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康永:我覺得我不夠勇敢,這是一個很大的問題

當第二季《奇葩說》還未上線時,蔡康永現場淚灑談「出櫃」的一段視頻就在網上火熱傳播。「站在一個孤單的立場,我希望站出來的人越多越好,但我還是會擔心,因為他們沒有經歷過我經歷的事情,所以我沒有把握當他們遇到那些困難的時候,能像我一樣挺得住。」出櫃14年後,看似坦然平靜的他吐露出櫃的孤獨,「我們並不是妖怪,可以很好的活在這裡」。

在接受《人物》雜誌專訪時,蔡康永曾表示自己「不夠勇敢」,他說自己如果是一個有勇氣的人,就應該把《康熙來了》給停了。但就在蔡康永對同性戀出櫃問題發聲後,馬東評給了他這樣的評價:「真的勇氣不在於你挑戰什麼而在於你承受了什麼。溫柔和勇氣,是康永硬幣的兩面。」這也許是蔡康永不曾察覺自己的勇敢之處。

本文首發於2012年《人物》雜誌。

《人物》微信賬號:renwumag1980文|何瑫 編輯|林天宏

時間已經是晚上9點,蔡康永先生坐在了《人物》記者面前。他是從一個頒獎典禮的現場馬不停蹄趕過來的。剛走進這個房間時,衣著搶眼的他彎腰輕咳,顯得有些疲憊。不過,與我眼神交接的那一刻,他馬上挺直身體,切換到招牌式的微笑,一副溫和優雅的樣子。

屋內的燈光多少有些昏暗,他戴著一頂深灰色格子禮帽,燈光打在帽檐上形成的陰影有時會恰巧遮住他的眼睛。

今年,他已經50歲了。和年輕時候比起來,他的樣子沒有發生太大的變化,只是眼角的魚尾紋化了濃妝也難以遮蓋。他說很清楚自己在衰老,要與衰老這件事好好地相處。

「具體怎麼做?」

語速一直不緊不慢的他突然頓了一下,一張嚴肅的臉龐從帽檐的陰影下露了出來:「我的時間很緊迫,接下來,該做些自己逃不掉的事情了。」

蔡康永曾經是一個非常重視存在感的人。他說過:「小鳥在森林裡唱了一首很好聽的歌,沒有人聽到,小鳥就死了,那麼小鳥唱歌這件事存在嗎?先不考慮這個問題的哲學答案,單說如果我是這隻小鳥,那我一定要飛到別處唱給別人聽。」

從這個角度去看,便不難理解他一連串看似矛盾的行為:出身世家,留學美國,學的卻是「不那麼正經」的電影專業。學成歸台,本想拯救台灣電影,卻又跨進了在他眼中「淺薄無聊」的電視圈。

這是他樂於接受的,即使他明知道電視節目常常就是膚淺甚至是庸俗的代名詞——身為一個標準的讀書人,他主持的節目里卻滿是市井到一塌糊塗的娛樂八卦,收視者大多是家庭主婦和追星族。

他承認自己是一個好逸惡勞的人。拍電影要花費巨大的力氣,節奏太慢,反響也來得太慢,這不是他想要的生活。電視就不一樣了,輕鬆,影響也大得多。節目每天都在播出,隨時都有人在看在評價。《康熙來了》只花一天就可以錄完一周的節目,剩下的6天,他都可以無所事事地體驗自己想要的存在感。

這種存在感是以一種冷眼旁觀的方式實現的。主持《康熙來了》已經8年,加上之前的兩檔訪談節目《兩代電力公司》和《真情指數》,他已經無法數清楚自己跟多少人做過訪問。面對難以計數的訪問對象,即使他們時常會讓他感到「意外、驚喜、詫異」,他也習慣地與對方保持距離,「我不會入戲太深」。

這與他兒時的經歷有關。蔡康永是不折不扣的世家子弟,祖父經營上海自來水公司,父親是台灣有名的律師,1949年前曾是上海的大輪船主,也是1949年沉沒的著名豪華客輪「太平輪」的主人。父親快60歲時才有了他,年齡的差距讓他們之間沒有那種父子之間通常意義上的親密感,母親整日忙著打麻將,放任他自生自滅,倒也讓他感覺到難得的自由。「對我來講這是件很舒服的事,我覺得家人之間不要彼此關心到每件事情都歇斯底里。」

但現在,那種曾經用力探求的存在感逐漸變得不那麼重要了,慢慢從心底浮上來的,是關於時間的緊迫感。

這些年來,他清楚地看到,很多明星只有短短一段時間被人們關注,光芒一旦消失,常常無法習慣剩下來黯淡無光的漫長人生,「很多人誤以為演藝圈中人的人生濃度好高,好像短短的時間裡做了很多事,可那只是因為他們做事情被別人看見的比例遠超過其他行業的人而已」。

「那你自己呢?」

「對於我自己來講,」他深吸一口氣,「是時候把時間空出來做些真正想做的事情了。」

他真正想做的事,是寫作,寫更長的長篇小說,寫好看的故事,「因為人們永遠都在呼喚」。

其實,他早就說過,電視滿足了他自小「想被人看見、想被人聽見」的存在感,但是內心裡他對這些很不以為然,真正想用些心力的還是寫作。

只不過,過去的他還是不夠用心。五六年前,《康熙來了》紅透內地的時候,有記者問他在寫作上有什麼計劃,他輕巧地把問題打發掉,「我這樣懶散的人哪裡有什麼計劃?我每天要睡到下午兩點,醒來之後首先想的是到哪裡去美美地吃一頓。我不知道我能寫出什麼來」。

兩年前,他出版了《蔡康永的說話之道》,40篇短文,大幅插畫,教人如何說話能更讓人喜歡,從頭到腳就是一本暢銷書的樣子。對於這本薄薄100多頁的小冊子,他承認這就是一本「實用工具書」,「工具書容易暢銷,但顯然無法呈現生命放出的光芒」。

接受採訪之前,他剛剛出版了一本長篇小說,《蔡康永愛情簡訊:未知的戀人》。按照他在我面前的說法,他覺得這本書依然沒有達到理想的寫作狀態。「我寫書的時間不夠完整,把初稿寫好之後,一直修一直修,害得我的編輯們非常痛苦,這次的小說幾乎十易其稿,大家忙得人仰馬翻。所以藝人大多寫散文、微博,很難寫長的小說。」

不過,接下來,他似乎是打算動真格的了。他甚至說,為了寫好下一部長篇小說,他正在努力把生活切換到一種新的模式。「我已經得到了足夠的目光,存在感的危機已經解除了,我不再需要一直跳上跳下地跟大家揮手說我在這裡。」

「可是你的微博不還是隨時都在向人們宣告著你的存在嗎?你說過,你喜歡在內地寫微博,因為你很在乎「說話有人聽」這件事。」

「那是不一樣的,」他輕輕搖搖頭,「你看我以前的書,寫的基本上都是關於我自己的事情——我長大的過程、我求學的過程、我和別人交往的過程、我腦子裡在想什麼、我在做什麼,通篇都是我、我、我。可是從《說話之道》開始,我不想顯示「我」的存在了,都是站在別人的立場上在寫。」

「為了擺脫這種「我」的存在感,」他說,「我這次的小說特意沒有用第一人稱,而是一定要用第三人稱來寫。」

儘管他非常善於輕描淡寫地將你拋來的問題一一化解掉,但這個時候的他似乎確實是認真的。他花了相當長的時間向我介紹他未來計劃中的那部「真正想寫的小說」:他對小說主題的設計、對寫作時間的安排、對故事框架的構想,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比起電視節目,比起娛樂圈那些事,他對這個話題顯然有興緻得多。

「都準備好了嗎?有沒有覺得可能會力不從心?」我問他。

「我覺得我不夠勇敢,這是一個很大的問題。」

「怎麼理解?」

「我細讀金庸和J.K.羅琳,常常會感覺到,可以這樣寫嗎?這樣不是有漏洞的嗎?可是沒有人會在意這樣的漏洞。當你的故事足夠強悍的時候,沒有人會做這種雞蛋裡挑骨頭的事情。這是我最想要的東西,就是創作的勇氣,不用在乎那些看似有漏洞的部分。」

我緊接著問他:「不夠勇敢,是僅限於寫作範圍內嗎?生活當中也是這樣嗎?」

他稍微遲疑了一下,但馬上又恢復了一貫的緩慢口吻:「對,從《康熙來了》就可以看出來,我就是個一旦有了一塊安全的領地就會一直待在上頭的人。如果我是一個有勇氣的人,就應該把《康熙來了》給停了,可是我做不到。」

至於原因,他說第一是因為小S目前只有這一檔欄目,如果停了,小S就會暫時從大眾眼前消失,這不是他希望看到的事;第二則是因為,「那樣的話我就真的無路可逃了,我就只能一個人坐在書房裡面寫長篇小說了,這讓我覺得很可怕」。

沒錯,他就是這樣一個隨時都會給自己留有餘地的人。對他而言,把自己放置在一個安全的位置上是很重要的,進可攻,退可守,感覺情況不對,隨時可以撤退。

他承認自己總是趨吉避凶。懷揣著拯救台灣電影的雄心從美國回來,偏巧趕上台灣電影業不景氣,他輕巧地抬腳撤離,「不想把自己逼向絕路」。生活中也是如此,「如果一個人要我使出降龍十八掌才能應付,那我會躲」。

對於大多數事情,他都保持著這樣一種可進可退的姿態。他是台灣娛樂圈出了名的愛玩跨界的人物,搞設計、做展覽、玩收藏,但卻從來不追求什麼意義或是結果,「我所探索的領域,無非是去豐滿我的人生,我做到什麼樣的程度,就可以讓我的人生達到一種什麼樣的飽和程度」。

接下來,他還有拍電影的計劃。談起這個,他那股機靈閃躲的姿態又出來了。他說他一定要拍一部「預算很低、很草率、很粗野」的電影,因為預算很大的話,票房的壓力也會很大,而他不想做一件「讓別人壓著我的頭讓我去做的事情」。「如果預算很小很小,票房不是很好,我也能吃得消。如果賣得很好,那我要感謝上天對我的眷顧,又給我一個好的禮物,哈哈。」

不過,寫作這件事在他心目中的位置終究是不一樣的。「對於做電視和拍電影,我有很多的理由可以閃避,做不到的事情可以歸咎於其他條件的限制,比如預算不夠,或是別人不讓我做。可是寫作不一樣,責任全在我一個人身上,沒有迴避的空間。這是一件我自己逃不掉的事情。」

「不過,」他話鋒一轉,「到底最後做得好不好,我就不是很在意了。」

面對這樣一件「自己逃不掉的事情」,他還是給自己留下了餘地。

《人物》問蔡康永

《人物》:你說過自己小時候是一個叛逆心理很重的人,這種叛逆性在你現在的生活中還有痕迹嗎?

蔡康永:我目前所做的事情都是基於這個性格,就是不「尿」別人,做自己的。我很慶幸我沒有太早進入演藝圈,我真正被人注意到的時候已經30歲了,我已經有足夠成型的人格被別人物議而不影響到自己。如果我15歲就進演藝圈的話,我覺得我整個人都依靠別人的目光而活,那是一件很可怕的事。《說話之道》賣得好,叫好聲響亮,換作大部分的人可能會繼續做同樣的事情,寫《說話之道2》、《說話之道3》,可是我會勸自己不要這樣子,我想要多知道、多做一些其他的事。

《人物》:叛逆是一種強勢的個性,可是你有時候又給人一種很溫和的感覺,這似乎有些矛盾?

蔡康永:進我攝影棚里的人雖然都覺得我很好說話很好相處,可是我從來沒有一分鐘懷疑過,我對他們是無法控制的。不管做什麼事,我覺得都有屬於自己的一片領土,可能大可能小,但我一定有辦法在那個領土裡面設定我自己的規矩。其實那個時候李敖和陳文茜上《康熙來了》,在我看起來他們就是走進了我的領土裡面。如果我看起來有應付不了的樣子,那就是我希望讓他們感覺自己受到了尊重。

《人物》:你說自己寫微博是因為很在乎「說話有人聽」這件事。這是為了增強自己的存在感嗎?

蔡康永:《康熙來了》做到一定程度的時候,我的存在感已經獲得滿足了,所以對於寫作這件事我已經能夠以很平衡的心情去看待了。如果我的微博被人拿去套上別的作者的名字,沒人能看出是我寫的,我覺得這也沒什麼關係。網路世界就是這樣子,這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

《人物》:可是有人覺得這些微博不夠深入,甚至像是心靈雞湯。

蔡康永:我並沒有覺得膚淺是一件令人恐慌的事情,我不覺得大部分的人是深刻的人,很多人其實都是很隨性的,對自己也沒有那麼嚴格的要求,給他們提供一些隨性的東西又有什麼不好呢?心靈雞湯這個稱呼倒也無所謂,我唯一把持的原則就是,我不太會為了安慰人就寫一些我不相信的事情,比方說「吃虧就是佔便宜」或者「付出就會有收穫」,因為我知道這不是真的。

《人物》:你好像總是擺出一副冷眼旁觀、什麼都無所謂的態度。

蔡康永:這是我生活中一個很重要的原則。你看我很少呼籲別人做什麼事情,我很願意跟別人保持距離。在娛樂圈好多人以為你要張開懷抱擁抱群眾,才會受到別人歡迎,不是這樣的,你可以放群眾一馬,你也不太「尿」他們,他們也不太「尿」你,而你仍然能夠供應他們要的東西,這不是很好嗎?並不是每個人都需要泡在人群里。

《人物》:那是不是可以理解為你是一個缺乏使命感和責任感的人?

蔡康永:沒錯,我經常都覺得這關我屁事。舉個例子,很多人都盯著我說,你看很多書,你應該有責任常常給別人推薦書才對。我其實真的想說,你如果需要別人給你推薦書你才能看書的話,你就不用妄想你會愛看書了。試想一個對美食有熱情的人,你會認為你要給他介紹一家餐廳的時候他才會出去吃東西嗎?他早就充滿熱情每天穿越大街小巷去找吃的,多吃幾次爛的,他自然就知道什麼東西好吃了。閱讀也是一樣,你為什麼一進書店就非得挑到一本最棒最值得讀的書,卻不能忍受讀三本爛書培養一下自己的判斷力呢?

《人物》:你的人生是自己主動規劃的成分居多,還是順流而下的成分居多?

蔡康永:完全不是規劃的結果,這是我覺得最恐怖的事情。我每次都覺得是我運氣好。我親眼看到一些人的風格、才華、個性都和我很像,結果他沒有變成我,我沒有變成他。我甚至覺得在某一個神秘的交叉路口,我跟他的命運擦身而過。

(實習生秦筱對此文亦有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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