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最親愛的外公

Fiona的人生回憶

開心和悲傷，重複再重複，就這樣，牽著手，漸漸度過歲月。——今日子

時過至今，還是覺得一切的發生很不可思議。雖然明白這是遲早的事情，但還是被突然殺個措手不及。

今天，是外公離開的第十天。

一直覺得外公像是去了旅行一樣。背著行囊，不知朝著哪個國家出發。

旅途中的外公，又重新恢復了健康，身體像以前一樣好，臉上重新帶上淡淡的笑，再也不為世俗凡事所困擾所憂心。

很奇妙的是。每想到這裡，那種深深的安心感總是奇異的大大超越了悲傷。

我的外公，薛志俊。

1935年生。享年77歲。

16歲當兵，25歲結婚，26歲生下第一個小孩——大舅。有兩個姐姐一個哥哥四個妹妹全家中排行第四也可以說是排行第一。

除了三個已不在世的大姐二姐弟弟和很難見到的二妹。外公的大妹三妹四妹去年我和媽媽在青島都有分別拜訪。當時，對這些親戚關係很是混亂，現在經過外婆小舅的口述，終於漸漸理出了頭緒。

外公的媽媽是外公爸爸後娶的老婆，還是裹小腳的大家閨秀。外公的爸爸是青島經營糧食的商人。賺來的錢在薛家島買了很多房子和地。農村解放時，被扣上地主的帽子，所有的地產全被沒收。但地主頭銜的出身卻始終跟隨並影響著外公的當兵生涯。

外公隸屬人民解放軍中的空軍。學習訓練完後成為少尉。後來又升級為中尉，團軍械主任，直到最後因為清查出身的關係，被降在山西十二校當空軍的教員。

外婆是大民屯供銷社的營業員。外公的秦性的朋友無意看中外婆後告訴外公，帶著外公一起偷偷來看外婆。就這樣，開始了認識和戀愛，這是1958年的事。1959年，外公外婆在部隊結婚。1960年，大舅出生。

人的一生就算並不豐偉，就算沒有給人世間留下多少值得稱頌記住的建樹。但也有其必然存在的意義吧。

我們的一生，除了和我們相遇的人的羈絆和被深愛我們的人銘記。也還是有著其他必然的意義的吧。

一直想著要好好陪外公，聽他親口講小時候的事，當兵的事，生兒育女的事，聽他親口感歎一生中最燦爛，最遺憾，最難過，最得意的事。

可拖拉的我總是從一個暑假拖到下一個寒假，直到這個暑假，內心明白真的必須要做的時候，機會卻沒有了。

就在放假回家的前一天，外公還是沒有等我回來就離開了。而一直說好要給外公拍的拍立得，也再也沒有機會拍了。

就差一天。就差一天啊。電話聽到之後像做夢一般正常的活著。始終找不到真實感。你不在了，我爲什麽卻還要這樣正常的複習，考試。你都不在了，這個世界爲什麽還可以這樣正常的運轉，活著。

我們的生死，對愛我們的人以外的世界絲毫構不成任何動搖。我知道，我懂得，我明白，但就是會失落，就是會不甘心。

只是，爲什麽，不能再等我一下呢外公。只差一天我就可以回家了。就可以抱抱你，聽你講話，聽你說教，看你笑。

你離開後，腦子里總是浮現你疼我的畫面。

暈倒恢復意識第一個看見的就是哭著叫我的你。

新年正餐大家全都圍在一起你舉杯感傷又開心的樣子。

我熬夜到兩三點你發現後進到我房間反復督促我要早睡。

初中還是小學，最後一次回第一個家，你在奶奶家接我回家，你煮飯給我吃，你陪我睡覺，你像小時候一樣送我上學。那個時候不知道有多開心又有多捨不得，一直心裡默默祈禱時間過得慢點再慢點，我多希望這一天能夠無數次無數次反復循環。多希望時間可以倒回小時候和你和外婆一起生活的日子。

癌癥發作時我握著你的手，你無論多麼痛苦難受無力你總是會輕輕的溫暖的回握我。

上一次回家，因為癌癥你全身浮腫下垂，你見到我說，回來啦，我依偎著你叫你不要放棄要加油，你止不住的流眼淚。

小時候你在倉房忙東忙西修修補補，而我總是把那裡當成無限空間的寶庫。

最喜歡小時候你講聊齋志異的畫皮給我和表哥聽。當最後你把我最喜歡的那本老式連環畫聊齋志異送給我時，我就像如獲家傳之寶一樣的雀躍開心。

還有小時候你教我音標，我的英文音標都是你先教會我的。

你很嚴格，我的作業的每一個字都要寫的整齊漂亮，鉛筆寫完第一遍後，你總會細細檢查，不好看的字你會在旁邊寫出個標準給我，直到全部字重新得到你的滿意。那段時期，老師把我的字和班裡獲得書法比賽大獎的同學相提並論。

你煮給我的拉麵總是最好吃的。現在無論我怎麼努力也再也找不到煮不到那個味道。

你是最疼我的我知道。看過也聽過不少你為我流的眼淚。只是，最後，爲什麽不再等我一下呢。

我只想再抱抱你。再握握你的手再感受一次你回握我的力度和溫暖而已，外公。我真的好想你。

說了這麼多，過了這十天，還是很沒有真實感。總是覺得外公會隨時推開門一如往常的跟我講話。總覺得我們都在房間裡的時候，外公就在走廊，客廳，陽臺慢慢的踱步。小舅這幾天說的最多的話之一就是，怎麼也想不到爸就這樣走了。真的很沒有真實感誒。明明那麼大那麼富有生氣的一個人。怎麼只剩下一張照片供我們想念了。吃飯突然空出一個位置，好不習慣。

家裡到處都是外公活著的痕跡。就算怎麼也觸及不到怎麼也看不見外公，還是覺得他在我們身邊和我們一起活著。

原來活在心裡，一直都在。真的是真理。

他們都說，那是外公自己的福報。所以才可以笑著離開，所以，我才莫名其妙的有種安心感吧。

常常在想，在生命的最後幾個小時，除了病魔的痛苦，外公還在想些什麽呢，他知道自己即將離開人生嗎，他還有什麽遺憾嗎。

在沖涼的時候就想，最後幾個小時可怕的嘔吐究竟是怎樣折磨的痛苦。

躺在外公曾經躺過的床上，就試著想像癌癥發作的那些痛苦的日日夜夜分分秒秒。從天亮痛到天暗，從天暗又痛到天亮。究竟是怎樣可怕的痛苦。

患肺炎時，我燒了差不多十天，光是發燒咳嗽就折磨到我悲觀懦弱。患癌癥的外公，又比我經受了多少倍更可怕的痛苦。癌癥患者，體溫失衡，時而身體彷彿在南北極冷到全身發抖，時而身體熱到會浸濕整床被子。這一個月，外公究竟受了多少苦。

上次回家見到外公被病魔折磨變化的樣子，深深覺得，如果熬不過去我更希望你獲得解脫。活著未必比死亡幸福。而死亡也未必比活著痛苦。比起逝者，活下來的人要更加痛苦難熬，因為我們時間未到，就還要經歷著世上的種種罪惡和痛苦。

還是黑頭髮的年輕外公，還是身體健康自由的表哥，還是小時候無憂無慮的我。超級想念這個房子。這是我所有的童年。這是我的第一個家。後來反復反省回想，終於瞭解，我的腦子中運轉的一切，所有這想法，這思維，這夢想，這感覺，這性格和愛，都是從這裡萌發而來。

這段記憶就像是永遠也回不去的伊甸園。

聽說人死後可以查看回顧自己的一生，可以重新走訪自己踏過的所有土地，如果真是這樣，那麼死亡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了。

離開這個家很多很多年，長度至少大於五，我都還在做回這個家的夢。後來的後來，換了一個又一個家，夢竟然開始把所有的，不同城市的家都安排在同一個時空，在夢中，我迷路，我拚命尋找，我求助，我哭泣，我大叫，但也還是永遠找不到回家的路。

所以，上次的那個聚會結束的夜晚，看到霧濛濛空蕩蕩的馬路，一個人震驚被嚇的大哭。真的是跟這些反復的夢太像了。

媽媽說怎麼也想不到，我的大學還沒結束，外公就不在了。聶醫生說，如果頂不過去，就只有三個月。可是癌癥發作開始，才過了整整一個月而已啊。

一直堅定的信著，外公會挺過去會活著，會參加我的婚禮，會見到我的小孩。最後卻還是連我放暑假都沒辦法再等了。外公最後一個月因為病魔幾乎沒有笑過。現在不痛了外公。那你一定要多笑笑了哦。

千萬不要覺得孤單難過，不要擔心我們，我們會好好的，我們還等著你的保佑呢。很快，幾十年之後，我們都會先後團聚。

就算未來我去不到極樂世界，我也相信，生生世世之後，也還是會相見。

我們在這世上確實不是完全孤獨的，除了我們自己，還有神。

只要相信，就會成真。只要變成信仰，神也會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