敘利亞局勢與ISIS揭秘（四）
第四章：自工業革命以來，地球上任何一個地區性的衝突都免不了受到大國在政治、軍事、經濟等層面的干預，敘利亞內戰也不例外。但這並不意味著這個衝突本身也是大國挑起和引發的，所以我們在分析大國干預時要基於事實進行分析，不能簡單地憑印象亂扣帽子，更不可以政治立場代替理性分析。
謹將此文獻給苦難中的敘利亞難民。
第四章 大國干預
敘利亞危機得以延續至今，除了民主獨裁、教派對立和民族衝突的因素外，大國的干涉也發揮了重要作用。
一提及大國干涉，很多人往往就會想到美國，甚至不少人，認為現在的敘利亞危機乃至ISIS的橫行都是美國一手策劃的。這個說法之所以有市場，那是因為在過去美國這種事兒幹得太多，以致於落下了這個名聲。
前面第一章說過，阿拉伯之春是一個草根革命，是自下而上進行的，美國並沒有積极參与。尤其是穆巴拉克在埃及的倒台，其實對美國很不利。穆巴拉克是美國的老盟友、老朋友，而埃及當時又是整個阿拉伯世界的領頭羊，美國就是靠穆巴拉克的埃及來穩定和平衡中東的各種勢力，穆巴拉克能在埃及獨裁統治30年，也是得到美國的大力支持。穆巴拉克倒台，可以說動搖了美國在中東的整個布局。由此一例可知，表面上阿拉伯之春是要推行美式民主，但「民主」制度尚未建立，不少親美政權已遭厄運甚至顛覆，美國在其中也是備感糾結。
所以，我們不能在不加任何考證和分析的情況下，就把敘利亞內亂說成是美國一手策劃的，還是要讓事實來說話。
1，法國與美國在敘利亞問題上的齟齬
前文第一章說過，敘利亞的遊行示威開始於2011年年初，到了四月份就出人命了。於是，歐盟宣布對敘利亞總統巴沙爾進行制裁，禁止其入境，美國倒沒啥動靜。不過歐盟是個虛的玩意，具體是哪個國家主導的呢？到了10月4日就明顯看出來了：以法國為首的歐盟國家向聯合國安理會提交了譴責敘利亞的草案。又在法國的挑頭下，歐盟在2011年元月擴大了對敘利亞的制裁。
法國為何如此積極主動地要干預敘利亞內政呢？原來奧斯曼解體後，法國統治了敘利亞；二戰後，法國還想繼續霸佔敘利亞，但遭到美國的阻撓。美國一向支持各個民族獨立建國（當然除了本國的印第安人），在美國的強大壓力、甚至軍事威脅下，法國只好撤軍了，這也埋下了法國人忌恨美國的伏筆。
當年小布希要進攻伊拉克，法國就極力反對，氣得美國副總統切尼指責法國「不是朋友，也不是盟國」。當時連美國人民也很生氣，抵製法國食品，硬是把「French Fries」改名為「Freedom Fries」。伊拉克戰爭結束後，法國總統希拉克繼續說：「一場缺乏合法性的戰爭，不可能因為贏得了勝利就變得合法。」2007年，薩科奇任總統後，仍然說法國「無論過去、現在和將來，都會堅決反對美國2003年發動的伊拉克戰爭」。事實上，二戰後的法國希望看到一個多極格局的世界，故而堅決反對霸權，常常用「軟制衡」的手段來制約美國，處處與美國唱反調。
敘利亞雖然是靠著美國的支持才獨立的，但建國後的敘利亞要反擊以色列，只能奉行親蘇的外交政策。這令美國與之反目，大加經濟制裁。911後，美國把敘利亞列為流氓國家，對之進行外交孤立乃至武力威脅，這是敘利亞民生貧困的重要原因。
薩科齊在2007年當選法國總統後，不顧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制裁、孤立敘利亞的政策，率先與巴沙爾政權打得火熱，目的是為了打造「地中海國家聯盟」，因為敘利亞也是重要的一環。
為了抬高巴沙爾的地位，薩科奇準備邀請巴沙爾參加法國國慶慶典，但總要讓巴沙爾做點兒表示，畢竟法國還是很看重人權的。於是在2008年，薩科齊派特使見巴沙爾，要求釋放幾名政治犯，做個姿態，結果被巴沙爾「粗暴地」回絕了。這令薩科奇大失臉面，於是懷恨在心，尋機報復。此番敘利亞出現內亂，薩科奇率先主張北約軍事干預，甚至建議出兵敘利亞。
但奧巴馬對此反應冷漠，因為美國正在中東進行戰略收縮。過去，美國在中東下這麼大的力量，那是因為石油。這些年來，美國的頁岩油革命，已經展現出不再依賴中東石油的前景，所以美國不想再勞民傷財。對於敘利亞內亂，美國起初就限於口頭譴責巴沙爾。當然美國內部也不是鐵板一塊，也有主張積極介入的一方，他們以人權這張牌壓奧巴馬，再加上ISIS在敘利亞太猖獗了，奧巴馬在2013年元月才批准向敘利亞反對派提供6000萬美元的援助，還是非武器援助。
美國不想介入敘利亞，法國就偏主張出兵敘利亞。畢竟敘利亞發生了嚴重的人道主義危機，輸出了大量難民，美國平時把口號喊得那麼響亮，總不能袖手旁觀吧。尤其是法國還不斷地站在道德制高點上，不斷要求北約干預，這使得美國很尷尬。
本文獻給苦難中的敘利亞難民。
2，美國空襲敘利亞的背景
2013年8月，敘利亞戰場上出現大量使用化學武器的事件，1000餘平民喪生，而且有證據表明是政府軍使用了化學武器（後來知道，反政府軍也用了）。
美國在之前就警告過敘利亞，不能使用化學武器是底線，否則就要軍事干預。因此化武事件令奧巴馬很為難，先讓國務卿克里出來表態：敘利亞政府在一個星期內交出所有的化學武器，就可以避免遭到軍事打擊；普京馬上敦促巴沙爾交出了化學武器。由此可知，奧巴馬的確不想介入敘利亞事務，真的想從中東抽身，一旦有台階可下，立馬就坡下驢。所以敘利亞內亂確與美國沒有直接關係。既然如此，美國後來為什麼又開始空襲敘利亞了呢？
我們先來看看敘利亞各派力量所佔據地盤的盈縮變化。
由上圖可知，截止到2013年上半年，巴沙爾政府控制了西部地區（紅色）；反對派武裝控制了北部和東部（綠色）；敘利亞的庫爾德人控制了東北部和西北角（土黃色）；整個偏東的南部地區是無人區（白色）。如果僅從地域面積看，反對派佔領區最大，其次是政府軍。
但是到了2014年，這張四色圖發生了嚴重變化，一股黑顏色勢力嚴重侵蝕了綠色的地盤。
此圖中，紅色代表政府軍，綠色代表反政府軍，黃色代表庫爾德武裝，黑色則代表ISIS武裝。
自從敘利亞發生內亂後，誕生於伊拉克的ISIS就開始向敘利亞境內滲透，而且不斷發展壯大。那ISIS發展壯大直接威脅到誰了呢？敘利亞在伊拉克的西側，所以ISIS必然是進入了敘利亞的東部地區，而東部地區正是敘利亞反對派的所在地域。所以ISIS的發展壯大基本走了三個步驟，先是依附於反對派，把反對派作為宿主，在那裡繁衍，就是用極端思想「教育」自由軍戰士，讓他們從反獨裁轉向伊斯蘭聖戰；然後開始反客為主，自己獨立打出ISIS的大旗，招兵買馬，擴充實力；第三步，就是大打出手，對反對派武裝——尤其是敘利亞自由軍——進行猛烈攻擊，大片大片佔領他們的地盤。
如此一來，形勢對反對派武裝極為不利。從上圖中可以看到，綠色的反對派武裝被擠壓到了西北角，而整個東部和北部被ISIS佔據。一方面，反對派武裝在其南部受到政府軍的攻擊，在其東側又受到ISIS的攻擊，頗像一個紅黑兩色的老虎鉗子，要把中間的綠色核桃夾碎。
就是在這種戰場形勢下，美國再不進行軍事干預就意味著敘利亞反對派武裝將會被消滅，這是美國難以接受的。於是奧巴馬在2014年9月決定將空襲從伊拉克境內擴大到敘利亞（我們從以上兩圖的對比中可以發現，美國空襲後，黑色區域反而擴大了，也就是說美國的空襲並未阻止ISIS的挺進）。空襲最主要的目標是敘利亞北部拉卡市（Raqqa），這是ISIS的首都，還有其他ISIS控制的城市。這些目標距離敘利亞政府軍的控制區相距甚遠，所以誤炸政府軍的可能性都沒有。美國如此選擇轟炸目標，再一次表明它不想直接介入政府軍與反對派之間的武裝衝突。
這樣一來，敘利亞政府也樂於看到美國在其境內轟炸ISIS，雖然口頭上表達了不滿。特別是在ISIS的強力推進下，使得政府軍最前線部隊已經開始與ISIS武裝發生了接觸。最為典型的就是在阿勒頗（Aleppo）地區。
3，多股勢力在阿勒頗地區的角逐
2012年至今阿勒頗地區形勢圖。
阿勒頗是敘利亞第一大城市，正好又位於敘利亞的西北部，也就是介於政府軍與反對派武裝之間的交界處，再加上其重大的實際意義和象徵意義，所以成為雙方激烈爭奪的城市。
2012年7月，從土耳其進入的敘利亞自由軍突然進攻政府軍駐守的阿勒頗，迅速控制了阿勒頗大部街區。危機之中，巴沙爾果斷地從戈蘭高地抽調四個精銳師奔赴阿勒頗。
戈蘭高地是敘利亞與以色列對峙的邊境地帶，如果以色列乘防務空虛進攻敘利亞，巴沙爾政權危矣。估計巴沙爾也是摸准了以色列那種觀望中的糾結心態，於是冒險調兵支援阿勒頗，畢竟內憂危於外患。於是自由軍在阿勒頗遭遇到有效的阻擊，後來黎巴嫩真主黨游擊隊又來了，於是政府軍重新獲得了上風。
正當政府軍與反政府軍在阿勒頗地區形成對峙局面之時，ISIS武裝從東向西一路推進，在2015年前後也逼近了阿勒頗。對於ISIS來說，凡是不歸屬它的，都是它的敵人；於是ISIS在阿勒頗北部與反政府軍作戰，又和政府軍在東部激戰。而這也不影響政府軍和反政府軍一直持續的激戰。這種三方在同一時間、同一地點互相攻擊的戰爭，在人類歷史上實屬罕見。
在這樣的大背景下，俄羅斯開始軍事介入敘利亞。
4，俄羅斯對敘利亞的空襲及影響
敘利亞一直奉行與蘇聯、俄羅斯結盟的外交政策。1974年，敘利亞把塔爾圖斯港升格為蘇聯海軍基地，如果失去了這個基地，那麼俄羅斯將失去在中東的直接影響力。正是出於這樣的考慮，自敘利亞危機以來，普京一直大力支持巴沙爾政權，該政權的穩定是海軍基地權益最有效的保證。
俄羅斯自2015年9月30日開始空襲敘利亞境內的ISIS武裝。這個時機選擇得特別好：一是難民危機引起歐洲巨大不安；二是美國轟炸ISIS成效不大。這種情況下俄羅斯聲稱空襲是為了「從根本上恢復難民輸出地的和平」，顯得相當有理有據；而且俄羅斯的轟炸是在敘利亞政府正式請求下進行的，使得俄羅斯的空襲不但站在了道德的制高點，而且還符合國際法，令美國一開始也無法反對。
俄羅斯的空襲，當然強化了巴沙爾政權的穩固性，從而保證俄在敘利亞的利益；同時誘使西方與之對話，緩解因為烏克蘭問題而遭到的制裁。
事實上，空襲後沒幾天，俄、烏、法、德四國領導人在巴黎舉行會談。會後，德國總理默克爾承認，克里米亞將不會再回到烏克蘭。而且烏克蘭政府軍和東部民間武裝都從接觸線撤出了重型武裝。也就是，法國和德國準備妥協，同時壓迫烏克蘭政府承認現狀。
俄軍空襲後沒多久，據說效果特別好，ISIS軍隊紛紛退卻；有西方媒體聲稱俄羅斯兩周的空襲效果比美國兩年的空襲成果還大；一時間普京在國內威望大漲，甚至成了中東人民心目中的救星；就連伊拉克總理都乞求普京，請求俄羅斯空軍前來轟炸伊拉克境內的ISIS，令美國極為尷尬。
但後來的事實證明，俄軍的空襲效果並沒有傳說的那麼大。就拿俄軍對阿勒頗的空襲來說，俄軍本來是擔心ISIS把阿勒頗佔了，才下決心空襲的，計劃是政府軍在俄空軍的支援下，將ISIS趕出阿勒頗地區，結果進展非常緩慢；甚至有消息說，ISIS反而進一步推進了，當然每天都會有更新的情況。但這至少說明，ISIS還是很抗打擊的，俄軍空襲效果並不比美國強那麼多。
西方國家不斷指責俄軍空襲ISIS時，連帶著把敘利亞反對派武裝也炸了，但俄羅斯不承認。我們作為局外人，當然不了解真相，根據本人的主觀判斷，應該是炸了。因為在阿勒頗地區，三股勢力是交織在一起的，俄羅斯在炸ISIS的同時，順便在有意無意中將反對派也炸一炸，一則符合俄羅斯的利益，二則也可解釋為誤炸。但就在這種情況下，美國雖然開始給反政府軍提供武器了，但並不提供地對空導彈，再次表明，美國真的不想深度介入。
這回，土耳其擊落俄羅斯戰機，是非常令人玩味的。俄國戰機不斷侵入土耳其領空當然是事實，但這是俄空軍轟炸敘利亞接近土耳其邊境地區的「技術性」的需要，並沒有威脅到土耳其的安全，就連北約特使都說土耳其太過分。其實，這次事件反映的是：土耳其堅決反對俄羅斯在敘利亞的空襲行動。
俄羅斯為了維持敘利亞現政權，順便或專門空襲反對派武裝是自然而然的。但土耳其對此是最不能接受，因為土是各種敘利亞反對派力量的大本營，它指望著將來反對派在敘利亞當權，建立一個親土耳其的政府。這才是土耳其極度不能容忍俄羅斯空軍借其領空轟炸敘利亞的最根本的原因。
5，中國的態度
大家知道，敘利亞危機爆發後，中國和俄羅斯在聯合國安理會，四次否決了制裁、譴責敘利亞政府的決議草案。這一方面表達了我國一貫的外交政策——不干涉別國內政，讓每個國家的人民自己選擇自己的道路；另一方面，通過採用否決票，而不是過去常用的棄權票，展現出更深層次的用意，這裡就不多談了。
當然，客觀上來說，我們投否決票是有利於敘利亞現政府的。但是，前些時候到訪的敘利亞政府代表團向中國政府質詢：我們五年前就在中國訂購了武器，而且早已付賬了，但為什麼你們到現在都沒有交貨？是啊，中國為啥不交貨？難道是造不出來嗎？中國現在太多產能都在閑置著，別說供應敘利亞，就是整個中東打起來都不在話下。
表面上是沒有履行合同，但實際上是體現了中國對未來中東局勢的期望。敘利亞內戰之所以能一直持續，不就是俄羅斯一直給敘利亞政府提供武器，而阿盟、西方國家一直給反政府軍一直提供武器嘛，如果各方都像中國一樣，敘利亞各派靠什麼來進行戰爭呢？最終只能回到政治解決的途徑。
以上是第四章。
【注釋】
1，胡先笙
全文作者，本名：胡文寧，水木財經社群成員。這是一位數學學士、物理學碩士、歷史學博士，並自修過生物學、經濟學、管理學、計算機科學等多門課程，其博士期間的研究成果曾獲得陝西省首屆研究生創新成果展一等獎，在權威與核心期刊發表論文多篇。他曾遊學北美並定居六年。目前，他在西安新東方學校國外部任教。他與媒體人合作推出有《PAGE SEVEN胡先笙》，其內容涉及：經濟、科學、歷史、時政等方面，力求以通俗的方式和娛樂的精神傳遞枯燥的知識，展現多視角的思維，聽眾與讀者的好評如潮。
2，本文系列
全文共六章，經由作者本人在水木財經刊載；全篇圖、文編輯是水木財主。可自由分享。
3，水木財主
財主私信：510750255
來信必復：FinancialTH@gmail.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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