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謊的白居易——讀《琵琶行》

《琵琶行》是白居易的名篇。從詩的序言來看，這首詩寫於詩人被貶的第二年。白居易在序中交代了寫作的緣起，並說「我離開京城在外做官已經兩年，恬然自安，自從那晚聽了她（琵琶女）的話，引發感慨，才開始覺得自己被貶，命運正跟她一樣的悲慘」。

那麼，白居易真的是從遇到琵琶女才感到自己悲慘的嗎？

非也，非也。而白居易說謊的證據，就在詩中。詩的後半段，詩人開始自敘痛苦的被貶經歷：

「我從去年辭別帝都，被貶卧病在潯陽小城。此地偏僻沒有音樂排解鬱悶，一年到頭不聞絲竹之聲。居所靠近低洼潮濕的湓江，院子周圍長滿黃蘆苦竹。從早到晚只聽見猿猴哀鳴、杜鵑啼血。無論是春江開花的清晨還是秋日靜謐的月夜，常常拿出酒來獨自斟飲。山歌村笛倒是也有，嘔啞嘲哳太特么難聽」。

白居易從高度文明的帝都來到這缺乏教化的蠻荒之地，無論是自然還是人文，一切的一切，他都感覺到滿滿的惡意，從周圍不斷襲來。

可見，被貶之後的白居易，活得有多痛苦、有多鬱悶。所謂「予出官二年，恬然自安，感斯人言，是夕始覺有遷謫意」，並非實情。

那麼，詩人們被貶的生活究竟有多慘？尚永亮教授把這種痛苦概括為兩個沉淪：一是生命由高到低的跌落，一是生命在跌落過程中遭受的磨難。

被貶之前，他們身在京城，擔任朝官，論政議事，意氣昂揚；

被貶之後，他們遠赴蠻荒，遭遇政治低谷，英雄失去用武之地，整日活在世俗冷眼中，精神極為苦悶。

用白居易自己的話說，就是「昔為意氣郎，今作寂寥翁。（《我身》）」

具體而言，他們的苦表現為：

一、萬死投荒的被貶長途。貶官自詔令下達之日起，多倉促上路，星夜賓士。白居易被貶時「即日辭雙闕，明朝別九衢（《東南行一百韻寄通州元九侍御》）」，草草辭家，情形稍好。而老朋友元稹則要慘很多，他從拾遺任上被貶時，「謫官詔下吏驅遣，身作囚拘妻在遠。（《聽庾及之彈烏夜啼引》）」。簡直就是被當成囚徒對待了。

二、惡劣環境中的貶謫生活。為了打擊、懲治這些被貶之人，他們的貶所往往是當時的不毛之地。大詩人柳宗元被貶的柳州據說不僅煙霧蒸郁、瘴氣很重，而且還有很多毒舌猛獸。這樣的地方說是「動物天堂、人類地獄」是一點都不誇張的。環境惡劣，再加上語言不通，詩人苦悶，真是不要不要的。

三、淪落天涯的被拋棄感。同是天涯淪落人，白居易同情琵琶女，正是因為他們都慘遭拋棄。

被拋棄的白居易，無聊之中，開始動手自編個人作品集，共得作品八百首。集後題詩一首，他很自信地肯定了自己在大唐詩歌界的地位：

世間富貴應無分，身後文章合有名。

白居易是中國文學史上第一個自己給自己編選詩集的大詩人，他更是唐代久負盛名的現實主義大詩人。他自小受儒家兼濟天下的影響，寫詩「唯歌生民病，願得天子知」，可惜時代沒有給他機會，而是無情的拋棄了他。

「不教才展休明時，為罰詩爭造化功。」

老天爺不讓他施展政治抱負大有作為於社會，卻懲罰他去做一個嘔心瀝血的詩人去和自然造化爭功鬥巧，於是我們才有機會看到《琵琶行》等等許許多多好詩。

白居易的不幸，正是我們讀者的大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