶呢？因為這是一個分手的夜，在那熙來攘往的淡水河邊——石榴最終上了一輛馬車，車聲隆隆，像從小李的心頭碾過。

頸聯。大帳里雖然沒有了蚊子，可是也沒有了石榴，最後蠟燭淚垂盡，而天色尚未明郎，鳳床之上只剩一抹石榴紅，小李陷入無邊的黑暗。從此兩人再無音信。

所以，這兩首石榴詩存在著前因後果的關係。石榴走後，李商隱看到美麗的樹木，都會情不自禁地想起曾經的那個風華絕對的石榴姐。

白石岩扉碧蘚滋，上清淪謫得歸遲。

一春夢雨常飄瓦，盡日靈風不滿旗。

萼綠華來無定所，杜蘭香去未移時。

玉郎會此通仙籍，憶向天階問紫芝。

——《重過聖女祠》

但小李到底是個詩人，詩人是需要靈感的，沒了石榴姐，李商隱又變得和段譽一樣單純，他遇上了神仙姐姐——聖女。

什麼是聖女？這個問題要先從唐朝的社會現實說起。

唐朝也是一個講究意識形態的國度，信仰很重要，大家最耳熟能詳的是《西遊記》，「貧僧自東土大唐而來，欲前往西天取經……」由於唐朝佛道太甚，唐宋八大家之一的韓愈曾撰文《論佛骨表》，希望對此進行抑制（我曾在文章「人生七十古來稀？」中對此有過一點涉及）。大家都知道宋朝時郭襄的峨眉，那唐朝的女人也入佛入道嗎？

答案是當然的，記得小時候看劉曉慶奶奶主演的武則天，她就曾是個光頭「和尚」。在《唐朝豪放女》里，魚玄機好像也修過道（不確切地記得）——也就是說，我們可以大膽想像，這一次，李商隱愛上了聖女祠中的師太。

於是，小李子一上聖女祠還不夠，以致於要《重過聖女祠》。首聯「白石岩扉碧蘚滋」，說明來聖女祠的人不多，石階上都滋生了青苔，真是花徑不曾緣客掃啊！所以在中國最開放的大唐，師太也過得比較寂寞，正好李商隱來了，是個男的，而且是個詩人，開口就是一句「玉人卷珠簾，深坐蹙蛾眉」，師太馬上就失態了。

【實在找不到對應圖片】

於是兩個人坐而論道，一論就忘了窗外風雲變幻，等反應過來，天色已晚，「上清淪謫得歸遲」。怎麼辦呢？小李這是回還是不回呢？兩人內心心潮澎湃，做著激烈的思想鬥爭。

頷聯。第二天，整個世界都是靜日安好的樣子，春雨打在黑瓦片上，微風有一點，但是還不足以吹開旗子，小李和師太都平靜了下來，有了那麼一點得道的意味。

頸聯。頸聯只有一個詞可以稍作聯想：「萼綠華」，仙女名，簡稱萼綠。但是在電影《唐朝豪放女》里，魚玄機的侍女正好叫做綠萼，她的主要工作就是給魚玄機牽線搭橋，和神鵰里的公孫綠萼是不一樣的。

尾聯。「玉郎」，「仙籍」，李商隱嚮往的愛情，應該是神仙眷侶式的，他多次在詩歌中借用蕭史和弄玉的典故。

弄玉是春秋時秦穆公的愛女，喜好文藝，擅長吹笙，聲有鳳鳴之音，而且長得十分漂亮。但弄玉很有一些文藝女青年孤芳自賞的壞毛病，在挑選夫婿這件事情上挑三揀四，誰也看不上。秦穆公問她到底要嫁給怎樣的人，弄玉說:不管嫁給誰，我有個硬性指標，他得會吹笙，可以和我龍鳳和鳴。

有一天，弄玉夢見一個翩翩少年在她窗外吹簫，少年長得不錯，吹得也不賴，儘管不是吹笙，但弄玉已經被迷住了，吹簫就吹簫吧，我願意跟你走。結果一覺醒來，發現是夢，這個夢郎就是蕭史。蕭史在夢裡把自己家的通信地址告訴了弄玉，弄玉醒後就找到了他。往後的日子，兩個人整天都是吹拉彈唱，後來雙雙成仙，弄玉乘鳳，蕭史乘龍（乘龍快婿是也），一起去了天庭。

儘管我一點也不喜歡這段文藝高冷的愛情，但它還是成了李商隱的嚮往。包括王母娘娘，包括嫦娥，包括長生不老的蟠桃這些東西，李商隱一直對他們青睞有加，可惜他最後還是只活了四十五歲，側面印證了韓愈的正確——不是說你有信仰，你就偉光正，你就中或贏，你該死還是得死。

真是可惜了李商隱，他筆下的詩歌，即使放在百花齊放的唐朝，也敢稱最美了。

包括「豈知一夜秦樓客，偷看吳王苑內花」一句，秦樓客亦即蕭史，「苑內花」指西施。西施的故事無需多講，只不過西施的凄涼下場也是咎由自取，范蠡就是再選一百次，也決然不會帶她一起走。

既然說到了春秋戰國，就再說說李商隱用的比較多的一個典故。

「暫憑樽酒送無憀，莫損愁眉與細腰」

——《折柳二首》

「未知歌舞能多少，虛減宮廚為細腰」

——《夢澤》

「青冢路邊南雁盡，細腰宮裡北人過」

——《聞歌》

「掃黛開宮額，裁裙約楚腰」

——《江南曲》

「無雙漢殿鬢，第一楚宮腰」

——《碧瓦》

「楚腰知便寵，宮眉正斗強」

——《效徐陵體贈更衣》

…………

李商隱的詩歌里，「細腰」、「楚腰」是出現頻率較高的兩個辭彙。細腰好理解，而楚腰又是什麼腰？

從用典意義來說，楚腰和細腰其實就是一個意思。

在春秋時，楚靈王熊虔有個怪癖——喜歡腰細的人。不管男腰女腰，只要是細腰，就一定是好腰。

大臣們為了向楚王獻媚，一個個都開始節食減肥，雖然家裡都吃著皇糧，卻一個個都勒緊了褲腰帶過日子，甚至到了走路要扶牆的地步。很多人為了得到一條細腰，最後竟餓死朝堂。

楚靈王暴虐好戰，後來在對外作戰時國內發生內亂，他內外交困，數日無食，餓得連爬的力氣都沒有，也算是體驗了一把楚國臣子節食的感受，最後自縊身亡。

李商隱所以用楚腰，有些場合是讚美身段窈窕，有些場合是諷刺「上有好者，下必甚焉」的現象。

李商隱一生鬱郁不得志，除了時運不濟之外，看他的詩歌也鮮有言志，從沒有李太白「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的意氣飛揚，也沒有「我本楚狂人，鳳歌笑孔丘」的直白張狂，他最著名的都是不敢挑明心跡的《無題》系列，說明李商隱天生沒有入仕的性格細胞。而《無題》系列的愛情詩，到底是要寫給誰？情書都寫了，為何不填上收件人？

原來，這裡面有著很大很大很大的玄機，也許我們能從這首催人淚下的《錦瑟》中窺見一點端倪。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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