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會之後，你還是一個人

▏舞會之後

可能我放進衣帽間的不只是衣服。我走進去，輕盈而自信。舞廳里有人注意到了我的腳步。光線里飄滿舞女。

我旋轉，在什麼也看不見的電燈光的波浪里旋轉，我在無數的腳上行走，而無數雙別的腳也踩疼我。怎樣的舞會！怎樣的節日！我覺得所有女人都很漂亮。我的渴望飛向這些眼睛。樂隊不停地演奏，在打蠟地板上我旋轉腳踵，充滿激情，而我的雙臂疲憊不堪，獵獲了這麼多舞伴，最終卻只能放棄。舞曲戛然而止。熄滅的燈里疲憊漸漸沉重，衣帽間里，有人遞給我一件溫暖的大衣禦寒，但剩下的呢？我缺了些什麼東西。我孤零零的，我無力抵禦這份寒冷。

作者 / [法]彼埃爾·勒韋爾迪

翻譯 / 樹才

選自 /《被傷害的空氣》上海人民出版社 2013-6

Après le bal

J"ai peut-être mis au vestiaire plus que mes vêtements. Je m"avance, allégé, avec trop d"assurance et quelqu"un dans la salle a remarqué mes pas. Les rayons sont pleins de danseuses.Je tourne, je tourne sans rien voir dans les flots de rayons des lampes électriques et je marche sur tant de pieds et tant d"autres meurtrissent les miens.Quel bal, quelle fête! J"ai trouvé toutes les femmes belles, tous mes désirs volent vers tous ces yeux. Tant qu"a duré l"orchestre j"ai tourné des talons sur un parquet ciré, plein d"émotion, et mes bras sont rompus d"avoir supporté tant de proies qu"il a fallu lacher.Mais l"orchestre s"est tu, les lampes éteintes ont laissé s"alourdir la fatigue. Au vestiaire, on m"a rendu un chaud manteau contre le gel, mais le reste? Il me manque pourtant quelque chose. Je suis seul et je ne puis lutter contre ce froid.

Pierre REVERDY

短短几個段落，一首散文詩，像極了從某部電影里截來的橋段：一位翩翩男士，興緻沖沖邁入舞廳，滿眼是一對對舞伴擦肩流轉。於是他迎來一個個舞伴——有那麼多妙人兒，在激情的驅使下，渴望似得到了滿足。然而，潮漲後必有潮落，疲憊與空虛襲來，遍尋無數最終卻一無所得，「潮打空城寂寞回」。曲盡人散，群燈熄滅，舞廳徒具其形——一間慾望之所，幻象麇集之所。

「狂歡後空虛」，這恐怕也是我們之中的一些人時常會碰到的境況，想起迪倫馬特的小說《隧道》寫道，一個年輕人忽然發現，某一天，自己經常乘坐的一趟列車，沒有按照往常的時間駛出隧道，直到他和列車長來到機車，忽然發現正加速駛入萬丈深淵……詩人描繪的，或許也正是一幅變形的深淵圖景，以為下一秒就可以逃脫，卻發現深淵之下仍是深淵。這體驗恐怕不好。然而人生來孤獨，並不斷地認識到這一點，總是在加深它。隨著歲久年深，我們從一個舞池到另一個舞池，遇到不同的人，身邊的舞伴與你之間常常只能維繫一支曲的時間，最終你只能放棄。

沒那麼簡單，我不得不發現，從詩人邁入衣帽間的那一刻起，一切已成註定——「可能我放進衣帽間的不只是衣服」，還有什麼被放進去了呢？最終回到衣帽間的「我」，又「缺了些什麼東西」——這像是一道加減算術題，總有一個部分是缺失的。對於一個在場的與不在場的「我」，一個幽靈，一個樂於消失的影子，衣帽間則像是最適合保存此類證據的場所。

勒韋爾迪似乎總是隔著一層無形的膜觀察著自己置身其中的世界，從衣帽間到衣帽間，又像是構建了一座通往自我的迷宮。誰與我跳舞，誰就迷途，最終迷途的，卻是詩人自己——同時也是我們每一個人，在人生中某些黯淡的時刻，在那片刻的花火過後。

薦詩 / 絲絨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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