組織部長的官場生意

組織部長的官場生意轉發(14) 評論(32)03月15日 20:15

【獨家新聞】-(本文將發表在最新一期的《中國新聞周刊》)

寒門子弟蔡愛華,一路混跡官場,成為組織部長,掌握權力資源,他以此展開經營,與情婦搭檔,做起了官場生意,但最終情人翻臉,「生意」也隨之破產,最終身陷囹圄

本刊記者/劉炎迅 (發自江蘇)

蔡愛華個子不高,國字臉,濃眉,頭頂微禿。那天,南京下了一場雪。他剛剛結束了一場酒宴,風雪中,江蘇省紀委三室的4個年輕人,將他帶走。三室是專門負責查辦蘇北地區幹部違紀違規問題的科室。

這一天是2011年2月15日。次日天明,蔡愛華被「雙規」的消息就傳遍省府官場。

這時,剛48歲的蔡愛華仕途坦蕩,歷任江蘇省人事廳綜合處處長,揚州市委常委、組織部長,江蘇省新聞出版局副局長。

約4個月後,蔡愛華被正式刑事拘留,6月16日,正式批捕,8月15日,江蘇省人民檢察院偵查終結後,將此案轉交鎮江市檢察院辦理。

鎮江市距離江蘇省府南京不過半小時車程,與揚州市隔江相望,一到長江隔出此岸和彼岸,對於受審的蔡愛華而言,也多了幾分別樣的意味。

在這裡,蔡愛華的審判開始了。他以「受賄罪」之名被公訴機關起訴,累計受賄價值為人民幣457919.20元。

歡宴情人

蔡愛華的老家在蘇北南通的小村莊。這個農村子弟少年時濃眉大眼,頭髮也沒有像日後那樣微禿,看起來很精神。少年給鄉鄰的印象不算太壞,有些小聰明。

去蘇州上大學,是蔡愛華人生的第一個轉折點,畢業時,蔡愛華通過關係,留校任職。這時,他認識了祖文寶,日後的妻子。當時學校里流傳著有關他倆的八卦,但蔡愛華都不在乎,他唯一在乎的是,留在城裡。

很快,江蘇省進行全省公務員職稱再審核評定,省人事廳從江蘇各地高校抽調一些老師,幫助做文字和統計匯總工作。蔡愛華就在其中。

彼時的蔡愛華,年輕能幹,得到好評,幫助工作結束後,就被繼續留在了人事廳,成了綜合計劃處的蔡處長。

蔡處長的飯局很多,常常大醉而歸,醉了之後就四處打電話,胡吹海聊,這成了眾人皆知的習慣。

2003年夏天,在一個飯局上,蔡愛華見到了周青。

周青比蔡愛華小一歲,也是濱海縣人,蔡愛華後來與她論起來,「都是蘇北的,算是半個老鄉,喝酒都多了個理由。」

周青那時剛從玄武區檢察院離職,在檢察院時,她是一名公訴人,曾立過三等功,在南京檢察系統中以精明幹練著稱。因性格不合,她與丈夫離異,一人帶著兒子過活,日子過得還算富足。在檢察系統工作多年,周青有著較廣泛的人際交往。

蔡愛華留給周青的第一感覺是目光有點散,不拿正眼看人,卻又在你不注意時瞟你。

當時39歲的周青,風韻猶存,飯後,蔡愛華開始約她單獨見面。但周青對這個已婚男人,「一直不太感冒」。

直到當年聖誕節晚上,蔡愛華以朋友的名義,約周青共進晚餐。事後周青回憶,那晚的酒,特別迷惑,一杯下肚,就暈了。再次醒來時,周青發現自己一絲不掛地躺在酒店的床上,蔡愛華在一旁睡得正酣。

周青立即裹起衣衫,找手機撥打110。「他就跪在地上求我,眼淚鼻涕一把。」周青說,蔡愛華畢竟是省府的處長,手裡有權,想到自己前途生計,周青心一軟,放下電話。

「他說自己婚姻不幸福,會對我好一輩子。」周青回憶說,說老實話,當時她心裡也很亂,年近不惑的離婚女人,遇上這事兒……「我是要臉的人。」

兩人自此成了情人。

處長沒錢

周青眼目很寬,常給蔡愛華出點主意,這讓蔡愛華不止一次在朋友面前說,周青人不錯。

日常生活中,周青這位情人,也是蔡愛華最親密的人,而他的老婆祖文寶,卻越來越像陌路人。即便蔡愛華日後身陷囹圄,祖文寶很少去看望,連辦案人員都感到驚訝。

撥通祖文寶的手機,彩鈴音樂傳出來:「……是誰讓我哭了一整夜,冷冷的你走得那樣堅決……」

當有人來打聽落難丈夫的消息,這個在省老幹部活動中心上班的中年女人語氣平靜,冷冰冰地說:我和他工作和生活兩不摻和,我是他的妻子,但有事要去問紀委,他有他的組織。

每天應酬的蔡愛華,大部分時間住在西苑賓館,這是市委幹部指定的宿舍,更多時候,他回家——周青的家。

在周青眼裡,這個40多歲的人事局綜合計劃處處長,被很多人看好,前途無量。然而現實問題是,這個處長手裡有點緊。

那時,蔡愛華的父親得了胰腺癌;兒子沒考上高中,送到一所貴族學校上學,費用頗高;家裡又剛在南京置辦了一處房子,此外,廳里選定蔡愛華為後備幹部,他感覺需要四處打點,都需要花錢。

他沒錢。一天,他對周青說,自己手裡有點資源,可以給退伍人員安置工作,從中撈點好處,讓周青幫著張羅一下。「進什麼單位,收多少錢,都他定。」周青告訴《中國新聞周刊》。

周青於是遇到朋友就會說上一嘴,有「上門買賣」就告訴蔡愛華。她成了一個掮客。

2004年下半年,阜寧縣電解設備有限公司董事長陳清汝托朋友找到周青,他的兒子陳克華退役在即,想讓蔡處長幫忙;幾乎與此同時,周青的另一個朋友李蘭花和李權兄妹倆也找來,她們親戚家孩子也退伍在即。

這一年夏天,周青的家裡熱鬧非凡,來客不斷,還有錢。先是李全和李蘭花,來了兩次,第一次送來兩萬,第二次帶來的錢翻了倍;然後是陳清汝和中間人王才兵,送了4萬。

那時正是退伍兵安置高峰,誰也不想退伍就失業,還希望能找個好點的崗位。一時間,安置指標和不多的就業崗位奇貨可居。大家都有壓力。於是,為了讓事情更穩妥,陳汝清決定再送點錢給蔡愛華。

就像前幾次,蔡愛華沒有直接出面,他像一位隱身幕後的權力教父,而周青為他四處遊走,成了他的代言人。作為一名曾經的公訴人,周青並非不知道這樣做的風險,但,「如果不是事後被查出來,誰又能知道呢?」

收了錢好辦事,蔡愛華「利用負責退役士兵的安置工作的職務便利」,在編製當年省工商局退役士兵安置計劃中,專門增加了內定指標。

2005年的1月,李權李蘭花託付的程仁科被安置到射陽港電廠工作。5月,陳清汝的兒子陳克華被安置到阜寧工商局工作。

在日後的檢方起訴書里有如是表述:「周青收錢後均將該情況告知了蔡愛華,蔡愛華均表示由周青支配。」

接受《中國新聞周刊》採訪時,周青解釋說,蔡愛華父親看病和去世後安葬都花了不少錢,都是她先拿出來用的,所以這些人送來的錢,算是蔡愛華還給她的。

竊聽把脈

據人事廳內部人員說,在處長任上,蔡愛華「很會來事兒」,在同事眼裡,蔡處長也是個能幹事兒的人。

2006年7月下旬,在領導推薦下,蔡愛華調任揚州市委組織部長,進常委班子。11月再兼任揚州市總工會主席。他從正處級官員變成副廳幹部,擁有決策權,進入了掌握官員升降的核心部門。多年來,省人事廳的外調幹部,鮮有成為一地常委的,蔡愛華一時間成為很多人的談資。

但初到揚州,蔡愛華沒有立即找到感覺,開常委會,他有時還遲到,產生一些不好的影響。周青為此和他吵過幾次,「做人太沒譜,晚上喝得爛醉,早上睡不醒。」

情人的爭吵只讓他氣憤一時,同僚的眼神則讓他惶恐。為官一方,找不準所在場域的脈絡和節奏,是危險的。遑論陞官。蔡愛華深諳此道。

2007年,中國共產黨第十七屆代表大會召開在即,中組部決定在這年上半年舉辦四期全國組織部長培訓班,重點對換屆後即將上任的新組織部長培訓。4月9日,第1期全國新任組織部長培訓班在北京開班。

蔡愛華來到北京,參加為期10天的學習。他讓周青同行。蔡愛華住在黨校宿舍,周青住在崑崙飯店。

每天下午三四點,蔡愛華就來到崑崙飯店,和周青一起去京華大酒店吃吃飯,然後在附近逛逛街。

某日在王府井,逛到聖若瑟天主教堂門口時,有一地攤在吆喝賣竊聽器。走過去很遠了,蔡愛華還是折回去。他現場試驗效果不錯,於是很認真地討價還價,最後以3600元成交。他笑著說,這是好東西,放到領導辦公室或者宿舍,能更好「把准脈」。

那時,市委幹部在西苑賓館都有一處長期客房,相當於市委宿舍。2007年5月1日長假休息,蔡愛華很興奮地告訴周青,「放進去了」,據說放在某主要領導宿舍內。幾個月後,他又對周青說,效果很好,掌握了很多有用的信息,做起事來更有譜了。他坦言要「投其所好」。

做了組織部長,周青感覺蔡愛華膨脹了。有一次周青與他吵架,蔡愛華說,現在也就只有你敢這麼和我說話。

儘管如此,在周青眼裡的蔡愛華,依然是沒什麼主見,遇事常和周青聊,也愛煲電話粥,曾經有一次,在北京黨校學習時,100元錢的電話卡,一個晚上就打完了,單次最長通話達三個小時。喝醉了,仍然最愛打電話。

踏金而上

2007年,經人介紹,蔡愛華認識了江蘇上遠國際船舶管理有限公司董事長、總經理孫飛。

孫飛的弟媳吳海霞,當時在江都市愛衛辦工作。這是個清水衙門,日子過得寡然如水。在這樣的部門工作一輩子,實在讓人感到絕望,吳海霞還年輕,她想往上走一步。

孫飛找到蔡愛華,請他幫忙將吳海霞調到揚州市市級機關。孫飛先後6次送給蔡愛華共計2.6萬美元。

他們的交際之所,通常在珍園賓館。珍園賓館的招牌,有珍惜之意,為清末鹽商李錫珍所建,當年揚州乃商貿繁華之地,商賈匯聚,又多深諳官商之道。而如今,這處揚州市文保單位,經過改建,成為新時代官商巨賈交際之所。「珍」字為人所喜。但對於蔡愛華而言,唯一值得珍惜的,是自己的權力,以及換來的美元。

在這個上半年,組織部長蔡愛華將吳海霞調到揚州市人事局。

蔡愛華的另一筆權錢交易,被日後檢察院查出來,與楊雲相關。

楊雲時任江都市委常委、仙女鎮黨委書記,與蔡愛華是老熟人。江都市是揚州市下轄的一個縣級市,江都市政府就座落在仙女鎮。

2007年初,江都市委將楊雲作為該市市委副書記候選人,向揚州市委推薦,揚州市委組織部對其進行考察,發現他在常委中排名靠後,且常委中有反對他出任副書記。這個情況很快被上報給組織部長蔡愛華。

在隨後的揚州市委組織部部務會和揚州市委常委會上,蔡愛華堅持由楊雲出任該職務。在其「極力推薦下和幫助下」,楊雲於2007年3月出任江都市委書記。這時,蔡愛華特別找到楊雲,告訴他,自己在背後做得一切努力。

2008年2月,揚州市委決定送蔡愛華去中央黨校學習,為期一年,對於一個地方官來說,這樣的安排意味著組織上看重,重點培養,留待後用。一時間,蔡愛華風光得意。

這年7月底8月初的一天,在揚州市萃園賓館,楊雲送給蔡愛華一塊「艾美」牌手錶,價值人民幣48400元。10月某日,在中央黨校宿舍,楊雲又送給蔡愛華20000元人民幣。

2009年3月,蔡愛華被委以重任,帶團出訪美國,一個星期之內從多倫多到紐約又到洛杉磯,在這麼緊密的行程中,楊雲不遠萬里趕過來,在中國駐美國紐約總領事館招待所,蔡愛華收下了楊雲送上的5000元美元。

江都距離揚州市區不過25公里,兩地有多條城際公交線路,日常生活里,很多人會覺得像一座城市。但對楊雲而言,25公里的距離還是太遠。

2009年下半年,揚州市委醞釀該市新城區黨工委書記、管委會主任人選。揚州市新城西區總面積約15平方公里,作為揚州的城市副中心,重要地位可見一斑。新區建設,大工程不少,在這做一把手,很多人覺得,是個肥缺。

蔡愛華又一次「積極推薦楊雲出任該職」,「並利用組織部長的職務之便,安排下屬做好對楊雲的意向性考察工作。」

這些功夫當然沒有白費。楊雲先後送他多張購物卡,總金額達5萬元。2010年2月,楊雲就任新職。但次年8月,有關部門就開始著手選擇楊雲的繼任者。如今,在新城西區的官方網站的領導一欄,黨委書記、管委會主任一欄已經寫著別人名字。據調查,楊雲也已被雙規,接受調查。

2011年11月13日,經國務院批准,江都市改為揚州市江都區,這是楊雲始料未及的,人算不如天算,有人說,如果他在江都市委副書記的任上好好乾,當市改為區時候,他應該有更好的歸宿,而不是現在的監牢。

情人分道

2008年7月12日,蔡愛華到南京市公安局鼓樓分局華僑路派出所報案,說:「我被一個叫周青的女人敲詐了16萬元。」

報案時,民警問他和周青是什麼關係,蔡愛華說,曾經「關係比較好」。

在當時的報案筆錄里,蔡愛華說,2008年,周青打電話來,聲稱知道了他和另外兩個女人的不正當男女關係,「要到省里告我,把我搞臭。」

蔡愛華說,當時周青提出:「如果要想我不鬧,你必須給我35萬元,另外今後如果有事情要辦,你必須幫我。」

「為了息事寧人不得已答應了她的要求」,蔡愛華說,當時還寫下承諾,大意是「我自願給周青35萬元,我盡量給周青辦事。落款是我的名字,時間大概是2月。」

「6月我湊到第一筆16萬元,在南京市北京東路的一個農行匯到周青的卡上。我以為事情就此了結,但周青依舊騷擾,還說要告到中組部。我感到沒完沒了,就來報警了。」報案筆錄里如是記錄蔡愛華當時的陳述。

因為「證據不足」,法院沒有認定敲詐罪名成立,但周青還是因誹謗侮辱罪,被關了兩年牢房。

如今談起,周青堅持認為,「就是因為蔡愛華與另外兩名女幹部有艷史,我當時要告到中紀委,他們害怕了。」

出獄後,周青仍不罷休,四處舉報,最終引起江蘇省紀委的重視。

2010年11月,蔡愛華被調到江蘇省新聞出版局,擔任副局長。從市委常委到第四副局長,很多人都說,這是明升暗降,要出事了。

旋即,蔡愛華被雙規,今年2月,蔡案一審開庭完畢,但周青所說的另外兩名情婦之事,並沒有列入起訴書。

「現在起訴書上說到的案情,不過是冰山一角。」周青說。

蔡愛華最終放棄請律師,賈正和和芮平兩位律師到江蘇省看守所看過蔡愛華,本想談下代理事宜,談了20分鐘,蔡愛華態度很堅決,該交代的就要交代,不請律師了。

即便在入獄多月之後,談起他,曾經的熟人還習慣性地稱呼其為蔡部長。鎮江檢察院公訴處處長張東生告訴《中國新聞周刊》,這個案子不同尋常,畢竟當事人曾經位高權重,馬虎不得。開庭那天,很低調,雖然是公開審理,也沒有太多人知道,不大的審判庭內,聽眾不是來自江蘇省紀委,就是來自鎮江市紀委。

一位從宿遷紀檢調進專案組的主任透露,審問蔡愛華時,偶爾會給蔡愛華點上一支「紅南京」,這是江蘇當地平民化的香煙,13元一包。原來在位時候,蔡愛華從不會抽這麼低端的香煙,而此刻,蔡愛華埋頭寫悔過書已經超過30多頁,抽一口煙,或許能讓他放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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