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的戰爭:春秋時代——向戍弭兵之會(二)

3、弭兵會盟後的形勢 就弭兵之會召開前與開會期間的爾虞我詐,以及互相爭攘情形來看,晉楚雙方似乎均無誠意可言。但這種艱難都經向戍以堅忍的精神,奔走於雙方之間以克服,最終完成了這一有史以來世界首創的弭兵會盟。若再就會盟期間的互不信任情形來說,則這次會盟或致朝盟夕寒,將無些微效果可言。但事實上竟有出人意料之外的事,即會盟以後,晉楚兩大集團間,雖爾虞我詐仍時有糾紛,但竟能和平相安,至春秋時代結束也未再發生戰事,期間達140餘年。即自周靈王26年至周威烈王23年,公元前546年至前403年,真可謂是世界史上的一大奇蹟啊。自晉楚兩國與諸侯代表會盟宋都西門之後,會中約定晉楚雙方所屬的盟國,對晉楚兩國都有朝聘的義務。會後楚的盟國陳、蔡之君都朝於晉;晉的盟國魯、鄭之君也都朝於楚。周景王元年,公元前544年,楚康王之喪,魯、鄭、陳、許之君及諸侯的大夫都來參加葬禮。周景王2年宋災,晉趙武會合諸侯的大夫於澶淵(今河北省濮陽縣西南)以謀劃救濟。周景王4年楚令尹子圍(即楚靈王)聘於鄭,且娶妻於公孫段氏,遂與晉趙武、齊國弱、宋向戍、衛石惡、陳公子招、蔡公孫歸生、鄭罕虎、許人、曹人會盟於虢(鄭地,今河南省成皋縣)。這種互相朝聘慶賀與弗祭,頻仍不絕。又在此期間,晉平公娶齊女少姜為夫人。少姜死,平公續娶齊女。以後楚靈王(即公子圍)新立,求婚於晉,晉平公許之。楚使令尹子盪至晉迎女,晉使韓起叔向送女於楚,互相聘問。在此期間由於諸侯的互相朝聘與通婚,未有兵戎之事發生。 而晉楚兩國,因有西門盟約可資依恃,於是各自努力於對自己敵人的剋制。其所發生之事如下: 楚國方面,因這時吳國興起於東南,為楚國東方之患。楚對晉既有西門之盟,遂盡其全力對付吳國。 晉國方面,因晉楚已進入休戰狀態,就乘機將附近的戎狄翦滅。周景王4年,公元前541年,晉卿趙武派荀吳(荀偃子即中行穆子)北伐山戎族的無終國,逐之東徒。無終族原在今山西省平定縣與河北省正定縣一帶,被逐後東徒於今河北省薊縣。又伐群狄於太原(今山西省太原)。周景王14年及18年,即公元前531年及前527年,荀吳再次東伐白狄族的肥國與鮮虞國,圍攻其都邑昔陽(肥國都,今河北省晉縣)及鼓(鮮虞國都,今河北省晉縣西),克之,晉遂掩有今山西省太原至河北省定縣、晉縣一帶之地。周景王20年,公元前525年,晉荀吳滅陸渾之戎(今河南省嵩縣北),晉遂掩有今河南省熊耳山區之地。 晉楚兩國間因有西門之盟,已完全形成休戰狀態,但其間仍有若干波瀾與糾紛發生。周景王11年,楚靈王又想侵凌中原,興兵滅陳國,14年滅蔡國,將兩國夷為縣邑。而任命公子棄疾為蔡公,城陳、蔡、不羹(今河南省舞陽縣西北),而各以兵車千乘戍守之。這顯然有背棄西門盟約之意,於是晉國憬然有所警惕。晉卿韓起就於周景王14年召集魯、齊、宋、衛、鄭、曹、杞諸國大夫會於厥慭(地名,失考)合謀救蔡以資對付。但楚靈王野心勃勃,對於中原諸侯厥慭之會並不加以重視。次年再由蔡國興兵東進,狩於州來(今安徽省鳳台),次於穎尾(今穎水入淮之口),派盪侯、潘子、司馬督、囂尹午、陵尹喜率軍圍徐(今安徽省宿縣符離集)。楚靈王自己則進駐乾谿(今安徽省亳縣東南)以為後援。楚國這種背盟行動,自然給與晉國集團以極大的威脅。而徐國北接彭城,影響宋國的安全,而且是中原聯絡吳國的通路。楚靈王說:「昔我先王熊繹,與呂伋(齊太公之子)、王孫牟(衛康叔之王)、燮父(晉唐叔之子)、禽父(周公之子)並事康王(周成王之子),四國皆有分(分珍寶之器),我獨無有。今吾使人於周求鼎以為分」。又說:「昔我皇祖伯父昆吾(昆吾是黎族祝融八族之一),舊許是宅。今鄭人貪賴其田而不我與。……今我大城陳、蔡、不羹,賦皆千乘,……諸侯其畏我乎」!楚靈王這種言論,仍是承襲其先祖若父的老調,但是他的部下卻並不贊同其意。原來參加西門之盟的公子黑肱(靈王的弟弟,即子皙)與公子干(靈王的弟弟,即子比)都被逐在外。公子黑肱在鄭,公子干在晉,晉、鄭兩國都予以優禮,他們都與楚國內部有聯絡。晉國對於楚靈王的一再背叛西門之盟,今又進攻徐國,認為對中原的威脅更大,於是晉平公就於周景王16年夏4月,遣公子干由晉與公子黑肱由鄭回國,作內部的部署。這時楚蔡公公子棄疾也遣使來迎二子。晉國一面起傾國之兵,並召集周卿劉子、魯侯、齊侯、宋公、衛侯、鄭伯、曹伯、莒子、邾子、滕子、薛伯、杞伯、小邾子之軍,於該年秋7月會盟於平丘(今河北省長垣縣西南),治兵於邾南(今山東省鄒縣南),甲車4000乘,約30萬人,以作伐楚救徐之舉。這時楚公子干、公子黑肱回楚後,與蔡公公子棄疾聯絡。棄疾遂撤陳、蔡、不羹及許葉戍守之軍回楚,先殺靈王的太子錄及公子罷敵,立公子干為楚王,而以公子黑肱為令尹。公子棄疾自為司馬,駐軍於魚陂(今湖北省天門縣北甘魚陂)以阻靈王回楚。靈王見楚主力軍業已叛變,就自縊於芊(失考)。但公子干與棄疾間又發生了新的糾紛,最終公子干與公子黑肱自殺,公子棄疾遂自立為楚王,是為楚平王。平王既立,就立即復封陳、蔡兩國以示遵守宋國之盟。晉國與諸侯之軍,因楚靈王自殺,楚軍已退,也就撤軍而還。這就是楚靈王背棄西門之盟遭受失敗的經過。 自楚平王繼位後,晉楚雙方就恢復了遵守西門之盟,雙方不相侵犯又有23年。後至周敬王11年,公元前509年,楚國再有囚禁蔡侯之舉。當蔡侯、唐侯朝楚時,楚令尹子常向蔡侯索賄一佩(玉佩)一裘;索唐侯肅驦之馬。蔡侯、唐侯都未之與,子常禁之3年。蔡侯、唐侯最終獻佩與馬於子常,子常才釋之歸。周敬王13年,蔡侯既歸,遂赴晉請伐楚。周敬王14年,晉定公會合周卿劉子及魯、宋、蔡、衛、陳、鄭、許、曹、莒、邾、頓、胡、滕、薛、杞、小邾各國諸侯及齊大夫國夏之軍於召陵(楚地,今河南省郾城縣東),謀劃伐楚。這時楚國正困於吳國的侵擾而未出師,晉國也因北有鮮虞之患而還軍。該役是春秋之世,晉國領導中原諸侯伐楚的最後一次,這時距向戍弭兵之會已40年了。在這40年中及其以後的春秋末期103年間,中原諸侯以及王室雖有許多糾紛與局部戰爭,但楚國既未再作侵陵中原之舉,中原諸侯遂也再無大規模聯合行動以對楚作戰直到春秋時代結束,這實際上是由向戍弭兵之會以成之。 春秋時期中原諸侯的霸主制度與頻頻會盟以行征伐,大部是對荊楚北侵而起。荊楚既然不再北侵,中原諸侯也不再作盟會,而霸主制度也於無形中消亡。所以自春秋末期到戰國的整個時期,都不再有霸主之名了。4、弭兵之會對以後政治的影響 向戍弭兵會盟的召集,原本是由於晉楚兩國由晉文公、楚成王以來80餘年對中原的不斷鬥爭,到晉平公、楚康王時代雙方均已久戰疲勞而召開。楚國方面,因見中原諸侯長期團結,作抗楚的戰爭;一方面又由於吳國興起於東南,為其肘腋之患,遂不敢再存有侵吞中原的野心。而晉國自悼公歿後,齊國背盟,對於制楚一事,也感到力有未逮。所以向戍一呼,遂成西門之盟。簡單來說,西門之盟,是由於晉楚雙方已成勢均力敵之局,不再存有互相侵吞的心理所造成的。這種心理因素就是以後戰國時代形成的基礎。所以若從嚴格意義上來說,向戍弭兵之會,可作為春秋之世與戰國時代劃分的界線。這是因為春秋之世,以抗禦戎狄與荊楚的入侵中原為中心事件;而自向戍弭兵會盟以後至戰國全時代,則為列國並處的時代了。 弭兵之會就是這種雙方相安的心理因素所造成;而西門盟約又轉為這種心理增長的依據。如此輾轉相生,就成為以後列國對峙並處的基礎。如楚靈王想背棄盟約再度侵陵中原,就被其臣下所殺害。而楚平王恢復陳、蔡故國,就被中原諸侯所稱道。又如周敬王14年晉會合諸侯於召陵以伐楚時,荀寅對士鞅(即范獻子,這時為晉正卿)說:「國家方危,諸侯方貳,將以襲敵,不亦難乎?水潦方降,疾瘧方起,中山不服,棄盟取怨(言晉楚有西門之盟),無損於楚,而失中山,不如辭蔡侯」。其實這時吳軍正攻入楚國,若東西夾擊,則可滅楚。但晉放棄這種良好機會,也是這種相安心理在作崇。總之在西門之會以後,晉楚雙方的君臣上下不再有互相侵吞的雄心,而口頭上又有西門盟約作為其行動的依據,則其習於相安乃是必然的趨勢。 西門盟約既然促成各國的相安,於是各國的政治也就發生了重大變化: 其一,中原諸侯的團結,既因外無敵國,就逐漸鬆弛解體。 其二,各國君主自此就普遍耽於驕奢淫靡,晏安逸樂。 其三,各國大夫普遍趨於兼并土地,擴大封邑。由於以上三種政治變化,遂造成春秋末期中原諸侯散漫混亂,君弱臣強之局。當時晉作銅鞮之宮,方原數里(為一離宮,在今山西省沁縣西南,見《左傳·襄公三十一年》),又作虒祁之宮(在今山西省曲沃縣西北),窮極奢華。師曠當時曾說道:「今宮室崇侈,民力雕盡,怨讟並作,莫保其性」。師曠之言,就是當時晉室君主窮奢極侈不恤民力的供狀。虒祁宮成,諸侯齊來賀,賀畢諸侯都有攜貳之心。魯襄公作楚宮,仿效楚王宮殿的規模,襄公顧而樂之,後遂死於宮內(見《左傳·襄公三十一年》)。楚靈王也作章華之台(為一離宮,在今湖南省華容),召集諸侯宴樂於宮中(見《左傳·昭公七年》)。當時各國諸侯,皆務於奢侈逸樂,土木繁興,不恤民力。而大夫中有野心者,儘力收買民心,因此造成君昏於上,臣強於下之局,開啟了以後大夫篡奪之端。《左傳·昭公三年》記載齊大夫晏嬰與晉大夫叔向論齊晉兩國的政治情況,有如下的言論: 叔向問晏嬰曰:「齊其如何」?晏子曰:「此季世也,吾弗知。齊其為陳氏矣!公棄其民(言齊君不恤民),而歸於陳氏。齊舊四量,豆、區、釜、鍾,……各自其四,以登於釜(即四升為豆;四豆為區;四區為釜),釜十則鍾(即十釜為鍾,為640升)。陳氏三量,皆登一焉,鍾乃大矣(即五升為豆;五豆為區;五區為釜;十釜為鍾,鍾為1250升,所以陳升一鍾較齊鍾為大)。以家量貸,而以公量收之(即貸出一鍾為1250升,而收時則收640升)。山木如市,弗加于山。魚鹽蜃蛤,弗加于海(即就地山海產地之價弗加貴)。民參其力,二入於公,而衣食其一(民之所產以三分之二納於公家,而齊君衣食用其半數以千計,足見齊見的厚斂與其衣領的浪費)。公聚朽蠹,而三老凍餒(三老是指民間上中下的老年者)。國之諸市,屨賤踴貴(踴是受刖形後的扶手,言刖形的泛濫)。民人痛疾,而或燠休之(人民痛疾齊君,而陳氏燠休之),其愛之如父母,而歸之如流水,欲無獲民,將焉辟之」! 叔向曰:「然!雖吾公室,今亦季世也。戎馬不駕,卿無軍行,公乘無人,卒列無長。庶民罷敝,而宮室滋侈。道殣相望,而女富溢尤(女言嬖寵之家)。民聞公命,如逃寇讎。……政在家門(大夫專政),民無所依,君日不悛,以樂慆憂(言君不悛改,日以逸樂忘憂)。……其能久乎?」 以上就是晉齊兩國的狀況。至於楚國歷代君主多為其令尹所篡爭。令尹子圍殺敖郟,自立為靈王;令尹棄疾逼靈王自縊,自立為平王。以後令尹囊瓦(即子常)擅權專殺,仍承襲其強臣逼主的遺風。至於魯國則有三桓秉政,公室卑屈。原來在魯宣公、成公時代以及魯襄公初年,魯政由季孫行父(即季文子)主持前後達20餘年。季孫行父連相宣、成、襄三君,無衣帛之妾,無食粟之馬,家無金玉之藏,無重器之備,自甚忠於魯君;但政令皆集中於季氏,漸開大夫專政之端。周靈王4年,魯襄公5年,季孫行父卒,其子季孫宿(即季武子)與叔孫豹主政。這時襄公年甚幼(8歲),季孫尤專擅。周靈王6年,魯襄公7年,季孫城費(今山東省費縣)為其私邑,於是季氏始強。周靈王10年,魯襄公11年,魯作三軍,分由季孫、叔孫、孟孫各統一軍,三分軍權,公室已極卑屈。到周景王8年,魯昭公5年,季孫廢中軍,取左右兩軍屬於自己,而以公室子弟歸叔孫,以左軍的一半歸孟孫,所謂四分公室,季氏得其二,叔孫、孟孫各得其一。所有國人貢賦,均由三家征取,而貢其餘於魯君。因此魯君僅為季氏的傀儡,再無實權,而實權皆落於季孫。 以上就是弭兵之會後,中原諸侯與楚國間不再以兵戎相見,所謂「無敵國外患」而發生於各國內政上的變化,這就是以後三家分晉、田氏篡齊,楚國、魯國內亂的導因。以後孟子著書說:「無敵國外患者國恆亡」,就可知荊楚的北侵中原,而使中原民族團結堅固,戰鬥力增強,實大有造詣於中原民族。而向戍弭兵之會,反而促使中原諸侯內政的腐化崩潰,導致內亂,其效果恰恰相反。這真是孟子所說的:「生於憂患,死於安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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