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沖向內地，香港電影選擇了不同的方式

06-04

「哪裡的電影市場大，我們就選擇在哪裡發展。」大腹便便的王晶對「廣電獨家」說。

2015年春節檔，王晶迎來了自己在內地電影市場的最大勝利。截至2015年3月16日，由他擔任投資方兼總導演的《澳門風雲2》的中國票房成績超過9億元，成為中國電影史上票房第五高的電影。

根據中國電影票房數據中心的統計，在從2014年11月21日至2015年3月5日這個長達105天的「史上最慘烈的賀歲檔期」中，佔據中國電影原先票房榜單前三的全部為香港導演執導的合拍片——徐克的《智取威虎山》、王晶的《澳門風雲2》和李仁港的《天將雄師》。

更大規模的內地香港合拍片也在虎視眈眈。4月1日開始，《暴風語》《衝鋒車》等合拍片密集登陸由清明假期而創造出的優質院線檔期。

追溯整個始於2003年的內地香港合拍片歷史，香港電影人一直是這個全世界票房增速最快的大市場中的受益者。這意味著香港電影通過另外一種方式重新回到內地市場。

中國電影合作製片公司的統計數據顯示，2003~2012年，內地與香港的合拍影片數量總計達到了322部，占內地與境外合拍影片數量的68.5%。

這意味著一個清晰的趨勢：香港電影人正在擺脫始於21世紀初的泡沫，也開始在身份認同和文化不適的掙扎中逐漸清晰，找到了更富有消費能力的電影觀眾。

更具內地語境的故事包裝

在剛剛由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編劇提名轉型為導演的劉浩良看來，合拍片和港產片的區別已經不再清晰。「說實話，我自己也很困惑到底哪部是合拍片。」他對「廣電獨家」如是說。由他擔任導演兼編劇的《衝鋒車》於4月3日在內地市場公映，他疑惑地指著宣傳海報問道：「這部是合拍片嗎？」

新一代香港電影人之所以遇到這樣的困惑，某種程度上是由於內地已經成為香港電影獲得最大商業投資和回報的市場。

2001年，劉浩良由一位新聞記者進入電影行業，「我是在香港電影最慘淡的時期入行。」

根據他的回憶，從2001年起，香港電影結束了數十年的高舉高打，在亞洲金融危機持續陰霾中扭轉之下，年產量最終跌破50部，至今都處於漫長而緩慢的恢復期。劉浩良在香港電影最不景氣的時間裡，每天泡在劇組裡，從跑龍套到場工，只是為了能夠在嚴重縮水的就業市場中覓得一份與電影相關的工作。

2003年，在金融危機之後遭到SARS襲擊的香港經濟再度陷入低谷，同年《內地與香港關於建立更緊密經貿關係的安排》(CEPA)簽署，在隨後的12年中，CEPA又經歷了數次補充協議的增加。這項旨在促進香港商品以更低價格進入內地市場的政策同樣為香港電影打開市場。

根據規定，內地香港合拍片在內地市場不再受到進口片數量配額的影響，而是享有「國產片」待遇，直接刺激了香港電影人掀起「北上」熱潮。「我在艱苦的時間裡學會了技能，正好趕上了內地市場的開放。」劉浩良認為自己是幸運的。

雖然遭遇了不同電影語境下的審查和配音等技術難題，但是內地香港合拍片依然在2014~2015年斬獲了傲人的票房成績，王晶認為對於內地觀眾觀賞口味的掌握和適應是成功的關鍵。

「我在1993年開始接觸內地電影行業，我已經努力了幾十年，一直看著內地市場的成長，我也跟著這個市場一起成熟，才有了今天這部電影。可是很多導演還是在拍以前香港概念的片子，當然就存活不下去。」

王晶將自己電影的主要受眾定義為15~35歲的年輕消費者，他每天都會用大量的時間去瀏覽內地的社交媒體和互聯網站，「去除揣摩腦殘粉的心理」。

年輕的劉浩良顯然更加熟悉內地觀眾，在《衝鋒車》之前，他已經在北京定居四年。「我很喜歡觀察街上的人，熟悉這裡的生活方式。」北京不僅意味著更多的合作機會，也能讓他直觀感受到內地市場。

「內地觀眾是這個世界上最挑剔也是最殘忍的觀眾，他們能看到太多的電影，也在網上直接地表達自己的情緒。」劉浩良認為這對於電影創作者和經營者形成了莫大的動力，促使他們調整原有的安排。

香港電影曾經通過早期相對簡陋的方式在內地培養了較為龐大的觀眾基礎，極大地供給了娛樂市場相對匱乏時期的觀眾。「賭片」「警匪片」和「無厘頭」等成為內地觀眾對於香港電影奉為經典的標籤。但是在如何保持傳統同時又能實現產品迭代的左右矛盾中，香港電影人需要對原有的類型片做出相應的改良。

在《澳門風雲2》中，雖然王晶依然選用了自己最擅長的「賭片」類型，但是鑒於《澳門風雲1》劇本遭到嚴格審查的經驗，《澳門風雲2》將賭博的成分降至了最低程度，而且賦予了其慈善的結局。「基本上就是一部007加上喜劇，賭博只是一個小包裝，基本上已經沒有什麼賭。」王晶說。

同理，《衝鋒車》雖然選用了極為經典的警匪片概念，但是劉浩良也將此視為「基本包裝」。在一個戲劇化的結構中，黑色幽默成為全劇的風格，將人性中共通的問題置於警匪片之上。

香港電影生產方式的變革

香港電影有著強烈的師徒傳承傳統，香港電影氣質和手法能夠始終保持得益於此。王晶自信地告訴記者：「在香港，我的徒弟是最多的。」擅長通過歷史電影展現武俠精髓的香港導演李仁港深受前輩張徹的影響，而劉浩良則在爾冬陞、陳嘉上的電影劇組接觸了流程化的電影創作。

因此，香港電影能夠擁有較內地而言更為完整和健全的電影工業服務體系。根據香港電影發展局的數字，2013年，在香港從事電影、錄像及電視節目製作活動服務業的機構單位有1771家，就業人數約8300人。

在最低谷時，香港電影雖然傳統但行之有效的傳承關係一度面臨斷裂。2001年聖誕節前的一個晚上，在尖沙咀一家酒吧里，七位電影人給自己的師父過生日，酒過半巡時，七個徒弟中的五個忽然把他抬到沙發上，各端一杯酒雙膝跪下，哽咽著說:「師父，我們對不起你，這一行實在沒辦法混了，我們要找別的生路。」香港影評人葉澤錕當時在場，他的心情也很灰暗，「那天，我真覺得香港電影完了。」

然而，來自於內地的資源和追逐心給了香港電影另外一個傳承下去的模式。香港貿發局服務業拓展總監古靜敏表示，內地電影市場增長驚人，為香港電影業發展提供了機遇。「內地市場為香港電影人才提供了廣闊的發展空間，為香港電影業帶來了新的資金；香港的海外網路則能為內地電影發行提供幫助。」她說。

在集智映像負責人常傑看來，香港電影人有一種「打不死的小強精神」——在本土市場逐漸勢衰時，依然保持著較為先進的製作技術和職業素養。在從事電影營銷六年的時間裡，他先後從事過多部內地香港合拍片的宣傳期工作，其中不乏《風暴》《竊聽風雲》系列和《澳門風雲2》等高票房作品。在合作過程中，常傑發現香港電影人的專業性，「導演的注意力全部都在電影拍攝本身，內地的導演則更多地會牽扯到宣傳營銷工作中。」

實際上，在香港電影的發展歷史中，由於本地市場容量有限，香港電影人一直都在外部華人市場中尋找機會，從早年的中國台灣再到東南亞，以至今天的中國內地。重要的是，這種經驗幫助香港電影人能在不同的市場需求之下快速複製已有經驗。

劉浩良認為長期的海外合作和輸出導致香港電影並不具有嚴格意義上的類型片，而大多是題材內容混雜和包裝色彩較濃的「奇怪電影」。常傑認為這是香港電影人難能可貴的優點。「香港電影人在類型化上有著成功的經驗，可以很好地做轉化，同時儘力吸收本地元素，做到接地氣。」他對「廣電獨家」表示。

與此同時，在來自於內地的投資呈現迅猛上升的同時，香港電影人也需要變革著生產方式以對投資方負責。「這麼大投資的電影是一個生意，生意是一個美好的事情，因為只有生意能運作，電影工業能走下去，觀眾才能進入他要享受的世界。」香港導演李仁港說。

在來到內地工作之後，迷戀武俠精神和武俠電影的李仁港有了更為廣闊的創作空間，對於大片有著強烈好感的電影投資者成為他的堅實後盾。《見龍卸甲》《鴻門宴》和《天將雄獅》成為李仁港的大手筆作品，精美的古時盔甲武器、極具歷史感的戰爭畫面，以及對於古時故事的另類解讀，讓李仁港在內地市場迅速佔領了自己的地位。

然而，在能夠獲得大投資之後，有效地運用資源成為香港電影人的必備功課。「導演中心制」一直是香港電影落後於好萊塢的制度缺陷，監製的作用被降低為一個僅限於負責尋找投資的官僚角色，並不參與電影的創作和拍攝，致使電影商業計劃的最終失序。電影監製的職能提升使得內地香港合拍片能夠在本土口味和香港經驗中尋得某種平衡點，因此激活了其在內地的商業前景。

在長達四年的《智取威虎山》拍攝製作周期中，身為監製的黃建新周旋於不同的利益方中，基於創業和市場的需要而有選擇地向徐克導演傳遞投資方的要求。基於生產報表和財務報表的成本核算管理系統幫助黃建新和徐克對每一個生產部門進行必要的控制。黃建新既為徐克爭取到1000萬元的投資拍攝了「打虎上山」的關鍵橋段，也因為成本的制約而將徐克鍾愛的四部大場面戲縮減至三場。

趕往下一個潛力市場

根據創意香港總監廖永亮的介紹，內地香港合拍片的規模從2011年的高峰期39部下降到2014年的24部。此外，內地香港合拍片所享受的政策紅利也在逐漸消除。從2014年開始，中國相繼與韓國、英國達成了合拍片協議。

廖永亮認為，可以預見內地電影產業會日趨成熟，對香港電影製作專長的依賴將相應減少，特別是隨著合拍片效應的減退，在香港進行的電影製作活動數目處於相對低水平，加劇了香港電影業界正面臨的難以招募新血、出現人才斷層的問題。

雖然相信內地香港合拍片在數量上開啟了「下降通道」，但王晶認為是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發揮主要決定作用，「以前那些騙子老闆都不來了」。

不過，王晶預言中國電影市場也將會在經歷高速增長後陷入乏力期。「隨著中國電影觀眾口味的細分，院線觀影模式的大眾傳播將會失去影響力。」他將觀影行為具象描述為「將一幫人感到一個黑色盒子裡面，大哭大笑兩個小時的故事」。當細分市場逐漸清晰後，黑色盒子的魅力就會被大多數人所忽視。

王晶將視線轉向了視頻網站，尋找大眾市場一旦失效後的新平台。3月24日，愛奇藝與王晶簽署合作協議，雙方將在未來合作推出6部影片。根據愛奇藝總裁李岩松的介紹，這6部電影極有可能在院線和網路同步上映。

互聯網顯然是一個更具有包容度和邊界無限擴展的商業模式。「互聯網能接受新題材，沒有傳統發行的壓力，創作空間也更廣闊。我要做互聯網先頭兵，先走一步。」王晶說。

作者介紹：王卓，《中國廣播影視》記者，專註廣電行業體制改革和商業模式創新