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民國女人之張幼儀:孤獨放生

作者:賈柯來源:公眾號「賈柯」,作者授權轉載早年有一本書,《朋友心中的徐志摩》,彙集了四十多篇追憶詩人的文章。在這些文字當中,一個活生生的徐志摩浮現了出來。最記得韓湘眉作聯:「溫柔誠摯乃朋友中朋友,純潔天真是詩人中詩人。」簡短之語,概括了徐志摩於故人心中的印跡。一個富有才華的詩人是讓人欣賞的,更為重要的是,做為一個生命的個體,一個以赤子之心懷抱世界的人是可愛的。在數位朋友的回憶中,徐志摩永遠是一個熱情友善、永不言惡的好朋友,在他創立的新月詩社中,以至他所到之處,他都是最具粘著力的靈魂人物。有他在,一個團體便因他的熱情有了凝聚力。因著詩人人性中的那一份可愛,我關注了詩人一生生命的流程。因此,對與他生命緊密相關的三個女性有了一點感性的認識。張幼儀是徐志摩的第一個妻子。這是一樁父母定下的媒妁婚姻,徐志摩時年二十歲,正是風華正茂,一腔抱負,待時而發,翌年他赴北京求學,兩年後去美國克拉克大學念社會學,再之後便去了英國有名的劍橋大學。陶孟和說「徐志摩理想主義者,他的理想曾受了希臘主義的影響,求充分的完全的生命。他要生命中求得最豐富的經驗……志摩不是哲學家尋求理智,他是一個藝術家,尋求情感的滿足……他所愛的是人生的美麗。」徐志摩對父親為他安排的這樁婚姻是不滿意的,在一個追求戀愛自由的新生年代媒妁婚姻無疑是舊式的,受到青年人反抗的,對於徐志摩這樣的理想主義者,他的抗爭之勢來得更為強烈。當他求學之路越走越遠,他與張幼儀的婚姻也離消亡越來越近了。關於張幼儀,於三個女子當中,所找到的資料最少,甚至看不到她的一張相片,林徽因、陸小曼的形象都有保存,而我當時看到張的位置,放上去的竟是一張《人間四月天》劉若英扮演她的劇照。為此有些難過。直到很久以後,才無意間看到張幼儀的相片,那是一張端莊的臉。或許,並沒有林徽因的靈氣,更沒有陸小曼的嫵媚,可從我一個女性的眼光看,張幼儀仍然是美麗的。一個人的臉不止是五官的堆積,它還可以看出性情,氣象,甚至品格,張幼儀的臉,臉,純良,安靜,並且,也很端麗。看得出,她對世界有稍稍的緊張不安,不知所措,那不安也是舊式的,自省的,向內的,沒有任何攻擊性。那是一張好女人的臉。

當然,在心懷浪漫正欲掙脫舊婚姻枷鎖的詩人徐志摩眼中,看到的張幼儀可能完全是另一個樣子。人和人的眼光不同,這個,也很宿命,不可強求。誰能強迫愛情呢?從來,愛情都是最不講道理的。哪有因為一個「好」字,人就可以得幸福呢?在散若煙塵的文字中,一點一點地漸漸地看到了張幼儀的一生,從我所閱之中,三個女子當中,張幼儀是最讓我心痛的一個。也許,一生都不明白張幼儀為什麼成為一條漫長的暗河,一個有著如此情懷的女子,她從未等到丈夫的愛,她的愛在後來變成無限包容的關懷,關懷徐志摩的家人,關懷他們的生活,凡她所有,她就付出。張幼儀的心跡幾乎在史料中是看不到的,只有與徐志摩生命相關的大事「年表」。嫁給才子徐志摩,她十六歲,丈夫出國求學,她在家學習英語,一邊養育兒子歡歡,一邊準備出國陪讀。梁實秋回憶張說她「是一位有風度的少婦,樸實而幹練,給人極好的印象。」後來在上海開時裝公司,每徐家有事,張幼儀都會儘力幫助。梁實秋文中說「凡認識她的,沒有不敬重她的,沒有不祝福她的。」她一生低調,且不發怨言,沉默而堅強地度過她孤獨的歲月,她是一個對生命盡責任的人。「敬重」也會是所有認識的人對張幼儀的評價,包括徐志摩本人,離婚過後,反與張更如兄妹,「兄妹」,這是一個評價極高的詞,甚至高於伴侶。因為伴侶有時聚有時散,而如兄妹一樣的親情,卻是一生也斷不掉的。但於一個女人來說,這是一句空話,它吃不得用不得,這兩個字沒有體溫,它也意味著冷冰冰的距離。我以為張幼儀不應該在情感的枯井中度過很多年。也許她的井從未乾涸過,她一直有對徐志摩懷著無計消除的愛與關懷。哈代曾言「呼喚與被呼喚的,總是難以呼應。」當徐志摩背對著她去一次又一次「尋找靈魂之唯一伴侶」時,張幼儀這一份愛總讓人感到凄涼與悲哀。只在一處文中看到張幼儀談關於愛的幾句話,大致如此:「我不知道什麼是愛,如果關懷志摩,和他的家人,是愛的話,我想我是最愛他的。」這是找到張幼儀說的唯一的幾句話,真悲涼啊。真不願意張幼儀經歷那樣一份遭遇。她投奔英國求學的徐志摩時,丈夫認識了生命中的靈魂伴侶林徽因,徐志摩一心解脫封建婚姻的枷鎖,且徐志摩認為張幼儀應該與他一同從舊式的婚姻中走出來,尋找自己的新生活,徐志摩一生都是浪漫大膽的身體力行者。於是,徐志摩在追求林徽因的時候,正是張幼儀懷著他的第二個兒子彼得的時候。1922年秋天,詩人徐志摩從英國劍橋留學歸國,發表了一篇——《徐志摩離婚通告》,頭號新聞震動了中國,這是近代史上頭一宗離婚事件,挑戰了百年前傳統中國的婚姻制度。這樁離婚案是當時時代的一份宣言書,也可以算為二十世紀前期兩個勇敢的青年人討伐封建婚姻制度的檄文。然而在這一篇檄文里,有一個人是無聲的沉默者,除了為愛而放生,她能說什麼呢?嫁給徐志摩,愛著自己的丈夫,不說「靈魂之唯一伴侶」,不挑戰舊式婚姻制度,張幼儀默默地愛著自己之所愛,而她愛而不得,也許遇上徐志摩,註定了她一生的情感象一條山林之下的暗河,孤獨地流淌。也許,徐志摩生命中的三個女性,張幼儀對他的愛是最深厚的,那是一個多麼深情而孤獨的世界。後來,張幼儀自學德語,學習金融,竟然成為民國時期少有的女金融家。直至年過半百,她終於遇到對她溫柔相待的蘇季子醫生。再嫁之前,她心懷忐忑,給兒子寫一封信徵求意見,兒子短短一信,寫出對她的敬重與憐惜,更有對她晚年生活的無限祝福。張幼儀有舊式女子的天性,沉默隱忍,即使孤獨,也不與人相爭,可她倒底成為了一個笑到最後的人。溫煦的晚年,張幼儀配得。可是,如果時光真的可以倒流,還是多麼希望,張幼儀年輕時的生命年華不是這麼走過,在她還青春的時候,遇上一個人,這個人不必是徐志摩,能夠懂她、惜她、愛她,她的生命從此不同。百年之後,再讀到關於她的故事,與她的生命對視,剎那間,只有會心的微笑,再不用傷懷,再不會流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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